《无限神经[无限]》作者:小霄 文案: 又名《在恐怖游戏里偶遇竹马前男友》 风流绝艳艺术家受*控制欲超苏指挥官攻 —————————————————— “而我终将与你重新携手,如同被岁月斩断的神经死而复生。” 【文案】 千梧被拉入了名为“神经”的无限游戏位面。 “神经”崇尚【敏感】和【冷静】两种品质,据说双料满分则全身而退,否则会陷入无尽副本直至死亡。 所有玩家为了刷分而疯狂。 千梧:咦,我好像拥有最高的敏感天赋。 神经:呵,但你冷静为零。 千梧:……… 神经:天赋偏科死得最惨,除非和互补的人组队 前男友·冷静天赋拉爆·江沉: 收到,来了! 很快,千梧发现他的游戏规则似乎和别人不同 神经喂给他的血,是甜的。递给他的刀,嵌着珍珠。 而他在这神经里被养得愈发光华夺目,红唇轻挑,一滴赤色在漆黑的瞳仁中缓缓绽放。 副本结束后,BOSS们一个个哭求着要跟他到天涯海角去流浪 指挥官前男友拔刀冷笑,轻抚他颈上的吻痕道:已复合,他有主,勿扰 【风流绝艳艺术家受(千梧)】 X 【深情微控制欲指挥官攻(江沉)】 攻头脑冷静,受共情能力极强。强强互补互宠,携手爽流通关 全部架空,一切设定服务于行文,勿带入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破镜重圆 无限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千梧,江沉 ┃ 配角:作者微博:@晋江小霄x ┃ 其它:预收《同桌太欠得治》、《稍等我切下大号》 一句话简介:前男友禁止我和BOSS乱来 立意:勇敢与爱 第1章 序 “《诸神黄昏》,是画家千梧回归之作。这幅画有着前拉斐尔式对细节绮丽的表达,也深得野兽派色彩流淌的影响。接下来,请允许我保有这份荣光,为大家揭纱……” 主持人优美的声音在背后远去,山间雨声渐嚣。 一名青年独自离开喧闹的晚宴,踏出山间公馆大门。哑光细绸衬衫包裹着清瘦的身材,他黑眸低垂,眼下晕着淡淡一抹绯红,略带醉态。 另一人追出来,军部皮鞋踏在地上当当地响,喊道:“千梧先生!” 千梧抬起醺然低垂的眼,回头看向他。 那是一双漆黑深邃至极的眸,静深中又衔着天真意味,让人初逢便恍然想道,果然,这就是时代艺术家,千梧。 “找我吗?”他的嗓音很清,又低低的,让和他说话的人情不自禁温柔下来。 “少帅请您留步。”对方喉结动着,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强调,“他是真的真的很想见您一面,请一定留下来让他说几句话。” 千梧听后看了他一会,似乎酒醉迷茫,消化许久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江沉的勤务兵么。”千梧问道:“你叫什么?” 对方愣了一下,“葛桐。” “这位小葛朋友。”千梧勾起唇角,衔着一丝醉把手搭在他肩上,说道:“跟你们少帅说,我觉得他不是真的很想见我。” 葛桐红着脸发懵,“什么意思?” 千梧没回答,转身从门口侍者手里捞过一柄修长的伞,甩手一抖,伞面砰地撑开了。 他对着滂沱的雨幕缓缓吁了口气,轻声自言自语道:“这酒上头。” 等他从容走入雨中,葛桐才忽然反应过来,委委屈屈地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我们少帅不是打发我来敷衍您,他人在里头抢拍您的画呐!千梧先生!就等五分钟!两分钟!一分钟!我的祖宗……” 漆黑的大伞下,年轻男子微微垂着眼,一股子要命的红晕从冷白的皮肤下慢慢透出来,顺着脸颊向下蔓延,衬衫领口里也渐渐渲开桃色。 千梧已经听不见别人喊他了,耳畔响着若有若无的轰鸣,顷刻又消弭在白噪雨声中。酒热在伞下回笼,他半垂着眸在雨中沿着山路缓行,把别墅里那些衣香鬓影和酒醉耳热都散去。 背后的公馆忽然响起悠长的钟声,代表最后一件拍品落锤。 钟音穿过雨幕,山里忽然起了大雾,仿佛时间悬停。他在醉意中踏进雾里,感官渐失——听不见雨,也看不清前面的路。驻足回首望去,公馆已消失在漫天漫地的雾里,森林在雨中隐匿,上下左右皆是雾气。 唯有一点冰凉,如同身体里划开一根潮湿的火柴,不见火星,只把潮意顺着神经点着,从手指尖一寸一寸地爬到头顶去。 他轻轻地舔了下嘴唇。 * 远处公馆门口的侍者用力揉着眼睛。 慈善义卖酒会刚到高.潮,门口没人,他原本站在那看着那个年轻得意的大艺术家慢吞吞走远。结果一个晃神,人就消失了。雨停,山间清朗一片,离山路一眼望去可眺数千米,却望不到那人了。 身后宴会厅接连爆发狂热的起哄声,能让富豪军商丢掉矜持,想必是有拍品拍出了天价。 侍者顾不上了,转身小跑两步抢到宴会厅门口,抻着脑袋偷偷看热闹。 主持人感慨道:“成交!千梧复出大作《诸神黄昏》,归江少帅所有。” 人群中议论纷纷。 “江少帅天价一画,想必那些唱衰千梧的流言要收敛了。” “我有点看不懂,江沉怎么出手捧一个画画的?” “你以为这个画画的,是你想捧就能捧的?” “啧。”侍应过瘾地一捶手。 卖画的,是曾被捧上天又被唱衰到谷底的时代艺术家。买画的,是手握重权用争议下酒的帝国守卫军指挥官。 风云人物间的牵绊,最能让他这种无聊小老百姓来劲了。 他忍不住又往前倾了倾身子,想远远地一领江少将得画的英姿。然而刚走两步,却见门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左右找寻。主持人惊讶道:“江少帅人呢?” 有人喊道:“刚才坐我旁边举价牌,一转头就没影了!” 顺着洞开的宴会厅门望进去,不见戎装俊朗的指挥官,只见主持人茫然地站在台侧,而台上最中心的水晶箱中,放着那副《诸神黄昏》 画作安静地倾斜着,璀璨光线在画表面折射后变得柔和迷离,中央的光明神巴德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瑰丽人间。 * 千梧睡了很踏实的一觉,是许久没有过的安眠。 他在梦中重温拍卖前酒会的场景,江沉远远地望见他,朝他这边走来。他转身钻入人群,游刃有余地穿梭,几次回头,欣赏江沉频频被攀谈者拦住崩溃又隐忍的表情。 梦境忽然远去,酒热汗意散尽,耳畔有水声,仿佛风过长江,身下晃荡着一种漂泊感。 睁眼前,千梧以为自己是在山上醉得睡着了,被人放在张吊床上。而睁开眼,却被周身所处的景象震住了。 天高地远,簇簇鲜红的管道狂乱嚣张地冲天直上,管壁湿润坚韧,如心跳般规律地搏动。身下是一艘小木船,船下深黑无底,小船在错综复杂的管道间漂泊,穿过万缕红丝,向无边际的远方驶去。 船头撑着杆的是一位蓑衣斗笠的老人,背对着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欢迎来到神经之海。” “神经之海?” 千梧怔忡地再次抬头观摩这壮观而虚幻的景象,余光里忽然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有些不悦道:“这会了,还装看不见?” 千梧吓一跳,这才发现背后有人,船上除了他和撑船人之外,还有江沉。 十岁相遇,十六岁相爱,二十二岁分手的前情人,江沉。 “这是哪?”他立刻问道。 江沉还未开口,一个冰冷空灵的声音忽然响起。 ——“欢迎来到神经。” 声音仿佛包裹着整个空间,又更像从他脑海里响起。 撑船的老者忽然低声道:“一入神经,便永远属于神经。” “什么意思?”千梧皱眉看向江沉,“是你搞的把戏?” 江沉神情复杂,“你竟然是这样觉得的?”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请铭记,神经崇尚两种品格——敏感与冷静。” “已为所有玩家生成敏感神经和冷静神经。” “两根神经各具数值,同时满分,则退出神经。” “但有时,一种数值的增长,会带来另一种数值的消亡,一切计算法则归神经所有。” “神经赞许玩家在副本中付出努力,每轮结算后总数值上升的玩家会获得神经福袋。” “触发极端特殊条件,还有可能获得金色福袋。” “所有玩家可能且仅可能在副本中死亡,副本中的一切行为都将影响结算,请务必和神经一样,尊重副本与副本里的鬼怪。” 声音停了。 江沉忽然说道:“看你胳膊。” 千梧闻言低头,一阵风卷起袖子,手肘内侧浮现了两条并排的横线,左边蓝色,右边红色,随着风起而向上延伸,一直到手腕。风过后,又如退潮般消失,只剩下底部两条横线。 他把手臂抬近点,发现红色的那条线色彩浓郁如烂熟的罂粟,而蓝色却很淡,几近透明。 “我们是反的。”江沉说着伸出手,他的蓝色饱和度很高,红色却若有若无。 “长短代表数值,深浅代表天赋。每个人的初始数值都是零,但天赋各异。”老者仍旧在一下一下用力地撑着船,背对着他们说道:“天赋高,获取对应的神经数值就会比别人容易一些。” 千梧盯着他头顶宽大的斗笠看了一会,转头问江沉:“这是军部在搞的秘密试验?你让那个勤务兵把我打晕绑过来了?” 江沉放下卷起的袖子,“与我无关,我来之前刚拍到你的画,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 “是么。”千梧神色淡淡的,“可你听到刚才那些好像并不惊讶。” 江沉叹气,“那是因为我先醒的,已经听过一遍了。” 老者忽然又开口,“他没说谎。” 千梧:“……” 老者继续幽幽道:“没人能创造神经,是神经选择了你们,而你们永远属于神经。” “……又来。”千梧往后坐下,皱眉不语。 “属于”这个词令他微妙地不舒服。而老头从刚才到现在,重复了两遍。 “那个声音管我们叫玩家。”江沉思索着轻声道:“所以这难道是一个游戏么。” 千梧看向始终背对着他们的老人,问道:“挑人的标准是什么?” “我不知道。”老者语气略带茫然,“这是一个与现实隔绝的空间,没人知道入口是如何触发的……我只知道从来没人成功逃离神经。” “那出不去会怎样?”千梧又追问。 老者回答:“会一直在神经中闯本刷分,直到在某个副本中死去。” “死去。”千梧抠住了这两个字眼,“是真的死?” “等你死了就知道了。”老者说。 千梧:“……” 江沉没说话,坐在窄船的另一侧思索着什么。他还穿着进入神经前那身制服,长腿屈起,军靴踩在简陋的船板上,肩章上是帝国少帅的徽标,胸前口袋别着两支笔。一支镀金钢笔,另一支则很朴素,笔尾有藤蔓缠绕的暗纹,是一根来自古典制笔世家的速写铅笔。 千梧看着那根铅笔出了会神,又收回视线,神情平静。 “听起来像是灵异空间。”他边说边用指腹在两根神经的初始位置轻轻摩挲,“所以,快速闯本冲分,就能退出?” “规则如此。”江沉点头道:“刚才它交待的很清晰。” “不可能的。”老者再次重复,“从没有过的。” 两人都没回应他的话。江沉又对千梧说,“但它说两种数值有可能相互冲抵,所以不能只想赢,还要花心思平衡。赢是次要的,刷分才是关键。” 千梧忽然想到什么,问老者道:“神经值可能刷负吗?” “会的。”老者语气平静。 猝不及防地,那个声音又来了。冰冷依旧,但这次似乎又带了些病态的娇嗔意味。 “玩家们无需过度为数值感到负担。神经乐见神经值为负的玩家,神经希望玩家永远陪着神经。” 千梧和江沉同时沉默。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第一个黄昏已然将临,请神经之海上漂泊的船靠岸,望诸君好梦。” 缠绕在周遭的簇簇鲜红的管道忽然消失了,仿佛回到真实人间。落日西垂沉入江面,远远地,夜色里忽然出现了岸。岸上是孤岛,树木掩映,有铸铁围墙,中心矗立着一座高尖的古堡,肃穆诡谲。 身后有水声,千梧回头望去,恍然发觉江上还有无数同行人。千舟百帆跟随在他们身后,一些在某处驶入其他分流,最终剩下二三十条船与他们同路。 那些船上,除了撑船人外,都只有一个身影,唯有他和江沉一同出现在了这条船上。 船夫们低头撑船,看不清脸。千梧正要一探究竟,脚下的船板忽然一震,停靠岸边。 一直背对着他的船夫终于回过头,宽大的斗笠微微抬起,让人终于看清了斗笠下的人。 那是一个没有脸的人,没有五官,连洞都没有,只有一张蜡黄的脸皮,如同搓了一块橡皮泥粘在脖子上,勉强算是凑出一个头来。 但那老者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声音像是从腹腔里发出来的。 “祝你们活过第一个黄昏。”他呢喃道:“不然,有缘来江上一起撑船。” 第2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船只陆续在夜色下泊岸,最后一个人哭着踏下船的一瞬间,江岸消失无影,那些小木船连同船夫都隐匿于无边的黑夜中。 面前是阴森的庄园,不远处走来一个男人,伸手点了点人头。 一共二十四只船靠岸,千梧和江沉一起,有二十五名玩家。 千梧站在根脉虬结的树下,视线扫过登岛的玩家们。 男女老少都有,年龄最大的有四十多了,最小的还是学生面孔。有些人袖子放着,还有一些卷起来,露出跟他一样在初始值的神经。大家的神经颜色普遍很淡,淡到在夜色中几乎看不出,只有一个离他近的短发女人胳膊上有微弱的红和蓝隐隐显现,是个天赋值均衡的玩家。 “红色应该代表敏感,蓝色是冷静。”江沉在他身边低声道:“你的这根敏感神经在暗处更显眼了,真是天赋异禀啊。” 千梧垂眸看着手臂上神秘的罂粟红,又一瞥江沉手上浓郁的蓝色,边把袖子放下边说道:“彼此彼此,偏科选手戒骄戒躁。” 江沉认真道:“两个偏科选手组合起来,或许会很强。” 千梧微笑:“也或许会共沉沦。” “这样么。”江沉轻轻勾起唇角,嗓音低沉道:“那也算是我的荣幸。” 清点完人头后,凭空出现的男人宽厚地笑起来。 “欢迎大家来到小镇,我是本次邀请诸位前来游览的镇长。由于镇上贫富悬殊,我决定把你们安置在我身后这座最富有的庄园里。” 一个戴黑色鸭舌帽的瘦削的大男孩颤抖道:“我们其实没那么讲究,要不还是住个普通宾馆吧?” “不行。”镇长摇头,“我已经答应庄园主了,庄园主热情好客,翘首以盼大家前来。” 众人一片沉默,“翘首以盼”在此时听起来不像好词。 镇长兀自兴奋着,“马上,管家就会来接你们入住,等到尽兴,我会接大家回来。” “等到谁尽兴?”江沉低声呢喃。 “我们现在就很尽兴。”还是那个打着哆嗦的鸭舌帽,“要不现在原路返回?” 镇长笑着看向他,“再这么多屁话,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 鸭舌帽哇一声吓哭了。 镇长继续说,“为尽地主之谊,管家会满足大家一切生活需求。庄园规矩森严,也请各位听从管家传达的命令,否则后果自负。” 玩家中无人响应,啜泣声断断续续,人们眼神中透着无神的恐惧。 千梧转身看着这座庄园。建筑包裹在层层重重的树影后,仿佛一座浩荡阴森的坟墓。铁栅栏里关着东方古典园林与哥特式古堡,强行凑在一起的两种风格在仓黑的夜幕下渗着诡谲。 古堡尖顶上有一枚巨大的钟,显示现在是夜里十点,天已经黑透了。 “对了,在我离开前,还请在场女士举一下手。”镇长忽然又说道。 千梧随着他的话语回头,刚开始小声讨论的人群再度寂静,一个高个子女人迟疑地举手,另外两个也哆嗦着随之举手。 离千梧稍近的一个女孩没动,只有十五六岁的高中生模样,闭眼飙泪。而刚才那个天赋值均衡的短发女人则忙着柔声安慰她,也没顾上举手。 镇长注意到她们两个,惋惜道:“那就一共五个咯,好少。” 人群里一个高大胖男人粗声道:“少故弄玄虚,女的少怎么样啊?” “各位之后就会知道了。”镇长说着慢慢向后退,“今晚就在这和诸位分别。我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样子。” 他的笑容十分和善,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高大胖当即爆了粗口,却又在目睹他被那片黑暗吞噬后戛然失声。 莫名的窒息感笼罩,玩家们不自觉地开始抱团,天赋值还算高的人主动寻找同伴组队。 “这片黑暗好像能吃人。”鸭舌帽哆哆嗦嗦地咽着吐沫:“刚才明明是海,这会儿……如果强行走回头路会怎样?” “要不你走回去试试?”高大胖语气更加暴躁:“废话连篇,船夫没跟你们说清楚吗?遵守一切规则是在神经里平安刷分的前提,不遵守规则的,都死了。” 一直沉默的千梧忽然开口,淡淡笑着说,“你接受规则倒很快。真乖。” “还是进去吧。”短发女人拉着女高中生的手,说道:“大家不要分散,无论如何都先安顿下来。” * 二十多个失魂玩家稀稀拉拉走到庄园门口,沉寂的铁门忽然嘎吱嘎吱地自动向两边卷开。 身后响起尖叫,千梧顺着缓缓打开的门看进去,里面领头的是一名穿着黑白制服的尖瘦男人,身后跟着两列女佣。 女佣们都长一个样,脸盘肥长而浮肿,黑眼仁向上翻,只剩下一点点,空洞的眼眶中是大片泛黄的眼白。 她们在月色下露出整齐而阴惨的笑。 尖瘦的男人倒有几分活气,面向玩家优雅欠身,嗓音喑哑。 “欢迎来到庄园,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化作庄园里一段香艳的回忆。” 千梧的目光穿过他,看向远处。 远处,在那座哥特式的古堡门前伫立着另一名男子。黑夜模糊掉面容,他站在那静静地观察着前来的玩家们,好一会后无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管家忽然出现在千梧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庄园主,他已经迫不及待先看一眼他的客人。” 千梧发现这人移动的方式非常古怪。脚下像是踩着一个会移动的圆盘,行走和转身都丝滑如同鬼魅。 丝滑的管家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这位先生,我正要给大家讲述庄园里的规则。” “是么。”千梧意兴阑珊道:“我只是纳闷,说好的翘首以盼呢,你们庄园主都不自己出来打声招呼吗?” “庄园主很忙。”管家面部肌肉微妙地抽动,他对千梧眯起虚假的笑,“您最好不要期盼能看见他。” 千梧不过一笑,高傲地挪开了视线。 管家回到人群中心,说道:“这是属于庄园主的庄园,诸位将入住面前的古堡,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间。白天自由参观,夜里最好老实呆在屋里,不要到处走动。庄园主爱好古典,古堡后的园林精致富丽,但地形比较复杂,诸位如果要游玩,还请预留出充足的时间。” 黑夜下,无数个园林入口在树影中错综,难以估计背后这座园林的面积。 “以上只是我个人的友情建议,接下来是庄园里的规则了。很重要,请务必认真听。” 管家清了清喑哑的嗓子,说道:“庄园主感怀上苍赐予他的源源不断的新娘,每晚十一点,请各位准时前往一楼面试厅,庄园主将选出当晚最美的新娘。” “什么意思?!”一个女人失声大叫:“我们不是来做客的吗?!新娘是什么!” 管家仿佛没有听见,继续笑着道:“每天都有机会,没被选中的也无需丧气。” “庄园主要在玩家中选择结婚对象?”短发女人沉静开口,“每天都会选一个?” 人群里又有人问道:“被选中后真的要结婚?几天之后要走了怎么办?” 管家笑着望过去,“庄园里的新娘永远留在庄园,无论以何种方式。” 话音落,死亡沉寂蔓延开来,女人们面色惨白恐惧,男人也面面茫然。 管家笑着说,“总的来说,大家在庄园里还是很自由的,我和女佣们将尽可能满足大家。唯一的要求是,每晚十一点前准时出现在面试厅,不要迟到。” 他说着拍拍手,肥长脸的女佣从他身后走上前来。千梧起初只看到了八个人,可紧接着却发现那两列女佣队伍仿佛无尽地长,鬼魅般出现在每一个玩家面前,凑近微笑,泛黄的眼白十分恐怖。 “请大人跟我来。”女佣用嘶哑的声音对他说道:“我带您去房间。” “我有一个请求。”千梧立刻转身看向管家。 管家错愕,似是没想到第一个要求来的这么快,但他还是遵守诺言微微躬身,“请吩咐。” “我不想跟着她走。”千梧认真地指着身边毫无活人气的女佣,“房间在哪?我自己找。” “今晚还是别乱跑为妙。”管家说道:“马上就要到面试时间了。客房众多,您需要一个指引者。” “那你带路。”千梧干脆地说,“这算是生活上的请求吧?” “算。”管家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翻开本子咬牙切齿地问道:“您的名字?” “千梧。” 一直缄默的江沉也开口道:“我叫江沉,看看我住在哪,我也不需要女佣。” 管家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尖锐的指甲在纸页上狠狠一划,说道:“真是物以类聚,二位的房间很巧地挨着,跟我来吧。” 江沉露出满意的神色。 * 古堡只有五层,每层的天花板都高得吓人。千梧和江沉的房间在顶楼最深处,管家推开走廊倒数第二扇门,对千梧说道:“您住这里。” 幽暗中依稀可辨出是个黑桃木调的房间,床宽大厚重,左手边靠墙立着一个漆黑的五斗柜,旁边还有一套中古桌椅。床旁的门进去是浴室,房间里的窗开着,层层叠叠的窗帘在风中轻轻鼓动。 千梧扫过墙上的钟,又走出房间,看向左手边最后一间房。 “每间客房都是一样的。”管家轻轻鞠躬,“另一间属于这位江先生。请二位稍作休息,十一点前,来一楼左边尽头的面试厅。” 管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中,千梧在房间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待要伸手开灯时忽然发觉不对。 “江沉,我这边没灯。”他再三确认后提声道:“就浴室里和桌上各有两根蜡烛。” “我也一样。”江沉从他房间走出来,看着走廊上每隔几米设立的灯柱,说道:“古怪。走廊明明是用电的,房间却没通电的痕迹。” “这个庄园到处都很古怪。”千梧叹气,“还丑的要命。” 江沉说:“没法挑剔了,毕竟是个副本。” “副本……”千梧咀嚼着这两个字,走回房间,很快从五斗橱里又翻出另一个不伦不类的玩意。 火折,只在古老电视剧里见过的东西,积着一层灰,作用原理不明。他摆弄半天终于打出一簇火,把房间里仅有的几根蜡点了,拿着蜡进浴室查看。 浴室的水龙头好像关不紧,一直在嗒嗒嗒地滴着水。 借着微弱烛光,可见台面上摆着牙粉和香皂,散发着浓郁的薄荷味。托盘里盛放着准备好的毛巾和睡衣,千梧走过去摸了摸,还算干爽柔软,他回身的瞬间又在镜中看见烛光里自己的侧脸。 那是很暗淡的眼神,不见其他玩家脸上的恐惧或茫然,但也完全没有一星半点希冀。平静的,就连嫌弃的神态都很敷衍,仿佛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 千梧像是被镜子烫了一下,很快扭过头,两根手指捻着蜡烛走出去。 室内昏暗,反而窗外亮一些,他把蜡烛稳定在床头柜上,走到窗边去居高临下打量着这庄园。 一眼望不到头的树影掩映着无数园林独栋,那些小房子好像古代影片中的宅院,和此身所在的古堡对比微妙。 “我们下去吧。”江沉又出现在他门口,“还有一刻钟十一点,留点时间去看看别的楼层。” 千梧站在窗边远远地看见那个戴鸭舌帽的大男生从后花园某个出口里小跑出来,一路往古堡这边狂奔。 他点点头说道:“走吧。” 第3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面试”前,千梧和江沉把每层楼都走了一遍。 古堡每一层都差不多,中央是仿佛无限螺旋的楼梯,两边客房如同复制粘贴。一楼大厅摆着皮沙发,面试间在左手边最里面,遥遥对着宴会厅,旋转楼梯再向下还有地下一层。 踩着最后一分钟,千梧推开了挂着“面试间”牌子的房门。 房间阴森逼仄,沿墙四周密密麻麻尽是灯柱,灯奁里燃烧着白蜡。地上摆着五排漆黑的座椅,刚好够二十五人。正前方的墙上有一个方形的黑洞。 房间基本已经坐满了,玩家们都默契地往后缩,第一排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紧紧贴着墙,就是刚刚从花园里跑回来的鸭舌帽。 “我好害怕。”一个高个子女人忽然说道:“你们有人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没人应声,过好一会,短发女人说道:“我在做饭,锅里起了白雾,我凑过去看就被拉进来了。” “我和妻子在吵架。”高大胖说,“我忽然很晕,昏过去前以为自己气出高血压了。” 玩家逐渐讨论开,千梧沉静地走到第一排坐下,江沉也随之落座,看着身边的空位说:“有人还没到。” 语落,忽然传来咔嚓一声秒针走动声,十一点的钟音随之响彻古堡。 一阵阴风刮过,屋里簇簇惨白的火苗剧烈窜到。 古堡里不知何处忽然奏响《婚礼进行曲》。乐器是唢呐,透着莫大的阴森悲哀。 “啊!———” “妈妈!!妈!” 刚刚有些镇定下来的玩家集体崩溃,男女老少不分你我拥抱惊吼。 千梧:“……” 江沉在唢呐和哭喊二重唱中捂着耳朵问他,“你刚才说话了吗?” “没有。”千梧坚定摇头。 他本来是想说还挺吓人,结果被这群人的尖叫给活活憋回去了。 没过多久,唢呐声忽地小了两个分贝,乱窜的烛芯随着门被推开而回归平静,管家带着四名肥长脸女佣出现在门口。 原本恭敬笑着的管家在看见千梧身边的空座后忽然严肃,露出深恶痛绝的神情。 “居然真有不知死活的……不过也好。”他冲那把空椅子眯了眯眼,转身看向女佣,女佣之一立刻低头后退,快速退出房间。 管家又丝滑地转回来,朝玩家们鞠躬,清清喑哑的嗓子。 “晚上好。有人迟到了,那么我们就在庄园主挑选新娘时,也顺便等等迟到的朋友吧。” 他话音刚落,墙上的黑洞里忽然出现了一只眼睛。 眼球上爬满血丝,眸光贪婪而阴险,在黑洞后簇溜溜地打着转。 这次千梧反应够快,他迅速堵住耳朵。在尖叫和唢呐二重唱中,一只眼很快变成两只,飞快地掠过低头不敢与之对视的玩家,直到和千梧对视的一瞬,停了下来。 千梧挑唇而笑,微微侧着头,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椅子扶手,黑眸意味深长,似邀请却又天真。 旁边的江沉忽然“嗯”了一声,低沉威严。那双眼睛立刻被他吸引走注意力,江沉面色冰冷肃杀,与之对视片刻后,那双眼又掠过他看向挤在后排墙角的女人们,终于露出猥琐的笑意。 “请问。”一个中年男人哆哆嗦嗦地举手,避开眼睛对视,用力盯着管家。 “庄园主先生应该只挑女玩家吧?”他牙齿打着颤,“新娘,新娘,起码要是个女的才能做新娘吧?” 管家没回答,仿佛没听见他的问话。 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男人凄厉的叫声,一坨重物被从走廊的另一头一路拖过来,还与地板不断踢蹬刮擦。 女佣咣地一脚踹开门,五指大张,粗大厚实的手抓皮球一样抓着着那名迟到玩家的头,把人拖进来扔在管家脚下。 “不,不要……” 玩家无助地踢着腿,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在花园里迷路了,别、别抓我……” 管家弓腰凑近,笑眯眯在他耳边哑声说:“可我叮嘱过,逛花园要留出充足的时间。” “我记住了!”玩家浑身抽搐,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抓住管家的裤腿,“我记住了……放过我,放我回家吧……” “记住就好,我相信你不会有下一次了。” 管家笑得更加和善,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名玩家的头,动作轻柔像是爱抚。 就在那人以为要被原谅之时,却忽见管家嘴角讥诮地一挑。紧接着,头骨深处喀嚓一声,腥的热的稠的东西一股脑涌进鼻腔,视野天旋地转,管家狰狞的面孔随之在视野中剧烈翻覆,直到有什么东西硌在他脑后,世界停了下来。 他努力睁着眼,以极低的视角向上看见管家扭曲的下巴,余光里离他最近的,是那双尖锐的鞋。 屋里连着两声惨叫,千梧身边戴鸭舌帽那家伙一仰头撅了过去。 管家以温柔的姿态掏出手帕拭掉指尖鲜血。女佣们训练有素地涌上来收拾好尸体,一个负责拖走,另两个掏出抹布蹲在地上跑动拖地,而负责把迟到者逮来的那个则抱起被管家拧下的新鲜热乎的头一路小跑着离开了房间。 伴随着她的小碎步,一个眼珠从怀里人头上掉了下来,滚在地上。 管家走到墙上黑洞旁,抱歉地欠身,“主人,请问您决定好了吗?” 房间里腥味催人欲呕,地上的眼珠不甘而恐惧地盯着玩家们。 惨白的蜡烛劈劈啪啪地燃烧,二十多人面面空洞,坐在阴森的房间里,瞪着眼。 黑洞中的眼睛消失了,管家把耳朵靠近,片刻后笑着说:“我明白了。” 屋里又静一分。 “你。”管家伸手指向千梧。 微妙停顿后,他的手指又稍稍偏离些许,向着与千梧在一条直线上的最后排的女人。 他露出微妙的笑容,“恭喜成为第一位新娘,今夜就是您的洞房花烛夜,请跟随女佣去婚房等待庄园主吧。” 被选中的是那个高个子女孩,身材健美,容貌姣好。那女孩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是自己,顿时崩溃痛哭出来。 “我不要!我不去!!” 她跳起来踢开凳子,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然而刚刚跨出门槛,就被返回的女佣捉住胳膊,强行拖出房间。 “救救我!你们为什么不救救我!这里到底是哪……什么神经,我要回家!放开我!——” 女佣的肥手如同镣铐,在她胳膊上箍出令人惊心的瘀紫。凄厉的哭叫响彻走廊,几乎要盖住唢呐声。 “今晚的重要工作结束了。”管家心情很好地微笑,“虽然出了小变故,但我相信这会让接下来的几天都更加顺利,不是吗?” 没人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庄园为客人们提供喜宴,从十二点到一点,菜肴精美,还望诸位稍作休息后赏光一尝。” * 离开面试间时,宴会厅大门已经打开,灯火璀璨,杯碟碰撞声悦耳。江沉随着众多玩家一起上楼,千梧本来也想回去待一会,但想到自己屋里那几根可怜的蜡烛,当机立断直接踏入宴会厅。 长桌摆满佳肴,女佣还在源源不断地上菜。 他随便找张椅子坐下,叫住路过的女佣问:“可以给我一杯烈酒吗?” 女佣点头退下,管家悄然出现在他身边,微笑弯腰:“初次赏光,您对这样的晚宴还满意吗?” 长桌上珍馐琳琅,然而千梧只淡淡扫过,“凑合。” “凑合……”管家笑容凝固,“凑合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差劲的意思。”千梧说着皱起眉,看着咫尺内管家发绿的脸皮,又说道:“你刚拧完人脑袋,身上还有那股血腥味……” 他没把话说完,但紧蹙的眉头无疑写着四个字:离我远点。 还有四个字:洁癖谢谢。 管家扭头便走,动作丝滑得发狠,多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千梧看着他的背影,感觉那种缭绕的死气更重了。 “为什么故意挑衅他。” 江沉不知何时跟着大多数玩家一起进来了,拉开千梧身边的椅子落座,“一会勾引BOSS,一会挑衅NPC,嫌不够刺激?” “规则的边界需要试探,你不觉得这个管家……”千梧边说边转过头,却在看见江沉后愣了一下。 军装换成浅驼色的长风衣,衬衫收束进长裤,胸前仍然别着那两只笔,脚踏军靴,钢练却又柔和。 “我找女佣要了两套便装。”江沉解释道:“制服穿着不方便,副本里应该没有风纪委员会吧。” 千梧没出声,再想捡起刚才的话茬,却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了。 叮叮。 管家敲响酒杯,吸引大家的注意。 “晚宴开始前,请允许我再强调几点。” 他阴柔地开口说道—— “第一,每晚十一点面试不允许迟到,相信诸位已经记住了。” “第二,今晚实属特殊。从明天起,女佣会在下午将婚服送进每位女士的房间,希望大家打起精神盛装面试,让我的主人获得更赏心悦目的挑选乐趣。” “变态!”鸭舌帽忍无可忍把银匙扔进盘子,低头哆嗦着说道:“你们到底要把刚才那个姑娘怎么样?还有那个只是迷路迟到的哥们……” 管家压根没有看他,声音盖过他继续说道:“第三,婚宴在凌晨一点结束。夜晚我与女佣们都要休息,无法值班,各位请照顾好自己。我相信,你们会睡个好觉的。” 他说着向后滑动一步,带着身后两列女佣整齐地躬身致敬,“那么,请尽情享用,提前祝晚安。” 话音落,管家转身离开,女佣们也相继消失。 偌大的殿堂里只剩下玩家,很快就响起哭声和叫骂。 “我要回家,我宁愿回去学校……” “这哪是人呆的地方,哪怕回去一直蹲监狱也比现在强!” “妈的,被什么变态神经拉进这种地方,还不如早点和贱人一起下地狱……” 有人哭,有人骂,还有些已经进入麻木状态,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面临无法理解也无法化解的恐惧,人的内心防线崩溃,平日里太阳底下千般遮掩的秘密,被发泄般地倾吐。 “我怎么觉得这些人里没有几个正常的。” 千梧嘀咕着切下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发现竟然没有想象中难吃,肉质软嫩多汁,甚至算得上美味。 他将女佣给他斟的薄酒一口抿尽,而后认真地切割面前的牛排,餐刀顺着肉的纹理割开表面,露出鲜嫩的红色。他满足地将肉吃光,又随意地用面包蘸了点甜汤吃。 “胃口还不错。”江沉在旁边随意问道:“对了,你以前不是讨厌喝酒吗?” 千梧表情平静,“看了刚刚的血腥画面,很难不想喝一杯吧。” “是吗。”江沉低头也用刀把牛排剖开,过一会忽然低声问:“害怕吗?” “没什么感觉。”千梧用手帕擦了下嘴角,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小孩子了。” 唢呐声在十二点半后的某一刻忽然停止。 “见鬼的东西,终于停了。”高大胖长出一口气,边咒骂着边发泄地撕咬着巨大的羊骨棒。 千梧揪着面包的动作却稍微停顿,把本要蘸汤的面包轻轻放回盘子。 坐在他正对面的短发女人却忽然担忧道:“现在不是整点,唢呐声停了,该不会有什么触发事件吧。” 刚开始放心吃饭的众人又停下刀叉。 “小姐姐,你的天赋条件不错。”鸭舌帽指了指她的胳膊,说道:“我刚看了一圈,我们这但凡露胳膊的,你算最好。” “是啊。”高大胖也点头认同:“你什么路数啊?刚说的触发事件是什么意思?” 女人点点头:“我叫屈樱。宴席还没结束,我觉得唢呐声不该无缘无故停下,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大家别掉以轻心。” “发生了什么?”长桌另一端的男人立刻激动起立,四下看一圈后喊道:“那个管家说不定还要回来杀人!来我们一起把门堵住!” 一群人立刻响应他站起来开始挪凳子,说干就干。 千梧忍不住一声轻叹。 “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他苦恼地揉着太阳穴,“和这伙人一起闯本……有点麻烦啊。” 江沉说道:“但我同意这个姑娘的观点。你觉得会有触发事件吗?” 千梧没立刻回应,他转过头看向身后洞开的窗——夜色下的园林中,无数独栋庭院悉数亮起,一派喜庆祥瑞的灯火。 “是洞房吧。”他转回身垂眸搅动着甜汤,眉心不经意地蹙起,说道:“或许是庄园主得手了。” * 临近一点,宴会结束。千梧和江沉安静地并肩同行,一直回到房间门口,四下无人,江沉问道:“你觉得那个女孩有多大概率活下来?” “很难。”千梧语气平淡,“神经似乎很重规则,所以我不相信副本里会有无法破解的死局。但首夜被选中的人确实太倒霉了,毫无线索,那女生看起来又不像能挺住。” 江沉替他按下门把手推开房门:“管家今天说礼服会送到女玩家房里。我看真有人相信规则只挑女玩家。” “我不信。”千梧走进房间哼道:“毕竟看看这座庄园的品味,庄园主就是个土财主。” “哦?土财主怎么了,你对土财主有什么偏见?”江沉隔着一道门槛笑着看他。 千梧面无表情说,“有偏见。成名后这几年,借着聊艺术为名想要泡我的土财主还少吗?” 江沉的笑容猝不及防地僵在了脸上。 “晚安。”千梧干脆地关上门。 他在惨白的烛光下勉强洗了个澡,吹灭蜡烛,躺在虚空的大床上。 失眠已相伴许久,跟漫长的夜晚比,世上并无其他恐怖。 死亡也许同样算不了什么。 然而刚躺下,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困意便席卷而来,天花板在视线中变得扭曲。他惊讶地试图睁大眼,却不消片刻就难以抵抗地失去了意识。 第4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庄园里的第一个清晨,伴随着尖叫拉开序幕。 千梧睡得浑身发软,是被痛哭和门外杂乱的奔跑声吵醒的。他推开门,江沉正站在走廊上,眺望向走廊另一边的尽头。 走廊两端相隔甚远,然而浓郁的血腥味却穿过长廊扑面而来。 千梧也看向玩家都挤在门口的那间房。 “又死人了。”江沉低声道:“一宿过去,两个了。”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千梧还是在走近看清房间里景象后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昨夜被选中的女人此刻已变成五六大块骨肉扔在床上,破碎的身体勉强拼合。她身穿一套华丽诡异的大红婚服,浸透血水后变得污黑。 鲜血和肉沫溅得到处是,引来一窝白蚁。刺鼻的腥味仿佛能让人脑补她被人挥刀剁碎的画面。 千梧低声道:“不是去洞房了吗,庄园主杀人后还负责送回来?” “原来这姑娘和我们同层。”江沉转过头问他:“昨晚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千梧摇头,“丑八怪管家一定是给我们下药了,我睡得很死。” “我也是。”江沉轻轻叹气,“我晚宴上明明只喝了一口水。” 一片恐惧的哭声中,管家不知何时出现了,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拿着抹布和水桶的女佣,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提前准备好来开工。 “请各位散开。”他笑着说道:“我们要打扫这间房了。” 高大胖声音打着哆嗦,“她为什么——” 他话还没问完,忽然觉得脚底下踩到一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根断指,指甲灰白,青筋从截面支出来,爬满黑色的小虫。 男人发出一声丢魂的惊叫,把手指头一脚踢飞,转头就跑。 “请各位移步早餐吧。”管家笑容诡异,“打扫的事交给女佣就好。对了,我为你们每个人都备了一份小小的伴手礼,已经放进各位房间,还请笑纳。” 第一夜过去后,没人敢违抗他。即便是哭着打着哆嗦,大家也都立刻听话地转身下楼。 千梧留到了最后,直到管家再次催促才沉默着转身,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 ——女孩死不瞑目,凄厉的眼瞪着房顶,仿佛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抬头向天花板看去,高旷空荡,什么都没有。 * 午后外面沙沙地下起雨,千梧站在凉亭里,看着不远处的花园。 手心的怀表滴滴答答地走着字,许久后,一个撑着伞的高挺的身影从某处入口里出来了。 江沉踏进凉亭,把伞立在一边,问道:“多久?” “四十五分钟。”千梧看着他被斜雨打湿的风衣,“有什么发现吗?” “能出来就不错了。”江沉边说边叠着从灌木里摘来的做记号的叶子,“岔口少说几百个,环环绕绕不知有多大。我走一段觉得不对立刻折返,回来还走错两次。如果真随心所欲乱闯,早上进去,晚上都未必出得来,管家先生就又有脑袋捏着玩了。” “就像在阻止我们进入园子里……”千梧思索着,“婚房应该就在里面,找到婚房就能找到庄园主了。” “试过才知道。”江沉灌了一口放凉的茶,又说,“找BOSS这种事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别甩锅。我出门时,你已经在找女佣要伞了。”千梧瞟他一眼,起身对着雨帘抻懒腰,纤细的腰线在缎面衣料中短暂一现。 “还有四个女孩,你觉得下一个会是谁?” “以正常的眼光应该是短头发那个,屈樱。” 江沉分析一半又摇头,“也不一定,还有个未成年……” “真麻烦。那个小姑娘很难活下来吧。” 千梧回忆起那个一下船就哭到天崩地裂的女高中生,又低头抿笑,“我有点想和庄园主成亲。成过亲,才能见到他。” 江沉笑起来,“我先还是你先?” “都试试。”千梧说,“这种东西要看眼缘。” 江沉眼眸深处晕开一丝无奈而放纵的笑意,“各凭本事,任君挑选?” 千梧认真对着雨帘点了下头,“嗯。” “一定是我赢。”他又说道。 “奇怪的胜负欲。”江沉又捞起那把伞,“回去吧,雨要下大了。” 经过昨天,没人敢再去花园,也不敢一个人呆着,这会都聚在大厅讨论。 但讨论不出什么花,大半玩家在目睹两次死亡后趋于绝望麻木,剩下几个在无休止地吵架。 千梧刚踏进古堡,就被暴躁高大胖的怒骂声打断了。 “你他奶奶的还是个男的?”高大胖对一个消瘦的皮衣男骂道:“让女人给你开路?” “我有什么办法,庄园主就挑女的,男的再厉害也得往后站。”皮衣男轻蔑一笑,又冲沙发上缩着流泪的女高中生说:“我看这个小妹妹今天最有可能,要是入选了就为大家努力一次。这副本没别的办法,宰了庄园主万事大吉。” 屈樱握着女高中生的肩膀,冷笑道:“不要好像只有被选中才能出力似的,你怎么不去宰了管家?” “你们看他像个活人吗?”男人反唇相讥,“带点脑子吧姐姐。管家和女佣明显只是实施惩罚机制的道具人罢了,你打本不找BOSS,专门刚小怪?” “凭什么是我!”女高中生突然爆发,抬起红肿的眼吼道:“你们这么多男的,怎么不团结起来杀死他们?” “规则对女玩家不友好,我能怎么办?进了本,谁还管你男女老少祖国花朵。自己也知道活不了了,不如为队友做点什么。” 江沉语气低沉道:“你也配说自己是队友么。” “关你屁事!”男人怒气冲冲回过头。 江沉平静地看过去,那人在对视瞬间又缩了回去。 “你是不是那个……”人堆里的鸭舌帽忽然一拍手:“我昨天就想问来着。你长得有点像新闻里那个江……江少帅,护卫军指挥官,大人物……而且你昨天穿的是军部制服吧?” 人堆里顿时议论开,江沉淡漠地挪开视线,没有应声。过一会又有人说,“还有旁边那个,是那个画画的吧,叫千……千什么来着?” 女高中生抹了把泪,抽泣着道:“千梧。我在外面很喜欢千老师,老师已经快一年没出画了,我很期待的……我还不想死啊……” 千梧闻言回眸,淡漠的眉目间不经意地轻轻颤抖一下,片刻后他垂下眼,纤长细密的眼睫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外面里面都一样。”一旁的江沉有些突兀地开口安慰女高中生说,“你的千梧老师在神经里溜达一圈,出去后会有更多灵感,不要太悲观了。” 女高中生捂着脸含泪嗯了一声。 四下寂静,只有皮衣男瘫在座椅里,用手捂着脸讥讽地笑,笑声越来越大,淌出泪来。 “还说什么出去后,船夫难道没告诉你们从没有人成功过?无论高低贵贱,男女老少,进了神经都要过这种跪地舔血的日子。这才是公平啊,这才应该是真实的人间吧!” “诸位。” 管家的声音突兀地挤进来,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梯顶,笑眯眯地对着下面鞠了一躬。 “我来传达一条最新规则。昨天会面后,庄园主有些不满。新娘人选太少,所以他决定放宽限制。今天我会让女佣把喜袍送进每一位的房间,请大家盛装准时出现。” 窒息般沉寂两秒,而后大厅炸了。 皮衣男一跃而起踹翻凳子,“疯了吧!我们是男的,也要穿着女人的衣服去被挑选?” “主人不在意这些细节。”管家依旧笑着,“不必焦虑,我保证,人人都有机会。” “谁要这个机会啊!”男人暴怒失控,“去死啊!我不要这个机会!” “又要有人死了,男人也无法逃开……”另一人捂着头蹲下,颤声崩溃道:“要怎么才能出去啊!哪怕回到现实世界,我不想在这里呆着……” “选新娘……” 角落里一个女人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抓起水果刀对着自己的脸,嘴角浮起一丝凄惨的笑。 她轻轻呢喃着,“我划破自己的脸,就能避开了吧。” 话音落,众人来不及阻止,就见她手腕骤然向下,锋利的刀刃割开脸颊,反手两刀,鲜血淋漓,顺着翻卷的皮肉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 “唔。”管家心疼地叹息一声,转身问不知何时出现的女佣道:“像这样的伤要多久能够治好呢?” “我会保证不影响面试。”女佣一边说着一边向后伸手,从粗陋的围裙里摸出一根锈迹斑斑的粗针。 她上前来一把薅住女人的头发,翻着眼白浮肿微笑,“我会为这位客人缝好伤口的。” 破相的女人死命挣扎,却终归无法挣脱那只肥厚的手掌,直到被女佣拖出大堂,痛哭嘶叫淹没在雨声中。 “辛苦了。”管家对着雨帘鞠躬,“大家不要干蠢事。庄园里针线不足,再有下一个,我只好为受伤的大人换一层脸皮。” 死寂一片。 千梧却勾起唇角,他拾阶上楼,路过管家停下脚步,“有件事。” 管家立刻转过身三十度欠身,仿佛八音盒里丝滑的假人,虚伪微笑,“请您吩咐。” “婚袍有的选吗?”千梧目露纠结:“庄园不知道是谁在打理,这里的品味让人担忧。” 江沉别过头留意着管家,一抹清晰的刻毒在那双布满死气的眼中闪过。 “都是传统的喜袍,我会叮嘱女佣为挑剔的大人保留最华贵的一件。”管家低下头去,又凑近千梧,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以及……我会向主人转达您迫切渴望被选中的心情。” 此语一出,本就只有两个人在对话的大厅仿佛又沉寂了一分。 管家阴毒地看着千梧,等待看见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千梧一点头,“好耶。” “……” 他往上走了两阶,又回头说,“送衣服时,可以捎带下午茶吗?” “可以。”管家这两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如果他有擅自杀人的权力——江沉坚信,他下一秒就会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 千梧完全不见外地命令道:“我想吃冻青葡萄,冻之前洗干净,冰牛奶,加枫糖。” 管家面无表情地沉默。 江沉跟着千梧拾阶而上。 与管家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怀疑自己在对方脑门上看到了四个大字。 就你事多。 * 深夜。 秒针距离11点还有最后半圈,古堡已提前奏起唢呐乐。 面试厅里的玩家无论性别和身材,都穿着大红喜袍。男人戴假发涂胭脂,映在惨白的烛光下,不仅没有滑稽感,反而阴森诡异至极。 如同一场盛大的冥婚。 管家悄然出现,食指点过众人的脑袋,皱眉道:“啊,怎么又少了两个……”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少的人是谁,眸中转而蓄起一分阴险的愉悦,“噢,原来是那两位大人啊……真是可惜,看来我不得不行使——” 砰! 门被暴力踹开。 “不好意思,起晚了。” 清泠懒散的声音闯进来,千梧说完后把腿收回繁重的裙摆下,和江沉一前一后堂而皇之地踏入厅内。 他不客气地说道:“还好邻居出发前喊了我一声,管家先生是不是故意把我房间的闹钟弄坏的,它怎么没响?” 管家的脸阴沉得发绿,他转过身,却在看见千梧时有一瞬的僵硬。 黑眸猩唇,与华服交相明艳。女子的发髻模糊了性别,与慵懒散漫的气质揉在一起,至清至艳。 是古堡里从未见过的真绝色。 千梧冲他轻轻颔首:“管家先生,你眼睛直了。” 江沉站在一边。剑眉星眸,英气冷目,另一种类型的惊艳,是个绝难接近的冷傲美人。 “你主人知道你这样盯着他的候选新娘吗?”他低沉冰冷的嗓音紧接着就打破了这个画面,带着强势的威胁。 有这两人闯进来,屋里终于多了点阳间气。 管家深呼吸数次,才重新伪装好恭敬。 “虽然我并不赞同这种侥幸踩点的行为,但二位不算迟到。”他冷着脸说道:“请尽快入座,相信今天庄园主很快就能决定。” 话音落,墙上的眼睛又从洞中出现了。这一次那只眼睛没有多作犹豫,扫过江沉,直勾勾地盯在了千梧脸上。 江沉把玩着手指上摘下的戒指,若有所思。千梧则侧过身,拄着椅子扶手。宽大的袍袖落下来,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臂,纤细的手指轻轻扶着太阳穴,他嘟囔道:“假发好沉。” 江沉便搁下戒指,伸手替他托着发髻,看他片刻后低声道:“这个结婚狂魔还……挺会玩。” “是啊。”千梧挑眉,“有点刺激。” 江沉原本是提前十分钟去敲门的。 但或许是喜宴的安眠药力未散,一直敲到门自己开了,千梧还没醒。下午苛刻盯着女佣为他盘好的发髻悬在枕头上方,他穿着婚服睡得很沉。 江沉站在床边看了许久许久,愣是没忍心把人喊起来。 最后还是千梧自己猛然惊醒,睁眼就见前所未见的美艳·帝国指挥官·前男友,江沉先生,穿着猩红的嫁衣站在床边。 如果不是赶时间,他有一瞬间冲动掏笔给江沉画幅画。 两个分手多年的男人,都穿着大红喜袍,一手提着繁复的裙子,另一手捂住脑后发髻,在午夜古堡里玩命狂奔。 于己于彼都是永生难忘的记忆。 狂奔的路上他们还不忘赞美对方。 江沉:“你真的太美了。” 千梧:“不,还是你美。” 江沉:“千梧老师更美。” 千梧:“江少帅别谦虚,您最美。” “我知道了。”管家把贴在洞口的耳朵收回来,转身面向千梧。 “庄园主果然选中了您,千梧先生。他称赞您是庄园里真正的公主。” “公主。”江沉把玩着戒指低声沉吟。 千梧站起身,发髻有些垮,江沉眼疾手快从自己头上抽出一根发簪替他加固。千梧伸手摸了摸,那根发簪是木质的,表面还有些木刺,插在珍珠发簪的下面。 管家优雅地对他做出一个欠身邀请的姿势,“请吧。终于轮到您了,我太期待今晚了。” “我也期待。”千梧眼波流转,笑着问,“对了,你们庄园主长什么样?身体好不好?” 管家表情僵硬。 一旁江沉恢复面无表情,并从冷傲美人变成了修罗美人。 千梧颇为苦恼道:“我好害怕哦。庄园主不喜欢我怎么办。” “……” 你怕个鬼。 第5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两名肥长脸女佣引着千梧走入后花园。 花园是一座精妙庞大的迷宫,千梧一踏入起就用心记路,但只坚持了不到五分钟。 他看着两个女佣的后脑勺说:“你们这份工作也挺辛苦的。” 女佣闻言回过头来,苍白肥长的脸缓缓浮现一丝笑容。眼睛向上翻,露出泛黄的眼仁。 “大人,您说什么?”她可怖地笑着问。 千梧:“……夸你五官亲切。” 女佣龇牙眯眼,“谢谢大人。” “……” 这些女佣如同早已死去的丑娃娃,虽然不像管家聒噪和喜欢教训人,但还不如管家。 起码管家看起来是个活物。 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后,千梧终于被领到一间古代庭院前。 挨着的两个房子独成一栋,女佣站在左边的门旁请他进去。 “十二点后,庄园主会前来共度良宵,还请掌灯静待。” 她将一只火折递给他,留下这句话便消失了。 千梧推开门,淡薄的月光照出房间全貌。 最显眼的是一张古代红色木雕大床。从门通往床边只有一条带状的空地,其余地上摆满白烛,沿着墙线一圈套一圈,层层叠叠,在幽暗的房间里非常瘆人。 千梧这才明白“掌灯”是什么意思,看着眼前的几百只蜡烛,表情垮了。 出于对BOSS的尊重。 也是为了待会万一打起来能看得清楚点。 他深吸气,打出一簇火苗,弯下腰去点蜡。 火苗触碰烛芯,迅速化一为二,抬手时白烛表面已蓄起一小片烛泪。 蜡烛很好点燃,千梧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地点,点到最后一圈火折灭了,他就改用点好的蜡烛互燃。 最后一根白烛点燃后,一屋子跳动着惨白的光,伴随着蜡烛燃烧的气味,没有半点婚礼喜庆,反而像一场大丧。 千梧环望四周,又抬头看向天花板。 终于,他在门框上方看到了唯一该属于婚礼的东西。 一盏雕花灯笼,喜庆祥和,安静地挂在那。半面在月光下,半面在烛光中,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土。 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声音,像有人拉开抽屉又关上。他立刻转过身,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千梧站在那听了一会,才意识到声音是从隔墙另一间屋子里传过来的。他走到床边沿着墙摸了摸,果然有一道暗门。 门很薄,那边有人正一桶一桶地倒水,他推了一把门,门开了。 一个枯瘦阴鸷的男人站在里面,刚把最后一桶水倒进巨大的泡澡桶里。 看见千梧的一瞬,他眼中划过一丝难耐的兴奋,转瞬又皱起眉,粗声道:“急什么!零点还没到。” 千梧飞快扫视了一圈这间浴室,大木桶背后是占据整面墙的中药柜,柜子上有无数个方方正正的小抽屉,有的还上着锁。 “你看够了吗?”男人的表情开始变得阴沉。 “这就出去。”千梧扫过角落里落灰的桌椅,收回视线道:“相公,初次见面,你好啊。” “……”男人噎了一口吐沫,被这一句叫得发懵。 千梧对他笑,“我能借用一下那个凳子吗?” 男人没好气道:“要凳子干什么,被我选中是福气,老老实实等在外面。” 但神色有些动摇,毕竟相公都叫了。 “我在外面天天摆摊给人画画,职业病腰痛。”千梧有些难过地垂下眼,“床很难坐,我想要把有靠背的椅子等你。” “那快点,快点。”男人皱着眉,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钟表——23:45。 他更急了,“自己搬!快点出去,别妨碍我洗澡!” “多谢。”千梧顿时收起娇弱,一手勾起椅子靠背,转身就把椅子拖了出去。 门关闭的一瞬,里面扑通一声。 不难想象那家伙连衣服都等不及脱就扎进了水里。 千梧:“……” 别说,这BOSS还挺有约那什么的修养。 他拿起一只白烛,提裙站上凳子,刚好与灯笼平视。 很漂亮的一只喜灯,灯架是古朴的红木,镂刻细密,最细的龙骨上也雕着栩栩如生的图案。衬布结实又细腻,凑近去仔细观摩,布上也绣着团团锦簇的合欢花。 “算是庄园里唯一有灵感的物件。”千梧低声赞美,忍不住捏着喜帕轻轻地把灯笼擦试一遍。每一根骨架,每一寸衬布,都拂去灰尘,再细细摩挲。 “即使不点亮也很好看了,真不符合土财主的风格。”他忍不住再次赞许,而后才拉开灯笼背后的抽门。 一只红烛悄无声息地出现。 * 庄园里唯一的一只红烛,沉寂地坐在灯笼里。表面一层颜色有些烧透了,身上却沾着一层灰,如同带着隔世的孤寂。 看见它的那一瞬,全世界都寂静下来。没来由的,千梧忽然觉得有心里些难过。 淡淡的心酸缭绕,他站在那对着红烛出了一会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过好一会才把白烛伸进去,火苗轻轻搭在红烛的烛芯上。 几秒种后,无事发生。 千梧皱眉把白烛撤回来,火苗在空中晃动几下,稳定后,他又一次伸进去尝试点燃。 又一次,失败。 千梧试了三次没见成功,时钟马上就要指向零点,暗室里再次传来水声,是男人从浴桶里站起来了。 他不再犹豫,果断吹灭白烛放进灯笼,再把那根点不燃的红烛揣进怀里,收好凳子,拾掇拾掇裙摆乖巧地往床上一坐。 落座瞬间,时钟指向零点,房间的门自动关闭,而灯笼里刚刚被他吹灭的白烛却倏然亮了起来。 灯笼里的白烛发出了比在外面更强的光芒,透过衬布,在地上投出一片波光粼粼的白色合欢花剪影。 不难想象,如果是这根红烛亮起,该有多么吉祥美满的一片景色。 千梧轻轻叹了口气,同样没什么来由。 身后连通浴室的暗门开了,庄园主出现在房间里。 * 婚房笼罩在惨白的烛光中,枯瘦的男人打量房间半晌,诧异地说,“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千梧没搭腔,沉默地打量着他。 试探下来,管家确实像个工具人,无论怎么挑衅,只要不触犯副本规则,他就无权处决。而眼前的庄园主才应该是关卡里的BOSS,进庄那天只让人远远一瞥,然后就躲进这绝难寻觅的园林中——除了被选中的人,别人都没有见他的机会。而被选中的人,死在了当晚。 但这个BOSS有一点和千梧预想中不同——他身上没有死气,完全是个阳间活生生的人,泡过澡后甚至面色红润微微喘气。而且,长相尚可,如果年轻十岁,应该也是个精神小伙。 庄园主皱眉问道:“你在想什么?” 千梧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轻轻说:“你。” “想我?” 男人阴冷地笑,咬牙切齿道:“想我死吧?” “不是,我在想啊——”千梧把床上的矮几拉过来,手撑着头,把沉重的发髻歪了歪,说道:“相公你年轻时应该很英俊吧,坐拥庄园,应该做个高冷土财主,怎么沦落成没人要的结婚狂了?” “……” 千梧顿了顿,恍然,“那方面……不行?” “……” 千梧兀自认真思索了一会,“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个管家?他看起来不太吉利,兴许是他破坏了你的桃花运。” 庄园主咬牙切齿道:“闭嘴吧。” 千梧没听他的,眸光微凛,话锋一转问道:“昨晚的姑娘,真的和你成夫妻了吗?” 提到夫妻二字,庄园主明显兴奋起来,贪婪回味的眼神和黑洞里的那只眼重合起来。屋里层层叠叠的惨白烛光映在他眼中扭曲跳动,他蝎蝎笑道:“是啊。可惜我妻总不长命,不过也好,我喜欢源源不断的新人……” 千梧没说话,他的视线从男人脸上偏开,投向门口。 江沉站在外面,高挑挺拔的身影在门上映出轮廓,在跳动的烛光中,安静而嚣张地掠夺着他的注意。 他手上还把玩着一柄随身的军刀,弹出来,收回去,乐此不疲。 “时间不早了。”庄园主忽然走过来道:“快点!两点之前滚出我的房间!” “这才刚零点……”千梧惊讶迟疑,“你担心两个小时不够?” 话音落,庄园主没来得及反应,站在外面的江沉先受不了了,抬脚踹开了房门。 江沉沉着脸收腿,房门整个从门框里掉了下来,无辜地倒在地上。 “前男友来了,相公。”千梧轻声说。 在庄园主回头向门口望去时,他脸上维持了整晚的天真戏谑消失不见,黑眸微睐,一脚抡起从后面踢上庄园主后背——庄园主果然像个普通人,踉跄着扑出去,还踩翻了几根蜡烛。 然而他并没有慌乱,眼神只粗略扫过门口的江沉,发出一声轻蔑冷笑,转身不知从哪捋出一根白绫,说道:“果然有不乖的,那我只好杀了你,对你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他说着便兜头将白绫甩了过来,千梧侧身闪开,然而白绫像有股子邪力,他明明躲开了,却忽然觉得脖子上一紧,下一秒便被一股骇人的力气掠走呼吸。 白绫死死地缠在修长白皙的颈上,庄园主狞笑着发力,将他活生生勒到身前。 白亮的月光和江沉一起停驻在门槛之外,时间恍若静止在这一刻。 千梧清晰地看见,本欲踏进门的江沉倏然顿住,他定定地站在那,脑门上绷起青筋,仿佛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的动作,让他无论如何跨不过那道门槛。 庄园主跟起初判若两人,力气大得可怕。千梧双手紧紧地攥着勒住白绫与之抗衡着。 白绫再次收紧,他的呼吸更加困难,艰难地回过头,却见庄园主脸上挂着扭曲笑容,如同恶魔贴在他耳边呓语道:“认命吧。死在它手里和死在我手里有什么区别,我的庄园不美吗,永远地留在我的庄园里吧。” 门外江沉军刀出鞘,朝屋里飞掷过来——然而它仿佛也被一道空气墙弹了回去,无力地掉在地上。 “千梧!” 冷汗狂飙,肺里最后一丝氧气要被榨干了,千梧死死地攥着白绫,月色照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他却红唇颤抖着嘶声笑了起来。 “相公,太凶会被反杀的。” 他嘶哑地说道。在庄园主最后一次收力前,猛然松手,甩头抖开松垮摇摇欲坠的发髻。 发丝散落,那支江沉插上去的木质发簪顺着头发滑落入手心,千梧反手甩刀,手起刃出,一抹寒芒利落地割断韧而软的白绸,惯性带着庄园主猛地向后摔倒。 原本计划里,今晚宜斩杀BOSS。 但庄园主口中的那个“它”让他改变了主意。 千梧冲出房间,被江沉一把攥住手。 “走!”千梧说。 “等等。” 江沉盯着房间里说道:“他出不来。” 笃定的口吻。 踩着军靴的年轻指挥官用身体完全挡着背后的人,又一次说,“别慌,他出不来。” 地上狼狈摔倒的人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愤怒发狂地将满地蜡烛扫得到处是。 千梧恍然发现,白烛不知何时尽数熄灭了。 庄园主死死瞪着他们,隔着一道门槛,眼神不甘而刻毒。 “逃不掉的。”他暴怒地指着门口絮叨:“进了我的庄园,一个都别想逃!” 千梧微微挑眉,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 “好像不小心摸到生存法则了。”他冷下眼,又淡淡笑起来,“别大呼小叫,有能耐你出来。” 庄园主怒道:“有能耐你进来!” 千梧笑,“我没能耐。” 庄园主:“……” “规则的先决是双方约束。”江沉望着这道虚无的结界思索道:“如果这个房间今晚是属于你的副本,不允许别人进入帮忙,那自然也不会允许BOSS追出副本。” 手指被攥得有些痛,千梧后知后觉地从江沉手中抽出手,这才淡淡戏谑道:“我好像有一百多年没听人背过教科书里的条文了。怎么,江少帅回想起法学院那规整又自由的纯真年代了吗?” 江沉闻言瞳孔轻轻颤动,他回过身,目光猝不及防落在千梧露出的颈上。 割断白绫时,锋利的刃也划破了皮肤,白皙的颈被割出一道浅而长的刀口,与被勒出的红痕交错。 优美而脆弱的颈,带着伤痕,在月色下渗着殷红的血。 “流血了。” 指挥官眼中闪过一抹无措。 第6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古堡走廊在黑夜中十分幽静。两个人的脚步声重合在一起。 “看来说不值夜班是真的,一路都没见人影。”千梧淡淡道:“这个庄园真有意思。庄园主像唯一活人,管家半人半鬼,女佣基本就是死的。但是,活人不在白天出现,死人不在夜晚现形,阴阳颠倒啊。” 江沉思索道:“换个思路,管家只是副本里的刽子手,是BOSS们出动前的垫场。晚上BOSS上台,自然没有垫场的事。” 千梧撇开视线一笑,“后半夜,他口中的那个它就该出现了吧。” 颈上的伤口已自行止血,然而江沉仍然十分介意。 “明天我去找管家要纱布。”他说道。 “没必要。”千梧轻轻挑眉,“但我确实很期待他明早的表情。” 话音刚落,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不远处客房门开着,屈樱站在门口垂着眼打哈欠,像在等人。 看到千梧的一瞬,她松了口气,目光又落在江沉身上,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 她对千梧道:“你比昨天的女生回来的早很多。” 千梧站定:“你昨天竟然没睡吗?” 屈樱道:“昨天晚上实在没胃口。今天听别的玩家讨论,才知道歪打正着了。” 江沉问:“你昨天半夜碰见那个女生了?她什么状态?” “她很快乐。”屈樱给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答案。 “什么?”江沉问。 “虽然我也无法理解,但她非常、非常地开心。她甚至告诉我没必要害怕,既来之则安之。”屈樱说着语气低沉下去,无力道:“但她死了。睡着的玩家以为她死在洞房尸体被拖回来,但其实她死在后半夜回房间之后。” 千梧心情很复杂。 “你要说快乐……庄园主先生倒确实有些男性魅力。”他斟酌着用词,“英俊,富有,还对个人卫生极度自律。” 以及他说他能两个小时。 江沉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你现在快乐吗?” 千梧:“……还行。” 屈樱似乎困得实在撑不住了,打个哈欠说道:“晚上我就喝了口水,还是困得要死。我得睡了,你后半夜小心,虽然我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千梧神色依旧淡淡的,“礼尚往来,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线索。” 屈樱立刻问:“是什么?” 江沉低声道:“如果被选中,请努力跑出婚房。庄园主在12点到2点间踏不出那道门。” 屈樱眸中轻颤,“原来如此……” 千梧捕捉关键词,“原来如此?” “嗯。”屈樱点头说,“其实我也发现了另一个隐藏规则,后半夜,别人进不去被选中的玩家房间。昨晚我试着去看那个女孩的情况,但无论如何都推不开也敲不响她的房门,实在诡异。” 走廊上三人沉默片刻,而后江沉轻轻叹气,“看来和洞房是同一套规则,外人帮不了忙。” “不必困扰。”千梧反倒表现的最轻松,“各回各屋,明早见。” 屈樱的门在身后关闭,在狭长寂静的走廊中留下一道幽长的嘎吱声。 千梧踱步到房门外,停下脚步,说道:“看来今晚你只能祝我一个人好运了。” 江沉看了他片刻,沉稳道:“应该不会出事,前半夜打本,后半夜审判,应该是这个思路。” “我也这么想。”千梧随手推开门,“只可惜今晚没吃到宴席。晚安了。” 沉重的木门在江沉面前关闭,江沉静静地站在那,品味着千梧说的最后一句话。 片刻后,他抬腕轻轻敲了敲门。 ——指关节击打在门上的触感十分清晰,但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在扣门的一瞬,身后游走过一阵阴风,让人脊骨发凉,寒毛倒竖。 江沉回过头,背后只有一堵实打实的墙。 * 嚓。嚓。嚓。 嚓。嚓。嚓…… 墙上的钟表秒针发出规律利落的切断音。这座钟做工上乘,白天时为房间增添不少古典气韵,夜晚却显得有些荒凉。 嗡—— 凌晨三点的钟音遮住了壁钟的声响,回荡在午夜庄园中。许久钟音才渐渐消散,屋里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 大红喜袍随意搭在椅背上,千梧静静地闭眼平躺在床上,随着钟音消散,深深出了口气。 睡不着。 真该死,没吃加安眠药的晚饭,失眠又找上门了。 甚至因为昨晚宴席药力过重,今天下午也睡了一会,现在更难入睡。 他咬牙翻了几次身,甚至摸出枕头底下的画笔在鼻子下闻了一会,又过了不知多久,终于自暴自弃地睁眼坐了起来。 五斗橱第一个抽屉里躺着两瓶红酒,是管家先生送给他的“伴手礼”。 理智告诉他,这酒有风险,但此刻他决定大胆一尝。 千梧在黑暗中略带嘲讽地盯着胳膊上淡得看不出颜色的冷静神经。 怪不得他。天赋差,不如隔壁那位江少帅,实在冷静不下来。 抽屉无声而开,丝滑的让人想起管家先生转身的动作。他借着月色拿出一只高脚杯放在台面上,刚伸手去碰右边那瓶酒,忽然听到一丝极轻的吐气似的女人笑声。 在他背后。 千梧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屋里钟表的走字声停了,周遭安静得如同被抽成真空,手指在酒瓶上敲了敲,同样没发出半点声响。 一只冰凉的手毫无征兆地从身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阴冷,瘦削,隔着睡衣也能感受到干枯的骨骼。但又有丝微妙的柔弱感,是女生的手。 千梧沉默两秒,把刚抬起的酒瓶又放回去,推上抽屉。 “果然是有真正的BOSS么。”他似是叹息地自言自语道。 那东西没吭声,但凉意却从身后愈发靠近。 另一边肩膀又一沉,一个阴冷的头搁了上来,下巴抵住他的锁骨,在他颈窝间嘶嘶地笑。 千梧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身后的画面。 真·和鬼勾肩搭背。 “怎么不叫呀。” 是个幽幽的女孩子的声音,软绵绵的。 千梧淡淡道:“你是什么鬼?” “你猜呀。” 他不自在地动了下快被压塌的肩膀,不确定道:“缠人鬼?” “……” 身后的鬼沉默。 直渗入骨髓的阴冷顺着后背爬上头皮,千梧人都快被压凉了,女鬼才终于松开他,像千斤重物瞬间抽离。 “我不缠人。”女鬼离开他愤愤地说道。 千梧回过头,看清面前的景象后,漆深的瞳孔轻轻颤了颤。 面前是一个穿大红喜服的女子,茂密的黑发盘成喜庆的发髻,手脚都是瘆人的青白。惨白的脸涂着胭脂,黑洞洞的瞳仁快把眼白挤没了,一眼看去便不是活人。 但她很美。 ——哪怕以艺术家审视静物的苛刻,女鬼的五官比例仍堪称完美。鼻梁和嘴唇尤其像细细勾画出来的,透着一种虚无的精密。 “你是有床上多动症吗。”女鬼面无表情地着看他,“翻来覆去的吵死个鬼。” “我睡不着。”千梧吁一口气说道。 冷汗从后背密密麻麻地渗出来。但他神色依旧平静,从女鬼身边擦过,背抵着床滑坐到地毯上,说:“现在见到你,我更睡不着了。” 女鬼似是感到新奇,歪过头平贴在肩膀上,脖子软得像一根烫熟的面条,仔细观察着千梧此刻慵懒随性的姿势。 千梧漠然挪开视线,努力看不见这恐怖一幕。 “你真好看。”女鬼忽然飞速舔了下嘴角,又幽幽叹气道:“真令鬼羡慕。” 她舌头吐出来的一瞬,千梧余光瞟见那根长长的惨白的舌头上爬满青筋,青筋上蠕动着小虫。 千梧脸上最后的表情也消失了。 “你也挺好看的。”他没有灵魂地商业回夸,“如果能保持刚见面时的样子别做动作,就更好看了。” 话音落,女鬼却忽然哆嗦了一下,像听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 千梧敏锐地望过去,她幽幽道:“保持不了的。” 女鬼说着,又摸索过来把手搭在千梧肩膀上,一股沉重的痛从肩上蔓延开,她死死地压着千梧,重如千斤秤砣。千梧以为她要把自己活活按进地里,正欲挣扎,余光却忽见女鬼原地起跳,双腿弹簧似地猛然前伸和上身呈九十度,屁股用力往下一沉。 噗呲一声。 黑暗中闪过一道冷芒,一把长刀从女鬼脖子后面支了出来,穿过发髻,削破了后脑勺,刀尖定在脑后,挂着一块皮肉,皮肉又很快消失不见。 女鬼:“啊,行动不便,忘了裙子后面别着刀了。” “……” 千梧立刻想起今天早上被大卸八块的女人,顿觉浑身恶寒。 “你在想什么呀?”女鬼扭头看着他,白惨惨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讥讽诡异的笑容,“噢——我知道了,你在想那个女人。” “你杀了她。”千梧轻声说。 “不能叫杀。”女鬼很认真地摇头。 千梧:“那叫……剁?” “我是在超度她的愚妄。”女鬼一字一字纠正,说完后眼中划过一丝厌恶,生硬地掰过头去,像在生气,又不说话了。 女鬼贴在身上越来越冷,刺骨的阴森,千梧有些受不了了,便说道:“我小时候在一本书里看到,鬼怪有别。妖怪伤人要在特定的场景。但鬼不同,鬼看谁不顺眼都可以随心夺人性命。” 女鬼斜眼瞟着他,“这什么破书?” “不知道。”千梧轻声说,“在一个元帅家书房里随便翻的。那里藏书无数,还有数不清的画集,书架下搭着一个小小的梯子,陪我度过了一整个童年。” “你听说的好像也没错,但我不是那种莽撞鬼。你很乖,没做肮脏的事,我的大刀就不会切断你的脖子,至少今晚不会。”女鬼微微一笑,洞黑的眼眸中竟带有一丝诡谲的羞涩,她小小声嘀咕,“我很欣赏清高纯洁的灵魂,更何况这灵魂还裹着美丽的皮囊。” “是吗?”千梧凉凉地看向她,“真诚点不好么。不想杀我,那你来我屋里干什么?” 女鬼闻言也敛起表情,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你以为我想来?” 千梧:“嗯?” 女鬼阴森哀怨道:“你自己把我带回来的。” 千梧愣了半秒,忽然一闪想明白什么,猛地回头看向书桌—— 他睡前随手放在桌上的红烛消失了,只有喜袍还安静地搭在椅背上。 女鬼又把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我在这庄园里数过无数新婚夜,那么多踏入洞房的绝妙佳人啊,就你手欠。” “……” 他待再要说什么,忽然又重新听到秒针走字的嚓声,熟悉的白噪重新灌回房间。 嗡—— 凌晨四点的钟声响彻庄园。 贴在肩上的阴冷瞬间消散,千梧余光中的大红色不见踪影,他起身回眸,隔床望向停驻在窗边的女鬼。 黑洞的眼眸剧烈地震颤,滚出一颗颗如同红烛蜡油的血泪,顺着惨白的皮肤扑簌滚下,所到之处剥落一层皮。不消片刻,女鬼左半张脸已经换了面孔。 浮肿的眼睛,鼻头扁塌,嘴唇畸形可怖,和右边美艳绝伦的五官对比触目惊心。 在这可怕的一幕中,千梧不知为何又一次有了那种感觉。 很孤寂,很难过,一丝寡淡的酸楚挥之不去。在这恐怖的节骨眼上,他却仿佛神奇地与女鬼共情了。 女鬼眼神冰冷刻骨,她定定地看着千梧,缓缓从身后抽出长刀。 那是一把半人长的砍刀,抽出时彻底捣坏了女鬼的发髻,随着冷光闪烁,姣好的另半张脸也被蜡油吞噬烧灼得丑陋。 千梧心跳悬停,几乎能预见到那把长刀冲着自己头上劈过来。他一手撑上床欲翻身滚开,女鬼却忽然长刀一挥,刀刃像灵活的水蛇从他身边绕过,而后铮地一声剁向身后的五斗橱,在深黑的台面上留下一道决绝的刀口。 “不要乱吃东西!”女鬼恶狠狠地说道。 下一秒,仿佛被人从身后用力推了一把,从梦境推回现实。千梧猛地透出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视线上方依旧是高旷的天花板,房间温暖安静。 钟表走字声更加清晰,桌上没有红烛,他再回头,发现五斗橱上被刀砍的裂痕也没了。 他缓缓起身走上前去,再次拉开放酒的那一格。抽屉沿着轨道无声滑出,馥郁扑鼻,冰凉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滴在脚背上。 两瓶红酒,一瓶完好无损,另一瓶却已经破碎流得到处是。 被砍碎的,刚好是右边他原本要拿的那瓶。 千梧对着破碎的酒瓶像是发了一会呆,又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足足过了漫长的五六分钟,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拿起另一瓶红酒,利索地用工具开了瓶。 第7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清晨,千梧从浴室里走出来,黑眸垂着略带宿醉的疲态。 他走到门边按下门把手,推门的一瞬发觉有点沉,像被什么堵着,立刻停下顺着门缝向外瞄了一眼。 江沉背靠房门坐在地上,军靴的扣半散着,长腿一屈一伸,头埋在肘弯里熟睡。 大概是被门推了一下,他忽地醒了,迅速回头向上看,在熹微的晨光里隔着一道窄窄的门缝与千梧对视。 而后,他长松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起身说道:“果然没事。” “唔……”千梧推开门,说道:“你坐在这没意义。” “但只能坐在这了。”江沉蹲下把军靴整理好,起身时才闻到千梧身上散发着的庄园里沐浴露浓郁的薄荷味,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千梧一眼。 写着疲态的眼眸,颈和锁骨都泛着一层绯红。 江沉似是不经意地扫进千梧房间,一眼便看见那瓶倒下的空了的红酒,旁边的高脚杯底还留着一层浅红的酒印。 不久前,艺术杂志刊登了一篇名为《艺术失格》的报道。 评论家大肆批判画家千梧此前醉醺醺走进特利康艺术圣殿,象牙塔里的学生正举办着一场大师作品鉴赏会。他堂而皇之地闯进去,在学生赞美他时,拿起一杯红酒,向自己价值不菲的油画一泼而尽,只留下一张赎画的支票。 “这时人们必须意识到,即便拥有上天赐予的才华,他仍旧是二十多岁的肤浅小子。世人的追捧将这位所谓时代画家惯坏,近一年来,他并无作品,反而恣意地炫耀财富,践踏崇拜者……今时今日,如果千梧仍被追捧为这个时代的艺术,那眼下,正是艺术失格的开端。” 报道如是写道。 千梧反手推上门,江沉自然地收回视线,笑着说,“外面起雾了,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你心情如何?” “凑合。”千梧抬手按按太阳穴,略低哑的嗓音透出一丝烦躁。 通常酗酒后总能在日出前得半刻钟安眠,但昨晚却一点都没睡着,看来管家先生送的那两瓶酒里,一瓶是毒酒,另一瓶是假酒。 “早餐好像有果仁糖蛋糕。”江沉边踱着步边随口问道:“你现在还喜欢吗?” “嗯,先吃早餐吧。”千梧依旧揉着太阳穴,“等会去外头,有事跟你说。” * 宴会厅依旧极尽奢华,浇着焦糖和核桃碎的蛋糕盛在银盘里,闪着柔和甜蜜的色泽。千梧踏进门的一瞬,管家脸上笑意消失全无。 “您竟然……来了。”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地说道。 “是啊。”千梧眼神越过他,落在捧着大肚搪瓷壶的女佣身上,女佣便走过来替他斟满一杯红茶。 千梧拿起刀叉,随口问道:“管家先生惊不惊喜?” “我十分,替您开心。”管家眼中的恶毒快要盛不住了,他盯着千梧吃掉一整块蛋糕,又问:“昨晚您是在哪过夜的?” “你问前半夜还是后半夜?”千梧冷静抬眸。 管家被噎住了。 “前半夜和你们庄园主嬉戏了一会,后半夜回房间了,但没太睡着。”千梧唠家常一样说着,“哦对了,我喝了您送我的酒。” 管家动作一僵,千梧不等他做声,放下叉子平静道:“请原谅我黑灯瞎火失手打碎了一瓶,但另一瓶都喝光了。味道很糟糕,我差点喝吐。” “……” 千梧脸颊尚且漫着一片宿醉后的绯红,他似笑非笑地欣赏着管家恼羞成怒的样子,片刻后拾起手帕擦拭嘴角,说道:“从今天开始,我应该不用再参加面试了吧?喜服还在房间,麻烦派人收拾一下。” “那是自然。”管家终于挤出几个字,皮笑肉不笑道:“我还是很好奇,昨晚您和庄园主相处还愉快吗?” 千梧放下手帕说,“你管不着。” * “女鬼是婚房里的红烛?”江沉震惊,“你竟然把副本里看上去最诡异的东西给顺出来了?” “它太美了,放在那很不合理。”千梧坐在石凳上打了个哈欠,“换你难道会任由它孤零零地在那吗?” 江沉点头,“是的。” “……” 江沉低沉道:“我会评估风险,不对劲的东西不乱碰。” “果然是被神经赞赏的冷静的人啊。”千梧累得眼皮打架,揉着鼻梁说道:“我们猜的没错,前半夜闯本,后半夜审判。女鬼的杀人时间貌似只在凌晨两点到四点,只有和庄园主圆房做实夫妻身份的玩家才会成为目标,如果玩家侥幸逃出洞房,就不会被女鬼盯上。” 江沉平静指出,“除非玩家强行把女鬼揣回房间。” “……” 千梧冷漠一哂,“江少帅还是一如既往一针见血啊。” 江沉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风轻轻卷起他的袖子,手臂上浓郁的红线随着风若隐若现。 千梧垂眸揉着鼻梁又说道:“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批进本的玩家。前面的人大概都出于恐惧顺从了庄园主,所以都折在女鬼手里。” 江沉蹙眉道:“有两个BOSS,庄园主应该很容易杀死,但女鬼就困难了。” 不知为何,江沉说出“杀死女鬼”时,千梧心里颤了一下,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女鬼。 “女鬼穿喜服。”他忽然想到至关重要的一点,“她和庄园主或许有相互牵制的关系。昨晚庄园主洗澡前也很不正常,最好能去他的浴室查探一下。” “白天不可能了,我刚才去花园入口看过,昨晚你沿路留下的叶片记号都被清理干净了。”江沉手指在桌上敲敲,“得再去一次。他今天已经不能再选你,换我来。” 千梧闻言失笑出声,在晴朗的天气里抻了个懒腰,拄着桌子说道:“说得好像会选你一样,昨晚你也在。” “如果我是他,我会尽所能杀死已经破解生存法则的玩家。”江沉只解释了一句,声音又柔和下来,“你是不是困了?困了就在这打个盹吧。” “二位!千梧!” 屈樱从古堡门口小跑过来,道:“你们在这啊。千梧没事么?太好了。” 江沉有些介意地看了一眼刚趴下又重新坐直的千梧,问道:“有事吗?” “今天庄园里好像有点不一样。”屈樱压低声说,“刚才我看见管家带着女佣抱着很多账本去了地下室。” 千梧和江沉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顺着一楼的旋转楼梯向下能去负一层,那里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仓库,另一间是账房。但账房空有其名,江沉之前去查探时发现书架和抽屉都是空的。 “今天是几号?”江沉问。 屈樱:“按照副本里的时间,是三十。” “月三十,清账日。”千梧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我晚上想去看看。” “那就分头行动。我去花园,你在古堡。”江沉低笑,低声道:“和小时候一样,凌晨一点走廊汇合。” 千梧看他片刻,撇开眼无声地挑了挑唇。 * 回到大厅,他们却立刻被人叫住了,领头的还是昨天那个要把未成年少女推出去的皮衣男。 “有事?”千梧问。 “昨晚什么情况?你活着回来,难道不该给我们所有人一个解释?”男人焦急地问道:“是不是因为你是男的,所以即使被选中也没事?” 千梧语气冷淡,“昨晚发生了很多事,但我似乎没有和你分享的义务。” “我们可是队友,一起进这个鬼地方,难道不该信息共享?” “你对队友这个词存在误会。”千梧平静回答:“我们只是倒霉一起进本的玩家。我的义务仅限于不残害同行者,并从中挑选出资质上乘的作为队友。很遗憾,我暂时不打算和你组队。” “资质上乘?”男人讨好地笑着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神经,问道:“这够吗。” 一条是淡而透的肉粉,另一条是稍饱和的天蓝。 千梧懒得看,转身要走。 “千梧先生。”暴躁老哥高大胖也在人群里,叫住他问道:“什么样才算资质上乘?” 又有人说,“你介不介意让我们看一眼你的初始天赋,如果你天赋过人,现在又有更多信息,以后大家就听你的指挥,我们人多也好办事。” 千梧回头望向众人,片刻后他低眸挑唇一笑,卷起袖子,露出手臂。 “靠……” “还有这样的??” 白皙纤细的手臂上安静地躺着两道初始神经。代表冷静的蓝色神经淡不可察,但代表敏锐的红色神经却浓郁得如同熟透了的红罂粟,尽管目前只是一条细细的印记,却让人不难想象之后这条神经会以多么疯狂的速度生长。 或许敏感是一种更高级的天赋,副本里二十五人,冷静天赋尚可的玩家不少,但敏感天赋流选手却绝对稀罕。屈樱有一层淡淡的水红色,已是佼佼者。 “跟我做队友吧!”皮衣男眼睛放光地说道:“我的船夫告诉我,天赋偏科严重的玩家往往会死得很惨。我们这些人私下比对过了,我是冷静天赋最高的,刚好可以补足你的短板,最适合你的队友人选。” “是么。” 江沉忽然开口,拉起风衣袖子,露出深蓝近乎于黑色的初始神经,“比我更适合吗。” 大厅里一片死寂。 他又垂下手,手臂上的蓝线和千梧的红线似在遥遥辉映。那是代表最高的神经天赋,一蓝一红都深邃近黑,仿佛是一株并蒂双莲刚好寄生在两个人身上。 天赋值偏科严重的玩家,往往会死得很惨。 除非能及时找到互补的队友。 所以无论在外面是何种关系,他们都注定要在这神经里重新携手。 第8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两强大佬站队,除了哀求,余下的人再也找不到冠冕堂皇挤进来的理由了。 “我对组队没兴趣,除非谁手里有价值的线索来交换。”千梧淡淡道:“不必哭丧着脸,如果能顺手保人,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他和江沉在一片死寂中沿着楼梯向上,直到五楼,他忽然停下脚步。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玩家都有点怪?”千梧低声说道:“那个又高又胖的汉子常常爆发式狂躁,穿皮衣的有点反社会人格,第一天晚宴上有人说原本在蹲监狱,还有人要拉着贱人一起去死的……” 江沉点头,“神经毕竟属于灵异世界,突然被拉进来,亲眼见证两个同伴惨死,情绪有波动也很正常。不也有一些心智还算坚韧的人吗?” “或许只是看起来心智坚韧。”千梧低声喃喃:“我总觉得每个人都不太对劲。” 江沉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认真盯着他,语气温和问,“看所有人都不正常,那你看我呢?你看我怎么样?” 千梧蹙眉盯了他半刻,恹恹地扭过头去,“你最不正常。你就没正常过。” “……” 楼梯下忽然传来两道脚步声,他们驻足向下望去,是戴鸭舌帽的小伙跟另一个高瘦的男人。高瘦的男人戴着一副银色冷光细框眼镜,皮肤很白,气质斯文。 在千梧印象中,这人总带着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平时玩家们喜欢凑在大厅窃窃私语,而他从不出现,只在面试和晚宴上露脸。 “两位大佬。”眼镜叫住他们,“请留步,我们想跟你俩说几句话。” “我们不是一起的。”鸭舌帽连忙摆手,“就刚才一起上楼碰到了。” “又刚好有相同的目的。”眼镜淡笑着倚在墙上,抬头说道:“我特别理解大佬们不愿意被蠢货拉后腿的心情,我也一样。刚才千梧说有线索欢迎交换,我刚好知道点东西,这位小帅哥也是,不如大家来交换下?” “我叫钟离冶,在外头是个兽医。”男人推了下冷光眼镜,“为表诚意,我先说我的。” 江沉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这庄园里曾有一个病人。”钟离冶敛起严肃神情,“每个房间药箱里都有白色盒装粉末药剂,性状不属于任何常见药。一楼沙发旁、宴会厅、甚至面试间里都摆着那玩意,大多数已经潮了,至少有一两年没被打开过。” “庄园主身强体壮,也许只是从前病过。”千梧平静道:“目前听来这条线索价值不大。” “但搭配这位小帅哥的发现就很耐人寻味了。”钟离冶说着勾过鸭舌帽的肩膀,笑道:“彭彭,给大佬们展示下实力。” “算不上算不上,雕虫小技。”叫做彭彭的大男孩摘下鸭舌帽捋了捋爆炸的卷毛。他很瘦,有好似混血的深眼眶,不话痨时表情总是垮着,一脸颓丧。 一头卷毛被捋得更炸了,他只好又重新扣上帽子,神神秘秘说:“我在林子深处发现了一间灵堂。” “林子深处?”江沉挑眉:“你进过花园?” “就是第一天晚上嘛……”彭彭哆哆嗦嗦地回头看了眼空荡无人的旋转楼梯,压低声说:“那天深更半夜进来庄园,我一眼就觉得那个花园好诡异好阴森好怕怕哦,所以决定进去看看。” 千梧:“……” 江沉平静发问,“有没有人说过你思路异于常人?” “嗐,我进去时还碰见被管家捏掉脑壳那哥们了。”彭彭提起那人又露出悲戚神色:“一进去是个四岔口,我看他往右走,那我就往左嘛。结果别说,里面岔口还不少,我一通瞎拐,拐到后来看到的第一个房子就是一间灵堂。死者遗照是个老太太,灵牌上写着老夫人之位。” 千梧问,“然后呢?” 彭彭两手从裤兜里伸出来,一摊,“然后我就感觉时间不早了啊,怕错过面试,赶紧出来了。” 江沉严肃盯着他,“怎么出来的?” “就原路返回啊。”彭彭无辜地摊着手,“怎么进就怎么出,难道你们平时走路都不记路吗?” 从来不记路的千梧闻言沉默。 自诩方向感绝佳但一进花园就懵逼的江指挥官也随之沉默。 “我那天好难过啊。”彭彭又陷入巨大的悲痛中,“就尼玛离谱!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因路痴而亡?我好恨!早知道那哥们不行,我该拖着他和我一起的!” “你在外面是干什么的?”钟离冶问。 “我打两份工。”彭彭回答说,“主业红白事典礼策划,副业导游。跟团导到哪就在哪顺便帮人筹办婚礼葬礼,很灵活的。” 钟离冶也沉默了。 彭彭接着开始话痨,“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件往事,有一次啊我的游客爬猴山时跟着猴子走丢了,那都是我给找回来的,知道么?那次才真特别惊险,老子都进猴窝看见猴王了,你们知道山上野猴子多凶么?” 千梧打断他,“带我们去灵堂看看。” 钟离冶站直身子,“那你们两个的线索?” 千梧淡淡道:“花园里说吧,这到处是神出鬼没的女佣。” * 进入花园后,江沉用老方法,把掐过形状的灌木叶片留在重要路口角落里,以防万一。 彭彭一路疯狂叹气。 “没必要啊大指挥官,你对手下的兵就没点信任吗?区区小花园……” 千梧对“小花园”一词深表怀疑。他也试图用心记路,却还是在拐过第二十个弯后再次放弃。 “所以,真正杀人的是女鬼。”钟离冶把江沉告诉他的信息理顺一遍:“如果前半夜顺从了庄园主,就会触发后半夜的女鬼。只要前面反抗跑出来,就没事了?” “我们猜测是这样,女鬼杀人的依据是有没有成为夫妻。”千梧说道:“但庄园主发作时力气很大,柔弱点的女生进去基本没可能逃生。” 和对屈樱一样,千梧只交代了生存法则,没提红烛和浴室,也没描述女鬼的细节。 “还有一些信息没理顺,先不提了。”千梧说道:“但基本生存法则告诉你们了,你们不亏。” “简直赚死。”钟离冶笑着说道:“这劳什子神经里能偶遇两位大佬真是好啊。” “到了。”彭彭指着右边路口说道。 路口进去没几步,果然看见一座祠堂。大门洞开,巨大的棺材摆在正中央,透着肃杀。 四个人走进去,千梧一眼就盯住了墙上正中间的遗照。 眉眼确实和庄园主很像,应该是已故的老夫人没错。但照片上老太太气质却与整个庄园格格不入,不仅不诡异,反而甚至很慈祥,让这座放死人的屋子比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更有阳间气。 “风水真好哎,上次黑灯瞎火也没敢细看。”彭彭到处转着,“摆布真讲究,难怪一点都不瘆得慌。” “你懂风水?”江沉问。 “毕竟要做白事策划嘛。”彭彭大大咧咧地到处摸,“多少得知道怎么糊弄人,你们大佬不知民间疾苦,这年头客户可不好搞哦,一个典仪策划都恨不得要求你专业十级加八个证书。” “你业绩一定很牛。”钟离冶笑着说,“如果我是你老板,我会把你当宝一样捧着。” 彭彭怪不好意思的,“嗐,别夸我,我脸皮薄。” 千梧走得离他们三个稍微远了点,把香案桌下窄平的抽屉一个个拉开检查,在拉开最后一个抽屉时动作停顿。 “兽医哥哥。”彭彭声音忽然严肃,“你不要用这么跃跃欲试的表情看着棺材行不?” “怎么办。”钟离冶站定在棺材前淡淡地笑着,“我有点想打开看看。” “这不好吧!万一开出鬼来?”彭彭顿时双脚并在一起往后蹦两下,还捎带着把眼睛也捂起来了,从指缝里偷偷看着钟离冶,“要不你们开棺,我先撤?” 钟离冶嗤了一声,转头问千梧道:“女鬼多大岁数?不会是这老太婆吧。” 千梧背对着他低声说:“二十出头,和老太婆完全不像。” “听吧,你大佬都说了,和女鬼没关系。”钟离冶边宽慰彭彭边把手伸向棺材盖。 刚触碰到滑腻的木漆,千梧忽然又说:“要不算了,别开了。” “为什么?“钟离冶停下动作回头看着他,“你干什么呢?” 千梧没吭声,他轻轻把抽屉关上,“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做有点冒犯。” “人死为大。”这回是江沉开口说道:“不确定跟线索有没有关系,就别没事找事了,先回吧。” 钟离冶犹豫片刻后还是点头听从了江沉的指挥。彭彭如释重负走到门口,又回头问江沉:“我的线索能告诉别人吗?” 江沉说:“如果有人需要,你可以点拨下生存法则,但祠堂先别提。玩家资质良莠不齐,信息共享给蠢人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 “噢,我知道了。”彭彭点点头,“都听你的。” 千梧跟在后面,在江沉身后静静地打量着他。 分别三年,江沉身上的气质变化很大。 当年江家翻覆,江元帅与夫人离奇惨死。江沉断然放弃研究法律的梦想,回去收复江家即将失去的军权。他合上法典,摘下镜框,将衬衫领带换成一身军靴戎装。两年后,已去的江家已去了,新的江家变成了一个人的符号——帝国护卫军指挥官,江沉。 他不再是那个捧着法典高谈阔论,严谨又浪漫的将门后生。他变得沉默,铁腕,甚至专.制,身上笼罩着一层强权气场,走到哪都压迫人于无形。 将门后生已独成将门。 “想什么呢?”江沉放慢脚步等他,“我看你白天精神头总是不好,在园子里走路也敢走神。” “无所谓啊。”千梧收起思绪,淡然道:“走丢了就站在原地,彭彭能把我捡回来。” “嗷嗷!!”前面哼着歌领路的彭彭一蹦三尺高,兴奋得捶胸顿足,“大佬抬爱!” “嗤。”钟离冶伸手在他帽子上压了一下,“上蹿下跳的,我看你就是那个猴王吧。” * 回到古堡,各回各屋,江沉紧跟着千梧进到他房间。 千梧站在床边回头挑眉,“干什么?” “东西,拿出来。”江沉严肃地伸出手。 千梧和他对视一会,片刻后偏开头轻轻一叹,黑眸中浮现一丝天真的笑意,“这都能被你发现。” “好奇心会害死乖宝宝。”江沉和小时候抓住他偷溜进江家书房时一样严肃,“你要是没发现什么,恐怕第一个就要带头开棺,还会拦着钟离冶?” 千梧抽出从最后一个抽屉里找到的旧本子,丢过去说道:“扉页有惊喜,开卷需谨慎。” 江沉沉默地翻开书皮。 挂着诡异笑容的老太婆照片赫然出现在夹缝中,嘴角咧到和鼻子平齐,阴险恶毒的笑意仿佛能穿越生死位面,下一秒就要从照片里走出来把人嚼碎。 江沉的扑克脸上露出一丝嫌恶,当即皱眉把照片掀起来扣了过去。 千梧:“……” 页眉隐约可见日期,是本陈旧的日记。但纸页黄得厉害,还泡过水,墨迹洇得没法读。 江沉耐着性子往后翻,一直翻到最后,终于看到了一行还算清晰的文字。 “病痛终于……离我而去。”千梧指尖轻轻戳着那行字辨认,“什么委屈……最后是什么?” “只恨委屈吾儿。”江沉认出了最后几个字,“看来钟离冶没猜错,老太婆就是从前患怪病的病人,庄园主费了大力气为她治病,看起来治好了。” “可她还是死了,不是病死的,难不成是老死的?”千梧自言自语地发问。 “不知道。”江沉把日记啪地一合,揣进风衣兜里。 千梧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没收了。”江沉表情严肃,“什么东西都敢往回带。一个女鬼不够,就不怕再开出个老鬼来?” 千梧舔了下嘴唇,天真地看着他说,“实不相瞒,我原本打算带回来放进你房间的。” 江沉:“……” 千梧有些期待地轻笑,“你不是要大喜了吗?万一今晚女鬼来找你玩,她不杀你也没事干,你俩可以一起读读这本日记,如果真能开出老鬼来,就让她俩打一架,看看谁更厉害。” 江沉:“……” 第9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距离夜晚十一点还有十分钟。 千梧推开门,三位新娘正一起站在走廊上。 喜服让钟离冶看起来格外斯文变态,他笑道:“外头谁敢想,江少帅竟是冰霜大美人。” “我就纳闷了。”彭彭一边死命扯腰上不知哪冒出来的带子一边嘟囔,“江沉长得多爷们,怎么穿个喜服戴个假发就变女的了。哦!还有千梧,好家伙,我昨晚差点爱了。” 一直没有表情的江沉闻言冷冷地朝他看过去。 “我咋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彭彭边嘀咕边扶了扶笨重的发髻。 “这叫五官优越,好看的皮相都是无所谓性别的。”钟离冶笑着伸手替他整理衣服。 江沉冷声问,“你们很闲吗?早知道不该告诉你们生存法则。” “别在这吵。”千梧按着太阳穴,“快到点了,还不去面试?” 江沉回头看他一眼,“这就走。” “注意安全啊,少帅。”千梧倚门淡笑着说,“忙完要紧事我就去接你。” “不必了,走廊相见吧。”江沉摆摆手,“我会沿途再做一次记号,晚上彭彭照着记号认一遍路。” “唔……”千梧稍犹豫,“我担心的是洞房,别让人睡了。” 冰霜美人江沉闻言冷漠挑眉,转身淡淡道:“这话你跟庄园主说吧。” * 十一点的钟声伴随着唢呐冥乐一起奏响,古堡一片空旷,千梧独自沿着旋转楼梯下到负一层。 账房门上挂着一把厚重的铜锁,隔壁是仓库。 他计划先去仓库里找把工具开锁,拿起锁头想估下分量,谁料锁竟忽然自己开了。 凑近看,锁芯断了一截,断层上凝着一层淡淡的蜡。 千梧忽觉背后发凉,他回过头,在空洞的墙上盯了片刻,而后沉默地推门进去。 账房里有两盏小油灯。账册一摞叠一摞,从书脊发黄的程度能依稀分辨时间顺序。 他把灯提到桌边,先翻开最新一本,果然是近期的账。 管家先生记账之精细令人惊叹,第一页就有千梧的名字。 “清洗费:客人千梧弄脏的五斗柜” “食物:客人千梧要求的青葡萄和枫糖” “损耗:客人千梧随手扔掉的真丝手帕”。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希望庄园的诅咒早日降临在客人千梧身上,赐予他死亡。 千梧竟在诡异的氛围中感到一丝滑稽,他忍着笑飞快翻过这一页,又很快看见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食物:客人江沉要求的红酒,血橙,肉桂和糖粉。” 备注小字:他竟直白“要求”不许在食物里加任何药剂,不能拒绝,该死。 时间是今天下午。 千梧盯着那行字长达几分钟才轻轻放下账本。 管家的记账习惯数年如一日。所有开销折损、细末收入都会记录。庄园主在外有不少家业,每个月源源不断地造着钱。他看着看着忽然有点好奇,从架子底下抽出最旧的一本账。 这一本已爬满裂纹,让人担心随时会散架。 千梧仔细翻开第一页,时间已经模糊了,但字还很清晰,显然比老太婆日记用的墨水更经得起考验。 第一条账是笔庞大的收入。如同横空出世的创业基金,往后买地置业、老太婆付给巫医的高昂酬金,都从这笔钱中划。 往后一直翻了大半年,才终于开始看见外面生意赚钱。 千梧又往回翻,在那笔巨款入账后,流水一样的账目数不胜数,其中一条有些不同。 那是一笔婚礼的喜账。 这小山一样的账本里,每天都有一笔喜账,但唯独这条既是第一笔,也是长达一年里唯一的一笔。第二条喜账出现在一年后,而在那之后没多久,出现了老太婆的丧账。紧接着,喜账一天接一天,便与后面的无数本账无异了,仿佛进入死水般永无止境的循环。 千梧轻轻翻动纸页,脑海里渐渐勾出一桩故事的轮廓,却又有些扑朔迷离。 身后的木门忽然嘎吱一声。 账本落在桌上差点粉身碎骨。千梧猛回头,却没像以为的那样对上管家阴森的脸,站在身后的是冰霜大美人江沉——还穿着喜袍,全妆,脸色奇差。 千梧愣了愣,“吓死我……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该去……” 半截话音折在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沉脸色变得更难看。 “落选了。” 江沉浑身透着冷气,咬着字说道:“庄园主选了屈樱。” “唔……”千梧感觉自己心化了,“肯定不是你的问题。他可能只是怕你对他做什么,你真的已经堪称……” “闭嘴。”江沉语气不善。 千梧从善如流闭上嘴,随手拿起另一本账,一边看一边笑得肩膀都耸动起来。 江沉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笑,冷漠淡去,无奈道:“有这么开心?” 千梧点头。 江沉放纵地叹口气道:“随便吧。你得赶快回去了,管家今天很警惕,我看他去宴会厅急匆匆,一定是急着办完差事后来检查你的行踪。” “晚了。”千梧笑着放下账本,“我已经看到很多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 房间里。 喜服被丢在地上,皮带扣清脆地响,江沉把衬衫系到最上一颗扣,军靴踏着地板,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严肃贲张的军官荷尔蒙。 千梧靠坐着他身旁的中古桌,看着他冷漠擦拭掉眉粉与红唇,竟觉得有股难言的性感。 “他没选你,确实不太合理,难道真的放弃了?”千梧问,“屈樱怎么办?” “她也准备了有记号的叶片。”江沉说,“其实庄园主最初看上的是那个高中生,但她哭昏过去了,屈樱主动顶替,庄园主才勉强答应。” “这样的?”千梧挑眉,“性命攸关还肯替她,她们有什么关系吗?” “我之前问过,没有。屈樱只说那个女生在外面也很惨,她想护着她走出神经。”江沉说道:“而且她主动替上去,也是为了给彭彭留一条记号路。我其实在担心另一件事。” 千梧问:“什么事?” 江沉思忖道:“今天管家说,庄园主想出了一些体谅玩家的举措,会在晚宴上公布。” 千梧冷笑,“是杀死玩家的举措吧。” “毕竟他现在很被动。没把握杀死我们两个,一旦失手,按照生存法则,女鬼也不会在后半夜对我们动手。” “我们就成了庄园里的BUG。”千梧淡淡接道:“而且还是两个会传授经验的BUG。” 江沉点头,“所以他必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先弄死我们。” 千梧忽然问他道:“你说女鬼为什么执着于杀死和庄园主成为夫妻的玩家,是什么角色会这么痛恨新娘呢。” 江沉脚步微顿,片刻后说道:“正房夫人。” 千梧悠然一笑,“我想是的。” * 唢呐声中,玩家们再次齐聚宴会厅。 千梧刚落座,管家就无声地出现,俯身凑近他的脸庞,假笑着问:“千梧先生,请问您晚上去哪了?” “在房间啊。”千梧仿佛没有为过近的距离感到不适,“哦对了,我刚才太无聊,给您画了一幅肖像,报答您送我的红酒。” 江沉闻言默默放下餐具朝他看了过去。 管家努力把嘴角的弧度又扯大一点,“噢?是什么样的画呢,我很期待。” “在这。”千梧从兜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平往桌上一扔,“喏。” 江沉非常好奇,站起来倾身去看。 泛黄的纸上是一幅素描,哥特式线条捕捉到了管家先生的精髓——四肢细又长,尖长的鞋头仿佛能戳破人眼珠,面目狰狞诡谲,脚下的圆形底座中心笔直地生长出一根尖刺,洞穿身体,从头顶血淋淋地支出来。 “大师之作。”江沉忍不住赞叹,“一画千金。” 管家沉默了,死一般寂静。 “请问千梧先生。”管家努力扯着嘴角,“我为什么被串在这根尖刺上?” “灵感来源于您转身的动作。”千梧很大艺术家风范地笑着,说道:“我从来没见过您这么丝滑的活人,忍不住手痒,献丑了。” 管家伸手一把将肖像抓走塞进口袋,贴近他耳边有如蛇语:“这样挑衅,会加速您的死亡的,我向您保证。” “你没法保证。”千梧依旧笑得天真无畏,“你只能遵守苛刻的规则,甚至无权与比你等级高的BOSS同时出现。” 管家额头上青筋鼓动,仿佛有个沉睡的魔鬼下一秒就要从皮囊里破出。半晌他才恢复正常,说道:“可我将在这庄园里得以永生,而你们都会死去。” 千梧挑眉,“你承认了。” 管家皱眉,“承认什么?” “你无权与比你等级高的BOSS同时出现。但这几天,你都是和庄园主一同面试的。”千梧眉目美艳,和不苟言笑时的冷清截然不同,他在几毫米之外直视着管家,“所以,你只和庄园主一伙,而昨晚那个美丽的姑娘——” 管家眼眸骤然一缩。 千梧也贴近他的脸颊,在那布满皱纹的耳边轻声道:“她是你们的噩梦,是这庄园里真正的恐怖。” 管家倏然站直,“我有事宣布。” “好啊。”千梧拿起叉子,“不等等她了吗?” “她是谁?”管家问。 千梧挑唇而笑,“不知道,也许是几年前的第一任女主人,你认识吗?” 寂静落于这最后一句低沉的呢喃。 管家几乎是闪现般离开了长桌的这头,出现在离千梧最远的另一端,阴沉命令所有人在一分钟内吃完。 “他又在乱发施令了。”千梧戳起难看的炒蛋不悦道。 江沉没有发表评论,却在他要把炒蛋放进嘴里之际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 千梧抬眸看向他。 “知道有问题,还吃。”江沉说。 千梧摇头,“我很饿啊。” “别吃了。”江沉坚持,仿佛回到小时候,他肚子胀气却仍旧贪吃江家的甜食,江沉就是这样以兄长般的口吻,端走了他面前的餐碟。 千梧在心里叹一口气。 不吃怎么睡觉。 失眠患者很暴躁啊。 叮叮—— 管家敲响高脚杯。 “今天已经是各位来到庄园里的第三个夜晚了。”他又摆出那副虚假的笑容,说道:“近年来,庄园主一直梦想着娶几房美丽的妻子。可每一任妻子都活不过新婚夜,这着实令人惋惜。” 四下鸦雀无声,千梧在遥远的长桌另一头看着他,带着一副“我倒要听听你还能放什么屁”的眼神。 管家继续说道:“但是昨天,我们诞生了一个奇迹——千梧大人,活过了新婚夜。” 众人纷纷扭头看过来,千梧优雅捏起酒杯细长的柄,向管家举了举。 管家欠身致敬:“我的主人说,既然活过新婚夜,您就是真正意义上庄园里的夫人了。在今晚开席前,我已经将您的姓名写进族谱,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江沉垂在桌布下的手忽然攥紧。 管家脸上绽放出诡谲的笑容,“名字入族谱,无论昨夜如何,您此刻才终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庄园主的新娘了。” 他把“真正意义上的”这几个字咬得很死,挑衅而愉快地看向千梧,“我想,您此刻一定和我一样,期待着今晚的到来。” 第10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要死!”彭彭一脚踹在五斗柜上。 时钟指向夜里11点50分,四个人都在千梧房间。 钟离冶思忖了一会,说道:“看来是个死局。被选中的人即使逃出来,也只能活过一夜。第二天管家将他名字写入族谱,也算彻底成为夫妻,晚上女鬼依旧会来索命。” “能单方面和他离婚吗?”彭彭绝望道:“哪有这样的,说结婚就结婚,人家同意了吗?!” 千梧从回到房间就沉默,坐在桌前,借着微弱的烛光,用一根秀气的铅笔在便笺上浅浅勾勒。 线条迅速成形,勾至一半他才发觉自己画的是穿军靴的江沉,坐在单人沙发里,一手摸着冰冷的枪管,另一手抚着一朵玫瑰。 江沉正靠在桌边看向窗外,仿佛没有要加入对话的意思。 千梧把便笺团了,说道:“快十二点了,你们回吧,彭彭不是还要去摸路吗?” “难道你这就要睡觉?”彭彭瞪大眼,“两点一到,女鬼会来杀了你!” “不一定先杀我。”千梧语气平静,“如果屈樱没逃掉,女鬼今晚就要杀两个人。” “还挺忙。”江沉说着随手拔出军刀观赏。 彭彭:“……” 江沉忽然又说道:“彭彭先去认路吧,回来在入口处等我,等会我还需要你帮忙。” 彭彭一愣,“你要干什么?” 时针马上指向十二点,肥长脸女佣忽然出现在门口,低声道:“三位大人,入夜了,不可以停留在夫人房间。” “走吧。”钟离冶勾住彭彭肩膀,“出去说。” 两人离开后,女佣又转向江沉,机械地说道:“这位大人,您也该走了。” “再给我两分钟。”江沉从容道:“他今天名字正式进入族谱,你应该知道意味什么吧,再让我们聊两句?” 女佣站在那好一会,似是在用简单的头脑思考这句话,片刻后默然点头。 “对了。”她忽然从被门挡着的另一个女佣手中端过托盘,说道:“管家吩咐我把您下午——” “我知道了。”江沉打断她,接过托盘,“我马上就走,你们退下吧。” “是什么东西?”千梧问。 “我也不知道。”江沉说着用脚勾上门,揭开纯银的罩子。 深红色的液体,杯壁上插着血橙果肉,液体表面盖着厚厚一层雪白的糖粉。 随着罩子揭开,馥郁的葡萄和肉桂味在屋子里蔓延。 “竟然是热红酒。”江沉挑眉,凑近杯口观察两秒,“还撒了糖粉,很正宗啊。” 千梧神色平静,看他一会后问道:“又是管家送的?” “可能想庆祝你今晚终于要死了。也好,反而不会下毒吧。”江沉说着把热红酒递过来,说道:“喝掉吧,喝过后好好睡一觉,睁眼到天明,我保证你没事。” 千梧接过来,热烘烘的酒杯捧在手心里,熟悉的味道缭绕。 艺术家的灵魂坚韧而脆弱,尤其在少年时。 心里无端烦闷不肯入睡时,已故的江夫人会煮一大碗血橙红酒,把酒精都煮掉,只留下葡萄和肉桂的香甜,让他喝下去,然后睡个好觉。 带兵这三年江沉显然顾不上安逸享受,竟然不知道正宗的热红酒里从来不会撒糖粉,这种宠溺的甜味一直都是江夫人照顾千梧独有的艺术。 失眠的秘密好像被看破了。 千梧没吭声,把香甜的热饮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你猜到族谱在哪了。”他瞥了一眼钟表,“要让彭彭带你过去?” 江沉点头,“嗯。” 他们在幽暗的烛光下,一站一坐,眼神交汇的瞬间,彼此心领神会。 在祠堂。 一个管家自以为安全,但做梦也想不到已经被找到的地方。 “那就交给你了。”千梧掀开被子躺下。 “好。”江沉拿起床头柜上的空杯,说道:“睡个好觉。” * 十二点钟声响,随着江沉离开,“新夫人”的房门咔嗒一声自动反锁,白烛同步熄灭,黑暗降临。 千梧敏锐地注意到,除了钟表走字声,仿佛再无其他声响。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打算默数到两点看那女鬼会不会来。 然而在寂静的房间中躺了一会后,不知从哪一分起,睡意渐渐袭来,昏沉地包裹住他。 没有吃下安眠药的晚餐,只是喝了江沉煞费苦心给他搞的热红酒。他无论如何不肯相信那玩意时隔多年能治好一个真正的失眠患者。 千梧有些困惑地睁了睁眼,然而眼皮很沉,他没过一会便竟真的睡了过去。 “江沉的网球老师跟我说,怀疑你们两个小孩在谈恋爱。” 江夫人穿着羊绒披风坐在庭院里,捏着一只珐琅马克杯。 十六岁的千梧有些无措地站在她面前,过好一会才说道:“我和江沉之间确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具体的,我也说不清。” “你的声音都在发颤。”江夫人忍不住笑起来,“有什么可怕的?这么多年,这里的人早都把你当成江家小儿子了,我也一样。” 千梧唔了一声,心里却想,那难道不更该产生一种农夫与蛇的感觉吗? “真的谈恋爱了要让我知道。”江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我和元帅确实渴望江沉以后能找个女孩儿,让江家抱上孙子。但那只是我们这些老一辈的期望罢了。虽然不赞同他喜欢男孩,但如果是千梧你,听你真正叫一声妈妈大概也能冲抵掉没有孙子的失望。” 千梧错愕地抬眸,江夫人走过来把柔软的手心放在他头顶,揉了揉爱怜地说道:“千梧,我们都很乐意把你的名字写进江家族谱。” “你的名字,被写进族谱了。” 呓语般酥酥的女声贴在耳边响起,将千梧从那个沉沦的梦境中唤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很沉很重,左半边脸冰冷刺骨,像被一块柔软的冰贴着。 千梧猛地睁开眼,女鬼压在他的床上,脸颊贴脸颊,美丽而恐怖的黑眸在余光里无比空洞,呢喃道:“你为什么要与他做夫妻呢,我还以为你不一样……真该死。” 冷汗瞬间湿透后背,千梧用力推却推不开这个仿佛有千斤重的女鬼。他挣扎道:“是管家把我名字强行写进族谱的。” “是吗?”女鬼直起身歪过头琢磨了一会,片刻后又森森地笑起来,“那只能说你自己太不小心了。我很抱歉,我本来还蛮喜欢你的,但今夜,轮到你了。” 趁着她起身,千梧瞟了一眼对面墙上的钟——凌晨两点整,刚到女鬼出没的时间。 他不知道屈樱有没有逃出婚房,但显然,这里成为了女鬼的第一站。 族谱应该就在祠堂,彭彭能认路,只要把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就可以了。 江沉怎么可能失败。 黑瞳忽然震颤一瞬。 难道江沉……出事了吗? “以管家的血刻进族谱的名字,将永生永世成为庄园里的夫人。” 女鬼跪坐在床上垂着头笑,发出嗬嗬的气声。大红喜袍铺满床,仿佛能无限地延伸。 片刻后,女鬼抬起头笑着看他,血红的唇在惨白面色上艳丽无比。 生与死的惊惧刹那,千梧竟又一次觉得女鬼很美。 美艳的女鬼散发着浓烈的委屈与哀伤,她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去,站直,从身后抽出锋利长刀,刀锋挥起,冷光在美艳的鬼面上闪过,猛地向下冲千梧直面挥砍下来。 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瞬,千梧还没来得及翻滚躲避,锋利冰冷的刀刃忽然悬在了空中。 女鬼忽然蹙眉。 定格两秒后,她又娴熟地把头歪到肩膀上,“咦?” 千梧:“……?” 女鬼保持着手握大刀的姿势细细感受了一会,而后惊讶道:“签订的婚约好像消失了唉。” 汗水瞬间如释重负般消散。 千梧松开紧攥的拳,长出了一口气。 生死一刻,江沉做到了。 * 僵持数秒后,女鬼心累地“唉”了一声,缓缓收回大刀,插回背后。 “怪折腾鬼的。”她看了千梧一眼,哀哀怨怨地说道:“不过没关系,我就知道你有清高纯洁的灵魂,不会做肮脏勾当。” 千梧:“……”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劫后余生的感觉化作一点兴奋,顺着全身的神经游走。 女鬼歪着头充满困惑地自言自语道:“是怎么做到的呢?让我想想……名字不见了……难道……” 她眼睛忽然一亮,兴奋地撑着床扑上来,床发出无辜的嘎吱一声。 女鬼兴奋道:“难道你朋友做了我一直做不到的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千梧疲惫扶额,余光里女鬼开心地在房间里飘来飘去,他问道:“今晚你还有下一站吗?” “下一站?”女鬼无辜摇头:“没有,今天只有你一个——还是假的。” 千梧在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屈樱逃出来了。 “你今天好像睡得很香,是吃了管家准备的晚饭吧。”女鬼飘累之后又坐在他床上跟他聊起天来。 千梧打了个哈欠,“没吃,难得不吃安眠药也能睡着的一夜,被你搅和了。” 女鬼毫无愧疚,又说道:“看来他已经把你当成最大威胁了,宁可耗费血也要弄死你。” 千梧垂眸按着太阳穴问道:“听你的意思,只有管家用血才能撰写族谱,是么?他的血很珍贵?” 女鬼凉凉地笑:“你应该看出他是活死人了吧。在濒死时被巫术拯救,人类的血只剩一半,流一滴少一滴,流干的那天,就会彻底下地狱。但巫术一直保护着他,族谱上的血字,除他以外谁也无法抹去。” 千梧眉心一动,好像忽然猜到了江沉最后是怎么把他名字弄掉的,但又很难置信。 “你朋友很强。”女鬼由衷地赞叹,“是那个昨晚守在你门外的男人吧?他真好。” 千梧淡淡一笑,“何以见得?” “相貌很好。”女鬼理直气壮地外貌协会,黑洞的眼眸中浮现一抹羞涩,“我喜欢英俊的男人。” 千梧看着她,语气稍转,“那,你喜欢过庄园主吗?他也挺英俊的。” 窒息忽然笼罩。 女鬼豁然起身怒瞪着千梧,红烛泪再次从那对空洞的双眸中滚落,一颗泪吞噬一寸美丽容颜,面目全非之际,滴落在床上的烛泪落在了千梧脚背上,烧出一片渗血的伤痕。 “原来它落在皮肤上真的这么疼。” 千梧缩起脚坐在床上,与居高临下的女鬼四目相对。绝艳美貌逐渐化作丑态,而他神色却未变,带着叹惋的怜惜轻声道:“我想帮你——唐剪烛姑娘。” 活坟墓般恐怖压抑的气氛随着一句剪烛姑娘消失殆尽。 大红喜袍飞舞凌空的女鬼瞬间跌坐在地,艳丽不再,变成穿着白色长裙的丑陋憔悴的女孩。 * 第一本账,庄园主第一次大婚,女主人名叫唐剪烛。 在庄园账簿上,每笔婚账都对应着一笔丧账,是管家处理新娘尸体的花销。唯独第一次大婚后,没有找到属于新娘的丧账。 第一任新娘唐剪烛不翼而飞。 “这是你画的吧。”千梧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江沉离开前放进去的日记。 摊开封面,老太婆笑容阴森的照片横陈在扉页上。 千梧低眉而笑,“那位被你称赞英俊的先生从小和一位画家一起长大,竟然都没看出来,这不是一张照片,而是手稿。” “很多人能把画伪装成照片,但却很难像这幅控制到完全精密,我甚至觉得人手是做不到的。”千梧抬眸看着她,黑眸笃定:“除非,不是人画,是鬼画。” 女鬼沉默不语,空洞的黑眸注视着老太婆诡谲的笑容。 千梧温柔地问她:“你想传达什么?老太婆的真面目不像人们眼中那样慈祥和蔼吗?” “她该死!!” 剪烛女鬼忽然捂住丑陋的面容凄厉嚎叫:“母子俩,还有管家,都该死!!这座庄园里的一切,都该被埋葬!!” 千梧这时终于发现,她的脖子上原来竟有一道极深的斧痕,头和脖子像悬空拼接起来的,里面透着丝丝渗血的青筋。 “别难过了。”千梧仿佛不受控制地喃喃道:“我会帮你的。” 四点的钟声传进房间,仿佛拨动了某个玄密的频道切换开关。 屋里寻常的白噪声重现,剪烛拖起满是血污的白裙,转身朝着窗边发泄般狂奔而去。 莫大的委屈和心酸死死地捆绑住两个灵魂。 在她消失的一瞬,千梧怔怔地跌坐在床上。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动了,伸手合上陈旧的日记本,缓缓摸下床去。 四点一过,仿佛瞬间从黑夜迈入清晨,外面已有熹微天光。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两个。 江沉矗立在楼下空地上,抬头望着他的窗。半边风衣外套浸透了已成暗红色的血,右手攥着被血泡烂的族谱,左手拎着一具已然干涸的尸体。 在发现族谱无法撕烂,寻常的笔和刀也刻不动后,他做了理性至极而又疯狂至极的决定。 凌晨冲进管家房间,活宰了这半人半鬼力大无比的NPC,用他的血,在新娘千梧的名字上一笔一笔画了个血红色的叉。 望见千梧的那一瞬,修罗般的面色终于淡去,江沉力竭地松开手。 年轻的指挥官眉目间仿佛凝着冰雪,又十足轻蔑。 他垂眸瞥着地上管家的干尸。 “族谱还你。” 那团浸透了血的族谱被随手丢在尸体之上。 第11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早餐如往日压抑沉默,玩家们机械进食,直到有人嘀咕了一句,“管家没有出现。” 千梧的余光里,江沉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吃着炒蛋,仿佛两小时前的活修罗压根不是他。 稍后,一个女佣从外面进来,顺着长桌的另一端来到江沉面前。 “江沉大人。”肥长的脸上沾着一滴半凝固的暗红的血,她问道:“昨天夜里您在哪?” 江沉从容放下叉子,“在祠堂,后来又去了管家的房间。” “管家死了。”女佣为难地说道。 四座寂静,窒息蔓延,玩家们倏然惊惧地看过来。 千梧抬眼,掠过众人神情复杂的脸,而后垂眸无声一笑。 “杀死管家,会有什么后果吗?”他摩挲着马克杯细细的杯柄问道。 女佣当机了好一会,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但庄园里的一切工作必须照常进行,今晚,请各位大人如常参加面试。” “那就是说,不会有惩罚了。”千梧放下马克杯轻声道。 江沉对他勾起唇角,“都跟你说了,规则里没禁止的事,做了也无妨。” 凉亭里。 “不是我说,你这个人也太草了?!”彭彭颤抖地指着江沉,“杀NPC啊你!” “还是个力大无穷的活死人NPC。”钟离冶在一旁云淡风轻地补充。 彭彭:“还是个力大无穷的活死人NPC!!!” “你是复读机吗?”江沉瞟他一眼,“我以为昨晚分别前,我很直白地表达了要去杀管家的意思。” “没有!你只说了句事已至此,不得不为,晚安!你还跟我说晚安!!”彭彭手指疯狂哆嗦。 钟离冶叹息一声,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这就是大人要去杀人,小孩子先回房间的意思。” 提起昨晚,江沉有些厌恶地撇开视线,说道:“起初我也没完全动杀念,只是客气敲开他的门希望他能割破手指在千梧的名字上打个叉。他不是说,会尽力满足要求么?可他转身就要捏我的头,就像第一天晚上对那个走丢的小可怜那样。” 彭彭立刻表演了个安静如鸡,耸着肩膀,仿佛已经身临其境地感受到疼痛。 “我便不能让着他了。”江沉收回视线,省略掉其中的凶险过程,只浅淡总结道:“管家先生确实天赋异禀,筋骨和肌肉都奇异地结实,为了杀他,军刀差点崩了刃。” 彭彭一屁股摔在石凳上,瞳孔地震,好半天才说道:“你你你……说好的冷静天赋爆表的大佬呢?!你有想过这个副本结束后你怎么结算吗?” 江沉闻言拉起袖子,凝视着胳膊上的深蓝说道:“怎么结算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信自己昨晚把冷静天赋发挥到了极点。” “……” 江沉慢条斯理道:“发现族谱撕不烂,我去找了笔和石头,又发现外物划不上去,于是我去找管家借血。管家不仅不借还想杀我,我决定反杀他。这一系列变故里,我哪一环不冷静了?” 彭彭的眼神已经是个死人了。 江沉嗤笑一声,“如果昨晚像你那样慌得原地旋转,今天早上死在庄园里的就是千梧了。” 钟离冶抛玩着一颗小石子,听到这玩味一笑:“修罗江少帅,果然名不虚传。” 江沉看他一眼,又无所谓地撇开视线去。 倒是千梧,听到修罗江少帅这几个字后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那么,屈樱呢?”钟离冶扭头问道:“你昨晚怎么跑出来的?” 屈樱神色如常,说道:“演戏吧,装作害怕服从,他以为要得逞了,我趁他恍神往外跑,他在后面用凳子砸中我右胳膊,但还是叫我跑出来了。” “他恍神了?”千梧敏锐挑眉,“为什么?” “不知道。”屈樱含糊摇头,“可能是我命大。” “我说你怎么一直托着胳膊。”彭彭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向钟离冶挑了挑眉毛。 钟离冶冷漠脸:“别看我,我是兽医,治不了人。” 屈樱笑着说,“没设么大事。对了,修罗江少帅是什么梗?” “这你都不知道么。”钟离冶淡淡道:“大概两年前吧,那起出名的恐怖.分子直播撕票事件。被绑架的人是江沉的女副官,歹徒接通直播虐杀肉票,江沉亲自带队潜入击毙歹徒。” 屈樱惊讶道:“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钟离冶解释道:“但以帝国的价值,应该先断直播,再活捉罪犯审判。江沉罔顾人质安全,当着直播一枪爆头,又接连十几枪把人打成血泥。那时江少帅才刚重掌江家军权吧,媒体都在带节奏说,这种冲动嗜血的人怎么能执掌军权。” “江家带的是帝国护卫军。”江沉平静地解释:“帝国护卫军指挥官,理当如此。” 千梧别过头看着远处的古堡微微出神,仿佛没有参加对话。 他记得那件事。在镜头里,护卫军官的枪口指着那反社会的人渣,而江沉的枪口原本确实是朝着直播镜头过来的。可就在他开枪切断直播前一瞬,那人张狂地叫道:“我会毁灭这世上一切代表虚假美好的符号。青云直上的女副官,装模作样的慈善者,最高学府的校长,还有那个被称为上帝的眼泪的大画家——” 便是听到最后几个字,镜头前江沉的枪口调转了方向。 “那我便多一秒都不能留你了。” 年轻的江少帅用极轻的声音说道,罔顾人质,砰然开枪。 “无论如何,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江沉的声音把千梧的思绪拉回来。 “管家已死,庄园主连续两晚失手,猜猜他今晚会选谁?” 千梧说,“应该是最软弱怯懦的人,大概还是那个女高中生。” 屈樱立刻道:“交给我,我待会就去和她同步线索,帮她演练。” 钟离冶却摇头:“没用。我们最多只能帮她演练,却无法保证救得了她。只要副本继续,总有玩家会丧命。当下之急,要迅速想办法破局。” “我有一些想法了。”千梧说道:“但还不能确定,还有一些机制上的问题没想清楚,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 离开凉亭,江沉问千梧道:“昨晚你和女鬼说什么了?” 千梧看着远处来往忙碌管家丧事的女佣,说道:“她确实是第一任新娘,名叫唐剪烛,在嫁给庄园主一年后凭空而亡,化作厉鬼。老太婆的照片是她的画,她想通过画传递情绪。他们三个的恩怨我还不太清楚,但我猜老夫人、管家、庄园主都是她的仇人。她要报仇。” 江沉消化了一会,说道:“可老妇人和管家都已死。” 千梧点头,“现在只差庄园主。我猜测,老夫人当年是唐剪烛杀的,管家是她第二个目标,但管家在濒死时得到了巫术的解救,变成半人半鬼,庄园主则完全侥幸逃脱。大概也是巫术庇护,在夜晚力气会变大,但白天只是个脆弱的普通人,只能躲在园林里。” “已经很清楚了。”江沉问道:“你在顾虑什么?” 千梧说:“昨天,她说你做到了她一直做不到的事。” 江沉淡淡点头,“你不明白她以鬼之力为什么杀不了庄园主和管家。” 千梧轻轻叹气:“没错。” 江沉忽然又问,“你刚才说,那张照片其实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女鬼的画?” 千梧点头道:“她画出了她心目中老太婆真实的嘴脸,藏在日记里,放在祠……” 他没有再说下去,猛地扭过头看着江沉,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到底是谁的日记?” 江沉轻轻一笑,“我也正有此困惑。” * 因为直播里那一声枪响,刚刚夺回江家大权的江沉再次站上风口浪尖,媒体的质疑如同一梭接一梭的子弹。那是来自明里暗里对手的攻击,背后的人想要搅起举国舆论,把屁股刚坐稳的年轻少帅拉入深渊。 那时千梧已和江沉分开一年,刚在世界艺术殿堂举办过画展,风流而天才,没有权势,没太多财富,却有着几乎全世界人疯狂的喜爱和追捧。所谓“上帝的眼泪”,近乎被奉为神祇。 千梧接受了一家杂志的人物专访,在录制前,主动提出加一个问题。 “您有关注最近江指挥官的新闻吗?” “嗯。” “在恐怖威胁笼罩在帝国头顶时,您怎么看待他的鲁莽行为?” 千梧想了一会后在镜头前回答道:“在帝国最需要时,江少帅用人民赋予他的强权守卫了安定。” 主持人在现场愣住,那之前接受专访的人都会提出加这个问题,批判一番以彰显自己的时事洞见。她没料到千梧会是和所有人都相反的回答。 千梧继续说道:“不过我没有料到,先打镜头还是先打坏人,居然能成为热议。或许是艺术的包容性降低了我的道德敏感,但我真切地觉得,在保证帝国安全和呵护人们眼睛之间,果断选择前者,帝国护卫军指挥官当如此。” 在话题的最后,千梧还是把讨论拉回了艺术。 “既然大家都这么见不了直白的东西,艺术者的创作也应该有所收敛吧。”他对着镜头眨了下眼睛,又偏过头去笑着说道:“但那是别人,我是不会收敛的。” 一个被宠坏的冉冉升起的时代艺术家。 被恶毒媒体辛苦搅起的节奏在那次专访后竟慢慢地散了。在那样一个全民舆论中邪的时刻,江沉有权有势,却灭不了邪火。他缺的,正是一个置身事外又举足轻重的盟友,替他四两拨千斤。 千梧与他站在岁月的两端遥遥相望,他为了千梧不计后果开那一枪,千梧回以一个艺术家的人格替他背书。 - “我们好像一直是这样。”千梧忽然喃喃道。 江沉正捧着从他枕头底下翻出的日记本,抬眸问,“什么?” “没事。”千梧抚了下额头,像是拂去过往的记忆,问道:“管家半人半鬼,哪是那么好杀的,昨晚到底什么情况?” “你是被彭彭传染了吗?操心那么多。”江沉平静地翻开日记本,“今天心情如何?” “还可以。”千梧顿了顿,又说道:“还不错。” 说话间江沉已经翻开了日记,“你把那副照片画收起来了?” 千梧说道:“没有啊,还在那。”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顿,老太婆照片不翼而飞。江沉捻起纸页捏了捏,发现质感已经变了,不再破败易碎,纸张柔韧带着些许温度,仿佛人的皮肤。 “日记变了。” 千梧感到一阵兴奋沿着神经悄无声息地蔓延,他无意识地催促道:“这就是剪烛的日记,翻开它。” 他露出好奇心被吊到顶点的小孩一样的神情。江沉看他一眼,翻到了下一页。 皮肤般柔韧而透光的纸页上,是一行行娟秀的小字。 2月9日他美好得如同阳光明烈,照在我身边时又如是和煦。和他在一起,我常常会忘记自己的相貌,觉得真真正正是一个公主。 3月15日去见了他妈妈,真可怜,生了那样奇怪的病。他一无所有,家里的钱都填进治病的无底洞。 4月2日他喝醉了,他说想娶我,但他不能。嫁给他,我就不是富家小姐了。 但我早已坚定。 4月7日父母让我失望,他们竟如此看不起人! 4月9日我做了一个决定。 4月10日妈妈非常不赞同,但她还是把传家宝偷偷交给了我。她劝我三思后行。 4月12日一切都很顺利。我们要结婚了,婆婆的病也能治好,我把传家宝卖掉的钱都交给他打理。他问我想怎么用这笔钱,我只说想买一个和从前家里差不多的庄园,他同意了。 4月15日庄园主夫人是我。嘻嘻。 ——江沉飞快地往后翻,大婚后的生活平静美好,日记渐渐地变少了。 直到又一条。 12月25日昂贵的巫医果然厉害,婆婆的病就这样好了。有多久没见她咳血了?她是个和蔼的老人,理应长命百岁。 1月14日我看见了什么!他和一个女人在花园里打情骂俏。他说,家大业大,该再娶一位美丽的太太了,总要有人能带出去应酬。 这么久了,原来他一直都介意我的相貌…… 1月15日我绝对不允许。 1月16日婆婆竟也找我谈话,我从未见过笑得那么可怕的老太婆,我要离开这里。不,我要阻止他娶下一个女人! 1月18日庄园里竟然在筹备婚礼了,而他竟然消失了两天!我去询问管家,管家的笑也可怕极了,说他今晚会回来,还要见我…… 最后一条日记,变成了凄厉的血红色。 江沉指腹摩挲着那行字,低声道:“是红蜡油凝的。” 红蜡油写道:“他竟想要赶我离开。我不肯。他在装饰好的新房里摁住了我,管家用刀把我的头割下。我的血滴落进他即将新婚喜蜡的灯笼里,带着永生永世的诅咒,挂在他新婚洞房门口。” “我,永远不会原谅。” ————————— 【重要公告】 在榜单上,未来几天会测试几个文名。包含关键字“神经”不会变,这就是我们相爱的暗号(。)感谢谅解 第12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这就是真相。” 千梧合上日记,拇指还拦在最后一页,轻轻摩挲着那早已凝固的蜡油,仿佛在安抚着一个委屈的亡魂。 “巫术在最后关头庇护了管家和庄园主,剪烛成了怨恨未消的厉鬼。所以这诅咒便永无休止地降落在庄园中。” 江沉低声道:“有时候,人确实能做成鬼做不成的事。” “去跟他们三个聊聊。”千梧把日记揣好,“大家把线索汇总一下。” * “老子头皮发麻。”彭彭瞪大眼,“是畜生吧?骗婚骗财,还杀人?” 钟离冶皱眉道:“原来这竟然是一个复仇本,替剪烛杀死最后的庄园主,大家开溜大吉。” 屈樱说:“要杀趁白天,今晚如果选中琪琪,她会没命的。” 江沉看着她,“那个女高中生叫琪琪?” “嗯。”屈樱点头,“她是个美术生,还很崇拜千梧。” “她在大厅说过一次了。”江沉道。 屈樱轻声说,“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很小的时候被人强迫过。她和我说,如果被庄园主选中就自杀。这也是为什么昨晚我一定要出头,不仅是为了给彭彭留路标,也想保她一命。” 千梧原本好好地听着,却忽然皱眉道:“这个女高中生有点奇怪。” 屈樱惊讶,“有什么奇怪的?” “说不清。”千梧拂上太阳穴,“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江沉轻声道:“从下船就开始哭,缠着当时她能看见的天赋条件最好的屈樱。后来看见千梧,又立刻说是美术生,喜欢千梧的画。被庄园主选中,当场哭到昏倒。如果这些行为都是真实的,那我更倾向于判断她从小受呵护长大,不像经历过那种事情。” 屈樱摇头道:“这不重要,哪怕她只是想骗我替她出头,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杀死庄园主。” “不行。”千梧忽然说。 众人看向他,他说道:“刚进来时,我和江沉第一想法就是要杀掉庄园主。如果真这么简单,这么多真相的意义是什么?” “我不能认同。”屈樱摇头,“以我的视角,庄园主是BOSS,管家只是执行规则的NPC。我会想杀死庄园主,但不会想去动管家。就连江沉——不也是误打误撞因为其他原因杀了管家吗?” 钟离冶闻言点头道:“没错。不破解真相,只杀死庄园主无法结束。” 千梧叹气:“如果杀死庄园主还无法逃脱,大家迟早会想到管家的。剪烛对庄园主的恨应该高于管家和老夫人,对了,管家的房间我们还没去过,我想去看看。” 江沉站在他身后点头:“我赞同,不妨再等一夜,把所有线索捋清楚。” “等不了了。” 屈樱语气忽然强硬起来,“为什么要花时间来讨论线索存在的意义?我们的目标是闯本刷分,还有尽力减少内耗。今晚很可能是琪琪,她会死的!” 微妙的僵持中,千梧忽然笑了笑。 他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轻声道:“我觉得你也有点怪。素昧平生,哪来的好心?” “如果我们能,为什么不多救一条命呢?”屈樱神情执拗,“千梧,你明明不应该是这么冷酷的人,我以为极高的敏感天赋会让你更愿意帮助别人。” “是么。”千梧眉目间漫着近乎冰冷的漠然:“冷不冷酷我不在意,我现在只想帮助唐剪烛。听清楚,我想帮助的人是唐剪烛,你说的那个女高中生,我并不在意。” 江沉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大家别吵,先听千梧的,毕竟他是所有信息的提供者。”钟离冶站出来打圆场,“实在不行,晚上跟着琪琪一起去洞房。” 屈樱当即冷笑一声,扭身往古堡里走了。 钟离冶叹气,“姑娘都这样,别往心里去。彭彭跟过去劝劝,我们三个去管家房间。” 三人走了一会,江沉忽然低声问千梧:“你刚才说,不在乎任何人,只想帮唐剪烛,认真的?” “是。”千梧瞟他一眼,“你也觉得自私无情?” “当然不。”江沉摇头,“我只是大概猜到敏感神经的意思了。” “愿闻其详。”千梧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也许,是指一种独特的共情能力。” 江沉思索着沉声道:“他从小就比别人更有同理心和共情力,只是进入副本后,这项天赋好像全都点在了BOSS身上。红烛,日记,账本,这些都是关键道具,但寻常人很容易忽略。不是说天赋偏科严重的玩家往往死得更惨吗?他离关键道具和真相很近,但随心所欲不够冷静,就更容易触发危险。” “哦……”钟离冶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又忽然皱眉:“等等!” 江沉被他震得皱了下眉,“怎么了?” 钟离冶严肃脸:“他小时候?你怎么知道?” “……” 江沉略带冷漠瞟他一眼,说道:“一起长大。” 钟离冶:“啊?” 千梧也侧头瞟他一眼,“分手三年。” 钟离冶:“哈???” 两个大佬纷纷侧目,一个赛一个地冷脸。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沉身上的低气压在千梧强调“分手三年”后更加明显了。 他紧接着又冷声道:“不该问别问。” “……” 钟离冶:“打扰了。” 明明是你们自己往外倒的。 * 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房间就属于管家。 管家留下了第一晚被摘掉头的人的那只眼,安放在房门上,以至于此前玩家下楼路过时都恨不得闭眼狂奔,千梧也嫌恶心,看一眼都自闭。 但这次来,门上的恐怖东西却没了。 千梧站在门口扭头看向江沉。 “唔……”江沉淡定道:“昨晚打架时那玩意瞪着我,我就把它随手挥走了。” 千梧点头,“哦。干得漂亮。” 钟离冶:“……” 女佣正跪在房间里机械地擦拭着地上横飞的血肉。 “三位大人,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她面无表情说道。 千梧扬起无辜的笑脸,“啊,我是来找画的。” 女佣问:“什么画?” 他认真在空中比划着,“我送了管家先生一幅肖像,他非常喜欢。既然他死了,我想找回那副画,贴在他的坟上,他在地下也一定会很感动吧。” 旁边的钟离冶没忍住翻了白眼,江沉也用凉凉又有点好笑的眼神看着他。 “那请便吧。”女佣似乎并没有为管家主持公道的打算,继续低头擦着地板说道:“但不要乱踩,鞋底把血污带到走廊上,我就要擦到晚上了。” “我们会小心。”千梧点头。 管家房间和客房并无二致。钟离冶去检查五斗柜,千梧直接往浴室走去。 那晚庄园主急不可耐跳进澡盆的场面始终在他脑海里回荡,浴室是第一直觉。 浴室也和客房一样,台面上摆着香皂和沐浴露。千梧一一拿起来闻,也一样是那股浓烈的薄荷味。 江沉把抽屉挨个拉开,说道:“都一样,哦,就只多了一块新的备用香皂。” 钟离冶走过来问:“五斗柜里只有制服,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千梧示意江沉把香皂放回去,又问:“他平时除了房间还会呆在哪儿?” 江沉道:“餐厅,后厨,面试间……但绝大多数时间里,我们并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等等。” 钟离冶忽然神情严肃,拦住江沉的动作,从他手里拿过那个皂盒。 千梧说,“和我们房间里的一样。” “不一样。”钟离冶摇头。 他拉开皂盒凑过去深深一嗅,哼笑道:“明显不一样。” “薄荷的,你房里不也是这套东西吗?”江沉说着递给千梧,千梧不信邪地又闻了闻,仍然闻不出区别。 他拿起台面上的皂盒问道:“这个呢?” 钟离冶闻过后有些困惑:“这个和我们房间是一样的,但我手里这个加了点草药,我不知道是什么,那东西的味道被藏在薄荷里了。” “几位大人。” 女佣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身后,缓缓扬起一个扭曲的笑脸。 眼白向上翻,嘴角咧到耳朵根,半晌后,黑眼珠才慢悠悠转回来。 千梧感觉像被人在背后泼了一桶冰水,浑身发麻。 “几位。”她浮肿地笑着说:“此地不可久留,找不到东西就请回吧。” “这就走了。”江沉说着给钟离冶打了个手势,“大家各回各屋。” 女佣弯腰鞠躬,“多谢配合。” 千梧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默默把那块不对劲的香皂随手揣进口袋。 走在前面的女佣却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扭头向他看过来。 而在那一瞬,江沉不动声色地往他面前迈了一步,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你看什么?”江沉冷脸质问女佣。 女佣愣了愣,有些卡顿:“我?我看看千梧大人有没有掉队。” 江沉闻言不悦挑眉:“是么?但愿如此。” 女佣又有些卡顿:“不然呢?大人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江沉倒打一耙后选择高冷缄默,一脸懒得和你废话的大佬做派。 千梧也十分默契,把手插兜,捏着那块香皂。 他傲慢地微微挑眉,说道:“擦你的地。” 第13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日落将近,房间里的光影逐渐晦暗。 千梧坐在中古桌前,左手拿着管家的香皂,右手拿着洗手台上那一块,反复比着闻。 眉目间含着一丝困惑和不甘,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明明一模一样。” “行了,上头。” 江沉从他手里把两块香皂都拿走,说道:“今晚无论谁选中,我们都再去洞房观摩一次。” 话音刚落,一个脚步声奔跑停在门外,随即门被通通通地砸响。 “是我!!彭彭!!”声音惊慌极了。 彭彭脸色惨白,满是裂口的嘴唇剧烈地打着哆嗦。 江沉站在门口惊讶问:“怎么了?” 彭彭双目空洞,带着哭音道:“屈樱……她太莽了,又莽又暴力,她……我……” 千梧皱眉打断:“你们该不会是去——” “我们去杀了庄园主!!” 彭彭爆发地哭嚎起来:“她骗我!她让我带路去婚房外找线索,结果不由分说冲进屋里就要杀人!” 房间里寂静了好一会。 千梧眼底逐渐冷漠,片刻后问道:“所以,就那么杀掉了?” “是,我也万万没想到真那么容易。” 彭彭泪水和鼻涕一起吞,抽噎道:“你猜的没错,他白天只是普通血肉躯。屈樱身手不错,和他不分上下,我……我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再害怕也不能扔着女生不管啊!我也帮了忙……”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他喃喃地说着,脚一软坐在地上,抱住膝盖泪流满面。 江沉眉头紧锁。 千梧却忽然脆声笑起来。 “所以你们就觉得任务就完成了?”他轻笑低语:“那还何必用脑子,想办法留个扫不掉的路标就齐活。” “各位。” 屈樱从楼梯口走过来,右肩塌下去,垂下的手遍布血口。 她的状态和刚入本那两天完全不同,那股镇定和温柔没了,惨白的脸上渗着一丝胜利的笑意。 “一切结束了,我们很快就能离开。”她轻声道。 千梧看她一眼,“你人没事吧。” “胳膊脱臼了,但还能活。”屈樱从兜里掏出手帕一下一下地擦着手,遗憾道:“坦白讲,杀掉庄园主本人确实不难,我们浪费太多时间了。” 千梧不过一笑,“我只希望你的鲁莽没有带来强制性灾难。” “杀都杀了。”江沉拍拍他肩膀,“先等等看今晚女佣怎么说吧。” * 夜幕降临,十一点逐渐迫近,千梧躺在黑暗中的床上望着天花板。 他紧紧地攥着那块香皂,越近夜晚,他就仿佛越莫名地恨这块香皂。坚硬的皂体抵着虎口,不知过了多久,虎口周围的皮肤都被磨得痛了起来。 可香皂仍旧冰凉,坚硬…… 仿佛那是一块永远不会化开的香皂。 千梧心里一闪,猛然坐了起来。 * 距离十一点还有十分钟,江沉敲半天门也没听到回应,便自己推开了。 浴室里哗啦啦地放着水,黑咕隆咚地,千梧喊道:“过来看!” 江沉走进浴室,黑暗中水溢得满地都是,千梧点着一根白蜡,黑眸在惨淡的烛光中却跃动着一股生气勃勃的神采。 “你把香皂丢进水里化了——” 话音戛然而止,江沉站在洗手池前缄默。 千梧伸手进水里,一把捞出管家的香皂。 另一块香皂已化成很小一片皂片,手里这块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我一直在想,如果剪烛永远无法伤害庄园主,这副本不就无解了吗。”千梧捧着香皂,挑起的红唇在烛光中十足清艳。 “看来他和管家每人都有这样一块巫医处理过的香皂,不会融化,也不会被消耗。十二点前,他要用这块香皂洗澡,才能在午夜拥有巨大力气,并暂时免受女鬼伤害。这,就是庄园主每晚洗澡的秘密。” 江沉正要说什么,女佣忽然出现在房门口。 肥长的脸上牵起一丝阴惨的笑意,哑声道:“两位大人,我来说明一件情况。” 女佣轻轻欠身,“我在管家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大人的画,会遵照您的要求贴在他的墓碑上。” “请用502胶。”千梧立刻点头,“对了,庄园主还好吗?” 女佣说:“他很好。我刚从花园回来,庄园主让我提示各位大人,即使管家死了也不要迟到。” 走廊上刚好路过的彭彭闻言咚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点点蹭到墙边抱着灯柱抖成筛子。 千梧唇边却绽放一抹了然的笑意,“我知道了,多谢。” 距离十一点还有最后两分钟,玩家们急匆匆往面试厅跑,女佣也消失在走廊上。 彭彭和屈樱面面相觑,彭彭吓傻了,瑟缩着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又出现了,我们明明杀了他啊……” “任务没有完成,任务目标就会自动刷新,这是神经的仁慈。” 千梧低眸无声一笑:“彭彭别去面试了,跟我和江沉出去一趟。” 江沉瞟他一眼,“拉走两个候选新娘?这么莽吗。” 千梧冷漠脸,“反正你也选不上。” “……” 江沉挑眉,“选上新娘,你很嚣张啊。” 十一点的钟声响彻庄园,唢呐乐四起。 三人一路沿着旋转楼梯向下,离开古堡,径直走进恐怖花园。 “大佬们,我还是没没没没明白。”彭彭抱着头走路,“BOSS还他妈的能复活?这副本还有没有解了?我们现在是要干什么?你们骗我逃面试万一我被女佣捏碎脑壳怎么办?等等,女佣能捏碎脑壳吗??” “你需要搞清楚一个问题。” 千梧声音清冷:“庄园主不是BOSS,这个副本只有一个BOSS,是唐剪烛。玩家的任务是完成BOSS下达的复仇指令,而庄园主只是BOSS的复仇猎物之一。” “我晕了我晕了我晕了。”彭彭疯狂复读,“我和屈樱真的杀了他了!他死了他死了,他下午绝壁死了!” “明知线索不会白给,还选择无脑杀人,你们做的是心怀侥幸的无用功。”千梧注视着阴森黑暗的园林,轻声道:“神经让我们尊重每一个副本的鬼怪。而她说,她永远不会原谅。” 江沉走在千梧身边,语气平静,“我们必须,让她亲手杀死庄园主。” 花园里鸦雀无声,面试时大概是庄园主唯一不在房间的时刻,他会在面试厅黑洞后看着玩家,这就是副本唯一的破局机会。 江沉进到浴室,撬开中药匣上的小锁头,把一块全新的普通香皂替换进去,又把锁头恢复原样。 千梧则绕到前屋,搬着凳子又爬上了灯笼旁。 两天过去,灯笼上又盖了薄薄的一层灰,他依然用手帕细细地温柔地擦拭干净。拉开暗门,看见了那枚红蜡烛。 “剪烛。” 千梧伸手进去,虚空地在红烛上空做出了一个安抚的动作,但很绅士地没有触碰到。 “今天你也很好看呢。” “江沉已经送了你管家这份礼物,今天,我把脆弱的庄园主也带来了。谢谢你的提示,还有帐房外帮我开锁的指引。” 他靠近红烛,黑眸微垂,轻笑着说道:“一定很想亲手杀了他吧。这些年,久等了。” 红烛在夜色中忽然一动,片刻后竟跳动出一簇鲜红的火焰,在灯笼中灼灼地颤抖着,滚下一滴烛泪。 这是千梧第一次见红烛燃烧,庄园里第一簇暖色的烛光。 烛光映在他脸畔,炙热明亮,他忍不住伸手拂去了那滴滚烫的烛泪。 时至今日,千梧仍觉得这根红烛很美。 和厉鬼无关,和庄园里的罪恶无关,从他看这红烛第一眼起,就觉得这根蜡烛身上有着一种灵感。 在这种灵感笼罩下,一个近乎枯竭的艺术家的灵魂,似乎也能缓缓回神。 他关上灯笼,回到婚房外的树木后。 “今晚就在这洞房外,守她一会。” 烛光中,那双黑眸静谧澄澈。 江沉侧过头安静地看着他,他看他的眼神仿佛很想撩开他的头发在眼睛旁轻轻亲吻,但他很快忍住了,又沉默着转了回去。 “今天是第三个晚上。”江沉望着红烛轻声说,“副本里的玩家应该感恩,他们和你一起进本。” “我也该感恩。”千梧淡淡笑着说,“有人那晚守我一命。” 还有一刻钟十二点,琪琪哭泣着被女佣扭送入洞房。 “屈樱下午找你前,有和琪琪单独相处过吗?”千梧忽然问道。 彭彭点头,“我在走廊上碰到她,她刚从琪琪房间出来。” 千梧沉默。彭彭又扭过头,问道:“怎么了?” 千梧无声一笑,“到这种地步,还说自己只是一个凄惨的女高中生么。” 没多久,重新刷新的庄园主如常从外面直接进入浴室洗澡,仿佛完全不记得下午发生过什么。 千梧在门上倒影中看见他翻出香皂丢进木桶,赶在十二点前最后一分钟,急不可耐地跳进浴桶。 扑通一声入水后,水里却忽然传来短促剧烈的挣扎。 那男人很快发现香皂不对劲,开始疯狂地翻找身后的中药柜。 十二点钟声响起。 挂在婚房顶上的红灯笼忽然熄灭,一切的声音从此消无。 天地万籁,一片死寂,仿佛再也不会有任何声音。笼罩在庄园里的阴森也随之消散了。 新房里的琪琪循着声音推开暗室门,然后凄厉地尖叫起来,江沉走上去一把拉开了外面的门。 庄园主死在浴桶中。 头掉下来,滚在门边。浴桶里是一整桶触目惊心的凝固的红蜡,他的身体被凝固在蜡中,慢慢化成血。 琪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是庄园主吗,屈樱姐姐说十二点后拼死跑出房间就不会有事了,可他怎么就……” 江沉不答反问,“是你求屈樱一定要在今天下午杀死庄园主的吗?” “唔?”哭泣的女高中生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是屈樱姐姐杀了庄园主?” 她惊恐地捂住嘴,又很快摇头,“不可能的!刚刚庄园主还在猫眼里选人。” 千梧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淡淡道:“不必演了。” “今天是第三个晚上。” 千梧意兴阑珊地看着她,“二十五个玩家,人人都亮过天赋。但你好像一直都只抱着胳膊哭,捂住袖子不让人看见你的神经。” “演戏不累么。”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琪琪忽然眯起眼,无辜的表情消失不见,片刻后她诡异一笑,红肿的眼眸中阴险毕露。 天使揭下面皮,厮磨着獠牙。 “千梧老师在说什么呀?” “让我们看看你的神经。”千梧眼眸冰冷:“不然就杀了你,副本里真正的BOSS和我交情很好,多杀你一个不在话下。” 江沉闻言拔出军刀,推刃出鞘。 “求什么BOSS。”他淡笑着说道:“我是干什么的。” “算啦算啦。不玩啦。” 琪琪忽然讥讽地轻笑一声:“看来这个副本确实结束了,我能感受到那种压抑的氛围撤去,确实不必演了。” 她说着一把捋起校服上衣袖子,露出两根神经。 一根是趋近饱和的海蓝色。抛开江沉不算,大概是副本里冷静天赋最强的玩家。 而另一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是深得发焦的褐色。 两根神经都不在初始值,冷静神经大概有三厘米长,黄色那一根则已经蔓延到小臂中段。 “谢谢你们啊。” 女高中生低头阴阴地笑出声,“一群运气爆棚的新人,不仅喂出了品质很好的神经,而且最容易死人的第一个本只遇上我一个放逐者。” 千梧瞳仁深处缩了一下,黑眸中映着那女孩的诡笑。 “什么是放逐者。”他轻声问道。 女孩抬眼,明明是年轻的面容,眼眸中却盛着令人发寒的算计。 “放逐者,是比BOSS更可怕的东西。” 她用指甲在褐色生长的神经上一划,说道:“教你认认。这根,是欺骗神经。” 第14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珍惜自己的神经,因为外面更可怕。” 女高中生留下一个诡笑,钻入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回去路上,三个人都很沉默。 千梧忽然叫道:“彭彭。” 彭彭扭过头,“啊?” 千梧问他:“下午是谁杀了庄园主?” “我和屈樱啊。”彭彭瞪大眼,“你这啥记性啊。” 江沉语气凝重,“他是问,是谁最后杀了庄园主。” “好吧,是屈樱。”彭彭有点没面子地压低帽檐,“我确实没帮啥忙,中间出手救了屈樱一次,但最后是她捅刀。” 无人说话,彭彭又小小声问,“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行?” 千梧看他一眼,“觉得你特别幸运。” 回到古堡后,三人直接去了屈樱房间。 如千梧所料,门把手压不动,抬手敲门,门板静谧无声。 彭彭脸色倏然惨白。 “为什么她会被女鬼锁定……”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明明完成任务了,为什么还要锁定她?!” “大概是隐藏的惩罚机制。”千梧低声道:“她不是推理错误,而是蔑视神经与鬼怪,就要付出代价。” 彭彭眼眶蕴起深红,扑到门上狂砸:“屈樱!你醒醒,出来!!里面不能呆!屈樱!!” 重拳却像是落在了棉花上,毫无声响。 一整层的玩家都被惊动,出来后听说了情况,高大胖立刻带头砸门。 板凳,锤子,铁棍,各种办法用尽了,门却纹丝不动,仿佛在触碰不到的平行时空。 折腾到近凌晨两点,众人都已精疲力竭。 “千梧……救救她。”彭彭走过来哑声哀求:“我们是一起的啊。” 千梧淡淡撇开眼望向窗外,声音低沉平静,“抱歉,我救不了她,这是她的命。” 彭彭失神喃喃道:“放逐者……欺骗,是她欺骗利用了屈樱!一定是的!” 走廊寂静无声,有人交头接耳问放逐者是什么。 还有人问,天天缠着屈樱的女高中生哪去了,怎么这会不见人。 “明天早点起床。”千梧看了一眼彭彭,最后说道:“给屈樱收尸。” 他踏入房间反手关门,把彭彭爆发的痛哭声关在门外。 * 这一晚,千梧很神奇地快速入睡了。梦境沉沦之际,一个冰凉沉重的东西压上他身,贴着脸颊柔柔地喷气。 “谢谢你。” 那个细小有些怯懦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地小声嘟囔。 “谢谢,我心满意足啦。” 仿佛有把细齿梳一下下梳着他的头皮,千梧很想睁开眼,但浑身沉重极了,动弹不得。 “如果能和你一样美好而不羁,大概也会遇上一个英气俊朗的男人,每天夜里在我门外徘徊守候。”那声音说。 在晨光照进房间前,千梧听见最后一声呢喃。 “小小回礼,不成敬意。” 声音来去,他始终都没有苏醒,梦境沉沦,梦里是那晚矗立在他窗下风衣染血的男人。 直到被人轻轻拍醒。 “千梧。” 江沉声音低沉柔和,带着点哄孩子的意味。 “起床了,镇长来接我们了。” 明烈的阳光撒满屋子,门开着,走廊上玩家们兴奋地交流,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分别几天的镇长正在清点人数,嘟囔道:“什么情况,就死了两个?” “两个?”千梧看向江沉。 江沉点头,“屈樱竟然没事,似乎受到了刺激,答非所问。” “你们这么快就玩尽兴了?”镇长仍忍不住抱怨,“头一次见到你们这样的。” 钟离冶倚在门口,“我和彭彭一大清早又去了灵堂,猜怎么着?” 彭彭立刻哀叫,“卧槽我麻了!原来女佣都是当年镇上的女居民,嫁给庄园主后被剪烛杀死。现在全部回到骨灰罐里,灵堂都要塞不下了!” 千梧沉默不语,头昏沉沉的,他下意识摸进枕头底下,触碰到一个有些软腻的东西。 是一只红烛。 “带走吧。”江沉说,“诅咒已解,怨魂散去。但这个红烛留下了,兴许以后有用。” 彭彭闻言猛点头,“说不定结算时能给你加分!” 千梧没回答,只是扶着有些沉重的额头,说道:“吃过早餐就走吧,别久留。” “吃什么早餐!” 镇长一脸不耐烦,“小镇体验时间已经过了,接下来恕不招待。” 叽叽喳喳的玩家们同时沉默。 “就一顿饭。”彭彭伸出一根手指在镇长面前。 镇长嗤笑一声,“滚。” “……” 离开的路上,千梧问镇长,这儿是否有姓唐的大户。 镇长皱眉想了一会,“很久之前有,但镇家宝被盗,家道中落。现在老宅还荒着,怎么了?” 千梧把红烛递给他,“烦劳,把这个放进唐家祠堂。” 红烛上贴着一张素描肖像。半边丑态半边美艳,美的那边黑眸明媚动人,丑的那边也羞怯含情,绝不让人生厌。 角落里是千梧的题字:唐剪烛。 “这什么鬼东西?”镇长一脸不情愿,“告诉你啊,不要搞些邪门玩意,我们镇上可从来没有过脏东西!” 彭彭凉凉道:“说这话你的良心不痛吗?” “不是脏东西。”千梧把蜡烛放在他手上,“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噫。”镇长指尖捏着蜡烛揣进了兜里。 * 黑暗褪去,磅礴瑰丽的神经之海又出现了。岸边有四艘挂账的木舟,等待着生还的玩家。 彭彭嘟囔道:“船还升级了,好歹有个帐篷。但这船也不够哇。” “不好意思哦。”镇长一脸刻薄,“没想到剩这么多活人,订少了。” 众人沉默。 江沉看他一眼,“这是暗示我们组队?” 镇长冷笑,“你以为我是什么,NPC吗?” 江沉冷肃脸,“你不是?” “……” 镇长气急败坏的驱赶中,玩家们纷纷组队上船。 每只船要五六个人,江沉紧随千梧登船,两人一起看向岸边的彭彭和钟离冶。 彭彭害羞得脸蛋发红,“那个,那个我俩……” “来不来?”千梧问。 岸上的玩家都馋哭了。 “来啦!”彭彭欢呼一声,两步跳上船,船身剧烈地颠簸,钟离冶笑着跟上。 “还挺有仪式感,嗐。”彭彭坐下摸来摸去,“被折磨疯了,竟然觉得倍儿自豪。” 船夫哑声问,“还有人上吗?” 千梧看向岸边的人群。 玩家们躁动议论,有几个直接撸袖子亮天赋。 “他还有一两个名额吧?能不能选中我?” “他在看谁啊?” 他们顺着千梧的视线回头,站在人群最后的屈樱发着怔,眼神恍惚。 “我?”她怔怔地指自己,“你选我?彭彭说我们吵架了。” 千梧在船尾坐下,淡淡道:“最后一个,要来就来。” 屈樱又不确定地看向江沉,“少帅也没意见吗?” 江沉不过一笑,“千梧是船老大,我听他的。” 千梧闻言瞥他一眼,“船老大可没点你上船。” 江沉微笑,“我本来就和船老大一条船。” “对喽,你们是一条船来的!”彭彭指指他俩,“这叫原配!” 船上气氛迷之静默了一瞬。 钟离冶深叹一口气,轻轻攥拳敲在他鸭舌帽上,“求你闭嘴。” “啊?”彭彭正了正帽子,“这有啥不能说的?” “各位坐好。” 船夫等待屈樱上船,提气吆喝道:“下一站,审神之门。” “婶婶?”彭彭满脸问号。 斗笠下的人没吭声,长桨捅入水底用力一撑,木船轻盈地推开岸边。再回首,岛屿消失无踪,漫天漫地万缕红丝。 彭彭看了眼船尾的单人帐篷,叹气,“这也不够五个睡啊。” 没过一会,远处天水尽头忽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拱形桥洞,殷红坚韧,桥壁有规律地搏动着。 对比之下,木舟渺小如蚁。 “审神之门,副本生还者在此结算。”船夫说。 前面的几只船有序穿桥,第一只停在桥洞下,空中逐渐浮现一行歪歪扭扭的红色字迹。 【根据副本难度,本次敏感神经最高可得5分,冷静神经无上限。】 两秒钟后。 【本船玩家分值无变化。】 字迹消散,那艘船的船夫撑船离开,小船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你们第一个副本这么快就出,是遇到能力者带队了吧。”船夫说道:“新人都这样,遇到大佬就想躺赢,结果自己白来一趟。” 千梧看着前面又一艘“无变化”的船驶远,问道:“会有负分吗?” “神经对新人很宽容,轻易不会在第一个副本里给负。”船夫说着,又立刻补充:“特别过分的除外。” “到你们了。” 船桨入海用力一撑,小船来到审神之门面前。 审神之门卡顿了大约十秒钟,而后接连出现文字。 【玩家屈樱——首夜观察,敏感+0.05。鲁莽行动,冷静-2。总数值下降】 “我日了。”彭彭愤怒起立,“加分只加零点零五,减分就减二?孤儿批卷!” 屈樱垂眸看着船板,似乎没什么情绪。 船夫说:“掌握神经的含义才能刷分,不然光推进副本进程没用。零点五以下应该属于象征性给分,代表该行动推进了副本进程,但与敏感品质没太大关系。对了,你们知道敏感神经的意思了吗?” “原来如此。”江沉说,“我们猜测它近似于和BOSS共情的能力,不知道对不对。” 船夫未置是否。 【玩家彭彭——祠堂,敏感+0.1。聚众砸门,冷静-0。总数值上升】 彭彭正要瞪眼,船夫就说道:“减零意味着本有扣分项,但本次得到了新人豁免。” 【玩家钟离冶——巫药,敏感+0.1。香皂,敏感+0.1。放弃杀死庄园主,冷静+1。总数值上升】 彭彭深吸一口气,“厉害啊。” “没跟去杀庄园主,竟然还有加分。”钟离冶意外地说道:“看来冷静神经更好拿分。” 沉默的屈樱忽然轻声道:“来时我的船夫跟我说。神经中两种品质会有分工,一种有利于推进副本进程,另一种有利于提高存活率。推进副本进程的神经高级而危险,也更难拿分。” 结算完钟离冶的分数后,神经卡了半分钟。 这次是一个字一个字出来的。 【玩家江沉——生存法则,敏感+0.25】 红字迟疑一会,0.25又被抹去了,像是有人拿着黑板擦抹了两下。 过一会,红字又犹豫着写上了一个【+0.2】。 江沉“啧”了一声。 【冒失挑战管家,冷静-5】 船上静的令人害怕。 “我不服。”江沉冷峻凝视着那行迟迟未消散的红字,严辞道:“我要求本项加五分,不然来辩。” 坐在船尾一直不吭声的千梧忽然偏开头“嗤”地笑了一声。 红字按兵不动,江沉又说道:“我在最恐惧的关头迅速做出有效决策,我要求重新评估杀管家的行动。” 好一会,空中又缓缓出现了几个红字。 【玩家在自己与对方实力相差甚远的情况下贸然行动】 “你瞎吗?”江沉不悦挑眉,“看不出我和那个半死不活的废物谁实力更强?” 千梧手搭在脸上遮盖忍笑的表情。 “我就问问你。”江沉随手抛着军刀,挑眉道:“最后是谁赢了?” 又过了一分钟,神经终于动了。 【玩家很自信】 【采纳玩家上诉,重新分析中】 【冷静+5】 “这也太尼玛过山车了吧?!”彭彭震惊了。 江沉满意点头,但紧接着,红字又报复性地突突突接连甩出三行。 【试图成为新娘,冷静-1】 【屡次试图成为新娘,冷静-1】 【玩家江沉最终核算:敏感+0.2,冷静+3。总数值上升】 这一次,神经好像生怕江沉再上诉,红字立刻消散了。 江沉低头看胳膊,红色神经只微弱生长了一毫米的样子,蓝色神经迅速长了一小截。 【玩家千梧——】 红字忽然闪出千梧的名字,然后沉寂。 千梧漫不经心地屈着腿抬头望向空中,像在与神经隔空僵持。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神经终于慢吞吞地吐出字来。 【锁定红烛,敏感+2】 【解密日记,敏感+1】 【通关正解,敏感+2】 “强啊!”彭彭比谁都激动,振臂高呼:“千梧奥利给!” 【恭喜敏感满分,并拉爆BOSS好感,获得额外道具红烛】 千梧挑眉,“可我把红烛交给镇长了。” 红字没有解释,继续飞快结算。 【勾引庄园主,冷静-1】 【乱揣红烛,冷静-1】 【冲动酗酒,冷静-1】 【拉爆管家仇恨,冷静-1】 千梧:“……我觉得有些小错可以拿到新人豁免。” 【我觉得不行】 【玩家千梧最终核算:敏感+5,冷静-4。总数值上升】 第15章 福袋 结算后,木舟快速驶离,回头再望去,审神之门消失了。 五人坐在帐篷前,江沉轻轻擦拭着军刀,问屈樱道:“为什么护着那个女生?” 屈樱脸色有些茫然,“什么?” “不是女高中生求你杀庄园主的吗?”彭彭一脸担忧,“你不是失忆了吧?” “我杀了庄园主?” 屈樱脸色惨白,喃喃道:“难怪昨天女鬼说我坏她好事……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我脑子好乱。” 千梧问道:“昨晚什么情况?” 屈樱扶着额头说,“那把刀没劈下来,女鬼拿走了我枕边的干花包,说愚蠢不至死,而后就走了。” 彭彭问:“什么干花包?” “琪琪送给我安神的,她进神经前刚好在逛香薰店。”屈樱用力按着太阳穴,“我头好痛,我真和千梧吵架了?为什么?” 千梧看着她,“你还记得为什么喜欢琪琪吗?” “我喜欢她吗?”屈樱眉头紧锁,吃力地回忆着,“我只记得刚下船时她哭得很凶,后来还被穿皮衣的欺负,再后来她找我说身世……对了,她什么身世来着?” 见她实在吃力,江沉便打断道:“你先好好休息吧,状态好点再复盘。” 千梧思索着说,“看来干花包是别的副本里的道具,能蛊惑人的意志。” 安静撑船的船夫忽然开口:“你们遇到放逐者了么?” 千梧点头,“嗯,她有欺骗和冷静神经。” “竟然有一个重合的指标。”船夫似乎有些意外,“真是个幸运儿。” 千梧闻言走过去,伸手拉住他划动的船桨。 那人平静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空荡蜡黄的脸皮,声音从腹部传出。 “你想干什么?” 千梧轻声说,“想听你说说神经的事。” 小船在神经之海上缓慢飘荡,船夫拄着船桨,带着回忆开口。 “神经有无数条,每条神经选择它的玩家,你们进入神经前的场景里,一定有一个东西是触发神经的入口。” 船夫低声道:“正常而言,玩家只需要在自己神经的副本里刷指标就行了。但放逐者不同,他们被自己的神经流放,将永恒地在不同神经间随机穿梭。只有重合指标才能刷分,但撞到重合指标的概率极低,很多人闯了无数个副本都没有收获,最后在绝望和疲惫中死在某个副本里。” 钟离冶问道:“既然欺骗神经无法在我们这儿刷分,她为什么还要骗屈樱?” 船夫说,“有一个传言,如果放逐者能利用自己的天赋,借鬼怪之手杀死原本神经里的玩家,杀满十二个,就能夺走第十二个人的天赋,留在对方的神经里。” 江沉低声道:“也就是说,每一个放逐者,都在疯狂杀人来寻觅新的归属。” 船夫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千梧沉默不语,他忽然想起琪琪那句诡异的劝告——“珍惜自己的神经,因为外面更可怕”,昨天以为外面是指真实世界,原来竟然是说其他神经。 船夫又说,“你们很幸运,你们这根神经的指标都算正向。” 江沉挑眉,“除了欺骗外,还有其他负向指标吗?” “当然。”老头转过头来,脸皮空荡,但腹中发出的声音却似带着凄苦的笑意。 “我从前的神经崇尚诡计与杀戮。比鬼怪更可怕的是一起进本的玩家,我死在第三个副本里。那个女人替鬼怪打开我的房门,在鬼怪身后笑着看我死亡。” 仿佛有股冷冰的麻木顺着后背爬开,千梧浑身都不舒服。 “你们以后会遇到越来越多放逐者,进本不要太坦诚。”船夫劝告道:“但是也不必太担心,放逐者不会直接动手杀人,神经禁止明面上的内斗。” 千梧问道:“什么人会被神经放逐?” “我不知道,我死的太快了。”船夫似乎有些茫然,过一会又轻声道:“但神经是很爱护玩家的,传说它甚至会格外偏爱极个别玩家。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它真心爱你们。” 这是千梧遇到的第二个船夫。 这人的性格和前一个截然不同,但他们都明显很敬爱神经。 船忽然颠簸了一下,虚空冰冷的声音又响起。 “按照规则,请数值上升的玩家从高到低顺次抽取福袋。” “哦差点忘了。”彭彭嘟囔,“成绩好的还有奖励。” 船夫把船速减慢,说道:“去神经之海里捞一把就可以了。” “这么好玩吗? 有点像赶海啊。”彭彭挑眉,“咱们中谁上升最多?” 钟离冶说道:“江沉,三点二。” “从我来。”江沉走到船边坐下,伸手进洞黑的水里。 几秒种后,他揪出一只扎好的黑色福袋,小小一只,只有巴掌大。 千梧有些好奇,“打开看看。” 江沉解开系带,手伸进去,不久后开始皱眉。 彭彭紧张问道:“是什么东西啊?” “有点大。”江沉说着,费力地往外掏,小小的福袋里竟然拉出一本厚重的硬壳书。 扉页夹着一只羽毛笔,羽毛上有两行小字。 “不可无中生有。” “限用一次,时效短暂。” 众人忍不住都围坐近了,想看清这个东西。 这本书像厚重的法典,牛皮纸有些泛黄,只有第一页有字。 【唐剪烛】 【#1 禁迟到】 【#2 禁嫁娶】 【#3 生死轮,旁人不可涉足】 【#4 以血划血】 【#5 禁蔑视线索】 “这是生存法则,而且按照我们揭开的顺序排列。”千梧瞬间了然,“或许羽毛笔可以在不无中生有的前提下修改规则,让规则短时性失效。” 船夫说:“神经总是对第一次副本就大露身手的玩家颇多赞许,这种奖励只有一次,要珍惜。” “那我就迫不及待翻我的了。”彭彭搓搓手,用胳膊肘怼钟离冶,“快捞你的,我这排着呢。” “搞的神秘兮兮。”钟离冶笑着伸手进水里一捏,捏出一个一样的福袋。 这次东西显然更大,他皱眉把那玩意从福袋里一点一点扥出来时,彭彭都惊呆了。 “医药箱?”彭彭瞪大眼,看着钟离冶腿上的巨大药箱。 箱子里常用药齐全,甚至有几把剪刀。箱子上还有根背带,可以斜挎着。 “为什么给你这玩意啊?”彭彭疯狂翻找,“我不信,就没点有法术的东西?” “可能因为跟职业相关吧。”钟离冶说。 彭彭闻言皱着脸,“但你一个兽医,干嘛给你医药箱啊?” 钟离冶看着他,“那不然呢?不给我医药箱,难道给我个兽?” “……” 彭彭摸摸鼻子,“也是奥。换我来!” 第三个福袋,彭彭开出了一个小小的挂件。 像个夜市上卖的2元木雕,扁平的木牌上刻着一个字。 “吉。” “好像屁用没有。”彭彭嘟囔着往身上比了比,“但看着还挺开心的哈?我在外头就总转发锦鲤什么的。” “是好东西。”船夫说道:“大概率会提升你的运数,如果以后有需要靠运气的副本,就对你更有帮助。” “这样子嗷。”彭彭心满意足,握着他的小木牌,“千梧,到你!” 千梧伸手下水。 触感很寻常,柔和的水,有点凉,摸下去很舒服。 刚刚探下去没一会,就有个袋子撞进了手掌心。 千梧把福袋拉出来,“有了。” 彭彭兴奋道:“来押宝吧。神经给的东西好像跟个人特质有关,我猜你是画笔!” “也可能是颜料。”钟离冶想了想,“也或许是画框。” 屈樱终于有了点精气神,微笑着说,“也可能是酒?我瞎猜的。刚才神经说你很爱喝酒。” 江沉没吭声,只示意千梧快点打开看看。 千梧拉开袋子,手伸进去。 他原本挂着清浅的笑意,不太在意神经到底送了什么宝贝,只是好奇。 但摸到那个毛绒绒圆滚滚的东西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是什么?”江沉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是奇怪的东西?” 千梧紧紧蹙眉,难以置信地又囫囵摸了摸。 “是个……”他把东西一把从袋子里掏出来,看着它发愣。 手里握着的是一颗桃子。 熟到刚刚好的粉红色,冰凉,表面绒绒的。捏一捏,软乎乎。 彭彭傻眼了,“就这?” 钟离冶嘶了一声,“莫非是蟠桃?吃完能长生不老?” 屈樱:“还是说神经想传达什么意思?” 彭彭憋了半天,“神经觉得你在想屁吃?” 千梧:“……” “竟然真有神经偏爱的人。”船夫声音忽然放空。 五人一齐回头向他看,那张空茫的脸皮上什么都没有,但腹中发出的声音却怔怔的。 “我听说过一个传说,仅仅是传说。” “有些人,虽然表现很好,但神经总是像逗着他们玩一样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因为他们是神经最偏爱的玩家,他们不需要道具。” “我去!行啊千梧。”彭彭兴奋嘟囔,“神经看上你了!是不是因为你敏感天赋高?” 千梧没吭声,他似是在看着远方出神,手上还揉着那个毛乎乎的桃子。 江沉亦不语,深沉的眸子垂着,看着那颗桃。 神经似乎很知道怎么照顾人。 至少它知道怎么照顾千梧。 * 江沉还记得十岁那年,老师领着小千梧走进教室,“新同学,向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在班里仅有十几个人的贵族学校,每个新来的都会引起所有人的注视。更何况讲台上的小孩拥有白皙的面孔和清甜的笑容。 “我叫千梧。”他软绵绵地说道。 有人举手问,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小千梧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噢,我六岁时爸妈意外过世了,我家没大人了,只有一大笔遗产,得做自己的主。” 这话让整个教室安静了下来,但台上的小男孩仍然坦率地笑着。 他带着歉意笑笑:“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了,我喜欢画画。” 这个有千金遗产的美丽孤儿成为了全班的话题。 风云人物小千梧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听课睡觉画画。江沉偶然回头,看见他伏在桌上,夕阳的光打亮他半边侧脸,他画到开心忽然放下笔,抬起头甜甜一笑——不是对着江沉,是对着空气,也像对着光。笑几秒后拿起笔低头继续画。 江沉心里好痒,他特别想去看看是画出什么厉害东西高兴成那样。他趁课间偷偷去千梧座位旁边打转,但那张小桌子上的画册堆成了山,让人无从下手。他转了半天,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把早上出门前江夫人给他带的桃子放在了千梧的画册上。 堂而皇之,像在挑衅。 没想到,接下来就被千梧用纸团砸了头。 纸团展平,上面有一行铅笔字。 ——放学别走。 这句威胁,让江沉心痒了一天。那天他原本要提前下课去参加晚宴,在电话里求了父亲,才终于推脱掉。 晚饭后,他跟在神秘酷小孩千梧背后,爬上了学校餐厅楼的楼顶。 学校背后是绵延的多福山。黄昏时畔,落日沉在山后,把天际渲染成赤金色。 “我选这个学校就是为了这片景色,灵感满满。”千梧笑着坐在楼顶晃腿,“每天日落有九分钟,我白天画的是从第二分钟起的八分钟。” 千梧说着,忽然指向江面,“到时间了。” 那是一个神奇的时刻和神奇的角度,巨大的落日把山脉的影子投在江面上,最中间的峰像被削平了,仿佛挣脱了连绵的山峦独自跳脱出来。 千梧忽然奶声奶气地说道:“江沉哥哥。” 江沉一个激灵。 “你看,多福山变成了一个瘦瘦的肩膀,和我们一样是小孩子。每天的这八分钟,是多福山在偷懒,灵魂从山体里溜出来。它也有时不想撑在那。” ——那是江沉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震撼。 记忆中那天最后的画面,是千梧坐在房顶上笑眯眯地啃着他送他的桃子。 那是江夫人自己在花园里种的果,每年也就十来颗的收成。江元帅想吃都抢不到,只有做儿子的才有口福。 “我之前很讨厌桃,我吃过的桃都很酸。”千梧粉嘟嘟的嘴唇旁蹭着汁水,“但这个很好吃,我有点喜欢上桃子了。” “我家里还有。”江沉听见自己中邪了似的声音:“你来吃吧,我家没人吃,放烂了很可惜。” 千梧就那么被他领回家了。 从那之后,每年江家的桃子都只给千梧吃。 那是一切的开端。 那天的落日沉入江水,铺开了他们往后的岁月,亲吻与缠绵,还有翻覆分手后依旧经年难断的情谊。 第16章 吸血 “我有点儿饿了。”彭彭忽然打断了对着桃出神的两个人。 他揉着肚子,“昨晚没吃,早上又不管饭,我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他不说千梧还没觉得,那股饿劲一下涌上来,饿的人心发慌,口干舌燥。 “这么快?”船夫说,“那我把船靠边。” 彭彭小声嘟囔:“海里有鱼吗?我想吃肉。” 屈樱:“有食材的话我可以做饭,我在外头是主厨。” 无人应答,船夫仿佛选择性失聪了。神经之海无边无际,小木船向一边慢慢靠去,却望不到彼岸。 众人只好干等着。 “关于放逐者,我还有问题。”钟离冶思索着说,“如果进入副本后大家集体亮神经,不就能揪出放逐者了吗?” “没用。”船夫摇头,“放逐者可以伪装神经,除非他们主动选择暴露。” 江沉问:“副本的难度是根据玩家分数决定吗?” “不,是和闯本的数量挂钩,但难度不一定分配在哪个方面。比如有时候是BOSS特别凶恶,有时候是放逐者很多或很厉害。” 千梧轻声道:“所以刷分要趁早,越往后越难混。” 船夫点头,“前面几个本普遍是新人,竞争性弱,对天赋流玩家非常有利。越到后面,你们就会见到越多的天赋者,那才是神仙打架。” 千梧又一次问,“到底什么人会被神经选中?” “是一群在现实世界中无法生存下去的人。”船夫这一次给了痛快的回答。 船上静谧了几秒,千梧扭过头问,“什么?” 船夫腹中的声音说,“这是我迎来送往这么多人后的推断,能进来的都非同寻常,神经是唯一的救赎。” 彭彭冷脸道:“我只是一个草根导游兼职策划,我很穷,但我过得很快乐。” 屈樱道:“我就是个厨子。” 钟离冶想了想,“做兽医多年,要说不正常,越来越兽性了算吗?” 千梧则若有所思地朝江沉瞟过去。 江沉:“?” 千梧低眸笑着说,“原来江少帅在外头快要活不下去了?” 江沉挑眉,语气低沉:“或许吧。不用伺候人的每一天,我都非常空虚。” 千梧:“……” 彭彭脸皱起来,“我好像嗅到了一点奇怪的阴阳怪气……” “快闭嘴。”钟离冶又在他的鸭舌帽上按了一把。 正讨论着,千梧忽然感觉头顶什么东西扫了过去,他扭头一看,是根红色的管道。 这种东西漫天遍地,盘根交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经”。 刚才没留神,小木舟不知不觉驶到一片神经低压压的海域,船上的人不得不低着头。 彭彭捂着帽子说,“能走开阔点的地方吗?” “你们不是饿了么。”船夫把木桨往水里一插,停船道:“吃饭吧。” 众人:“?” 船夫腹中发出有些阴坏的笑声,“又到了我最喜欢的环节了,看新人们吃饭,其乐无穷。” “看这些管道。”一直沉默的江沉忽然说。 千梧抬起头,神经就像人体动脉,管壁近看是透明的,一眼能望见里面殷红的血液。 那种饥饿的感觉更强烈了,他竟产生一种想扑上去吮吸的冲动。 “在神经之海上,你们只能喝神经的血。”船夫笑问,“谁愿意第一个尝尝?” “我不。”彭彭顿时跳开,“恶不恶心!” “我们有其他选择吗?”江沉问,“或者忍着饿,到副本里再吃正常的食物。” 船夫阴森森地笑,“你们不觉得饿的快要死了吗?非要忍着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知道下一个副本什么时候会到,也没人能说清副本里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众人沉默。 钟离冶问,“什么叫没有能吃的东西?” 船夫回忆了一会,“曾经有个事多的新人在海上饿了三天,结果进入副本名叫食人村。” “……” 彭彭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放着我先来!” 千梧发现,近距离盯着那些神经时,会逐渐难以自控地想要扑上去吮吸。 彭彭说要第一个,但事实上,在他扑上去抓起一根神经一口咬下去时,钟离冶和屈樱也先后做了相同的动作。随后,江沉也吸了起来。 冷傲指挥官江沉先生吸起血来依旧很谱大,冷着脸,蹙眉,仿佛是他在给神经施舍。 千梧忽然发现屈樱手上的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正吮吸血液的人逐渐红光满面,眼中迸发出贪婪又餍足的神采。 江沉先松开了嘴,从兜里摸出手帕沾沾嘴角,评价道:“一股怪味。” “你们看屈樱的手,原来这是疗愈药。”钟离冶说着,闪开给千梧让了个位置,“千梧来吧。” 千梧没有犹豫,走上前去抓了一根神经。 牙齿触碰到神经时,没有想象中那种坚韧湿滑的触感,甚至什么感觉都没有,里面的液体自动流淌进嘴里。 但千梧却蹙起眉来。 过了一会,他松开手,扭头问众人道:“你们觉得这是什么味?” “嗯……”彭彭想了想,“腥了吧唧的,还有点涩,不咋好喝。” 钟离冶低头琢磨了一会,“味道很冲,像掺了药酒的血,但能喝下去,而且还有点停不下来。” 千梧扭头看向江沉,“你也这么感觉?” 江沉点头,“差不多吧,反正挺怪的。怎么了?” “我喝起来是甜的。” 千梧说着,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又随手扯过一根神经,低头吮了两口,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甜郁香醇,像加了威士忌的热巧克力,味道好极了。” “……” “好想再来一口。”千梧说着没忍住,又揪过一根神经吮了两口。 大家用看鬼的表情看着他。 江沉的眼神格外复杂,过半天后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喜欢吃这种奇怪的东西。” “你们累了就进帐篷里睡吧。海上永昼,等待黑夜来临,就意味着要进入下一个副本了,到时候我喊你们。”船夫又重新撑起船桨,“对了,从第二个副本开始,你们会知道副本名,还有一些特定的限制。” 帐篷外面看仅容一人,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里面是像古老的火车一样分栋的睡铺,有五个栋。 见识过鬼怪后,再看到这种里空间,也不会有人觉得多古怪。 千梧进入最里面的一间,江沉选择在他隔壁。 尽头还有一间洗手间,千梧去把桃洗了,坐在自己的床上慢慢啃。 顶在背后的隔板被笃笃笃敲了几声,片刻后江沉出现在他门口,问道:“聊几句?” 千梧把桃子转一圈接着啃,“有什么事吗?” 江沉走过来坐,偏过头看他吃桃,看了好一会后忽然道:“船夫说,每一个被拉进来的人,都是在真实世界里无法生存下去的人。所以,你怎么了吗?” “唔?”千梧愣了愣,手上举着半只桃子,僵在唇边。 过一会他放下手轻笑,“这种鬼话你也信?” 江沉看着他,“你一向不愿意碰宗教和神话,销声匿迹一年,复出后第一个作品竟然画诸神黄昏。更何况,你显然失眠,酗酒。” 千梧恹恹地抬了抬眼皮,“所以江少帅突然空降在假惺惺的慈善酒会上,是为了安慰失足落魄的前男友么。” “我无意强行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打扰你。”江沉看着他,低沉下眼眸,“我只是感觉你的情况很糟糕。” 千梧的黑眸凝视着他,“你凭什么感觉?” 江沉也看着他,两对漆深的眼眸探视着彼此。 江沉叹息一声,“你说我凭什么呢。” * 一起看过多福山的秘密后,他们就成了最默契的好朋友。 小千梧隔三差五就跟江沉回家玩,他落落大方地跟元帅和夫人打招呼。赖在江家藏书房看画册和故事书,一看就到深夜,然后理所当然地就不回家了,随便找间客房睡。 不知哪天起,上学前家里给带甜点,江夫人会特意准备另一份,放在江沉手里。 “这份是千梧的。”她笑着说,“勤务兵说今晚会烧千梧喜欢的甜酱鹅,问问他晚上来不来家里吃饭。” 江沉沉默地掂一掂,明显比自己那份重很多。 没人会不喜欢千梧,江夫人甚至把千梧送给她的画像用珍珠相框裱在了卧室里,严父人设的江元帅则指挥勤务兵在书房里布置了一张温馨的小床。 千梧仿佛成了江家养的小儿子。 但接触的多了,江沉发现千梧并不总是个酷小孩——他虽然机敏过人,但平时娇滴滴的,吃不够甜食会发脾气,酷暑当头教室空调又偏偏坏了那天,还躁得哭了。贪图江沉那份蛋糕,就会狡猾地装乖喊他“江沉哥哥”。 ——但即使能看透这份小心思,江沉每次还是一秒缴械。 长大成人后,千梧长成了一个风流桀骜,光芒不可方物的艺术家。 世上唯江沉知道,撬开桀骜的外壳,里面仍然只是个敏感纤细的爱娇的小男孩。 是一朵小玫瑰,需要捧在手心里。 * 江沉无法相信自己在这种对峙下竟然走神了,自从进入神经,他总是难以自抑地陷入对过往深重的回忆中。 他抬手轻轻捏住了鼻梁,说道:“抱歉,但我真的很担心。” 千梧也收回视线,片刻后轻轻笑起来,吃掉桃核上最后的果肉,舔舔嘴角。 “前一阵是有点不在状态,但也没多严重。最近还不错,我昨晚就睡得很好。”他把弄着那颗小小的果核,又挑眉说道:“别光扯我吧。每个进入副本的人都不大对劲,那你呢?” 江沉正要开口,身下的床板忽然剧烈地晃荡了一下。 船夫在外面粗声道:“出来吧,你们的第二个副本到了。” “我刚躺下啊!”彭彭在隔壁哀嚎道:“没有一点点防备!” 众人匆忙踏出帐篷,外面已是落日,远方再次出现了孤岛的影子,天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暗沉下去。 海上起了风浪,船夫一边卖力撑桨一边说道:“第一次碰见第一个副本和第二个副本隔这么近的玩家。” 江沉问:“别人都隔多久?” “最少也五六天吧。祝你们好运。”船夫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把船靠岸。 船底触到岸边时,落日消失,黑夜已经到来。 岛上是一座古式的村庄。岸边站着十几个玩家,他们的船早就走了,千梧等人是最后一拨到的。 江沉低声道:“这次算上我们,一共二十人,人变少了。” 千梧的视线扫过众人,没发现熟面孔。大家都把袖子放下,穿短袖的人在裤子上撕了一条布遮着神经。进过一次本后,所有人都变聪明了,普通玩家不肯暴露身份为人鱼肉,放逐者们也自然混在其中。 “这个村庄看起来不太妙。”彭彭忽然低声道,神情严肃。 钟离冶看向他,“怎么说?” “风水问题,我说不太清,我也不是专业的。”彭彭下意识地把鸭舌帽又摁了摁,攥紧了那枚写着“吉”字的小牌牌,说道:“但我觉得死气特别重。” 背后的神经之海已化为一片黑暗,标志着副本开始。没见NPC来接,二十号人停在村庄的入口踌躇不前。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人惊呼道:“看地上!” 布满沙土的地上忽然出现了字迹,像有人拿着树枝歪歪扭扭地写字,划拉的声音撕扯着人的耳膜,让人很不舒服。 【第2个副本:止馋司康饼】 【玩家人数:20】 【七日限时副本,逾期未完成,全员死亡】 【等待任务发布中……】 “全员死亡!”一个女人惊呼,“还有限时副本?” 话音未落,村口忽然走出来一个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穿着青灰色小褂,脚上一双草鞋。 他一蹦一跳地走近,走到近前才让人看清长相。他长得白白胖胖,脸盘又大又圆,大眼睛像黑葡萄滴溜溜地转,小嘴殷红嘟嘟,非常可爱。 “这是NPC吗?”玩家里有人小小声问。 “你们就是我娘请来的厨子吧?”小男孩脆生生地打招呼道:“来来来!跟我来,我带你们回家。” “厨子?”屈樱一下子想起副本名,下意识低头看地,却发现刚才的提示没了。 小男孩走两步发现没人跟上来,扭头不满皱眉,“赶紧的啊,我娘待会睡了,我带你们回去晚了,要被她念的。” 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平头男沉着道:“估计这就是NPC了,大家跟上吧。” 玩家们于是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又有人嘟囔,“难道是个烹饪副本么,那应该不会太难吧。” 无人响应。 千梧一行五人走在队伍之中,千梧安静地看着前面领路的一蹦一跳的大脑袋小孩。 非常活泼可爱,元气满满,话音里的童真好像能驱散缭绕在村子里的阴森劲。 但他很快就发现不对。 “江沉。” 千梧脚步微顿,不动声色地撞了撞江沉的胳膊。 江沉便也随之停下脚步。 黑夜之中,古老的村庄里没有灯,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皎洁,坦荡。 直白地照在前面蹦蹦跳跳带路的小孩身上,地上空荡荡,没有影子。 第17章 止馋司康 玩家们逐渐发现走在前面的小孩没有影子。 月光下,他一蹦一跳,落地时脚尖轻轻扑地,跳起来却很高,轻盈的步伐衬着大脑袋,越发诡异。 大家伙脸都吓白了,一个个往后缩,千梧又一次不小心走到了队伍前面。 小孩忽然一回头,仰起脑袋瞅着他。 白嫩的圆脸上没有笑意,黑眼珠里有一层冷冷的探寻。 “你离我好近,我都踩到你的影子了。”他说。 千梧低眉看着他,没有回话。 小孩眼角耷拉下来,不悦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影子吗?” 千梧温柔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不想知道。” “……” “别碰我!” 小孩气咻咻地一甩脑袋,从他手底下溜走,往前用力蹦了好几步。 千梧没有刻意跟上去,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走着。 江沉脸上的无奈快能写本书了。 “别对鬼怪动手动脚,行吗?”他压低声问。 千梧理直气壮地挑挑眉,“都是以后要共情的好朋友,我先打好招呼。” 江沉无语停顿,“那也别第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还好这是个成孩,不然我真怕你把它揣兜里带回去研究。” “……” 小村庄穷破静谧,玩家们跟在小孩背后走了不知多久,终于见他在一家院门前停下脚步。 漆黑的大门上挂着两枚沉重的黄铜门环,小孩跳起来暴力地拍打着门环。 一米九的男人忽然问道:“大家都是第二个副本吗?” 众人点头,彭彭说:“能进同一个的应该都闯过相同数量的副本。” “我上一个毫无建树,过了审神之门才知道那样等于白过了。”另一个男的说,“这次合作推进度吧,求个共赢?” 玩家们纷纷点头同意。钟离冶笑着问:“那么,我们中有人是放逐者吗?” 四下静谧。 没人说话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警惕和猜疑。 大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一个穿着水墨旗袍的女人站在门里面。她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严肃地看着众人。 玩家们同时噤声。 “接个人也要这么久。”女人看了小孩一眼,语气有些不悦。 千梧绕开前面挡着他的人,观察着那个孩子。 女人有影子,孩子没有。这孩子在外面乖张,回家后却蔫了,臊了吧唧地垂着脑袋。 “跟我进来吧。”女人对玩家们说道。 正对大门是一间正房,两侧有若干间厢房。四下无人,看起来只有女人和小孩两个人住。 院子里没有灯,女人推开正房的门,摸了两根蜡烛点上。 “又是蜡烛啊。”彭彭在千梧背后小声嘟囔,“我已经蜡烛PTSD了。” 钟离冶闻了闻,“烧起来有点儿熏,应该是正常蜡烛,别紧张。” 房间里光线晦暗,女人冲小孩招了招手,小孩安静地走过去,让她把手搭在他的头上。 女人扭头看着挤在门边的玩家。 “感谢接受委托。这是我儿子,别西卜。”她轻轻抚摸着小孩的头发,“这次请各位来,是希望能为我儿做出一种独特的糕点,食谱在这,请看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张泛黄的纸,展平,放在桌上。 纸上是钢笔书写的花体英文。 玩家不约而同愣了一下,彭彭问道:“啥玩意,又来这种中西结合的副本?” “中西结合?”女人皱眉,摸着别西卜的头说道:“这是路过村子的天神赐予我的,这种神秘糕点给我儿吃了,就能免除七日后村子里的灭顶之灾。” 江沉问:“你说的天神是不是异瞳,金发?” “你怎么知道?”女人有些惊讶,“蓝眼珠,口音也很怪,但他确实有神力。” 江沉:“何以见得?” 女人欲言又止,只说道:“这个不方便告诉。” 十几个玩家趴在桌边读菜谱,只有千梧和江沉还站在人堆外。 千梧一直看着女人摸小孩头的动作,看了一会忽然问:“别西卜这个名字该不会也是那个天神给改的吧。” 女人闻言露出更加震惊的表情。 “厨子里竟然有你这种高人,连这种天机都算得准。”她惊艳地说道。 “……” 江沉低声问:“别西卜是什么意思?” 千梧正要回答,却见女人忽然打了个哈欠。她抬起手遮嘴,别西卜在她手离开头顶的一瞬间就往这边跑了过来。 千梧自然而然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你们在议论什么?”别西卜口气生硬,“为什么不看菜谱?” “这就看。”千梧对他笑笑,蹲下来问:“菜谱上的东西你吃过吗?” “没有,但据说非常好吃。”别西卜忽然露出了小孩子贪吃的神情,飞快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又缩回去,转瞬又凶狠地叫道:“我要吃!你们快去研究!” “这个是什么啊?”站在人堆中心的屈樱问:“有人英文好吗?我有三个词不认识。” 彭彭说:“你不是主厨吗?” “但我在国内受训,没看过英文菜谱啊。”屈樱叹气,“而且我也不做烘焙。” “我来吧。”千梧站起身说。 围在桌旁的玩家们让了一条道,千梧走过去在凳子上坐下。 他拿起菜谱看了一会,把纸翻到背面。身旁的江沉从胸前口袋里抽出那根银灰色的铅笔,千梧仿佛做过无数遍那样自然地接过,单手拨开笔帽。 铅笔划在牛皮纸上,沙沙的声音有些温柔。 英式司康饼五百克面粉加入白糖和盐。 取黄油块加入混合干料,一起揉捏至沙粒状。 加入酒浸葡萄干和牛奶拌匀,揉成面团。 用烘焙纸包住面团,省发一夜。 在面饼表面刷上蛋液,放入烤箱烘烤。 “这字真好看啊。”彭彭咋舌,“你是不是记忆力过人?看一遍就能翻译默写。” 千梧摇头,摩挲着笔尾的镌刻说道:“从前旅行时结识了一位甜点大师,他指点我做过沙哈蛋糕,烘焙的逻辑其实都差不多。” “这样啊。”彭彭扫了一遍菜谱,又问:“这些材料家里都有吗?” 女人说,“你们明天去村里的粮油店采买。对了,做这个点心主要是为了让别西卜吃得开心、尽兴,所以你们得全程把他带在身边,方便他在每一个步骤按照自己的口味指点你们。” 众人点头,一个女玩家嘀咕道:“牛奶,黄油,烘焙纸,这些买不到吧?我感觉这个副本是古代设定。” 一米九沉声道:“明天去问问,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自己做,七天来得及。” “各位先休息吧。”女人说着又拍了拍别西卜的头,把原本张牙舞爪的鬼孩拍得安静如鸡。 “别西卜。”她严肃地说:“带客人们去睡觉。” “跟我来吧。”别西卜说。 这孩子只有在妈妈的手下才有个安分样。 前脚出了房门,他后脚就蹦了起来,转头对玩家们龇牙咧嘴。 “明天早上就买材料去!”他揉着肚子大叫:“我要吃!” 圆滚滚的肚皮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是真的饿了。 千梧忽然问:“你上一顿吃的什么?” “肉。”别西卜用手背蹭了蹭嘴:“好多肉,好好吃。” 玩家中有个轻微发福的中年女,闻言忍不住叹气:“小孩子不能太贪吃,把胃养大了会越来越能吃,变成大胖子就毁了。” 她话音落,别西卜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恶毒。 他低头嘀嘀咕咕说了一串让人听不懂的话,过一会抬头冲女人怒目龇牙:“要你管!丑八婆!” 中年女正皱眉要说教,屈樱拉了她一下,贴在她耳边飞快说了句什么。 她立刻低头看向别西卜身边空荡荡的地面,脸色霎时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别西卜继续作威作福,“只有十间房,最东边那个是我的,剩下的你们自己分!我要回去睡觉了!” 他说着一蹦一跳地往房间走去,反手摔上门,把二十个客人晾在院子里。 玩家们巴不得有人陪伴过夜,立刻开始组队。 屈樱跟了那个中年女,彭彭和钟离冶在一块。 千梧不是主动组队的人,稍慢了半拍,最后空地上就只剩下他和江沉,还有一间紧紧挨着别西卜的房间。 两人并排而立,望着仅剩的房间,沉寂长达十秒钟。 江沉率先开口:“看来别无选择。” 千梧轻笑,抬脚朝那房间走去,淡淡道:“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你这样想?”江沉挑眉,“这样最好。那么请问我可以睡在床上吗?” “你觉得可以就可以。”千梧回头瞟他一眼。 * 房间很旧,一推门呛了一口灰,千梧咳嗽着走到床边,对着散发潮湿霉味的床陷入沉默。 “你可以睡床上。”他做了决定,“这床归你,我选择地板。” 江沉伸手摸了摸褥子底下,“床是正常的,是床褥发霉了。” 他利索地把被褥撤下来丢到地上,脱掉风衣外套铺在单薄的木板上。 “硬了点,但干净,你这样睡吧。”他说着,又从风衣口袋里把可能硌到人的两只笔摸出来,一只钢笔一只铅笔,并排放在床头。 千梧点亮了屋里的蜡烛,放在床头,让烛泪滴下来凝固住蜡烛底座。 晦暗与霉味中,烛光轻轻地摇摆,将昏黄的光影打在那只银灰色的工匠铅笔上。 笔尾镂刻着藤蔓图腾,掩在藤蔓之中的,还有四个小小的刻字。 千梧专用。 “还随身带着啊。”千梧忽然说。 江沉整理地上铺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又很快继续捋被子。 “习惯了。”他平静道。 江沉坐在褥子上,又问:“刚才话没说完,别西卜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嗯。”千梧点头,“小时候在你家看过一本故事书,提到过这个名字。” “故事里是什么意思?” “Baal Zebul.”千梧轻轻念出这个英文名,垂眸说:“七位地狱魔王之一。” “七位?”江沉蹙眉,“难道是七宗罪?” 千梧看向他,低声道:“暴食之罪。” 江沉沉默片刻,“他刚才说上一顿吃了很多肉。” 千梧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说道:“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词。” “细思恐极。”江沉掀开发霉的被子躺下,“希望不要是我们想的那个东西。” 千梧也躺了下去。 木板很硬,一层风衣并不能起到缓冲作用,但风衣里侧朝上,带着指挥官先生的体温。 地上的江沉侧身背对着床睡,大概是从军时养成习惯,即使枕着胳膊侧躺在地上,腰杆依旧笔挺。 江沉忽然开口:“能睡着吗?” 千梧愣了一下。 “应该能。”他反应过来后说道:“唐剪烛那晚在我头上摸了半天,还说有回礼,估计是帮我治了失眠吧。” 江沉不予评价,只背对着他道:“那你睡吧,我等你一会。” “唔。”千梧下意识翻了个身,“无所谓,你想睡就睡。” 床上和地上的人隔着一段距离背靠背,两道浅浅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 所谓的回礼到底是什么,其实千梧也不能确定。 但这次他怀疑自己随口一扯说中了真相,因为闭上眼没多久就开始犯困,身下的风衣仍旧带着体温,一部分是江沉的,还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交织起来,让人心安地想要闭上眼。 他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沉到再次梦见唐剪烛。 呜呜呜。 唐剪烛小姐蹲在地上装作委屈地哭,“人家这么喜欢你,把本体都交给你了,你居然懒得带我走!” “……” “讨厌死了啦!当初不由分说把人家带回房间,又始乱终弃!” 千梧忍不住扶额道:“别演了,我不是想让你回到唐家祠堂吗?该报的仇都报了,剩下的只有对父母的愧了吧。” “我不管!”唐剪烛做做地揉着眼睛,“我就是要一直跟着你!” 千梧在梦里无奈地捡起地上的红烛,意识忽然清醒过来,重新感受到木板床的坚硬。 他本欲翻身继续睡,却忽然察觉手里多了一个触感细腻的东西。 耳边还有一个短浅的、孩童特有的呼吸声。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 床边盘腿坐着的大脑袋鬼孩冲他咧嘴龇牙一笑,细细密密的白牙在夜晚泛着冷光。 千梧瞬间麻了。 他凝视着深夜来访的别西卜,面无表情地叫道:“江沉。” 地上的人没有反应,呼吸匀长,显然陷入了不正常的熟睡中。 咕咚。 别西卜大声咽了一口吐沫。 “你看起来可太好吃了。细细的皮,嫩嫩的肉,还有爽脆的骨骼。” 他盯着千梧喃喃地念着,再次伸出舌头舔嘴唇。 淋淋漓漓的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孩子饿得眼睛发直。 千梧:“……” 第18章 止馋司康 屋里漫着腐朽的怪味,别西卜笑嘻嘻凑近,脑袋大得诡异。 千梧注视着面前的血盆大口,怀疑自己一个头都不够塞。 屋里一片死寂。 江沉在这关头忽然翻了个身,含糊说出一句梦话:“千梧。” “……” 千梧瞪着面前的大脑袋,语气冷漠:“别睡了,快醒醒。” 江沉低声喃喃:“宝宝……回你屋去……乖乖睡觉。” 千梧彻底无语,黑眸中逐渐失去了高光。 故事中的暴食君是苍蝇的化身,带着腐烂恶臭。但别西卜身上却有股小孩子的奶香,又好似掺着丝微弱的血腥。 千梧盯着他,在口水快要滴到脸上前忽然冷声问:“你还想不想吃司康了?” 头顶的大脑袋停顿。 千梧眉目犀利,用大人训小孩的口吻说道:“你娘好不容易请来几个厨子,你这样,你娘会高兴吗?” 别西卜闻言眼中露出一丝犹豫,跃跃欲试又畏首畏尾。 “但我真的没吃饱。”他说着又吸溜一声。 没吃饱。 千梧心里一凉,“你已经吃过东西了?” “唔。”别西卜捂着肚子,“就尝了尝,很难吃,我觉得还是得吃个香的。” 他说完这话就又眼巴巴地瞅着千梧。 谁是香的? 答案不言自明。 千梧的冷汗湿透了后背,他紧急关头忽然又一次感受到握在手里的东西。 是石蜡特有的滑腻,触感柔软,有些冰凉,握得久了寒冷刺骨。 他不动声色地向上摸索着,直到摸到那根细细的棉芯,才确定了是莫名其妙又回到身边的红烛。 黑眸微垂,避开别西卜渴望的视线,轻叹一声,“好吧,我给你吃,但我得先点个蜡。” “为什么?”别西卜撑在他头顶问。 千梧想了想,诚恳回答:“死前我想再看一眼地上那位,我前男友。” “咦?前男友是什么?” “好不好吃呀?” 别西卜有些好奇地扭头看向地上熟睡的江沉。 千梧就趁这功夫立刻伸手把红烛立在了床头,正要摸火柴,红烛却簇地一声,自己跳出一团艳红的火苗。 火苗在小小的床头波动,笼罩下一寸暖意。 别西卜忽然皱眉。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啊?!” 千梧什么都闻不到,他隔着烛光盯着小孩,轻声说:“哪有味道?” “我想吐。”别西卜眉头越拧越重,他用力揉着自己的肚子,忽然扭头哇了一声。 浓郁的腥味铺满房间,千梧忍着反胃瞟了一眼。 一滩未消化完的血水,混杂着头发,还有一枚软银耳环。 他一眼就认出,是刚才那个发福中年女人的耳环。 千梧感到一阵窒息,他忍着反胃的感觉仔细分辨没消化完的头发——打着弯,不是屈樱的。 “没胃口了。”别西卜突然沮丧,“明天再说吧。” 千梧警惕地问:“你要回房间吗?” “我不。”别西卜摇头,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把他往里面挤了挤。 “我要守着最好吃的东西睡觉,等我什么时候有胃口了立刻就能开动。” 千梧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想把小鬼推开,但转瞬却见他天真撒娇地在床上摆了个大字,揉着胃说道:“好难受,我娘要是知道我又乱吃东西,会骂死我的。” 千梧注视着他,“你娘很凶吗?” “很凶。”别西卜点头。 千梧又问,“她禁止你吃人?” “不光是人,她以前也禁止我吃别的东西。” “你以前还吃什么?” 别西卜蹙眉道:“想不起来了。我小时候是大胖子,我娘特别讨厌我吃,后来我突然瘦了,然后就开始爱吃人了。” 千梧闻言沉默。 红烛还在安静地燃烧着。他刚才只是出于直觉赌一把唐剪烛能帮他,没想到竟然能直接抑制小鬼的食欲。 但这烛光也让他自己十分困倦,他感到很累,摸索着躺下。 别西卜又往这边贴了贴,他本想推开,但一躺下便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 * 清晨,公鸡打鸣,床上地上的两个大人同时睁开眼。 江沉一起身就用力按住了太阳穴,忍着头痛回头看向床上,与千梧对视。 千梧身边睡着别西卜,小褂撩起来,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在江沉的风衣上四仰八叉地横着。 “……” 指挥官先生头更痛了。 “你——” 他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绝望,“你怎么又偷偷摸摸把BOSS带回房间过夜了?!” 正要追问,睡着的别西卜忽然翻个身,小手搭在了千梧的大腿上。 江沉倏然蹙眉,从地上站了起来。 动作间,余光好像捕捉到什么。他垂眸向下看,看见了距离自己睡觉的位置只有一掌远的那滩消化物。 “好险。”千梧好心情地冲他微笑:“昨晚他差点就吐你头上了。” “……” 某人脸色青得可怕。 被鸡叫吵醒的玩家陆续从房间里出来,正讨论行程,就听紧挨着别西卜的那间客房嘭地一声。 军靴一脚暴力开门,江沉手上拎着别西卜的后衣领,把小鬼悬空提溜出来丢在地上。 “哎哟!” 别西卜用力揉屁股,睁眼瞪着一众玩家,发怒撒泼道:“谁!谁敢摔我?!” 玩家们面面相觑,惊恐的眼神在他和江沉间飘忽不定。 “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江沉脸色阴沉,警告道:“要学会自己睡觉。” 别西卜狠狠地瞪着他,两道视线在空中短兵相接,一个凶神恶煞,一个冷怒凛然,谁也不肯让步。 千梧刚走出门,就有幸得见这幅世界名画。 他视线扫过众人,有些凝重地问道:“屈樱还在睡吗?” “对哦。”彭彭愣了愣,随即诧异地往身后走去,“她难道没听见鸡叫吗。” 门推开,碎碎念的声音戛然而止。 彭彭惊恐地看着门里的场景,连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察觉到不对的玩家们立刻围到门口,而后一个个僵住。一股难闻的骚臭味传出,有个男人吓得尿了裤子。 “嘻嘻。”别西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没吃干净,就啃了个脑袋。她太难吃了。” 千梧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昨天那个说了别西卜一句的中年女人尸体横陈在床里侧,四肢俱在,头却没了。脖子被啃得参差不齐,筋骨血管淌在外面。小木床浸透了血水,而屈樱还在那张床上沉睡,血水也浸透了她的衣服,如果不是她的胸口还在规律伏动,会让人以为她也死了。 画面过于诡异,两个女玩家当场精神崩溃。 尖叫声终于吵醒了屈樱,她先是茫然地睁开眼看着门口惊恐的众人,而后似乎感到身下有些黏腻,扭头一看,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直到所有人都恢复冷静在院子里坐好,屈樱仍木讷地说不出话。 “别西卜,你又乱来了。”女人脸色很难看,瞪着饭桌旁的别西卜,别西卜垂头不吭声。 江沉道:“你让我们帮你,还不对我们说实话么?” 女人于是更严厉地冲别西卜喊:“回房间去好好反省!” “反省就反省。”别西卜一下子站起来,凳子被他的动作带到地上,他愤怒走了两步后又回头,嘟嘟囔囔地把凳子扶好。 嘭一声,房门被摔上了。 女人转回头来,叹了口气。 “相信各位都看出来了,别西卜是个鬼孩。”她低声道:“我怀孕时沾了脏东西,村里老人不让我生,我偏生。生下来的小孩从小就暴食,还喜欢吃些生肉和老鼠,五岁时就长成了大胖子。” 一个玩家说道:“他看起来不算胖。” “他生前很胖。”女人摇头道。 一桌玩家都吓得不敢说话。 千梧问:“他为什么死了?” 女人沉默许久后才压低声说,“我不许他吃那些脏的肉,但没想到只几天的功夫他就开始暴瘦,没了精神,第七天晚上睡着后再也没有醒来。我哭着把他送给下葬队,结果又隔七天,他竟突然回来了。但村上开始有人失踪,他每天都红光满面回家,直到那晚——他一直不回家,我出门找他,却见他正在吃邻家小女孩,也是那晚,我发现他没有影子。” 女人捧着脸用极低的声音啜泣道:“我对不起别西卜。” 千梧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哭。 “所以七日后的灭顶之灾是指别西卜?” 女人点点头,“他起初每天吃好几个人,半年就把村子吃空了大半。路过的天神给他取了别西卜这个新名字,取名后他每天吃一个人也就够了。但天神说只能抑制一年,在一年内按照食谱做出糕点,让别西卜吃掉,他才能永久解馋。不然,他就会变本加厉一口气吃光全村的人。现在距离一年期,还有七天。” “道理我都懂。”彭彭艰难地咽了口吐沫,“但一个司康真能治这种病?” 江沉说,“显然不会是普通的司康。” 女人没有解释,只说道:“我做了糖饼,各位吃过后就出发吧,从昨天开始算,你们只有六天了。对了,日落前一定要带别西卜回来,不然他会乱吃人的。” * 出发前,别西卜自动跟了出来。 千梧发现他故意蹭在自己附近,明显仍然对最香的食物念念不忘。 村里道路崎岖,玩家们边走边交流。 一米九说道:“大家先熟悉一下吧,我叫陈勇。” 昨天提议合作刷分的人说:“我叫贾茂,身后这两个哥们是我队友。” 大家挨个自我介绍,轮到千梧和江沉,再次有人认出了他们,但这次的玩家明显都已不在意外面的身份。 钟离冶问:“有四个人没有队友。刚刚分完组,为什么会有落单的?” 人群中忽然有人醒悟,“你们四个该不会是放逐者……” “别傻了。”陈勇打断他,“上个本我们二十五个里活下来五个。来了四艘船接人,全都打散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两条神经,一条是墨蓝,还有一条则是近乎透明的红色。 剩下几个也是相同情况。 一个有队的女人说,“以生存比例来看,确实合理。” 彭彭皱眉,“生存比例这么低吗?比如像你们这种小队有六人,如果最开始强制分四队,那你们至少活了九个。” “我们确实活了九个,六人抱团,剩下散兵。”女人说,“但是我们第一个副本有五十多人进本,只活了我们九个。” “……” 彭彭哑巴了。 “这样看,存活率在两三成。”陈勇又问彭彭,“你们呢?” 彭彭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陈勇更加好奇,“多少?” “唉,我又不想显摆。”彭彭挠着鸭舌帽,“二十五人进本,死了俩。” 集体震惊。 贾茂立刻问:“你们是不是遇上天赋者带队了??” “是啊。”彭彭忽然又想到什么,叹口气沉痛道:“可惜天赋者没稀罕和我们组队。” 千梧原本无心加入对话,听到这不由得回头瞄。 鸭舌帽下的小帅哥一脸颓丧,演技精湛抱怨道:“看不起我们这些草根玩家喽。” 贾茂冷笑,“这是好事。副本里有天赋者才倒霉,所有分都让他刷了,其他玩家担着性命陪跑。要我说,就该想办法先弄死天赋者。” 江沉闻言冷眉看他一眼,没有吭声。 走了不知多远,别西卜忽然跳起来,指着前面的小木房。 “到啦。那就是粮店!” 彭彭掏出食谱说:“先买面粉、盐和糖。” “等等。”贾茂忽然皱眉道:“我们是不是傻了,这些难道家里没有?出门前我们还吃了她做的糖饼。” “你到现在还觉得是普通的原材料?”江沉看着他问。 “那还能是什么?” 贾茂说着,眼神落在小鬼身上,忽然一顿。 别西卜冲他龇牙花一乐,“我好像又有点饿了,快点快点,我要忍不住啦。” 众人沉默。 “老板!买面粉!糖和盐!”彭彭率先冲进粮店拍着柜台吼。 “来了。”一个有眼翳的驼背老头从里面走出来。 他一眼看到了别西卜,表情有些不自在。 “糖和盐有,面粉没了。”老头说:“前天大雪封路,商人进不来,面粉售罄。” 众人扭头看了眼外面的盛夏艳阳天,集体沉默。 贾茂皱眉问:“那什么时候才能有?” “七天后。”老头说。 “……” 一边站着的别西卜忽然怪叫一声:“哎呀,我膝盖好疼。” 这一声叫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千梧蹲下看着他,问道:“哪疼?” “膝盖。”别西卜一边揉着小腿肚子一边说。 千梧:“……” 江沉冷笑居高临下瞟着他,“脸皮真厚,还会撒娇。” 别西卜瘪嘴道:“娘说我还在长个,膝盖痛很正常啦,要想办法补一补。” 彭彭立刻一拍脑门,“长个得补钙!那我们就——” 话音截然而至。 他惊恐脸转头看着粮店老板。 老头阴森森一笑,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神,哑声道:“嗯。” “如果面粉找不到,就去墓园找看守随便掏一点骨灰啦。”他促狭地笑着,“又好吃又补骨头。” 吸溜。 “我看可以。” 别西卜无辜地瞪着眼,把快垂到肚腩的口水吸了回去。 第19章 止馋司康 粮店在村东头,墓园在西头,走过去至少要两个小时。 此时日头已过正午,陈勇皱眉道:“时间严重不足,今天大概只能收集到面粉了。” 贾茂闻言立刻说:“这可不行,要不我们分头行动?” 有人问:“怎么分?” 贾茂说:“如果现在一起去墓园,还要在日落前回去,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不如分四路,一路去墓园找骨灰粉,一路去油店找黄油,一路去集市问葡萄干、牛奶和鸡蛋,最后一路去杂货铺买烘焙纸。我估计这些食材也都各有蹊跷,大家今天就把所有任务捋清楚,这样能节省时间。” 一个女玩家说道:“听起来很合理,就这么干吧。” 江沉问,“别西卜跟着谁?” “让他去墓园。”贾茂说,“毕竟骨灰粉是他明确给出指示的,我们争取一次拿对,让他在旁边监督。” 那个女玩家闻言回头和队伍里的几个人讨论了几句,说道:“我们能申请不去墓园吗?阴森森的,我们队里女生太多了。” “当然没问题,那你们去找葡萄干吧。”贾茂说着又转头对江沉说道:“指挥官先生这一队去找黄油,单独进本的六个朋友去找烘焙纸,我们小队带别西卜去墓园。” 彭彭皱眉道:“我怎么感觉不公平啊?骨灰粉是已知线索,大家一起走到这步,最后就变成你们小队去完成了?” 贾茂闻言立刻摆手,“我可没这个意思。神经又不是傻子,分配时肯定会给每个人加分的。” “这不好说。”钟离冶推了推眼镜,冷声道:“万一神经唯结果论呢?你贪分不要太明显。” “我贪什么分?!”贾茂瞪大眼:“不要胡说八道。我倒觉得反而是要去挖掘新线索的人更容易加分,我是把好机会让给你们了。” “也同时把未知的风险甩给别人。”江沉看他一眼,“无所谓,就这么来吧。” 千梧一直没吭声,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他都在观察别西卜。 这次一起进本的玩家显然比上一拨上道很多,但思维仍然没跟上神经的机制。 光推进任务进程是不会获得实质性加分的,BOSS才是副本里最值得关注的东西。 而此刻,别西卜扶着自己的大脑袋,一边跃跃欲试地想要跟去找骨灰粉,一边却又在听到墓园时轻轻打着哆嗦。 千梧靠近他,蹲下来说:“有件事想跟你确认。” 别西卜歪了下头,“什么?” 千梧问:“你说你忘了自己从前除了人之外还爱吃什么,也忘了是怎么瘦下来的,是吗?” “嗯,不记得了。”别西卜叹口气,“村里人说老头老太才爱忘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记性这么差。” “这样啊。”千梧对他笑,揉揉他的大脑袋,问道:“那你今年几岁啦?” “我五岁。”别西卜回答。 话音落,站在旁边的江沉忽然动了一下。 女人说别西卜是五岁死的。回来后暴食半年才遇到老外指点,改名的抑制期是一年,现在距离结束还有七天。 无论怎么算,这孩子都六岁半了。 千梧神色如常,“对了,昨天进村时你说自己没有影子,我现在有点好奇了,你为什么没有影子啊?” “哼。”别西卜嫌弃地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就知道你得问。” 千梧笑着望他。 别西卜嘟囔道:“我娘说这是怪病,等吃了司康饼,影子就会长出来的。” “这样啊。”千梧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 玩家们已经在贾茂的主持下分工完毕,千梧走回人群中,轻柔的笑意消失,眉梢透着冷峻。 他看着贾茂说道:“你要走墓园这条线,我没意见。但你不能带上别西卜。” “凭什么!”贾茂立刻不乐意:“万一拿到的东西又不合口味了,我不就白白浪费一下午?” 千梧叹气:“朋友,我是为你好。” “我看你是只惦记着刷分。”贾茂阴狠地眯起眼,“都知道天赋大佬更容易刷分,一旦把推进度的机会交给他们,剩下的人又白来了。你们两位在外头都是大人物,敢不敢露出天赋让我们看看?” 受惊吓后一直沉默的屈樱忽然开口,冷冷道:“天赋高的玩家就活该被抵制吗?副本里第一要义是生存,然后才是拿分。弱者如果联手抵抗仗义带队的强者,那大家都别走,都死在这。” 贾茂讥笑,“所以你是间接承认你队友是天赋大佬了?” 彭彭怒道:“你少给脸不要脸,狗东西!” 贾茂继续冷笑道:“如果是扑朔迷离的死亡副本,我当然膜拜大佬。但这个副本流程很简单,难度在于时限,当然要适当约束一下天赋者。” 千梧忽然轻笑出声。 他一边笑着一边动手挽起衬衫,白皙纤细的手臂上一抹罂粟色昭然。 玩家间静默了一会。 陈勇震撼道:“上一个本有个小姑娘是浅粉色,我们还以为那就是敏感神经强大的颜色……失敬。” 千梧没应声,看向贾茂。 “别西卜你可以带走。”他说,“作为被你深恶痛绝的天赋者,给你一个来自天赋直觉的忠告。” “不要带他进墓园。” * 分头行动后,就只剩下小分队五个人。 彭彭还在气鼓囊塞地咒骂着贾茂,屈樱则负责给他顺毛。 钟离冶问:“为什么不让别西卜去墓园?” 千梧轻声道:“我猜,他不知道自己是个死孩子。” “哈?”正疯狂输出的彭彭差点闪到舌头,话题急掉头,“咋可能?!” 他说着就模仿起别西卜上蹿下跳,又扯着大嘴囫囵不清地说道:“他走道和吃人时都这样了,心里能没点哔——数?” “我不是非常确定。”千梧说,“只是感觉他记忆停在死去的那一年,而且他娘骗他没有影子只是因为怪病。” “这些都有可能是小鬼为了迷惑我们撒的谎。”钟离冶说,“BOSS间也有区别,唐剪烛杀人是因为陷入诅咒,但别西卜本身就是恶魔。” 千梧点头,“所以说不能确定,我只是隐约觉得他很害怕听到墓园这两个字。” 屈樱轻声说:“他还很怕他娘。” “不单单是怕。”千梧皱起眉,片刻后按着太阳穴说道:“似乎还有一点小孩子的委屈,我也说不清。” 江沉说,“没关系,我们先去打听黄油。” 大概是副本存心为难,每一家目标店铺要么相隔甚远,要么路上全是池塘,每一次试错都意味着时间成本。 千梧走到脚都要断了,脸色也不太好看,才终于看见油店的牌子。 “太阳都要下山了,也不知道贾茂他们能不能按时把别西卜带回去。”彭彭捶打着小腿肚嘟囔道。 钟离冶叹气,“这条路太要命,石子快把我鞋底磨穿了。” 千梧沉着脸站在旁边不吭声,余光里江沉侧头瞟了他一眼,而后大指挥官忽忍不住似地轻轻笑了一声。 千梧瞟过去,“什么意思?” 江沉低头隐去笑意,摆手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三年磨得脾性好了不少。” 千梧哼笑,“荒郊野外,难道要我对着空气发脾气吗?” 另外三人已经进了油店,江沉轻轻摩挲着口袋里那根铅笔,低声轻柔说:“不是说你发脾气。我是想说,酷暑天汗流浃背地走这么久都没气哭,长大了。” 千梧一噎。 他回过头,黑眸危险地冲江沉眯了眯。 “江少帅掌权这几年的历练,以前身上的毛病也都去干净了。”千梧轻挑眉,“比如说洁癖,昨晚之后,也没见你着急洗头。” 江沉脸色一僵,第一反应是别西卜昨天吐到他身上了,下意识伸手去摸头发。 然而手刚举起来,就见对面千梧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丝小孩子捉弄人得逞的快意。 江沉只得又放下手,无奈道:“幼不幼稚?” “是你先开头的。”千梧笑够了又恢复高冷,迈进门槛说道:“先撩者贱。” 窄小的店铺里,彭彭正接过一个小搪瓷罐。 千梧意外挑眉,“竟然买到了?” 屈樱说,“这个黄油跟想象中不太一样,但在这个村里确实叫黄油,买回去试试吧。” 搪瓷罐里盛着半凝固的荤猪油。 上面凝固的那层确实泛着黄,一眼看上去还真跟黄油有点像。 千梧立刻蹙眉道:“这种东西能用来做英式点心?” 甜食爱好者发自肺腑地不满。 江沉有点好笑地看他一眼:“骨灰粉都能拿来和面,这有什么不行的?先回去问问小鬼能不能接受。” 天黑得飞快。回去一路上,彭彭和屈樱都在担心那几个人到底能不能及时把别西卜带回家。 好不容易回到院子前,众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重物砸地的规律的声音。 千梧推开漆黑的大门。月光投在院子里,静悄悄的庭院空无他人,别西卜在月光皎洁处正扑通扑通地跳着绳。 大脑袋上汗水淋漓,黑眼珠洋溢着满足的神采,圆圆的脸盘红扑扑。 通、通、通通、通、通彭彭松了口气,“啊,原来及时回来了,那就好……他们人呢?都回房间睡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结果刚路过千梧身边,就被千梧伸手挡了回去。 “别动。”千梧低声严肃道。 江沉凝重地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疯狂跳绳的别西卜。 小褂前襟一整列扣子都撑开了,露出膨胀得吓人的肚皮,随着他跳绳的动作上下颤动着。 别西卜脚底下忽然绊了一下,停下来,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他扭头看见门口的人,咧嘴一笑,“终于有人回来陪我——”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嗝打断了。 “嗝!” 千梧:“……” 江沉:“……” 别西卜揉揉硕大的肚子,对着空气放空两秒,而后又一抻脖子。 “嗝!” “嗝!!” 小孩打嗝累得想哭,气得咬牙一扭头,又开始通、通、通地跳起绳来。 彭彭喃喃道:“他不会是把他们三个全都给……” “嗯。” 千梧脸色麻木,轻声说:“看来后果比想象中更严重。” 江沉却冷笑一声,看着玩命摇绳运动的小鬼。 “瞧给孩子撑的。” 第20章 止馋司康 贾茂三人,无人生还。 别西卜跳绳没一会就被他娘领进房间训斥一顿,女人责备了没几句,别西卜忽然发作起来。他叽里呱啦地哭,说些人类听不懂的东西,咆哮一通后哭着从屋里跑了出来,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打嗝。 千梧正要走上去,江沉忽然低声说:“别招他,求你。” 千梧抬眸,“嗯?” 江沉嫌弃地盯着那个大脑袋小鬼,“先让他消消食。要是吐你一身,今晚我可能得拜托彭彭收留你了。” 千梧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道:“麻烦搞搞清楚,现在是谁蹭住在谁的房间。” “是谁睡在谁的风衣上。”江沉回道。 “……” 彭彭从里屋走出来,指向门口:“他们终于回来了!” 另外两队玩家精疲力尽地踏入院子。折腾一天,陈勇他们买到了油纸,而另一队买到了酒和鸡蛋。 别西卜一一看过酒和蛋,没多说什么,但刚揭开油盖子,就呕了一声。 “恶心心!”他肿着眼睛不满道:“我不吃荤油!” “挑食的小孩会被打得很惨的。” 江沉冷着脸盖上盖子,随手把那罐油一丢。 女玩家们听说贾茂的事后,缩在一起掉眼泪。几个大老爷们也双眼呆滞,陈勇放空好一会后才轻声道:“才一天过去,已经死了四个。” “各位,我们来理一下吧。” 江沉把食谱铺在桌上,“糖盐酒蛋都是正常货,已经买齐。我们还需要面粉,黄油,葡萄干和牛奶。工具方面,需要烘焙纸和烤箱,陈勇买的油纸能不能用还要待定,烤箱也要之后想办法。” 钟离冶轻声说:“工具类不清楚,但剩下几个食材很可能都要从尸体上拿。” 彭彭忽然想起来:“昨天被吃掉脑袋的大姐呢?” 屈樱凝重摇头:“已经被拉去墓园了。” 提到墓园,玩家们再次沉寂,没人知道今天墓园里发生了什么。 千梧回头看着角落里坐在小马扎上的别西卜。 别西卜情绪低落,坐在凳子上嘀嘀咕咕,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沉说:“明天大家早点出发,先去墓园找骨灰和尸体,再带别西卜去油店跟老板讲清要求。” 玩家们静默下来,几个女人显然不想去,但却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陈勇说,“今晚大家多吃早睡,别西卜暂时应该不会再吃人了。” * 晚饭是女人做的菜团子,大家草草果腹后各回各屋。千梧特意去别西卜房间看了一眼。小鬼情绪持续低落,问了几句都没得到答复。 他只得放弃,回到房间。 江沉正坐在桌前写字。 手里握着那支镀金钢笔,锋挺的笔尖在纸页上划动。 千梧安静走近,垂眸看着他写的。 “面粉:骨灰。 黄油:尸油? 葡萄干不明。 牛奶:脑/脂肪? 烘焙纸:人皮? 烤箱不明。” 每一个字眼都恐怖至极,但江沉手执钢笔书写时,沉着威严的气场压住了那丝诡谲。 他曾用这支钢笔给千梧写过情诗,也用这支笔在元帅和夫人的死亡判定书上签字。上学时千梧曾随手给他画过一幅肖像,他用这支钢笔在那副画的底下替他落款:来自男友千梧。然后放进钱夹里。 千梧还记得江沉重掌江家军权前半个月,第无数次争吵后,自己终于脱口而出分手。 那天江沉失手把这根笔掉在了地上。笔壳断裂,江沉蹲下去捡笔,很久都没站起来。 烛光下,钢笔尾端有淡淡的胶痕,看来指挥官先生并没有换一根新的,而是小心翼翼地修补了旧的那一支。 江沉是个恋旧的人,和他一样。 分手三年他们默契地回避见面,因为知道,一见即是深渊。 江沉终于发现他进来了,下意识抬手遮住字。 “有点瘆人,你别看了。” 千梧不过一笑,收回思绪道:“你写的和我想的差不多。” 江沉轻轻叹了口气,“你的直觉应该没错,别西卜大概率真不知道自己是死孩子。甚至,他可能害怕死人,不接受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今天贾茂强行带他进墓园,也许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才让他失控吃掉三个人。” 千梧点点头,“你有翻过神经送你的生存法典吗?” “昨天看了,什么都没有。”江沉从口袋里摸出瘪瘪的福袋,“再看一次。” 厚重的法典在桌上摊开,江沉轻轻翻开一页。 烛光下,他的眉眼威严肃穆,时隔多年,当年法律高材生的气质仍旧如此生动。 千梧垂下眼眸,片刻后无声地舔了下唇。 “有字了。”江沉眉心一动。 千梧凑过去看。 字是伴随着江沉翻页的动作逐渐浮现的,显然正是他们刚才的谈话触发。 【别西卜】 【#1 别西卜坚信自己是个正常小孩】 “唔……”千梧忽然说道:“我想起来一件很可怕的事。” 江沉语气发冷,“我也想到了。” 昨天晚上别西卜领大家进村时,曾回头问千梧,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影子吗。 “如果被问到的人嘴贱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鬼啊。”江沉语气微沉,“人就没了。” 千梧偏过头轻笑,“小孩还挺狡猾。” 江沉盯着那唯一的一条线索说道:“骨灰粉的提示并没有出现,说明寻找正确原材料与死亡条件无关。” 千梧嗯了一声,“神经并不在意谁为推进副本做了贡献。唯有生存法则和刷分条件最重要,而这两项都围绕着BOSS。” 江沉蹙眉道:“除了触发他发怒以外,他在这七天内也一定会饿,饿了就要吃人,选人的另一条标准是什么?” 千梧闻言沉默片刻。 “可能是我。” “嗯?”江沉挑眉。 法典上忽然又慢吞吞浮现一行字。 【#2 别西卜喜欢吃香的】 高傲的指挥官先生摩挲着那行小字,禁不住挑眉:“他倒还挺会挑。” 千梧:“……” “不过不能惯孩子臭毛病,香的谁不喜欢。”江沉说着合上法典,云淡风轻地起身。 “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 千梧问:“干什么去?” 江沉:“处理一点小事。” * 这一晚千梧照旧把红烛点在床头以防万一,他本想等江沉回来再聊几句副本线索,但红烛一亮,他很快便又睡着了。 直到清晨鸡叫。 玩家们在院子里集合,江沉正低声交代着第一项死亡触发条件。千梧走出来,忽然意识到没见别西卜,于是扭头朝他的房间看去。 一看吓了一跳。 门外横着两根粗木板,用楔子钉进门,钉得死死的。 他猛然想起昨天半夜江沉说要出去一趟,于是幽幽地望过去。 江少帅冲他大气一笑,仿佛与他无关。 “……” “我门怎么坏啦?什么情况!”刚起床的别西卜正在里面发怒。 他推门几次没推开,暴怒用大脑袋一撞,木板暴裂横飞,门上破了两个大洞。 小鬼气咻咻地站在门里,“谁干的!!” 江沉好整以暇问:“还撑得难受吗?” “唔?”别西卜愣了愣,低头摸摸肚子,“还好。” 江沉淡定点头,“帮你锻炼身体缓解积食,不用谢。” 别西卜一头黑线。 千梧也冷漠地瞟着他。 彭彭捅捅钟离冶,小声嘀咕道:“我真的总感觉他俩之间奇奇怪怪的。” “是吗?”钟离冶面无表情,“那你再好好感觉感觉。” 陈勇站在门口拍手说,“人齐了,抓紧时间出发吧,饿的话就带几个窝窝头。” 糖饼和菜团子也就算了,窝窝头实在入不了千梧的眼。 他恹恹地瞟着女人摆在院子里的早饭,严重怀疑再过几天就要开始吃野菜。 十几个玩家紧赶慢赶,直到近正午,终于看见了那座荒芜的坟地。 坟包一眼望不到尽头,旁边小木房门口坐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 “这里好诡异。”别西卜缩在千梧背后说。 千梧柔声道:“你等在外头好不好,我们进去拿你爱吃的骨灰粉。” “为什么?”别西卜斜着眼睛瞅他:“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怒吃人,玩家们集体往后缩。 千梧却笑着说,“墓园阴气重,像你这么大的小孩子进去后晚上要做噩梦的。” “这样啊。”别西卜瞬间妥协了,“对哦,我也觉得像我这种寻常人家的胆小儿童不能乱进。” 千梧站起来,“彭彭在这陪他吧。” “啊?”彭彭吓得脸色发白。 别西卜顿时阴沉下脸,“啊什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不正常的小孩?” “嗐!!”彭彭一秒又把脸色变过来,鸭舌帽一捋,非常社会地笑着。 “我是没想到自己能有这种荣幸!”他不由分说牵起别西卜的手,说道:“走,哥带你逛一逛,你还没在这个村子里好好观光过吧?我昨天发现了几个很适合拍照……啊不,很适合散步的地方,我领你去看看!” 别西卜沉着脸被他强行带走,嘟囔道:“观光什么啊?我明明就住这啊。” 江沉低声问:“为什么留彭彭?” “他有吉字牌。”千梧说,“在这方面我选择相信神经的礼物,我们速战速决吧。” 看守墓园的男人态度很横,听众人说完来意后不耐烦哼笑道:“你们今天来的挺巧,昨晚刚把新来的女尸烧了,新鲜的骨灰你们带回去吧。” 玩家们如释重负,有人问,“那还有没烧过的尸体吗?” “没有。”男人冷淡摇头,“尸体留着不烧干什么,拿回家煮饭?” 江沉闻言幽幽地看向他,“对啊,拿回家给小孩煮饭吃。” “……” 千梧问道:“昨天有三个人也来了,当时没有能拿的骨灰吗?” “也有,但昨天下午没有新的,只有一坛陈年老灰。” 男人含义不明地笑,“骨灰的主人是壮壮,对了,你们要不要壮壮那坛?” “壮壮……”千梧下意识重复。 “我们不要。”江沉生怕千梧答应,果断说:“就要你昨晚刚烧好的骨灰就可以了。” 领骨灰时,众人果然在架子上看到了另一坛。 陈旧的坛子上落着灰,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壮壮”两个字,下面还有死亡年龄。 五岁。 江沉低声道:“原来这小鬼叫壮壮。” “待会不要跟他提这个名字。”千梧垂眸低声道:“如果没猜错,贾茂他们大概就是这么作死的。” 拿着骨灰粉出来,彭彭刚好带别西卜游览完旁边的小水沟回来。 “我觉得你在骗我。”别西卜脸很臭,“我从来没在村子水沟里见过什么三文鱼。” “有的,我昨天就见到啦,好几条呢。”彭彭一本正经地胡诌,“三文鱼可有营养啦。以后你要是饿了,吃人之前不妨先来水沟里捞捞鱼,鱼可比人好吃多了。” 从墓园里走出来的玩家们集体无语。 “东西拿到了。”江沉看了眼日头,“还有时间,抓紧赶路去油店。” 别西卜显然对骨灰粉很满意,完全想不起自己前天晚上还在嫌弃中年女难吃。 他一路蹭在千梧腿边,手里抱着骨灰坛,时不时就把手指头伸进去搅一搅,再放进嘴巴里吮吸着。 江沉一低头,发现他吃得嘴唇边沾满了灰白色的粉末。 “没收了。”他把骨灰坛拿回手中,“都让你吃完了,还怎么做司康?” 别西卜又不满了,低下头嘀咕几句,忽然又仰起头,对江沉甜甜地笑。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他歪着头问,“为什么?是因为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吗?” 死神又在诱导了。 眨巴着眼睛问我可不可以杀掉你呀。 附近玩家不约而同屏息。 江沉斜向下瞟着他,“胡说什么,我这么喜欢你,你感觉不出来吗?” 众人沉默。 大脑袋沉默地摇了摇。 江沉冷笑着骂道:“没心肝的东西。” “……” 别西卜不肯放弃,“那你偷偷钉我的房门,是怕我做出什么正常小孩做不出来的事吗?” 江沉哼笑,“你就是个普通熊孩子,别总妄想给自己加戏。” “……” 诱导失败,死神选择放弃。 步行差不多一小时后,小鬼累得走不动道。他坐在田野间撒泼不肯前进,无论谁说也不行。 “行行好啊祖宗。”彭彭跪在他身边求他,“再不出发就来不及在日落前回去了。” 别西卜高冷地盘着腿,“说这些屁话没用,我走不动。” 陈勇问:“要不我背你?” 别西卜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明显有些心动。 众人正以为他要答应了,可他眼珠忽然滴溜溜一转,指着千梧说:“我要他背。” “你在做梦。”江沉脸冷下来,“我背你。” “我就要他背!”别西卜两手一叉腰,“不背就不走!” 片刻后,小鬼趴在千梧背上,兴高采烈地跟着大部队重新出发。 背起这小孩时千梧才发现他很轻,像一片纸,几乎没什么重量。 “跟你说一个秘密。”别西卜忽然趴在他肩头嘟囔道。 千梧嗯了一声。 小鬼把大脑袋凑过来,贴在他耳朵边上轻声说:“其实我有一点点害怕。” 千梧:“怕?怕什么?” “怕那罐骨灰粉。” 江沉在旁边冷冷道:“你怕么?我看你刚才吃得挺开心啊。” 别西卜吞了吞口水,“粉是挺好吃的,我怕的是罐子。” 千梧想了想,示意江沉把骨灰罐捧近,掀掉了上面贴着的写着死者名字的纸条。 “现在呢?”千梧问。 别西卜咦了一声,“好像没那么可怕了诶,可能我怕的是这种纸条。” “很正常,小孩子都怕这些。”千梧平静地说着,把他又往上兜了兜,漫不经心道:“那昨天你来墓园里也看到可怕的纸条了吗?” 这一次别西卜思考了很久。 千梧如常向前走着,动作很轻松,但实际上浑身紧绷着,随时准备摔下小孩子逃命。 但别西卜没有失控,他沉默很久后忽然痛苦地按住了太阳穴。 “我想不起来了。”小孩崩溃地嘟囔道:“我就记得我昨晚看到了可怕的东西,但我这脑袋总忘事!我娘说,每当我做错事发脾气后,我就会失去一小段记忆,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唉!我吃了那么多,我怎么就不长智慧呢!” 千梧没吭声,别西卜又扭头看向江沉。 江沉终于忍不住冷冷回答:“因为你把脑子吃傻了。” 第21章 止馋司康 后来一路上,别西卜睡着了,趴在千梧肩膀打着呼噜。 他的口水流到了千梧身上,还要亏了陈勇随身带着一块小毛巾,给千梧擦了擦脖子。 众人加紧脚步,终于在漫长的跋涉后赶到了油店。 油店老板一看是别西卜,脸色变了变,“原来你们昨天要买的黄油是给别西卜用啊。” “昨天的荤油他不吃。”江沉说,“你这里还有什么油?让他挑一挑。” 趴在千梧肩膀上的小鬼闻言醒了,大脑袋搭在千梧肩头,打着哈欠说,“都摆出来!” 油店老板没有拒绝,沉默地转过身,弯腰一坛一坛把柜子里的油都搬出来。 “你们是外地人吧?”他一边干活一边问道。 “算是吧。”有人回答。 老板低声嘟囔:“我们村穷得很,荒山野岭的来这干什么。” 一个女玩家冷笑,“我们倒是也想尽快出去,但感觉很困难。” 身旁的人立刻撞撞她示意闭嘴。老板回头抹了把脸上的汗,冲她一笑,“没事,走不了就不走了。” 明明是闲唠嗑,但却无端让人背后掀过一层冷汗。 千梧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幸灾乐祸。 “喏,就这些啦。”老板把柜台上摆满油:“让别西卜来挑挑吧。嗐,我估计他看不上这些。” 玩家们沉默不语,千梧背着别西卜走到柜台前,让别西卜挨个掀开去闻。 “这个都潮了。” “好稀啊。” “这个不太新鲜。” 果然如预料般,别西卜光速否定了所有备选,皱眉噘嘴道:“到底有没有合适的啦?” 老板叹口气,“村里穷,小店上货也挑廉价货,杂质多了点。你想要什么样的啊?” 别西卜说,“有杂质可不行,吃油就要浓郁鲜香!” “浓郁?那我知道了。”老板闻言松口气,露出了然的神色,“好办。” 彭彭警惕问:“是不是又要从尸体身上取油?” “正常来讲是的,但现在村里应该没有尸体吧。”店老板说:“还好别西卜今天没点名要尸体,只是想要浓郁的话,我挑几罐杂质少的油倒在一起炼一炼估计也成。” 玩家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一个女玩家笑道:“果然还是你们村里人了解别西卜。” 大家跟随老板移步到了后院,后院有口巨大的油锅。老板点燃柴火,吆喝着大家帮忙,和他一起把屋里那些油坛都搬到后院来。 彭彭震惊道:“你这是要把全店所有油都拿来给别西卜炼啊?” “没关系的。”店老板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只要能让别西卜满意,我们全村人干什么都可以。活命重要嘛。” 千梧压低声问江沉,“这些油混在一起真能提纯吗?” “我不清楚。”江沉皱眉道:“但我可以确定,这种提纯方法纯属扯淡。” 大油锅很快就烧得滚烫,十几坛油倒进去,混着杂质,噼噼啪啪地迸溅。 滚烫的烟熏得人往后退。店老板却见惯了似地,随手抄起根巨大的木棍,伸进油锅一边搅拌一边吼:“不够!谁去前面再抱油来!” 彭彭正要上前,千梧一把拉住他胳膊,轻轻摇了下头。 一个男人说:“我去吧,要多少?” 老板在浓烟后抻着脖子喊道:“柜里都空了,柜子后边还有一坛我私藏的半米高的油坛,劳驾出把力吧。” 背后的大脑袋动来动去,别西卜望着滚滚油锅明显很兴奋。 千梧对彭彭说:“特别不对劲,不要轻举妄动。” 彭彭谨慎地缩回去,低声道:“半米高的油坛?刚才怎么不拿出来,不会有鬼吧。” “或许那坛里装的就是尸油。”千梧轻声说着,转瞬又蹙起眉。 还是不对。 有尸油,为什么不说呢。玩家们最多觉得可怕,又不会把他怎么样。 “你先带着别西卜出去。”江沉忽然沉声道。 他皱着眉,凝重地望着锅里的浓烟。 千梧明白他的意思,油坛里装的可能是“壮壮”的尸油。如果真是那样,昨天贾茂的悲剧即将重演。 然而他正要走,别西卜忽然用力拍了他的头。 “不走!我要在这看炼油!”小鬼兴奋地叫道。 已经来不及了,男玩家呼哧带喘地把那坛油搬了过来,店老板说声辛苦,揭开盖子道:“来,搭把手,我们把这坛也倒进去。炼上一天一夜,你们明天就能来取了!” 油盖缓缓揭开,千梧感受着头顶小鬼的动态。然而别西卜并没有如预想中失控,相反,他还兴奋地在千梧脑后啪啪啪地拍手。 店老板抱起大油坛,一个踉跄差点被压倒,男玩家立刻帮衬着托住了坛底。 千梧忽然间意识到什么。 他浑身的血仿佛都冷了下去,提升道:“要不先算了,我们回去再问问别西卜想要什么口味。” “啊?”男玩家扭过头,还保持着扶着坛子的动作,“算什么算,马上就成了。” 江沉也严肃道:“你回来吧,老板也只是随口出招一试,谁知道能不能成呢。” 店老板催促道:“肯定能成!油都是这么炼的,浓郁鲜醇,就得这么炼!赶紧的,跟我一起把最后一坛倒进去就齐活了。” 千梧皱起眉,正要再说话,陈勇对着男玩家说:“你赶紧回来吧!都不确定别西卜高不高兴,别浪费油了。” 然而这话却起了反作用,男玩家舒眉笑起来,锅边炙热,汗珠顺着他脑门滚下来,他顶着烤红的脸笑道:“别西卜都这么高兴了,还怕什么!” 他说着就转身托住了店老板手中的油坛,两人一鼓作气,将最后一坛油倒入油锅。 油锅里噼里啪啦像在放炮,周遭热得如同炼狱,那人正要转身回来,就见浓烟后的店老板忽然冲他诡异地狞笑。 “对不起了。”店老板喃喃道:“为了我们村里人的命,只能牺牲你们这些外来人。” 他还没反应过来,脸颊赤红的店老板手中木棍痛砸在他背上,上前一把狠力将他推进了油锅! 巨大的滋啦声衬着男人歇斯底里的痛叫炸响,空气中转瞬漫起一股浓郁的焦臭和油香。 烈火烹人,用人的脂肪熬出油来。 店老板带着狠戾阴险的笑容用木棍狠狠地搅拌。 别西卜手都拍红了,“就是这个味儿!” * 混杂着尖叫和焦臭,死亡的压抑再次笼罩了所有人。 那口深锅中源源不断地滚出黑烟,一只焦黑的不成形状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扒住锅沿,拼力挣扎,然而锋利的边缘卡进焦炭般的骨头,随着那人用力,一只手就那样碎了。 黑黢黢的块状物掉落,添进锅下的柴。 浓郁的焦臭中,女玩家们吐了好几个,进副本这几天没吃什么,把胃里的酸水都要吐出来了。 江沉沉默地往千梧身前挪了一步,挺拔的背影遮住了那口油锅。 千梧未发一言,他收回视线,看向地面。 浓烟灼烫,他却觉得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刺骨的寒。 店老板用一个巨大的木盖盖住了冒烟的油锅。 “人油要炼一宿,明天你们随便谁来取就好了。”他抹了把汗,冷笑道:“别怪我,村上的人都太了解别西卜了。他要吃的东西必然是这个路数,只能牺牲你们这些外来人啦。” 彭彭脸色森冷,“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 “别啊。”老板冲他笑,“杀了我,谁来炼油呢?你以为这人油是随便谁拿着尸体就能炼的吗?” 玩家间一片死寂,眼看着即将日落,他们连体会恐惧的时间都没有,不得不再次离开油店立刻返程。 别西卜仍然赖在千梧肩膀上不肯下来,千梧背着他和江沉走在前面,身后的人大概因为害怕,和他们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五个了。”江沉沉声道:“才过去两天两夜,死了四分之一。” “要想个办法。”千梧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空洞,“没有尸体,接下来的每一样材料都还要从活人身上出。” 江沉顿了顿,“要么有玩家死去,要么杀村民。” 千梧沉默不语。 前四个人被吃掉时,他没有太大感觉。进入这种死亡副本,言行不慎触发条件,只能自认倒霉。 甚至刚才那个头脑简单不听劝的兄弟被推入油锅,他也能努力铁石心肠。 但此刻情势不一样。 没有下一个材料的获取方式,玩家间要么相互残杀,要么虚伪地企盼着别西卜再杀死一个队友。 这是千梧进入神经至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到恐惧。 他垂眸看着地面,轻声问,“下一个材料是什么?” “酒浸葡萄干。”江沉说,“酒已经有了,不知道葡萄干是什么。” 话音刚落,千梧头顶的别西卜就兴致勃勃地扭头看向身后的玩家,活灵活现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众人。 千梧心里忽然一毛。 很快,别西卜的眼神又朝江沉看过去。 小鬼看人时很真诚,不会左右乱瞟,而是专注地盯着人的眼睛看。和他对视久了,甚至会觉得他的注意力不在人身上,而是在眼睛上。 “你的眼睛最好看。”别西卜笑着一指江沉,“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眼睛啦!” 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舔着嘴唇。 该死的默契让所有玩家瞬间了然。但没有人接话,千梧走在前面,听见背后人堆里有如释重负的叹气声,或许是在庆幸被BOSS选中的不是自己。 别西卜还在头顶动来动去,指着江沉说,“都给我看饿了。今天晚上无论多没胃口,我都得吃顿正经饭才行。” 千梧渐渐地觉得浑身都僵了。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别西卜夸赞江沉眼睛的声音,他仿佛能听见自己周身寒毛一根根颤栗起来,寒冷刺骨又无比躁动。 黑眸轻轻低垂,将情绪藏在背后。越是这种时候,那双眼眸反而越显得宁静温柔。 “你下来吧。”千梧忽然柔声对头顶的小鬼说道。 别西卜一愣,“咦?你不背我了吗?” “我累了。”千梧哄着他,“你自己走一会好不好。” “行吧。”别西卜跳下来一蹦一跳地跑到前面去,“做做运动,胃口更好。” 千梧没吭声,江沉侧目注视着他,只见那双黑眸深邃冷峭,衬着殷红的唇,如同冰雪落在一片玫瑰花瓣上。 江沉忽然感到风衣对襟被掀开,一只纤细微凉的手伸了进来,抚摸着他的腰向后摸索。 那只手最终贴在他后腰之上。 柔软而纤细的画家的手,隔着薄薄的布料,轻轻抚摸着他的腰。 锃布料掩盖下,一丝微弱的刀锋出鞘的声音。 别在腰间的那把军刀被千梧抽走了。 千梧走在别西卜的背后,他垂眸淡笑,仿佛只是寻常在走路。 然而那只纤细的手臂紧绷着,他在别西卜背后缓缓举起了冰冷的刀刃。 挥刀而下的一瞬,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力气很大,但攥着他的动作却很温柔,用指腹施力,生怕骨头硌痛了他。 别西卜忽然回过头。 江沉刚好把千梧的手臂拉到风衣里,背在身后。他温暖地笑着,在背后握住千梧的手把刀无声地插回刀鞘里。 “你走你的。”江沉第一次对别西卜笑,说道:“走路要看前面,小心别摔了。” 别西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继续蹦蹦跳跳地走。 江沉的手在风衣下紧紧地攥着千梧的手腕,他淡笑着贴近千梧,像是要把人拉进风衣怀里。 两人贴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错乱的呼吸。 “别冲动,冷静点。”江沉脸上挂着微笑,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们的任务名是止馋司康,你是来做厨子的。” 一句话忽然点醒了千梧,像把人从魔怔中一下子拽了出来。 “这把刀挥下去,就和上个副本里屈樱杀庄园主一样,是蔑视任务。别西卜会再次刷新,而你会被神经处决。”江沉笑着,为了和他小声说话不让别西卜听见,轻轻蹭着他,从背后看就像是亲吻耳畔一样亲昵。 他的嘴唇安抚似地在千梧头发上贴了又贴,轻声呢喃,“你是不是中什么邪了,回个神,把手放开。” “我们队伍里是有放逐者的,不管你刚才怎么想,放弃那个念头。听话宝宝,乖一点。” 许久,千梧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眼角眉梢又渐渐恢复了平日的宁静淡漠。 江沉松了口气,松开手,和他重新拉开一寸距离。 千梧看着前面的路,片刻后忽然道:“江少帅。” 江沉喉咙间低沉地“嗯?”了一声。 千梧抬眸看向他,“拦着归拦着,你亲我头发干什么?” 江沉微笑说:“是你先摸我的腰的。” 千梧一字一字轻声道:“为了拔刀。” 江沉笑着不说话。 千梧凝视着他,“该提醒你么,我们分手三年了。” “不需要提醒。”江沉轻轻挑眉:“就是分手了才要把账算清。” “有来有往,人间公平。” 第22章 止馋司康 千梧像是真的中了某种邪,后来一路上也时不时地恍惚。疯狂的想法倒是没了, 头却一直沉沉地痛。 回到院子刚好日落, 女人在石桌上摆了一盆已经放凉的菜窝头, 旁边还飞着两只嗡嗡叫的苍蝇。 没人去拿, 玩家们心力交瘁,勉强互道晚安后就各自关进房间。 亲眼见一个同伴被推入油锅,连同面临接下来还会有人死去才能贡献材料的事实,基本摧毁了所有人的信念。 江沉和千梧一前一后回到房间里。 江沉关门,掏出福袋里的法典, 翻到别西卜那页。 正应验了他的猜测, 果然有一条新的生存法则浮现。 【#3 别西卜憎恨一切想要伤害他的人】 “是我冲动了, 但除了杀死别西卜,眼下确实想不到办法。”千梧低声道:“当然, 杀他也不是出路, 我知道。” 江沉说, “你还是没彻底冷静下来。现在的局势不需要我们想办法, 只需要等待别西卜下一次出手。” 千梧闻言看向他, “等他下次出手,意味着会有人死。” “机制如此。”江沉口吻很坚定,“有人死是无法改变的局面, 但有人死了,剩下的人就有一线生机。今晚,我们要紧盯着别西卜,一旦他对玩家动手, 我们就拼尽全力从他嘴里抢下完整的尸体,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 千梧看着他。 江沉向来如此。极致的冷静和理性,当年被院长赞美的行走的法典。 如果一把刀悬在江沉头顶,在他分析认为那是最优策略后,他也会果断地命令那把刀落下来。 “红烛可以抑制他的食欲,但谁都不知道最大限度在哪,也不知道他饿疯了时红烛还能不能起效。”千梧问道:“如果下一个人是你呢?” 江沉不过一笑,“他没这能耐。” 千梧又问,“那如果是我呢?如果你无法阻止他对我动手呢?” 对面的黑眸微缩,片刻后江沉笃定道:“那就杀了他。” 红烛又亮了,江沉慢条斯理地从身后把军刀抽出来,用刀锋轻轻拨弄着烛焰。 他专注地看着烛光,声音低沉:“刷新一次,杀一次。直到神经机制崩溃,副本坍塌,所有玩家都被埋在这里。你是神经偏爱的玩家,神经不会舍得判决你死。” 这就够了。 那你呢。 千梧心里忽然有这样一个轻轻的声音。 但他终归没有问出口,深深吸气,片刻后揉着太阳穴说道:“算了,先说正事吧,我有了点新的想法。” “愿闻其详。”江沉微笑着在桌边坐下。 * 唐剪烛仍然孜孜不倦地在桌子上燃烧着自己。 千梧甚至不知道这蜡烛里还有没有她的本体,或者只是变成了一个纯粹的神经里的道具。 他开口道:“上一个副本,从第一次见到红烛起,我就想要去触碰它。那根蜡烛身上仿佛凝聚着很多情绪,当我靠近它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和它共情,体会它,借着那种感觉靠近真相。” “这就是你的天赋。”江沉说,“毋庸置疑,是我们这根神经里,最高级的天赋。” 千梧有些无奈地叹气:“但这次不太一样。我能感受到的别西卜的情绪都很浅,生气,委屈,满足,使坏,都很难指向线索。我不知道是因为他被设定成小孩子,变得头脑简单,还是因为他丢失了某一段重要的记忆。” 江沉闻言沉思片刻,“我倾向第二种判断。但也不能说你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至关重要的第一条生存法则就是你先想到的。” “可这样的话还要继续等。”千梧揉着太阳穴,“我能察觉到他的记忆在慢慢苏醒,但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或者我们该想想办法,推他一把。” 江沉没吭声,他的手指在法典上轻轻地敲击着,过一会才又说道:“其实目前而言,副本的流程已经很清楚了。食材从人身上出,葡萄干应该是眼珠,那么牛奶很可能是脂肪,烘焙纸是人皮。我们唯一不清楚的就是烤箱,这大概算唯一一个工具类材料,也是村子的时代背景里不可能有的东西。” “会是棺材吗?或是坟墓?”千梧皱眉猜道:“把食物放进棺材里,点一把火?” “我们没有试错的机会,那些原材料,如果烧错了就再也来不及重新收集了。”江沉手指敲了敲法典,“明天让他们去取油,我们想办法在别的地方花点心思。” 院子里忽然传来声音。 对面一间房间的门打开,声音细微,像是刻意压抑着不想惊动什么。 千梧原本以为是陈勇或者和他同住的人出来方便,但随即院子里静悄悄,那人走路仿佛没有一点声音。 他心里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别西卜这么早就要开始吃人了?”他看着江沉问道。 江沉皱眉,“不对——我们没有听见别西卜房间开门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电光石火间,两人忽然心意相通。 “糟了。”江沉起身大步往门外去。 已经晚了。 一个单枪匹马进本的男人已经冲进了别西卜的房间,挥舞着劈柴的刀。 * 江沉和千梧赶过去时,别西卜已经啃断了男人的喉咙,鲜血流淌一地,他张着血盆大口扑在上面尽情地吮吸着。 五大三粗的壮汉在这个鬼孩面前没有半点挣扎的能力,脑袋和身体分家了一大半,一对眼睛不屈地瞪向院内。 千梧浑身的血都冷了,但他没作半点犹豫,冲进房间一把从背后箍住了别西卜。 睡觉的玩家都被惊动跑了出来,一群人哭着叫着缩在外头不敢进。江沉皱眉喊了一声,到底是钟离冶胆子大,随手抄起一条墙角的麻袋进来。 他把死去玩家的尸体装进袋子里,扎紧口,迅速拖离这个房间,在地上留下一条红汪汪的血痕。 “我饿!!!” 别西卜在千梧怀里玩命哭闹,“为什么不让我吃!是他先要杀我的!!我好饿啊!!” “我娘也不让我吃饱,你们也不让我吃饱!凭什么!凭什么啊!!” 千梧在后头死死地箍住他小小的肩膀,江沉冲上来按住他两只脚,叫道:“彭彭!” 软在外头的彭彭一哆嗦,带着哭腔道:“啊?” “把千梧桌上的红烛拿来,快!”江沉低吼,额头上青筋暴凸。 这鬼孩发作起来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彭彭边哭边踉踉跄跄地往隔壁跑,屈樱跟着他,过一会他终于拿着红烛跑了过来。 红烛安静燃烧,屋里的人什么都闻不到,但别西卜的动作却逐渐安静了下来。 那股大得可怕的力气慢慢消去,孩子不甘心地在地上蹬了蹬腿。 “我还什么都没吃,我就想吐了。”他哭着说,“我吐都没什么可吐的啊!我就喝了两口血!” “呕!” 他侧过头不断地干呕着,一边呕一边费解地流着泪,喃喃道:“为什么啊,从前我不是一个动不动就食欲不振的人啊。我是不是生病了……” 按住他的两个大人显然都不想搭话。 江沉等他彻底停止挣扎后才放开手,站起身,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千梧也如释重负,松手坐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 “我不服啊!!!” 别西卜忽然怒叫一声,转身一口咬进千梧肩膀。 钻心的痛意,鲜血随之弥漫,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屋中漫开。 四下仿佛静谧了一秒。 江沉意识到不对,猛一回头,只见鲜血透过千梧肩膀上的衣衫洇出来,顺着别西卜嘴边向下淌,淋淋漓漓地滴在地上。 别西卜像喝开胃汤一样,刚刚吮吸了一口,就被一股狠戾的力从背后提起来。 江沉脸色阴沉得如同活鬼,他一手拎着别西卜,另一手向风衣里摸去。 拔刀前,别西卜却在空中头一歪,哇地一声把那口千梧的血呕了出来。 “连他都不香了!”他委屈地狂打哭嗝:“这屋里到底一股什么味啊!你们都闻不到吗??” “……” 江沉手臂上青筋凸起,瞪着小鬼不动。 钟离冶在背后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放开吧,他已经被抑制住了。千梧肩膀上应该只是小伤,我帮他处理一下就好了。” 江沉仍旧沉默不语,他盯着千梧肩膀上洇开的鲜血,拎着小鬼走到门口,甩手在空中一抡,把小鬼笔直抛麻袋一样抛到对面房子的屋顶上。 嘭地一声巨响,小鬼哀叫中从房子顶上滚下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院子里的玩家已经麻木成鬼了,不知道到底该怕谁。 一幅恨不得就地死了的样子。 “千梧,回你屋上药吧,这里怪瘆得慌的。”钟离冶说。 千梧很安静,他跟在钟离冶身后回到隔壁房间,背朝门口坐在凳子上。 钟离冶掀开他领口飞快往里看了一眼就盖上,说道:“没大事。虽然我只是个兽医,但以我粗浅的从医经历来看,你这就是一点点皮肉小伤,他没咬深。” “需要打抗生素吗?”江沉忍不住问。 钟离冶看他一眼,“不用。” 福袋里的医药箱被正式起用,钟离冶翻出药水用棉布沾着擦拭掉了千梧伤口附近的血,而后用药物和纱布飞快制作了一个止血绷,伸进他领口替他按在伤口上。 “好了。”他说,“睡一觉估计就愈合了,晚上别压到就行。” 千梧没说什么,江沉仍然皱着眉站在门口,似是对他的医术充满怀疑。 钟离冶收好药物后说道:“闹这么一通,你们都喘口气,我跟彭彭去把外面玩家的尸体拖回房间,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尸体。” 彭彭头皮发麻,“啊?放咱俩屋?不要啊!” 钟离冶皱眉,“别废话了,麻利搭把手!” 彭彭一边哭一边和他一起抬起了院子里的麻袋。 院子里的玩家各自散去了。 别西卜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他捂着自己的大脑袋,好像被摔失忆了一样,困惑地坐了好一会后竟然默默回到了房间。 江沉叹一口气,走过去低声对千梧道:“你躺下吧,过几个小时我再让钟离冶来给你换一次药。” 等了许久,背对着他的千梧才轻轻嗯了一声。 江沉叹气,“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那小鬼活该做鬼,我从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小孩子。” 千梧继续沉默,江沉以为他脾气上来了心烦不想说话,于是随手脱下风衣,说道:“铺在床上睡吧,你明天——” 千梧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一声很轻,但却极不寻常的叹气声,从喉咙里压抑着又重重地叹出,透着一股忍耐。 在多年前,他们还没分手时,江沉倒是听到过很多次这样的声音。 仿佛忽然揭开岁月的面纱。 “江沉哥哥。” 千梧轻轻说着,舔了舔嘴角。 江沉浑身一僵,手僵在空中。 背对着他的千梧缓缓回过头来,眉目似比寻常更生动含情,黑眸无辜地盯着他,有些羞涩地微笑。 睫毛微垂,遮住那双眼眸里狡黠的神色。 千梧用牙齿在艳红的嘴唇上轻轻磨了磨,轻声道:“江沉哥哥,我忽然好饿啊。” 江沉:“……” 千梧手肘拄在桌上,托腮轻笑,望着江沉。 “你闻起来真香。”他小小声说。 桌上摊开的法典上忽然又缓缓浮现了一行字【#4 被别西卜浅尝辄止者,食欲大增。】 “……” ** 房间内。 千梧手托腮拄在桌上,另一手的食指在桌面轻轻划着圈,白皙的指尖若即若离,像是隔着最后一层矜持。 那层矜持一旦被戳破,这个楚楚动人的男人就会扑上来吃人。 江沉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复杂。 他沉寂许久后斟酌着说道:“我倒是没想到,暴食症还能传染。” 千梧没吭声,垂眸看着桌面,好一会才轻轻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嗯得人头皮发麻。 江沉感到自己强大的心脏已经崩溃了一半。 丧尸的电影他也看过不少,被感染者往往面目可憎,穷凶极饿。但千梧显然与众不同,他的理智还在约束着行为,但这架不住他散发那股想吃却吃不到的委屈。委屈极了时整个人都雾蒙蒙的,一抬眼,哀怨的注视又让人觉得良心很痛。 “我真的好饿。”千梧装不下去了,轻轻叹气,“要不你让我舔一口吧,就一口。” 他说着,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 江沉脸色麻木,站在地上岿然不动。 千梧站起身,注视着江沉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江沉沉思片刻,“下午你怎么说的来着?” 千梧:“嗯?” 江沉回忆着他的原话,“需要我提醒么,我们分手三年了。” “我听不懂。”千梧仿佛饿得失了智,他失落地垂眸说道:“我只是想舔你一口。我不咬,我就舔舔。”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江沉望着他:“……我信了你的邪。” “……” 然而千梧缓缓靠近,江沉却并没有闪躲,也没有推开。这似乎是一种自然的本能,江沉从不拒绝他,无论在何种意义上。 千梧头昏脑涨地凑到离他不能更近的地方,掀开他领口,对着他的喉结拼命吞口水。 “你听。”千梧小小声说,“你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江沉:“……” “呜,太馋了,忍不住了。” 千梧张开嘴,江沉却眼疾手快忽然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东西,千梧一口咬下去,牙齿间却咬住了一杆凉丝丝硬硬的东西,卡在那。 “……” 他动作静止,眼珠向下,瞧见了那行“千梧专用”的小字。 江沉这个畜生。 让一位伟大的画家咬笔为生。 “啊,要是饿了就先叼一会你的宝贝画笔吧,我估计你不舍得咬断。”江沉看着咬住铅笔的千梧,顿了顿,“你不是说过艺术就是你的精神面包吗?先吃这个解解馋,让我想想办法。” 千梧:“……唔唔唔?” 说过吗? 江沉严肃点头,“说过的。” * 娇贵的时代艺术家无论沦落至何种地步,都十分挑剔。 院子里的菜窝头不可能看得上,他饿得在房间里来回来回地走,叼着那根心爱的画笔,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江沉。 僵持了十分钟,江沉终于看不下去了,起身去院里敲开了屈樱的房门。 屈樱看见千梧叼着笔幽幽地站在江沉背后,问道:“怎么了这是?” 江沉稍作概括,对面的女人逐渐露出麻了的神情。 “给他搞点吃的吧,你不是个主厨吗?”江沉手指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道。 屈樱有些迟疑,“但……” 你确定他吃我做的饭能止饿? “试试总无害。”江沉叹气,“把钟离冶他们也喊出来,大家一起,这两天都没吃过什么正经饭。”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屈樱跟女人沟通了很久才被允许使用厨房,但能用的也只有一小块面和更小一块肉。 等吃的时候,小分队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千梧叼着笔面无表情地凝视空气。 “真的会想吃人吗?”彭彭没心没肺地把手横在他眼前,凑近说,“你闻闻,觉得我香吗?” 千梧闻言斜过眼睛瞟他,黑眸中盛满了嫌弃。 “挑食。”江沉替他回答,“吃正常饭时都挑食,估计现在想吃人了也会挑食吧。” “啥意思?”彭彭瞪大眼,指着自己问道:“我白给你吃,你都看不上呗?” 千梧叼着笔含糊且高冷地说道:“要不你让我咬一口先尝尝味。” “……”彭彭立刻缩回手,“大可不必。” 千梧收回视线,冷哼一声。 不给吃就别撩。 钟离冶并不像彭彭那样心大,他审视着千梧,轻轻蹙眉道:“所以说,千梧现在还算是有理智的么。” “理智大于冲动吧。”江沉带着些许欣慰的眼神看了千梧一眼,但转瞬语气又微妙地一顿,“但谁也不知道他的理智能坚持多久。我怀疑这种吃人冲动会随时间变强,直到彻底失控。” “我们得尽快出本,一旦离开副本,所有副本里受到的附属效应大概就会消失。再不济喝一口神经的血,也能恢复。”钟离冶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刚刚死去的朋友被你们抢下得很及时,眼睛,人皮,脂肪,都可以用。我们明天去油店取上黄油,这样一来材料就齐全了。” 彭彭拼命捋着胳膊,“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对了,骨灰粉在谁手里?干料要用面粉、糖和盐来搅拌,似乎已经可以开始动手准备了。” “在我这,吃完饭我来吧。顺便把刚刚那位朋友身上能用的材料也处理一下。” 钟离冶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从筷笼里拿出筷子,神情自然得仿佛在说天气真好。 桌边的人却同时静默。 千梧幽幽地叼着笔向江沉看去,用眼神问,你觉不觉得钟离冶有点过于淡定了。 江沉回了一个同意的表情。 没过多久,屈樱从里面端了一盆小馄饨出来。 “太穷了,她家也没多少材料,只勉强包了三十只。”她把搪瓷汤盆放在石桌上,“人均六只,大家要是吃不饱就多喝汤。” 清汤寡水的小馄饨,肉馅很小,皮也薄。点上一点点酱油,看着非常寒酸,吃起来却香。 千梧放下笔,低头咬开一个,眸子里亮了亮。 “能吃?”江沉问。 千梧点头。 他吃得很认真,也不怕烫似的,一口一个馄饨,半分钟不到就吃光了自己的六只。捧起碗,咕咚咕咚把汤也干了,一边舔着嘴唇一边漫不经心地用视线扫着桌子上别人的份。 江沉默默推上自己的碗,“我的也给你。” 屈樱:“……那我的也给你吧。” 钟离冶:“还有我的。” 彭彭犹豫了一下,“给我留一只尝尝味道行吗?” 千梧舔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拿起筷子前,他又停顿了一下。 “谢谢。” “谢谢可还行。”彭彭忍不住感慨。 江沉勾了勾嘴角,“无论如何都会经过别人允许再吃对方的食物,给多少就吃多少,绝不贪心。” 彭彭:“……我越来越怀疑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钟离冶,你说呢?” 钟离冶怀疑自己在江沉看着千梧的眼神里发现了一种名为“爱意”的恶心东西,默默扭头发起呆来。 最后一只小馄饨,彭彭用筷子寒酸地分成两半,自己一半,另外一半给钟离冶。 他只尝了一小口就忍不住迎风飙泪,“主厨大人威武!!” “简单美味,比神经的血强太多了。”钟离冶也感到十分惊艳。 屈樱温婉地笑,“如果有机会到一个物资丰富的副本,我给你们做点好的。” 她手上轻轻舀动着剩下的馄饨汤,千梧离她近,一边低头往嘴里塞馄饨一边瞟着她的动作。 屈樱的手不太像女孩子。手指很长很瘦,指间有茧和浅褐色的烫疤,一看就是个厨子手。 “你说话声好像一直有点哑。”江沉忽然有些好奇,“算职业病吗?” 屈樱点点头,“油烟呛的,经年累月,对嗓子和皮肤都不好。” “你做什么菜系?”彭彭问。 屈樱说,“麻辣鲜香做得,家常爽口也做得。我现在供职于帝都一家五星创新菜餐厅。” 钟离冶满足地叹口气,“我们捡到宝了。” * 一顿饭千梧吃得还算酣畅,但饭后他却像是更饿了,众人离他稍微近点,就能听见他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 时代艺术家本人也很沮丧,主动把宝贝画笔咬在牙间控制食欲,跟着钟离冶进了他的房间。 “等会的场面可能有点血腥。”钟离冶缓缓挽起衬衫袖子,推了推细框眼镜,“希望你观摩后能够食欲大减。” 千梧轻轻点了点头。 刚刚被咬断喉咙死去的玩家还没凉,钟离冶对着他严肃地拜了拜之后便开始操作。 小分队另外四人在不远处站着,在他手中的刀子切开那人的眼睑时,屈樱已经受不了先出去了。钟离冶取下一只眼球,彭彭也捂着嘴巴干呕着跑了出去。 江沉脸色也不好看,他扭头看向千梧,千梧神情倒还正常,甚至比刚才看着清醒了点。 他拿下嘴里的笔,低声对江沉说,“钟离冶是个兽医?” 江沉嗯了声,“他自己是这么介绍的。” “唔。”千梧忍饿时思考似乎也变迟钝了,他一字一字缓缓道:“兽医为什么解剖起来这么利索。” 江沉想了想,“兽中法医?” “……恭喜你发明了新的职业。” 千梧冷漠脸又把画笔塞回嘴里。 说话间的功夫,钟离冶已经把两颗人眼封入酒罐藏好,他换了一把更锋利的薄刃,将袖子又往上折了两折,准备开始剥皮。 刚刚贴近死去玩家的身体,动作又停顿。 “那个,我要取皮了。”他抬头对两人说道:“你们要不然还是出去吧?可能有点血腥。” 江沉探寻地看向千梧,千梧恹恹地垂眸点了点头。 他确实挑食很严重,即便对人忽然产生了兴趣,但看着钟离冶这通操作仍然觉得恶心。 很饿,但是恶心。 钟离冶鬼斧神工,艺高人胆大,取出三样材料不过花了半个多小时。 走出厨房时,他身上一滴血都没沾,衬衫袖子挽到肘弯,清爽又俊朗,仿佛只是去做了个按摩而后神清气爽地出来。 他手上还拿着三个罐子,说道:“让别西卜出来验验货。” 彭彭当即佩服的五体投地,立刻转身去敲别西卜的房门。 其他玩家也都出来了,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因为钟离冶取到了剩下的食材而感到欣喜,反而在听说千梧的事后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他短时间内不会失控的。”江沉说道:“而且我们还有一根道具,可以抑制食欲。现在食材就位,只差烤箱,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玩家们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钟离冶先后揭开三个罐子的盖,对别西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鬼挨个凑上去闻,眼睛里写满了兴奋。 “唔,这个牛奶不错。”他捧着一个罐子满足地舔了舔嘴唇,放下后又看了另一只,赞许道:“用人皮做烘焙纸,也很合我意。人皮的香味也会渗进司康饼里吧。” 众人缄默。 别西卜揭开了最后一个罐子,忽然皱眉。 所有人跟着紧张。 “咦?”别西卜大脑袋轻轻一歪,“这个葡萄干是不是有点少?” 鸦雀无声。 别西卜噘着嘴摇了摇头:“一块司康饼只有两颗葡萄干吗?我看至少要四颗才行。” 没有尸体了,这是最后的希望。 江沉冷着脸问,“你能将就一下吗?” “不能。”别西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张着大嘴淌出两滴口水,“我不愿意将就。” “……” “我有一个提议。”一个女玩家忽然开口。 众人看向她,她顿了顿说道:“现在的局势,只要再死一个人,我们就能完成任务了。我看有现成的人选。” 没人吭声,大家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没人反驳。 大概她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屈樱皱眉说道:“不可能。千梧是我们的朋友,而且是我们小队一直带领着大家推进度,无论怎么说都轮不到我们出人牺牲。” “现在不是实力强弱的问题吧。”人群里一个从未说过话的男人低声说,“大家都知道这样不道德,但事已至此谁又干净?总要死一个的,死了这个对所有人有威胁的,而且还能在结算时让别人分一分他获得的分,这样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吗?” 没人应声,但显然除了小分队里的人之外,所有玩家都是这么想。 江沉冷笑一声,眼神里冰霜般冷峻。 “要杀他,我先杀你。” 他一一扫过对峙的九个人,“你们都是。想死的,就来试试动他。” “你这样护着他有用么。”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勇忽然说。 他皱眉瞥着地面,似乎不忍,但还是不得不将残忍的话说出来。 “他已经被魔鬼同化了。护着他就像在身边养蛊,现在眼睛还少一对,烤箱在哪里也不知道。等眼睛找全,一切材料搞好,还要醒发一整夜。这样算时间,我们至少还要个两三天才能出去,千梧能忍耐多久?” 江沉冷笑一声,“我可没说要让他忍耐。” 周遭的空气仿佛又沉寂了一分。 叼着画笔的千梧偏过头,眼眸宁静地注视着江沉。 江沉好笑地说道:“想什么呢?他饿极了要吃你们,我又不会拦。” 他用带着丝玩味笑意的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过,说道:“如果要自相残杀,我很乐意奉陪。早点有人死,我俩早点出去。真以为会有人在意你们的命吗?” 江沉回房,千梧看了众人一眼,也默默转身跟着走。 ** ** 子夜静悄悄,隔着一道墙壁,能听见别西卜又在房间干呕。 不知道是不是连续被红烛熏了两次,这小鬼的反应更强烈了,半夜又发作起来。 屋里红烛安静燃烧,千梧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胳膊,直勾勾地盯着那根红烛。 清俊的脸颊上漫开一片浅薄的桃色,而他眉心却蹙着,额头上隐隐有血管,很努力地咬着牙与饿意拔河。 过一会,千梧忽然坐直,捂着嘴巴干呕了一声。 他随即眉头蹙得更紧,似是无法接受自己做出这么不雅的举动。 江沉大步过来抬手扇灭了蜡烛,说道:“别闻了。” 千梧抬头幽幽地望过来。 他似乎被咬后就很少吭声。江沉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敢张嘴,只要一张嘴就想咬,只能忍着,用眼神传达所有情绪。 江沉叹口气,“你要不还是叼着笔吧。” 千梧闻言把笔拿起来摸了摸,笔上有两个浅浅的牙印,他有些心痛地摸着那两个小坑。 “笔还能再买。”江沉说着顿了顿,“只要我们能出去。” 千梧没吭声。 黑眸落在笔尾的“千梧专用”四个字上,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张嘴又把笔叼住。 “要不你早点睡?也许睡着了就不那么饿。”江沉说。 千梧闻言垂眸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下,躺平。 江沉没动,站在桌旁看着他,目露不忍,仿佛良心面临巨大的煎熬。 好一会,他沉声问道:“你,是不是特别饿?” 千梧瞪眼看着天花板,极缓地点了下头。 “这。”江沉长叹一声,为难地踱了两步,又问,“能睡着吗?” 又等了好久,千梧极缓地摇了下头。 “我有一个困惑。”江沉皱眉道:“被别西卜咬了但没咬死的人,会食欲大增。那被咬过的人能继续将这种诅咒效应继续传递下去吗?” 这回千梧终于出声了,他凝视着天花板说道:“肯定不能吧。” “这应该算是某种来自魔鬼本体的诅咒,只有本体才能传播,不然你真以为是丧尸电影?”他轻声叹了口气,“我刚才忽然回忆起,你家那本故事书里确实说过别西卜可以把人变成魔鬼,但被变成魔鬼的人无权再征收信徒。可惜,我想起来得太晚了。” 江沉挑了挑眉,“既然如此。” 千梧侧过头,“?” “吃一口吧,就吃一小口,没事。”江沉走过来坐在床边,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挽了两下,把手臂递过来。 “!” 千梧的眼神倏然亮了。 有生之年,江沉竟然听见了千梧疯狂吞口水的声音。 但千梧仍在自我挣扎,在和某种坚持来回撕扯。 江沉的视线落在他嘴唇上,鼓励道:“你想,你现在吃一口,明天白天就能忍着。明晚再吃一口,后天我们可能就出去了。我无非是让你咬两口,你也不至于太难受。” 那双黑眸中的高光开始弥散,坚定逐渐动摇。 江沉又笑着说,“别担心,白天我会监督你的,绝对不允许你再贪吃了。”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一跃而起,一手攥着江沉的手腕,朝他小臂上低头就是一口。 他低头咬下去时动作很猛,江沉做好心理准备被这家伙撕掉一块肉,但千梧落嘴时又顿了顿,牙齿只留恋地在他皮肤上磨来磨去,磨蹭半天,脑门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用牙齿撕开他的皮肉。 好一会后,千梧猛然抬头,汗水顺着两腮往下淌,像是刚洗了个桑拿。 他深吸一口气叹出,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又倒回了床上。 江沉手臂上只有一块圆形的紫红色痕迹,像是被用力嘬出的。 痕迹旁有两个浅浅的小坑,没破皮。 江沉忍不住问道:“你是在意我们分手?” 千梧没吭声。 江沉叹口气,“我们也算是亲人,你咬我一口又不会欠我什么。” 千梧终于咬牙嘶声道:“你想多了。” “我是人,不是恶魔,我对自己有要求。” 江沉:“……” 指挥官先生有些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说道:“行,那你尽量睡一会吧,我出去一趟。” 他刚起身,忽然感觉背后一道风,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一声低哑的啊呜。 后颈洇开一阵锐利的痛楚,千梧扒着他在颈根衔接肩膀的地方咬了下去,用力吮吸。大概因为“只吸一口”,所以使出了吃奶的劲,让那股痛处一直钻到心里。 江沉甚至听见了清晰的吞咽声。 “……” 他忍不住揉上太阳穴,又有点想笑。 “说好的对自己有要求呢?” “抱歉。”千梧克制地说道,躺回床上,再次放空地看着天花板。 江沉嘴角抽搐,直勾勾地盯着他,片刻后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 他一边笑一边说,“对了,今天钟离冶给你擦伤口的纱布,丢了吗?” “好像在门外。”千梧吮了一口血后似乎神智清醒了点,他一边回味地舔舐着唇角一边说道:“问这干什么?” “没事,我去丢一下。”江沉说。 红烛似乎很担心千梧晚上爆发吃人,又偷偷地亮了起来。江沉离开房间前,再次吹灭。 红烛不甘心地冒出一股烟,而后又生出一簇小小的火苗,跃跃欲试地晃动着。 “你少来。”江沉严肃地盯着那根蜡烛,“别折磨他。他现在一闻到你就想吐。” 几秒种后,红烛愤愤地熄灭了。 江沉转身离开房间。门外果然还有沾着千梧伤口鲜血的纱布,江沉拾起来闻了闻,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没散。 他将纱布上血痕最重的地方撕下来,随手揣进手心,走到对面角落里的房间,敲了敲门。 片刻后,里面响起陈勇警惕的声音,“谁?” 江沉直接推门而入。 对方刚刚躺下,撑着床坐起来,借着幽暗的月光看向江沉。 “你来干什么?”他震惊道。 指挥官先生眉梢透着冷肃的汗意。 他淡淡地瞟着陈勇,说道:“让我看看你的神经。” “什么?”陈勇愣了一下,“上次不是给大家看过了吗,我天赋条件挺一般的,尤其是……” “给我看看你真实的神经。” 江沉说着挑起一丝冷漠而玩味的笑,他单手从身后抽出军刀,另一手背到后面推上了门,将月光关在门外。 “什么意思……”陈勇瞪大眼,“说什么呢?什么真实的神经?你该不会怀疑我是放……” “我不是怀疑。”江沉在黑暗中凝视着他,“在这一个副本里,你已经杀了四个人了,千梧是你想要借BOSS之手杀掉却失败的第五个目标。” “你就是放逐者。” 第23章 止馋司康 陈勇茫然地瞪着眼,似是震惊又似乎摸不着头脑。 “手段不错。”江沉淡淡称赞道:“不动手, 也不得罪任何人, 大多数时候扮演一个可靠的和事佬。但关键时刻, 只用一两句话, 就诱导别人在遍地陷阱的副本里踏入死路。那些人直到死了,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动的手。” 陈勇张大嘴,“啊?” 江沉缓缓道:“第一个目标是贪功的贾茂。我们刚从面店出来,你立刻就说时间要来不及了,明明那只是第一天中午而已。贾茂本来就在寻找一个独立拿分的机会, 你就把这个机会递给了他。” “我不记得那天我说过什么了。”陈勇皱眉道:“限时任务, 计算时间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江沉无所谓地笑了笑, “今天下午那一遭就更明显,我和千梧都在劝搬油的人回来, 眼看着要把他拉回来了, 又被你推了回去。” “你说什么呢?”陈勇脸色难看, “我也在劝他回来啊。” “你说的是, 都不知道别西卜会不会高兴, 别浪费油。”江沉说着走近两步,神色冰冷:“别西卜当时正在千梧头顶上兴高采烈地拍手,你说他高不高兴?这不是诱导那个人去死, 是什么?” “你要这么说,我那句话确实不太妥,但我当时真是着急把他喊回来,我也没多想啊。”陈勇无奈说, “大佬,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江沉却笑着说:“我本来也在想或许是我想多了。但你自己作死,敢大摇大摆地递死亡道具给千梧。” 原本一脸无奈的人忽然一僵。 江沉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个手帕还在吗?敢不敢掏出来,也让我擦擦汗。” “什么手帕啊。”陈勇沉声问。 “下午千梧背着别西卜,你主动递给他擦汗的手帕。”江沉把玩着军刀,刀刃闪着寒光,他将刀刃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会后轻声道:“千梧这个人,太招人喜欢,但又绝难靠近。除了那些有权有势自以为是的家伙,我很少见普通人主动对他做出递手帕这种亲昵的动作。” 黑暗的房间里,床上的人忽然僵了僵。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说道:“都是捕风捉影没凭没据的推测,凭什么就咬死我是放逐者?” “凭直觉。”江沉说。 陈勇冷笑一声,“这么说,你也是敏感天赋爆表的大佬?” 江沉闻言缓缓摇头,说道:“不,我的红色天赋很弱。虽然不排除是神经存心打压我,但从它分配的色相来看,我简直迟钝。” “但我从小就对那些不怀好意接近千梧的人,非常敏锐。” 江沉又走近两步,军刀轻轻拍着陈勇的肩膀,说道:“别再装了。要么直接拿手帕出来让我看看。” 男人脸上精心伪装的无奈神色消失了,片刻后他冷笑道:“你要杀我?” “不。” 江沉挑挑眉,把军刀收回鞘中,冷眼看着他说道:“既然你承认了,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陈勇问。 江沉说,“我不杀你,你也别把主意打在我们小队头上。在这个副本里你已经刷到四个人头,只要能活着出去,就算很赚了。” “条件是?”陈勇警惕地挑眉。 江沉笑笑,“告诉我你是什么神经。这只是我们的第二个副本,比起杀你,对放逐者多了解一些,对我而言更有价值。” “呵。”陈勇笑道:“不愧是江少帅。” 他挽起袖子,手臂上的伪装缓缓褪去,出现了两根新的神经。 一根是已经在琪琪身上见过的褐色欺骗神经,另一根则是浅灰色。 “是什么意思?”江沉问。 陈勇轻声说,“是辨识。辨识天赋高的人,能更快分析出副本玩家里谁是可利用的,在副本中干扰NPC很多时也更能找准BOSS。” “很不错的天赋。”江沉赞许道,“所以千梧应该是你第一天就瞄上的?” 陈勇轻笑,“嗯。敏感天赋极高的人更容易触发BOSS,他本应是这副本里最好猎杀的对象。” 江沉点点头,“这倒是。他作死一流。” “你当真不杀我?”陈勇看着他问。 “我很像言而无信的人吗。”江沉瞟他一眼,转身道:“相互保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踏出房间反手关上门,眼眸注视着地上,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里面传来陈勇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江沉静默了一会,从掌心摸出那块沾着千梧鲜血的纱布,轻轻夹在了两扇门的门缝间。 指挥官先生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做,回房间将红烛拿到自家门外,放在地上。 他向下瞟着它,说道:“劳驾守个夜,别让孩子半夜翻错冰箱。” 红烛静默几秒后,不情不愿地亮了起来。 * 江沉回来拿着红烛又出去后,好不容易睡着的千梧被吵醒了。 他闭眼平躺在床上,听见自己不断吞口水的声音。 自从一年前接到中度抑郁的诊断书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任何事物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欲.望。 饿意上头,反而带来了一种隐秘的多巴胺,让他浅浅地兴奋着。 江沉的血好甜。 冷酷无情的修罗江少帅,原来皮肉里藏着一个小甜甜。 吮吸一口,还想再来一口。顺着脖子吮吸到锁骨,再到胸前,轻轻划开他的皮肤,再嚼一嚼肌肉。 说起来,为了重掌军权,江沉可是在军队里跟那些兵痞子混了一段时间呢。 他现在的口感应该更好了吧。 躺在床上闭目忍饿的男子忽然笑起来,笑得呛了两下。 他正呛着,门再次被推开,江沉走了进来。 “弄醒你了?”江沉声音一低,“不会吧……” 千梧睁开眼看着他,片刻后轻轻眨了眨眼。 “半夜不干好事,去谋杀陈勇回来了?” 江沉有些意外:“你知道了。” “原本就在怀疑,刚才睡不着复盘才确定的。”千梧打了个哈欠,“陈勇不是怕事的人,之前每次有新的进展他都主动和我们讨论,而今天返程时却没来由地远远落在后面。我回头看大家时,发现他走在队伍的最后。大概早就知道我会在那时候犯邪门,对别西卜动手了吧。” 江沉挑挑眉,“这个细节我倒是没想到。” “你总是忽略很多细节。”千梧说着撇了下嘴,扭头看向江沉,目光猝不及防地瞥见他的喉结,又顿住了。 这么好看的喉结。 不嚼一嚼真的暴殄天物。 江沉板起脸。 “不要用这种饿虫上头的眼神看着我。”他抬手遮了下脖子,又说,“今晚你已经没饭了。” 千梧幽幽叹口气,看着天花板低声喃喃道:“真让人难过。” * 唐剪烛在外面安静地燃烧,烛光的亮度似乎比平时高,透过门上糊的纸在屋子里投下一片昏黄。 隔着门,千梧闻不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但只要那道烛光亮起,他仿佛自然而然就困了。 没过多一会,他就在那饿意中昏昏睡去,后半夜依稀醒了一次,听到江沉出门。很快院里传来别西卜哭闹和江沉训斥的声音,隐约间还听见彭彭吓得吱哇乱叫,那群女玩家又哭了。 千梧睡得很沉,想醒却睁不开眼,只能一边继续忍饿一边做着梦。 混混沌沌,直至清晨。 玩家们第一次集体坐在院子里吃早饭,女人今早提供的是一筐糙面馒头配稀饭,没人抱怨,剩下的玩家反而吃得有滋有味。 昨晚陈勇死了,据说江沉强行从别西卜嘴里抢下了他的脑袋,只给吃了个身子。 别西卜哇哇哭闹着和江沉大吵一架,最后离奇愤怒要来吃江沉,江沉反手掏出红烛,把孩子又给活活恶心吐了。 “那么,最后两只葡萄干就用陈勇的眼睛,我已经取出来泡进酒里了。”钟离冶清早刚刚完成蜿眼泡酒的任务,食欲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边啃馒头边说:“大家今天动身去取油吧?” “我们去。”昨天提议要杀千梧的女玩家举了下手,又警惕地看了千梧一眼,说道:“但取油这种事不需要所有人都跟着,至少我们不想让千梧跟着,万一他路上饿疯了吃人怎么办?” 江沉这次没有否认,点头道:“那你们去,我负责留在院子里看着他。” 正低头吸溜吸溜喝粥的千梧闻言放下粥碗看了他一眼。 江沉十分冷酷,“还没到晚上,没有血喝。” “……” 千梧又重新端起粥碗,一边喝一边催眠自己这是血这是血这是血。 等人都走了,院子里就只剩下江沉和千梧。 千梧走到陈勇房间门口看了一眼。 昨晚的打斗可见十分惨烈,地板上的血迹淋淋漓漓足有一两米长,陈勇被吃得乱七八糟,从腰往下的半具尸体还扔在地上,围着一群苍蝇。 “别西卜好像也有点挑食。”江沉走过来说道:“总结规律的话,他一般优先吃脑袋,然后是上半身,下半身不太碰。” 千梧没吭声,剧烈的饥饿和反胃交织起来,让他有点难受。 他默默又摸出画笔叼在了嘴里。 江沉扭头看着他,“单纯好奇,为什么会爱吃脑袋呢?” “唔知道。”千梧叼着笔含糊地回答,冷漠转身,又说,“你问他去。” “我们今天得做点什么。”江沉跟出来说道:“烤箱还没门路,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你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千梧把笔从嘴里拿下来,说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别西卜他娘平时都在干什么?” “不知道。”江沉说,“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除了偶尔出来给饭,基本见不着人。别西卜吃人后她会训斥,但发作吃人现场,无论闹多大,她可从来不出来管。” 千梧忍不住轻笑一声,“就她聪明。” 江沉没吭声,过一会后千梧忽然又问道:“别西卜是不是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油店?” “嗯。要求只说找食材时带着他随时提要求,现在食材已经确定了,她们都不愿意带,怕他路上又吃人。”江沉说着看了一眼院里,“昨天夜宵吃多了,后来又吐,估计这会还没醒。” “把他喊起来。”千梧说:“我想再带他去一次墓园。” * 赶到墓园时已经到了下午,千梧背着小鬼走在前面,江沉拖着麻袋落后一步。 麻袋里装着陈勇的半具尸体,指挥官先生非常不愿意干这勾当,但无奈千梧坚持,且不愿意自己动手。 看守墓园的男人大老远看见他们,主动挥手打招呼问:“怎么又来了啊?” 江沉把麻袋往地上一扔,“新的尸体,带来火化。” “唉。”男人叹口气,“最近工作好多啊。” 但他抱怨归抱怨,却仍旧任劳任怨地动起手来。解开麻袋绳子看见里面只有半具尸体后,也没太多惊讶,只是有些恶心地“噫”了一声。 “别西卜什么情况啊。”他嘀咕道:“以前他可不爱吃这些皮糙肉厚的男人。这下好,忽然让我觉得自己怪危险的。” 江沉凑近一步,低声道:“不要提壮壮这两个字。” “嗯?”男人抬头问,“为什么?” 江沉神情冷漠,摸出军刀在他腰上拍了拍。 男人脸色霎时大变,不动声色地躲开,说道:“不提就不提呗。” 火化的流程似乎已经非常熟稔了。他先把尸体抬到柴禾堆上,又抄起一把斧头,说道:“粗柴得再劈劈,不然等会烟大,你们没什么事的话要不先回去吧?” “没事。”江沉说,“我们想在这看一会。” 男人闻言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咔嚓咔嚓地劈起柴来。他干活时动作简单粗暴,空中木屑四漫,粗大的手扶着木柴扔来丢去,一根粗糙的木刺不小心扎入掌心,他随手拔出来扔掉,低头在掌心冒出的血珠上吮了一口。 江沉忽然听到身后两道不约而同咽口水的声音。 “……” 他默默回头,只见别西卜和千梧同步露出了麻木空洞的表情。片刻后,别西卜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千梧默默地又叼上了笔。 千梧昨晚吮一口血后就没吃过人,别西卜吃了陈勇半个身体但却又因为红烛吐了半宿。 这会儿,很难说谁比谁更饿一点。 男人没意识到危机四伏,低头继续干活,没多久就把木头垛起好了。 江沉说,“你们这小村子还挺先进的,知道要把死人火化。” “先进是什么意思?我们也是这两年才开始的。”男人一边归拢柴禾堆一边说道:“打从一年半之前第一次火化尸体后,大家伙都觉得这样挺好的,死得干净,所以就一直这样做了。” 一直沉默的千梧抬眸看过来。 一年半,敏感的数字。 江沉低声问:“所以一年半前死的那个人,是村里第一个被火化的?” “嗯。你应该知道他是谁吧?”男人回过头冲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不让我提的那个。” 江沉点头,“知道。” “那我就不多说了。”男人笑笑。 成为恶魔化身前,在还是“壮壮”的时候,别西卜是第一个死后被村里火化的人。 理由是“那样死得干净。” 千梧背着小鬼站在柴禾垛前,头上的小鬼好奇地动来动去,他拿下嘴里的笔,问道:“所以,第一个被火化的人,他的家人同意了吗?” “同意了啊。”男人阴冷地笑起来,眼中浮现一抹淡淡的轻蔑,说道:“就是他家人提议的。” 江沉回头和千梧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吭声,但彼此已经洞悉。 当年是别西卜的娘提议要把死去孩子的尸体火化的。那个女人之前说,别西卜是在被她禁止吃老鼠和生肉后忽然死去,现在看来,也很有可能是在说谎。 “我突然有点想回去了。”头上的小鬼忽然说道。 千梧顿了顿,温柔地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别西卜揉了揉肚子,“其实我看着他躺在那还是有点饿,但我很讨厌那一堆木头垛,莫名其妙的。” 但他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擦亮火把,点燃了柴禾垛。 火焰顺着木柴飞速向上蹿,转眼便染成一垛熊熊大火。火舌舔舐着那半具尸体,肉体被吞噬,逐渐消无在赤红的火焰中。 火光把周围都照亮照热,千梧感到有汗珠顺着腮边淌下来,他抬手擦了擦汗,忽然又觉得脑门上一凉。 小鬼又流口水了,还把口水掉在他脸上。 他有些无奈地抬指去抹,然而手指还没触碰到额头,却忽然意识到什么,静止在空中。 啪嗒。 又是一滴,掉在他脑门上。 他轻轻沾了沾,收回手看着指间的晶莹。 那不是口水,而是别西卜的眼泪。 第24章 止馋司康 “不要烧!!” 别西卜忽然对着燃烧的火堆嘶吼一声,随即从千梧头顶一跃跳下, 摔在地上, 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疯跑。 他动作太快, 千梧还没反应过来, 余光里一个身影已经迅捷地追了出去。江沉几步追上小鬼,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放!!放开!!” 别西卜爆发,喉咙里滚出嘶哑的吼声,双目赤红,浑身力气大得惊人。他猛地从江沉手里挣脱出来, 转身, 扭头对江沉龇起獠牙。 白森森的尖牙上淌着浓稠的口水, 像是一个恶魔终于打算撕破小孩子的皮囊要跑出来了。 江沉站在原地没动,反手抽出了军刀。 然而那两只獠牙只显形了几秒钟, 小鬼很快又哇哇哭着转身跑了。 江沉皱眉对走过来的千梧说道:“我们大概触发到什么重要线索了, 得跟上去看看。 千梧闻言取下嘴里的铅笔, 想了想却摇头道:“算了, 现在追过去很危险, 万一再让他把你咬一口怎么办。” 江沉顿了顿,挑眉看向他,“那就你吃我一口, 我吃你一口?” “?” “拒绝。”千梧眉梢透露出一丝冷漠。 “拒绝吃我还是拒绝被我吃?”江沉忍不住问,“如果是前者,希望你晚上不要后悔。如果是后者,你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 千梧一边往回走一边斜眼瞟他, “我拒绝讨论这个问题。” 墓园里,半具尸体连同下面的柴禾已然烧尽,大火自动熄灭,那个男人正抄起一把巨大的扫帚。 “吓死我了。”他一边弯腰扫地一边说,“我还以为别西卜又要发疯了,前天他发疯时吃了三个人,还好我经验老道跑得快。” 千梧和江沉同时沉默,两人看着他打扫现场,等他拾掇好地上的残烬,千梧忽然问,“一年半之前,壮壮也是你烧的吗?” 男人壮实的后背一僵。 他顿了好一会后回头警惕地看着千梧,“你问这干什么?” “为了救你们全村子的人。”千梧淡淡开口,“现在距离七日诅咒只有三天了,我们材料已经找齐,只差烤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男人闻言咕哝道:“不过直接告诉你,烤箱不是棺材,也不是墓地,别想了。” 江沉立刻问,“你们试过?” “肯定试过啊。”男人说着忽然阴冷地扯了扯嘴角,“村里从前有一个懂异族语言的老头,给我们大概讲过异族天神留下的食谱。都快一年了,我们数不清试过多少次了,不然你以为这村子里为什么剩下的人这么少?” 千梧感到后背发凉,“你们拿村民的命去试?” 男人没点头,但也没否认,过一会又说道:“但现在已经放弃啦,因为实在猜不到那种神奇的炉子到底是什么。现在大家都对生死看得比较淡,与其天天提心吊胆被吃,不如早死早超生。” 千梧顿了顿,“别西卜随机吃人,但他唯独不吃他娘吧?魔鬼也会有这种血缘人性吗。” “那小孩毕竟失忆了,而且压根不相信自己是魔鬼。”男人闻言忍不住发笑,“要不然他娘能活到现在?” 江沉问,“这话什么意思?他娘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千梧轻声道:“或者,当初就是他娘让你烧死了别西卜。” 男人瞬间摆手,“你可别瞎说,可不是我烧的,是我大哥,但我大哥早就被吃掉啦。” “你还知道什么?”江沉问。 男人道:“别的真不知道了,我就知道那小鬼离奇地烧死后还能回来,还变成更恐怖的东西。全村的人都拿他没办法,异族的神仙给的食谱我们也做不出来,反正大家一起玩完嘛。” “我想要壮壮的骨灰。”千梧忽然说。 “嗯?”男人惊讶挑眉,“你确定?他可是很讨厌听到壮壮这两个字的,会勾引他记忆松动,一松动就会发脾气吃人哦。” “发脾气,是因为他想起了东西。”千梧说,“把骨灰给我们吧。” 千梧和江沉离开墓园,走到前后无人的野外,江沉说,“把封条打开,看看里面。” 千梧闻言便揭开封条,也揭开了盖子。 罐里一抔灰粉,散发着淡淡的腐朽的味道。 江沉闻了闻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等等。”千梧忽然蹙眉。 他把被盖子遮住的封条拿起来,翻到背面。 背面竟然还有两行小字,颜色发灰,放在白色的纸上很难看清,要对着光仔细分辨。 江沉用指腹捻了捻,“这是用骨灰在上面撒的字。” 千梧沉默,那股饿意又上头了,他现在闻小孩的骨灰都仿佛有麦芽的香味。 他只得又默默地叼住铅笔,举起那张纸仰头对着阳光看。 那是两行很稚嫩的孩童的字迹。 XXXX腹作坟。 人心岂有鬼魅真。 江沉费解问道:“前面这四个字是什么?我好像只能看见第二个字是子,另外三个太糊了。” 千梧摇了摇头。 他懒得把笔取下来了,就那么叼着笔含糊道:“但从剩下的字来看,是说别西卜吃人的吧。” 江沉没有说话,他拿着那张封条来回看了好久,忽然掂了掂手里的骨灰罐。 轻轻松松,仿佛没什么重量。 “不太对。”他说。 千梧问,“哪里不对?” 江沉又掂了掂那个罐子,说道:“这个比女玩家的骨灰罐轻太多了。” “别西卜只是一个小孩。”千梧说。 “那也不对,我觉得轻了七八成不止。”江沉眉头紧紧拧着,“我们回去让钟离冶掂量掂量。” “钟离冶是兽医。”千梧忍不住提醒他。 江沉闻言挑眉,“所以他合适,小孩不就跟个中型犬差不多么。” “……” * “如果你们一定要问的话,我可能要说一句很可怕的结论了。”钟离冶严肃地推了推眼镜,另一手托着那只粗陶罐子。 江沉道:“但说无妨,我们胆大。” “我胆小啊!”彭彭默默缩到了屈樱身边,捂住耳朵,“你说吧。” “如果我们假设别西卜这个鬼孩在做鬼的一年半里没有身体上的增长,还和当年壮壮死时身材一样的话。”钟离冶又掂了掂罐子,说道:“那这里面的骨灰绝对少了。” “少多少?”彭彭忍不住松开手问,问完又飞快捂住了耳朵。 钟离冶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有一个很确切的比方。” 他放下罐子,随手在桌子上方虚空地捋了一个小孩差不多的长度,在靠近一头的地方虚切了一刀。 “差不多少了一颗头骨那么重吧。” 彭彭两眼一翻白,当场瘫在了凳子里,脑袋往后一仰仿佛死了。 江沉看他一眼,眼神中写满嫌弃,“当初是谁叫这个人一起组队的来着?” 千梧仿佛没有听见他说什么,松开嘴里的笔,忽然喃喃念道:“母子情深腹作坟。” “什么?”江沉立刻回过头。 千梧的黑眸很宁静,宁静得有些淡漠。他总是这样,心里的情绪越盛,无论是恐惧还是悲伤,反而越没有表情。 千梧说,“我也不确定,只是忽然想到了可能前面是母子情深这四个字。” 母子情深腹作坟。 人心岂有鬼魅真。 钟离冶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明显背后发凉。他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吃了自己的儿子……不,吃了他的头?” “一个鬼故事。”屈樱忽然说,“我忽然想起,别西卜最爱吃的就是脑袋。” 屋里同时沉寂。 千梧再次叼起了笔,含糊道:“传说中的吃哪补哪。” “这个骨灰罐你们保管吧,别西卜经常来找千梧,容易被他发现。”江沉说,“油已经取回来了,一切就绪,进度怎么样了?” “我们下午就回来了。”钟离冶说,“干料已经搅拌好,我这就把剩下的材料都混合起来,用人皮包上醒发一夜。” 疑似昏死过去的彭彭忽然诈尸,大叫一声——“这个过程我就不围观了!代表全体幸存玩家感恩您!” 屈樱看着他一溜烟跑走,有点好笑地叹了口气,也说道:“我也不看了,万一留下心理阴影,等回到现实世界我怕是职业生涯走到尽头。” 江沉回头看千梧,“咱们也走吧?” 千梧没吭声。 叼着画笔的画家安静极了,但躁动不安的喉结却暴露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想看。 太饿了,没得吃,看看美食节目也算画饼充饥。 江沉破解了他心里的想法,逐渐失去表情,漠然回头对钟离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然而制作过程却不像千梧想象中那样美味。 每一个材料都不是正经司康该有的东西,钟离冶徒手揉“面团”,最终加入“葡萄干”和“牛奶”后,桌上已经变成了相当可怕的一坨东西。 千梧叼着笔都没忍住反胃了一下。 “看着这些,你真的还觉得饿?”江沉回头有些怜惜地看着他,“太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了。” 千梧闻言冷淡地看他一眼,“ 你不也没什么反应,彼此彼此吧。” * 别西卜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据说钟离冶他们回来时他就已经在自己房间里了,起初在摔摔打打,后来女人从外面回来,敲门问了问,别西卜却没有吭声。 晚饭是清汤面条,大概是听说玩家们找齐了所有的食材,女人很高兴,给他们每人都煮了很大一碗。 但端饭出来后,女人又把自己关进房间不说话了。 千梧和江沉把面拿回房间吃,千梧埋头吃完自己的一碗,江沉把只动了一筷子的那碗也推给他,一边看着他埋头苦吃一边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女人对别西卜很虚假?” “我一直觉得。”千梧咽下嘴里的面条,抬起头来。 大概是面条太难吃,他吃得一直蹙着眉,很辛苦的样子。 “她从来不关心别西卜的事情,就连训斥别西卜吃人,也好像是装样子的,就像……”千梧蹙眉琢磨了一会,说道:“就像努力把自己往一个家长的框里装,作为一个家长,孩子做了那样的事,她再不说几句就演不下去了,所以不得不出来说几句。” 江沉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对,就是这种感觉。每次半夜别西卜闹出大动静,整个村都要听见了,她却能硬着头皮装死装不知道。只有在白天出事,大家都看着她的反应,她才会扮演好一个做娘的角色。” 千梧没吭声,低头又吃起面条来。但他捞面条的速度却慢下来,明显在琢磨事情。 片刻后,他把最后一根面条捞进嘴里,说道:“我觉得那个女人在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 千梧想了想,“按照现在的推测,母子情深腹作坟,意思是当娘的吃了自己的孩子,刚好吃的是脑袋。而后她又把孩子送去火葬场一把火烧了,本以为干干净净,结果没想到这孩子化成恶魔回到人间开始吃人。别西卜失忆了,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所以不会伤害他娘。但她仍然发自内心害怕别西卜,更怕别西卜想起过往,于是要努力维护着一层看似正常的母子关系。无论是呵斥还是争吵,其实都是演给别西卜看,让他以为他和他娘是很正常的一对母子关系。” 江沉点了点头,“一切似乎都很合理,但证据太单薄了。直到现在,也没人敢说那句诗前面真的是母子情深四个字。” 千梧忽然问,“你说那个提供菜谱的洋人真的有异能吗?” “如果是在外面,我不信。”江沉看着他,低声道:“但在这里,没什么不信的。” “到目前为止,我甚至觉得前面那些材料都无所谓。”千梧蹙眉道:“关键就是最后一个烤箱,这或许是那个洋人留下的什么暗示。” “你有想过别西卜的娘当初为什么吃掉自己的孩子吗?”江沉忽然问。 千梧愣了愣,“因为她是鬼?” “……” 千梧道:“很可能是鬼啊,自从进入这个神经,我们撞鬼的概率还小吗?这些鬼一个比一个离谱。” 旁边的红烛突然愤怒地噼啪爆了个烛花,又熄灭。 千梧只得虚空地在蜡烛周围做了一个抚摸的姿势。 江沉看着他和蜡烛间的小动作,过了很久才轻声说道:“我也是忽然想起来的,那两句诗,母子情深腹作坟,人心齐有鬼魅真。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千梧闻言蹙眉,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听起来是不入流的奇闻轶事,你还会看这种书?” 江沉无语。 他不想说,自己中学时期总是忍不住好奇偷偷去看被千梧翻过的书。千梧永远最爱看画册和作品集,除此之外对不同类型书的喜好一阵一阵的,他喜欢鬼怪传说那一阵,江沉也忍不住跟着看了好多本。 江沉只得避开话题说道:“我已经完全想不到故事是什么了,只是有四句诗,没头没尾地就出现在我脑海里了。” “棺材盖里指甲痕,雪山洞中腹作坟。夜班砌墙面露笑,人心岂有鬼魅真。” 千梧缓缓皱起眉来。 他打量着江沉不语,江沉以为他想到了什么,没敢打断,任由他皱眉放空。 “你想到什么了?”好一会后江沉才忍不住问。 千梧看着他,“我在想你怎么念个鬼故事都能像背法条一样大义凛然。” 江沉:“……” 千梧无端嘲讽了指挥官先生,而后又回归正色,“你念这几句,我也想起来了,可能我也看过。” 你当然看过,江沉心想。 “但我也记不得了,从字面来看,大概是说战争年代?食人果腹,活人砌墙,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江沉闻言点头,“那就明天再去找那人问问村子上是闹过饥荒。这村子这么空,很可能是当年饿死了一多半。” 千梧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他看着空荡荡的两个碗,肚子里忽然咕噜一声。 饿意来得很突然,吃完饭好像又更饿了。 江沉:“……” “说句实话。”指挥官先生严肃地问他:“这两碗面能让你止馋吗?” 千梧挑唇一笑,“你觉得呢?” “……” 千梧忽然扭头从虚掩的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月亮升起来了。” “是啊。”江沉微妙地顿了顿,“早就升起来了。” “是吗?”千梧颇无辜挑眉,又说,“那好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 “昨天的伤口还没好吧。”千梧说着垂眸叹了口气,“虽然已经是前男友了,但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心疼。” 江沉感觉自己太阳穴嘭嘭地跳。 每当这个人低眉往下一瞟,作出一幅小可怜的样子,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我不介意你再来一口,但别再隔着衣服咬了,布料进伤口有点难处理。我脱一下这半边的上衣,你不介意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衬衫扣子,忽然又笑了笑,挑眉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能解锁被你咬的成就。” 千梧没吭声,从江沉的手指搭在衬衫领口那一刻起,那双漆黑的眼眸就盯紧了他的手。 片刻后,喉结动了动,咕咚一声又咽了口吐沫。 “我感觉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危险了。”千梧盯着他的领口说道:“但我真的好饿啊。” “给你吃,没说不给你。”江沉顺着解了一排的扣子,把衬衫脱下右边那一半,露出结实而光洁的一侧上半身。 千梧对着他后脖那道鲜红的似血痂又似吻痕的小伤口,止不住地分泌口水。 “或许。”他听见自己喃喃的仿佛不受控制的声音说道:“今天我能申请喝两口吗?第一口我可以小口一点。” “可以。”江沉很大方地背对着他坐下。 千梧舔了舔嘴唇,“谢谢。” 就在他刚刚凑过去,牙齿要磨到江沉肩膀上时,江沉忽然又低沉地开口。 “有一个交换。你答应了,我给你一直喝到饱。” 千梧的眼眸亮了一下。 “什么?”他忍不住问。 江沉轻轻偏回头来看着他。 黑眸中带着一丝审视的严肃,却也揉着怜惜。 他低声问道:“你告诉我,在现实世界,你这一年究竟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不要上套!这个人在套路你! 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千梧沉默片刻:如果我说了,能申请再加一块肉吗? 江沉点头:可以。 小神经悲痛地在地上差点直起来,吼道:他在套路啊! 第25章 止馋司康 饿瘾上头时,仿佛全身的血管都张开了, 通透而安静, 静得能听见血液流淌的汩汩声, 人却仿佛不受控制地迟钝, 像从前凌晨酗酒后终于要睡去前夕的感觉。 千梧张大的嘴停在江沉颈后几毫米,就那么静止了数秒。 江沉保持着姿势不动,回头笑着说,“你可以多想一会,不强买强卖。” “……” 千梧努力挣扎出一分清醒, 向后退了些许, 低声道:“套路。” “是在套路, 而且趁人之危,不太君子。”指挥官先生很耿直地承认, 转而又说, “但我们之间你亏我欠早算不清了, 约束品德纯属多余, 这叫什么?” “破罐破摔。”千梧答。 江沉点头, “对,就是这个意思。想想,好好想想。” 周遭静谧如许, 千梧睁大的黑眸中心仿佛聚着一点高光,他直勾勾地盯着江沉修长的颈,顺着那条紧实的轮廓线一直看到肩膀,瞳心的高光愈发明亮。 明亮而贪恋, 像在看一副惹人喜爱到癫狂的世界名画。 许久,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一动。 咕咚一声,在静谧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江沉在前面幽幽道:“听到这声我不得不承认有点害怕了,交个心而已,你不会想把我吸干吧。”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不知僵持了多久,江沉忽然无声地叹一口气,说道:“算了,直接吃吧。是我逾界了,你如果实在不想说——” “我不太开心。”千梧闭着眼睛忽然轻声道。 江沉一怔,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似是想转回身,但又立即忍住了。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千梧语气平静,“画不出来,睡不着觉,越来越焦虑,医生说是中度抑郁。” 江沉的语气很沉着,“为什么不开心?” 千梧无声地挑了下唇角,“人不开心,一定需要一个理由吗。” 他睁开眼,但眼眸却望向地面,低声道:“如果知道原因,或许我就会好了。” 江沉问,“用药了吗?” “用了。托人请了最好的医生,花了很多钱。抑郁症是一种生理病,调理快一年,医生早就说我病好了,但我知道我没有。”千梧声音更低下去,带着些许失落,“我仍然画不出,也睡不着。” 他在圣特里康的房子里偷偷留着一件江沉上学时的围巾。那是他们争吵分手后,江沉收拾东西忘在衣橱里的。千梧常常要在午夜裹上那条宽大的毛绒绒的围巾,喝一整瓶烈酒,然后躺在沙发里勉强睡去。 他不认为自己是旧情复燃,他只是需要一点熟悉的东西,在午夜寻找一点儿安心。 江沉之于他,除了爱情,还象征着很多别的东西。那些东西,或许比爱情更加重要。 “其实,我画不出来这件事,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千梧忽然又轻笑了一声。 江沉无声点头,“嗯。” 《诸神黄昏》一画的风声放出来,艺术界集体疯狂。这位“上帝的眼泪”向来只使用自己捏造的意象,从不触碰神明与宗教。那些追捧者期待得红了眼,在画揭纱前就宣称——千梧之后,其他画家必不敢再碰北欧诸神。 酒会上画作面世,那些见惯神级艺术的富豪君商也趋之若鹜,举价时癫狂的神态不亚于贪恋最顶级的军火或稀土。 但唯独江沉,在听到诸神黄昏这个名字时,心被狠狠扎了一下,就像没来由地接到噩耗。 只有他明白,千梧碰了向来不屑碰的东西,即便再受尊崇,都是对于一个画家的灾难。 “人是会莫名其妙忽然走入难境的,恢复也需要时间,世事总是如此。尤其艺术家的灵魂本就更纤细脆弱,这是礼物也是难处。”江沉的声音严肃而柔和,“不过我相信早晚会好起来,等你好了,或许会比从前更明朗,生命如此。” 千梧没吭声,他撑着清醒说完那几句话后又开始上头了,强行忍着饿意让他太阳穴砰砰砰地跳,心脏也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江沉声音更加低沉,“你看,当年我家忽然出事,爸妈一场意外就走了。江家眼看着要翻船,爸爸的军队充满反骨,我不也得放弃原本好端端的人生走上最艰难的一条路吗?” 身后依旧沉默。 江沉以为他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于是又开着玩笑说,“你还记不记得大学时起每年军部年宴都来找我说话的那个中年女议员?前年底为了把最后一支编外的江家军收回来,我还跟她吃了顿晚饭。她都能做我妈了……我也算为江家的家业呕心沥血,谁能一生得意顺遂呢。” 身后静悄悄的,江沉等了许久没等到半声回应,心底的焦虑像是点着了一把无声的火。 他有些后悔唐突问这个问题,惹得千梧情绪低落他却没本事开解,十足恶人。 “妈妈她——”千梧声音含糊着,说到一半又临时改口,“江夫人她——” 江沉忽然听出他声音有问题,心里一毛,一下子回过头,果然见千梧眼神不对。 并不像以为的那样伤心脆弱,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颈,眼神都直了。黑眸聚焦又失焦,像出了故障的相机。 “……”江沉脸上温柔的表情逐渐出走。 “醒醒。”江沉说,“你刚问我妈怎么了?把话说完。” 千梧猛地回过神来,使劲摇了摇头。 “我说江夫人她——”他撑着清醒说到最后一个字,又开始放空。 江沉:“……” 千梧头都要炸了,耳边还残留着江沉刚才提到往事的声音,仿佛网速延迟。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江沉是撕开了自己的陈年伤口来安慰他,本想回以一句类似“江夫人她看到今天的你会很骄傲”之类的宽慰。 但他的理智显然撑不起来说完这句话。 “妈妈她——”千梧失去控制地喃喃道:“最担心我吃不饱饭了……” 江沉:“……” “妈妈她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你会想吃我。”江沉继续面无表情。 他话音刚落,千梧一下子就扑了上来,牙齿戳进江沉皮肉时还含糊囫囵地说了句,“谢谢。” 江沉后知后觉一琢磨,意识到这人可能没听清前半句,只听见了“吃我”这两个字。 身后钻心过电似地痛,千梧一口咬得很用力,吮吸时会把那股疼痛放大。 但江沉却忽然没忍住笑了两声。 笑声忽然顿住,但转而他意识到身后的人并没有关注自己是否被嘲笑的精力,于是又放心地继续笑起来。 人毕竟不是恶魔,没有吃人的天赋。他吮了几口后用牙齿磨了磨皮肉,发现很难真正撕咬开,于是放弃,只能隔靴搔痒似地舔来舔去。 片刻后,江沉被他舔得头皮发麻,低声道:“差不多得了。” 再舔会出事,不是开玩笑的。 身后人没吭声,叼着他后颈不撒口,脑门搭上来,定定地杵在他身上,像是养精蓄锐。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千梧才撒了嘴。 “聊以止瘾。”他声音恢复了清冷,很忘恩负义地说道:“难以止饿。” 他说着站起来,看了一眼江沉后颈延伸处的渗着血的深红伤痕,喉结动了动,又说,“衣服穿好吧。” “……” 江沉心情很复杂。 千梧揉着鼻梁,感受那种躁动的头痛渐渐褪去,脑子恢复了清醒。 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嘀咕道:“被别西卜咬之后的这反应,像瘾似的,发作起来不像话。” 指挥官先生冷着脸穿好衣服,“你自己知道不像话就好。” 千梧没吭声,他看着江沉系好最上面一颗扣子,捎带手整理了一下皮带,垂眸又轻轻舔了下嘴角。 吸前男友的血,听起来是天大的灾难。 但如果放弃良知,单纯就体验而言,还是很美味的。 “隔壁有动静。”江沉忽然蹙眉,食指在唇边轻轻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千梧扭过头,看向那堵墙。 是小孩走路撞倒凳子的声音,而后那个很轻的脚步声到了门口,片刻后,隔壁的门被推开。 “他是不是出来吃饭了。”千梧皱眉,“又要吃人?” 江沉瞟他一眼,凉凉道:“可能刚才听见你吃饭的动静了吧,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 千梧问:“司康的材料在哪?” “钟离冶保管着,他猜到可能会被不懂事的小鬼提前吃掉了。”江沉说着顿了顿,“出去看看吧,别让小鬼一个没忍住把钟离冶他们全吃了。” 两人向门口走去,然而千梧手刚搭在门上,江沉忽然说道:“不对,小鬼好像没去对面?” 院子中轴上有一条青石铺的路,别西卜平时走过上面会发出两声明显更清脆的嗒嗒声,但刚才没有。 千梧手顿了顿,“先看看。” 他无声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发现别西卜确实没有去对面。 月色下,小鬼站在主屋门口,死气沉沉地站着。 那是女人的房间。 别西卜杵在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许久后,他抬起手似乎要敲门,但手在空中又顿住,过一会后犹豫放下了。 江沉正要开口,身前的千梧忽然呼吸停滞。 “影子。”千梧嘶声道,声音里压抑着惊悚和兴奋。 月亮下,小鬼身旁的地上缓缓出现了一个小孩的影子。 然而那影子抽搐着,片刻后又消失不见。 仿佛接触不良的频道信号一般,影子时有时无。每当影子出现时,别西卜就会举手想要拍门,可随即影子又消失,他又茫然地把手缩了回来。 千梧忽然低声道:“是壮壮。 “壮壮回来了。” 在那本童年的故事书里,别西卜是代表暴食的恶魔。恶魔没有思想,只有本能。它们不会无端地降临人间,只会钻怨魂的空子,抢走怨魂的尸体攀附其上,成为行走的妖怪。虽然尸体被恶魔侵占,但也同时给顽固不肯转世的怨魂留下一丝可返魂的希望。 江沉沉吟片刻,“会不会,如果记忆回复,就能把壮壮召回这具尸体,与恶魔并存?” “我觉得是。”千梧轻声应着。 月光下影子忽闪忽现的大脑袋小鬼惊悚极了,不知挣扎了多久,那道影子再出现时,在地上轻轻佝偻起,像是在揉着眼睛无助地哭泣。 “他好悲伤。”千梧忽然低声说。 江沉下意识问,“什么?” 千梧无声地把门缝关上,看着地面轻声道:“他好悲伤,他至今都无法相信妈妈会吃掉他,还为了掩盖罪行拉他的尸体去焚烧。” 江沉看着他,“你说的他,是壮壮?” “嗯。”千梧低声道:“我忽然明白了,别西卜是别西卜,壮壮是壮壮。别西卜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恶魔,栖附在死去的壮壮身上,所以我感受不到他很深的情绪,因为他没有什么情绪。” “只有当触犯到关于壮壮的记忆,壮壮有怨魂回位的迹象时,我才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悲伤。” * 江沉没吭声,静静地观察着千梧。 千梧在看破壮壮的秘密后,整个人的状态仿佛瞬间沉了下去。他垂眸凝视着空中的一点,像在思考,又像单纯地在发呆。 这样的状态似曾相识——上学时,每当千梧画到内心情绪爆发时,就会忽然站起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就是这样的神态。 “我出去看看他。”千梧忽然像中邪似的说道。 江沉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你认真的吗?根据生存法则,触发到壮壮的记忆,别西卜有可能会吃人。” 千梧摇头,“别西卜吃人的条件是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正常的小孩。贾茂他们只触发到了表象,刺激到了别西卜,没刺激到壮壮。今天则不一样,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召回了壮壮,反而比直接接触别西卜要安全得多。” 江沉闻言皱眉不语,似是在评估千梧推测的可信度。 “我很清醒。”千梧看着他说,“我只是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副本难度不小,到现在为止我们除了骨灰之外没找到任何可能唤起壮壮记忆的东西。骨灰的效果就只有那么大,如果壮壮等会消失了,我们就会和真相再次擦肩而过,还有三天。只有三天了。” 江沉终于点点头,松开了手。 千梧走到桌边拿起红烛,红烛自动跳出一簇火光,他转身推开了房门。 身后的人没跟出来,但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刀锋出鞘声。 千梧平静地手持蜡烛走近,快要近前时,别西卜忽然扭过头来。 回眸的那一瞬,千梧亲眼见到那双眼中的神色变换。 从愤恨到茫然,来回飞快地交织着,就像地上的影子,忽闪忽闪,人间鬼事。 小鬼一直张嘴想要说话,又总是突然打断。像是两个灵魂在一个躯壳里,同时想说不同的话,谁也没法先抢到嘴巴的使用权。 千梧走到他身边,蹲下,抬手按住了小鬼的大脑袋。 “你是壮壮吗?” 别西卜费解地皱皱眉,转瞬眼神忽然一变,急不可耐地点头。 千梧平静地看着他,“你恨妈妈。” 小鬼纠结了一会,重重抢着点了下头。 千梧又说,“你活着时从来没吃过什么生老鼠脏东西,你妈妈在撒谎。” 又一次,点头。 “那你之前成功返魂过吗?”千梧忽然皱眉问道。 这一次小鬼发愣了好久。 像是两个灵魂在身体里剧烈地打架,过了许久,他忽然眼睛放大,吼道:“我想!我不能!” 而后那痛恨的眼神再次消失。 千梧忽然明白了过来。 “你娘为了自己对你痛下杀手,却没想到你会返魂。”他静静地打量着壮壮,片刻后缓缓道:“但你却被恶魔同时侵占了身体,无法彻底回来,是吗?” 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回应。 小鬼身体里的壮壮似乎撑不住了,他吼完刚才那句话后,月光下的影子就彻底消失了。许久,别西卜忽然蹙眉歪头问道:“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千梧神色倏然冷漠,他站起身:“没什么。” 别西卜前后扭头,而后不解地嘟囔,“我是不是饿出毛病来了,半夜梦游到院子里干什么。” “你还记得今天带你去墓园看火化吗。”千梧问。 别西卜皱眉,“什么火化?烧烤吗?” 千梧:“……” “我喜欢吃生的。”别西卜嘟囔了一句,又嫌恶地在他手上抽一下,“把这蜡烛拿走,我算是明白了,就是这玩意散发那股恶心的味道,我又想吐了。” 千梧没吭声,他看了鬼孩一眼,而后手持红烛转身道:“那就回去睡吧。” * 凌晨前,隔壁传来了鬼孩熟睡打呼噜的声音。 千梧和江沉一起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那本神经馈赠的生存法典摊开在桌上,上面浮现着一条刚刚出现的小字。 【#5 别西卜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个会吃人,一个不会吃人。】 “你说壮壮的娘为什么会吃掉自己的亲儿子呢?”江沉低声道:“会是因为饥荒吗?可她只吃掉了头,没有吃身体。” “大概是瘟疫加饥荒。”千梧轻声道:“我知道在某些落后的文明里,头是圣洁的,不会被病魔侵袭。如果当时壮壮已经染上瘟疫活不下去,他妈妈想吃掉他,大概就只能吃头。” 江沉没吭声,他紧紧地蹙着眉不语。 无论是崇尚法律还是崇尚军权,他的骨子里都刻着正义,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 “但真相如何,我并不太在意。线索不足,直觉又很强的时候,不必纠缠动机,笃信真相足矣。”千梧垂眸道:“我现在只有一个疑问。” 江沉替他说道:“那个洋人究竟是在帮壮壮,还是在帮他娘。” 千梧点头,“骨灰坛封条背面的字应该是壮壮的暗示,他用自己的骨灰书写,这可能是某种触发线索的条件。我想再去看一眼食谱。” 包裹在人皮里的食材还在静静地醒发,天亮之前,千梧和江沉进了钟离冶房间,把守着东西不敢睡的两个人彻底搅合起来。 “这么刺激的吗。”彭彭听他们说完一切后打着哆嗦说道:“我和钟离冶怕不是废物吧,我俩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就坐在这黑灯瞎火下了一宿五子棋。” “食谱最后是不是被你拿走了?”千梧扭头问钟离冶。 钟离冶有些惊讶,打了个哈欠说道:“是啊,我那阵不是要对着食谱做这劳什子司康饼吗?” “拿出来给我看看。”千梧催促道:“快。” “你好急哦。”彭彭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睛一边嘟囔,“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挺奇怪的,只要一有点跟BOSS相关的线索,你就猴急的上蹿下跳,我看那个壮壮都没你着急。” 千梧没理他,他蹙眉看着钟离冶掏出食谱,而后揭开壮壮的骨灰罐子。 “如果触发线索跟骨灰有关,你要不要试试把骨灰撒在食谱上。”江沉说。 千梧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泛黄的纸张正面是花体英文,背面是千梧写的铅笔字。他把纸翻到正面,捧起壮壮的骨灰粉,轻轻地撒上去。 从左上角开始细细密密地撒,待到铺满整张纸时,刚好撒空了一罐骨灰。 “什么都没有啊。”彭彭嘟囔道:“你俩想多了吧?我只听说过把纸泡在水里能显影的,还没听说过撒粉这项高科技。” 千梧皱眉凑近看了许久,有些失望。 钟离冶说,“又或者,副本设定就是如此。如果你们已经推断出了大致的情况,那么剩下的破局线索需要靠猜测搏一把?我们神经本来不就是很崇尚敏感啊直觉啊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么。” “我觉得不会。”千梧摇头道:“烤箱是最关键的一环,生死扣,应该不至于让我们完全去赌。像船夫说的,这只是第二个副本,应该不至于有这么高的随机性。” 江沉忽然说,“把骨灰倒回罐子里试试。” 千梧怔了一下。 他回头和江沉交换眼神,转瞬又忽然明白了江沉的意思。 他立刻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端起那张纸,顺着罐口微微倾斜。 骨灰簌簌地落回罐子里,而后,在菜谱的最后一行下,忽然出现了两行骨灰书写的英文字迹。 “这说什么呢?”彭彭皱眉,“英语不及格,谁能给我翻译下?” 钟离冶轻声道:“第一行,那个洋人说,从此地路过,收到亡灵暗示,但他能力不足,只能留下线索以待后人。” “第二行呢?”彭彭问。 千梧放下菜谱,轻声道:“第二行。杀母作炉,送走恶魔,释放怨魂。”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不直接吸干这个男人算了。 小神经怨念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第26章 止馋司康 “母子情深腹作坟。”江沉说,“女人吃了自己的孩子, 也终将以腹为炉, 还清罪孽。” 彭彭浑身麻得说不出话来, 半天后才喃喃道:“所以我们要杀她, 还要剖开她的肚子,把司康饼塞进去,是这意思??” 钟离冶在他脑袋上摁了一下。 “小孩子如果觉得怕,大人办大事时你躲在屋子里把耳朵遮起来就好啦。” “喂!”彭彭黑脸道:“你也就比我大了四五六岁吧!” “是六岁,不是四五六岁。”钟离冶笑眯眯, “六岁可不是小数呢。” 千梧闻言偏开头看了他一眼。 看彭彭的样子也得有二十岁。这样一算, 钟离冶竟然是一群人中最大的。 “但我有点犹豫。”钟离冶忽然又说, “万一洋人和恶魔是一伙的怎么办?” “不会的,这个洋人大概只能算是副本里的线索NPC。”千梧平静摇头, “墓园的人也说别西卜刚回来时吃人无数, 后来有了洋人给改的这个名字才受到了抑制。女人在这件事上没说谎。更何况, 副本的名字是止馋司康。” “杀人的事交给我就好, 那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江沉抛着军刀, 又顿了顿,对钟离冶说道:“不过之后的剖腹过程就交给你了。” 钟离冶微笑,“没问题。对了彭彭, 那团东西也拿出来吧。” 彭彭一边疯狂搓着胳膊一边走到床旁,抽出床下的暗柜,然后愣住。 “怎么了?”钟离冶神色一凝,“东西出问题了?” “没……”彭彭咽了口吐沫, 说道:“这玩意好像真变成正常司康的原材料了。” 柜里是一块用普通烘焙纸包裹的司康饼胚,钟离冶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竟然变成了一块货真价实的饼团,湿润,散发着蛋色光泽,散发着浓郁的黄油香味。 钟离冶皱眉无语道:“要说之前还能勉强说服自己这玩意其实跟司康没有半毛钱关系——” “从此之后是真的无法直视司康了。”江沉脸色阴沉得可怕,咬牙切齿道:“神经有毒。” 咕咚。 千梧直勾勾地盯着那块东西,“抱歉,我又饿了。” “……” “忍着点。”江沉往旁边挪了两步,下意识摸了摸后颈。 彭彭小声说,“你忍过今天,咱们把本过了,估计出去就没事了。” 千梧没回应,片刻后斜眼瞟了江沉一会,又收回视线淡淡一哼。 “要不你出去转转吧。”江沉摩挲着那把军刀说道:“等会的场面怪吓人的,你看了后可能会失眠。” 彭彭立刻举手,“我申请一起出去转转。” “你不行。”江沉果断拒绝,无情道:“你跟我进去看着。” 彭彭震惊:“为什么??!!” “你太怂包,得练胆。”指挥官先生淡淡道:“我不想带你闯三四个本之后,你还是一个见到鬼怪死人就哇哇乱叫的累赘。” 彭彭:“……” “他双标。”彭彭失望地扭头看向钟离冶。 钟离冶顿了顿,“……是啊。” 彭彭:“不管管?” 钟离冶凉凉道:“除了练胆,你的眼色也需要练练。” 千梧确实讨厌血腥,而且他本来也打算再走一走,了解清当年发生的事。 “在外不要乱吃东西。”江沉叮嘱道:“控制住自己。” 千梧冷漠看他一眼,“挑食,不用操心。” * 村子里人很少。 女人家附近也有很多破败无人居的小木房,玩家们前面都在忙着搜集食材,从没去看过。 千梧随便挑了两家进。 清晨光线熹微,顺着墙板的缝隙射入房子,照亮空中飞舞的灰尘。 他走进里屋,在墙角发现两具白骨。 大的那个怀里抱着小的,大概是妈妈抱着孩子一起熬不住死去了。 家里没有半点腐烂粮食的痕迹,唯独墙角有细碎的骨头,凑近看,有似鼠尾细长又风干断成截的东西,大概是老鼠的尸骨。 “瘟疫。”千梧轻声喃喃,“瘟疫屠村。” 壮壮的娘用良知从瘟疫手里交换下自己的命,但最终也要还清这笔债。 千梧忽然觉得很压抑,他离开房间,随手解开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在荒败的田野里深深透气。 手揣进口袋,忽然触碰到一杆纤细而坚硬的东西。 是江沉一直为他带着的铅笔,这几天他总饿,时不时就要叼着,就没急着还回去。 摸到那根笔的一瞬,心里的压抑和荒凉又模糊掉,好像能见到江沉那一本正经的样子。 千梧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把那根笔拿近眼前,指腹轻轻摩挲着“千梧专用”那四个小字,在熹微的晨光中细细地看着。 岁月没有使这根笔蒙受半点委屈,它还是如当年样鲜亮潇洒,某个指挥官大概常常掏出来抚摸保养,笔杆上带着一股温润的光泽。笔尖搭在纸上,能划出世界上最美妙而温柔的沙沙声。 说来很怪,这一家的笔千梧一直用,分手后这些年也买过很多根相同型号的。 但总没有这根用着趁手,只有这根,一握在手里就觉得是自己的笔。 他用这根笔随手画过无数个江沉。 但江家出事后,就再没画过。 那时江沉毅然决然放弃法律理想回去收服趁乱反骨的护卫军,千梧非常不理解,尤其在无数次半夜看他带着醉意撞开公寓的门,冲进厕所呕吐。 努力扶持着破败将门的元帅公子,需要时不时出现在他从小最讨厌的那些宴会上,在各种议员间眉开眼笑地周旋。 碰到那些早就想要把女儿介绍给他认识,甚至是自己想和他交往的人,他也推拖不得,只能笑着放下酒杯说,“无论之后如何,或许今夜我能邀请您跳支舞。” 然而回家后,他脱下礼服,露出身上青紫的淤痕。那是赴会前在兵营里和那些匪里匪气的军官摔打出的。 千梧看得心碎,他终于在某天深夜忍不住抱着江沉低声哀求道,我们放弃好不好,爸妈生前都不舍得用江家的荣耀绑架你的人生,为什么他们走后你却要这样折磨自己。 然而江沉用酒醉的眼神看着他,片刻后却说,“你是不是答应了要帮琼斯中将画一幅给他小女儿的生日画?” 千梧一愣,“嗯?” 江沉醉醺醺地对他说,“推了吧,宝宝。琼斯中将是燕家的死敌,燕家刚刚答应帮我稳住一支要脱离江家的部队,这个节骨眼上……” 千梧皱眉道:“江沉,你已经魔怔了。”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我……”江沉垂着眸子看着浴室地上的瓷砖,低声道:“但我必须得请求你做这件事,对不起。” 那一晚千梧很沉默,第二天他笑着上门婉拒了中将的邀请。 那一年的时代艺术大赛,他与第一名擦肩而过,拿奖的人正是接替他为中将小女儿作画的另一个画家。 在那之后,江沉很少提及那次比赛。他白天在部队,晚上去宴席,连轴转的生活过了大半年。 他们在那半年里吵过无数架,为千梧痛恨的那些虚伪的应酬,也为江沉时不时抗议逐渐有名气的千梧偶然对媒体发表的一些任性的言论。 “很多人都能猜到我们的关系。”江沉最后一次揉着太阳穴说,“千梧,很快了,年中议会投票表决后,护卫军权的去留就会最终拍板。只剩一个月了,安分一个月,好吗?” “不是一个月。”千梧看着他,终于情绪爆发控诉道:“你已经挑起了江家的担子,即便你成功了,往后压在我们感情上的镣铐也会越来越沉,直到我们双方都面目全非。” “怎么会呢?”江沉试图说服他,“你相信我,等我收拾好烂摊子,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自由自在的时光,就可以——” “不可以的,你很清楚不可以。从前有元帅和夫人撑着天,你可以做随心所欲的江沉,我们可以自由地相爱。但现在只有我们自己了,而我的存在早晚会影响到你重兴江家的前途。”千梧眼底渲着浓重的哀伤,“一年多了,江沉,爸妈已经离开一年多了。你现在仍然走不出来,你已经彻底变了一副样子。” 江沉沉默许久,看着他。 “你讨厌我现在的样子吗?”年轻的少帅低哑地问道。 “我仍然非常爱你。”千梧看着他说,“但这份爱起于那个不受家族约束的自由明朗的江沉。我不知道如果这样硬着头皮坚持下去,我们相互消耗,我还能爱你多久。” 江沉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等我站稳脚跟,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的不自由。” “听听你说的话吧。”千梧疲惫地叹气,“连这种权利,最终都将是由你赋予我的。” “江沉,我永远不会做将门的附属品。”千梧看着他,声音脆弱地问道:“或许你这一年来,为家族奔忙虚伪应酬之余,有听过外面是怎么说我的吗?” 江沉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都没有吭声。 那天最后,江沉很仓皇地离开了公寓。千梧知道自己刺痛了他,但他又何尝不痛。 他在年中议会结束,江沉终于打赢了那场身心俱疲的战争之后,提了分手。 他那天对江沉说,我们都知道分开才是对彼此的及时止损。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江沉只仓皇地丢下这句话,而后便蹲下去捡一不小心被摔掉的钢笔,直到千梧离开房间都没有站起来。 * 笔尖无意识地戳在手指上,千梧猛地回过神来。 而后他感觉自己脸颊凉凉的,伸手摸了一下,竟然摸到了泪水。 那天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痛苦的一天,远超过元帅和夫人猝然意外离世的时刻。 他被命运握着手,亲手斩断了和江沉的羁绊。斩断了过往十二年陪伴,斩断了自己人生中所有的温暖。 这些年来,偶然午夜梦回,他曾不止一次有过一个罪恶的想法。 如果江沉最终在那场权势斗争中败下阵来,江家覆灭,他变成一个普通人,该多好。 但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无权这样想,就像江沉无权用江家的荣耀绑架一个艺术家的理想一样。 千梧摩挲着那四个小字,忽然想起船夫的话。 从没有人最终能够真正离开神经。 即使在神经的世界里,有太多天赋者,但他们仍旧无人成功。 也许他和江沉也走不出,会被困在这个世界里一辈子。 他搭在笔杆上的指尖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眼睫微垂,轻轻地颤抖着。 或许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会有多少血腥和恐怖。 至少在这里,他们再度,毫无芥蒂与命运阻隔地,再次并肩。 * 火光忽然打断了人的思绪。 千梧猛然回头,不远处别西卜家的院子里起了熊熊烈火。那火窜上房,巨大的火舌携卷着房顶的茅草和砖瓦,轻而易举就烧毁了房子的骨架,继续向上喷吐着黑烟。 千梧立刻转身往回跑,他最终气喘吁吁冲进院子时,主屋已经烧得只剩架子。 江沉四人站在房前,静静地看着那里。其他玩家刚刚从屋里跑出来,一个个衣冠不整地没睡醒,彼此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千梧走近去,江沉望着大火低声道:“钟离冶刚把东西放进她的肚子,她的尸体就自己烧了起来。” “好大的火。”钟离冶望着火势轻轻一叹,“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火。我甚至觉得,这把火能一直烧到整个村子灰飞烟灭。” “别西卜呢?”千梧问。 他话音刚落,一旁别西卜的房间忽然开了门,别西卜揉着眼睛看向院子里。 几秒种后,大脑袋小鬼放下手,对着烈烈火光露出诡异而餍足的一笑。 “好香啊。”他仿佛彻底失去了意识,完全被恶魔本能捆绑着,缓缓走近那大火。 彭彭正要伸手阻拦,被千梧一把抓住,摁了回去。 别西卜缓缓走近大火,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美味,但我隐约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吃饱了,我应该就可以走了。” 小鬼说着,餍足地笑着走入大火,转瞬便被火焰吞噬殆尽。 千梧忽然蹙眉,无端地感到很心痛。似有一丝报复后的酣畅,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只余悲凉。 江沉无意识扭头看他一眼,却一下子愣住,皱眉惊讶道:“你什么情况?” “啊?”千梧挑了挑眉,“什么什么情况?” 江沉明显被吓到,目光在他眼眶四周徘徊了半天,而后落在他脸颊上。 千梧后知后觉。 “你不是出去散心吗?”江沉眼神中流露出很深的担忧,偏过头来,在他近处低声道:“又不开心了?抑郁症发作会流泪吗?一个人偷偷跑到野外哭?” “……” 千梧脸上毫无表情,冷漠地回答:“你想多了。” “太饿了,在野外走了二里地也没见到活人,饿得情不自禁流泪。”他说。 江沉:“……” 似是怕他不信,千梧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摸出那根铅笔,默默叼在嘴里。 江沉叹气,心疼道:“瞧把孩子饿的……” 千梧斜眼瞟他,叼着笔含糊道:“要不离开前再让孩子吃顿饱饭?” “那倒不必。”江沉瞬间恢复严肃,一本正经道:“坏习惯还是别养成比较好。” 千梧收回视线,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大火似乎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将主屋烧得干干净净,而后顺着蔓延到别西卜的房间和客房。玩家们只得仓皇离开院子,然而才走没几步,却见那火势仿佛更迅猛了,转头又要蔓延到外面的荒野上。 “野外全是草垛和枯树。”屈樱回头招呼大家,“我们要尽快,跑到入本时那个村口,应该就没事了!” 女玩家们哀声不断,有人绝望道:“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早不记得路了!” 一直沉默的彭彭忽然大手一挥,“跟我走!” 大家全部跑起来,唯独江沉和千梧只是象征性加快了脚步。两人很快落在队伍最后,千梧忽然回过头,望着已经快要烧到近处的烈火。 火光照亮了画家温柔的眉眼,在那双沉静的黑眸中染上一抹金色,熊熊地跃动着。 江沉回过头,静默无声。 一别千日。 眼前人比思念中更美好。举手投足的生动,戳在他的心尖上。 千梧低声道:“我好像听见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别西卜?”江沉愣了下,又转而改口道:“壮壮?” “应该是壮壮吧。”千梧收回视线,轻轻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是一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不是别西卜。” “他说什么?”江沉忽然皱眉,似是联想到唐剪烛,“他不会也想跟着你吧?”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千梧说,“大概瞑目了吧,但他仍然很悲伤。” “被母亲背叛和杀害的孩子,即便报仇后也会永远被悲伤缠绕。”江沉叹口气,“希望副本只是虚幻的设计,他们只是游戏里的NPC。” 千梧没吭声,火越烧越近,他浑身都烫了起来,低声道:“我们快点走吧。” * 他们最后迈出村口的指路牌那一瞬间,身后的村庄里忽然裹起一阵乌黑的浓烟,再回首看去,村庄消失无影,化作一片虚无的黑暗。 来时的黑暗却渐渐淡去,神经之海重新浮现,岸边停靠着数艘小船。 彭彭叹口气说道:“我现在有点考试要出分的紧张了,我去,这个副本里我好像又啥也没干。” “这个本性价比有点低。”钟离冶也说道:“以结局反推,可能冷静拿分的空间稍微大一些,敏感应该不如上一个本满分高。” “那不重要。”彭彭却摇头道:“我只是好想开神经的福袋啊,如果这次连零点零几的分都不加,说不定还要扣点,我就没有开箱的快乐了。” 江沉闻言冷漠地瞟他一眼,说道:“那么,或许下次遇事时,你应该少尖叫几声,或者努力克制着不要晕过去。” “……”彭彭摸摸鼻子,“哦。” 其他玩家们陆续登船,有队伍的还在一起,散兵们大多没有组队,各自单独登船。 江沉说,“我们尽快登船吧,离开这个鬼地方。” 钟离冶点头,“好。” 他让屈樱先上船,然后是彭彭。江沉等他们三个都上去后,替千梧踩住船板,说道:“上吧。” 千梧踩上有些摇晃的小船木板,坐在了船上。 江沉在他身边落座,忽然问道:“你还饿吗?” “还行,那种感觉好像淡了很多。”千梧问,“怎么了?” “唔。”江沉点点头,“那把笔还我?” 千梧:“?” “拿来。”江沉坚持道:“借人东西要还的。” 船夫已经将船桨撑入水中,小船飘荡,孤岛在身后消失。 千梧忍不住笑道:“你有没有毛病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把手伸进口袋,然而下一瞬,表情却僵在了脸上。 江沉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不要告诉我,你把它跑丢了。”指挥官先生严肃而紧张地盯着他,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千梧——你这丢三落四的——” “不是。”千梧皱眉打断他,“笔在。”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忽然出现的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说道:“跟出来个东西。” “?” 那是一块像御守那么大的小挂件,上面打着璎珞,下面还有白色的穗。 御守的正面写着两个黑色的歪歪扭扭的字,字迹一看就是小孩子。 “禁食” “这啥玩意?”彭彭凑过来好奇地看,“这不会是壮壮本壮吧??!!” “给它丢河里去。”江沉立刻冷脸道。 千梧没吭声,他轻轻抚摸着那个东西,片刻后摇头说道:“不是。” 时至今日,他对着那根红烛,仍然不太敢确定那里到底有没有一丝半缕唐剪烛小姐残留的意志。 但这个东西却给他很强的直觉,这里面没有任何灵魂,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纪念品。或许是副本额外奖励的道具,有些独特的作用,但唯独没有灵魂。 “因为壮壮从来没想过以任何形式存在世上。”屈樱忽然说道:“他的灵魂,大概已经死在这场复仇的大火里。” “也许吧。”千梧摸了摸那枚御守,重新放回口袋里。 船夫带着沙哑的嗓子忽然开口说道:“各位坐好,审神之门就在前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趴在地上冷笑。 又到了清算的时刻了。 等等,刚才是不是有人说神经有毒来着?是谁? 第27章 往昔之门 巍峨的审神之门尽在眼前,前面的船只快速行驶通过, 那些新手玩家再次毫无斩获。 “我预感到我这个本要凉。”彭彭叹气, “如果以神经的给分标准来看, 我真啥也没干。” “一样的。”屈樱叹气, “咱们三个,都在混。” 彭彭垂头丧气道:“我就是个GPS,会尖叫的那种。” 屈樱说,“我是个做饭的,给神经偏爱的玩家做饭可能就是我的价值。” 钟离冶忍不住笑, “那我就专门干脏活, 大佬嫌脏的活我都能干。” 千梧在后排座位上仰着躺下, 两手交叠枕在脑后,以平躺的视角注视着那巍峨的拱洞。 “大佬, 你预期能拿多少分?”彭彭问道。 千梧唔了一声, “不知道, 我只盼着开福袋。” “咦, 我以为只有我这种俗人会沉迷开箱呢。”彭彭挠挠头, “这次你想开出什么呀?” “不知道,吃的吧。”千梧轻轻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看着审神之门, “离开副本后倒是不想吃人了,但总有种劫后余生的饿,像被亏待了一百年,急需找补一点安全感。” 他们正说着话, 神经上空已经开始浮现红色的字迹。 【根据副本难度,本次敏感神经最高可得9分,冷静神经无上限。】 “跟想象中不太一样。”江沉低声道:“这次敏感满分竟然比上次高这么多吗?” 神经没有理会玩家的疑问,自顾自继续刷新着分数。 【玩家钟离冶——分值无变化】 钟离冶不过一笑,“果然是啊。” 【玩家屈樱——】 屈樱叹气:“连着两个副本没分就是我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紧接着空中又浮现了一行鲜红的字。 【同床玩家被吃而无惊动,冷静+1,总数值上升】 “我去?”彭彭一下子站起来,“她那是中了别西卜的魔鬼妖法昏死过去了好吗?这算哪门子冷静啊,而且这也没推动副本进程啊?” 屈樱也皱起眉,船夫忽然幽幽道:“她保命了,保命是冷静神经本来就该发挥的作用。” 江沉忽然淡淡道:“这样啊,那我记住了。” 千梧斜眼瞟着他挺拔的背身。 江沉说,“千梧第一晚差点被吃时我也睡得很沉,等会要是我没有这个加分项,我就要上诉。” “呵。”千梧轻笑一声,“我替神经拒绝你的要分。” 江沉回头看他,“凭什么?” “玩家江沉,由于冷静保命+1;由于过于冷静差点放任队友被吃掉-1;扯平。”千梧学着神经的腔调说道。 【玩家彭彭——】 彭彭紧张地攥着拳头凝视着空中,带着一种知道自己没分但也渴望奇迹的眼巴巴的小眼神。 【阻止一次别西卜的袭击,冷静+1,总数值上升】 钟离冶皱眉,“什么时候?” 彭彭自己也费解,“我咋不知道?” 神经似乎很不耐烦,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出现三个字:【墓园外】。 彭彭皱着脸费劲地回忆,过好一会忽然猛一捶手心,说道:“啊!我知道了。” “怎么回事?”江沉问。 “去墓园拿骨灰那次,不是让我带着别西卜在外头遛弯吗?那时候咱还不知道壮壮这个人呢,但别西卜前一天晚上应该已经跟着贾茂看见壮壮的骨灰罐了,想不起来又忘不太掉,一直惦记着。”彭彭说,“我俩逛着逛着,他忽然回头问我,哥哥你认识壮壮吗?” 船上的氛围忽然变得凝重,即使副本已经结束了,依旧让人浑身发凉。 屈樱咽了口吐沫,紧张问:“你怎么回答?” “我说认识啊。”彭彭两手一摊,“我小名就叫壮壮。我小名真叫壮壮,彭壮壮。我还问他咋知道的。” “……” 钟离冶面无表情:“那别西卜怎么说?” “他沉默了。”彭彭说。 于是船上众人也一起沉默了。 “这可能就是吉字牌带来的运数。”千梧若有所思,低声道:“让本就好运的人愈发好运。” “有分!高兴!今儿个真高兴。”彭彭一屁股坐下,小木舟剧烈地晃荡了两下,船夫有些不满地用船桨敲了敲船沿。 “到我了。”江沉说。 【玩家江沉——】 门不负众望,又向上次一样卡了十几秒。 【阻止玩家千梧杀死BOSS,冷静+2】 【识别并设计杀死放逐者,冷静+1.5】 “识别出放逐者也有加分么。”江沉有些意外地挑眉。 船夫回答道:“有的。当放逐者威胁到玩家安全,本神经玩家杀死放逐者就有加分。” 船夫话音刚落,又顿了顿,思索着说:“不过你还有个零点五的小数点,估计是杀死放逐者的同时推进了副本进程。” “确实是。”钟离冶点头,“陈勇的眼睛给别西卜做了最后的葡萄干。” 【喂千梧吃饭,冷静+2】 “这个我知道。”江沉微笑。 千梧在背后毫无感情地盯着他。 他似是感到了什么,微妙停顿片刻后又说道:“这一项竟然有这么多加分,果然做人要善良。” 千梧在他背后又哼笑了一声。 【神经内侮辱神经,冷静-1】 “什么鬼东西。”江沉立刻皱眉,“什么叫侮辱神经?” 彭彭弱弱举手,“应该是早上,你说神经有毒。” “……” 江沉微妙停顿片刻,而后颇挑衅地挑眉,望着空中说,“这么玻璃心吗,是不是缺爱?” 两秒钟后,“-1”上愤愤地被用红色改了两下,变成一个扭曲的“-2”。 江沉失去了表情,冷淡道:“随便给吧,我无所谓。” 【玩家江沉,最终冷静+3.5,总数值上升】 千梧打了个哈欠,说道:“知足吧,你拿分算很快了。” “确实是的。”船夫也点点头,声音从腹中传出,说道:“不过也正常,你们这是第二个副本吧?前面副本菜鸟还没死绝,分都是握在天赋者手里的。” 【玩家千梧——】 彭彭蹬了蹬千梧的脚,“坐起来啊,让神经感受一点被尊敬,多给你分!” 千梧不仅没动,反而打了个更大的哈欠,困倦地闭了闭眼。 【别西卜努力扮演正常小孩,敏感+2】 【别西卜害怕回忆起壮壮,敏感+2】 【触发壮壮及过往,敏感+3】 “我只有一事不明。”钟离冶低声道:“虽然这些都是重大进程,但也不至于抬手就两分三分地给吧?” 彭彭心酸点头,“把我们比的好像特别废物。” 江沉却看着空中,神经空了一会没有出现新的字迹,他轻轻皱眉道:“没拿满。最高得分空间是九分,少了两分。” “学霸们别秀啊。”彭彭不满嘟囔道:“差不多得了。” 江沉皱眉不吭声,船夫却忽然问道:“或许是你们出来的太快了。” 钟离冶惊讶挑眉,“出来得快也有错?” 船夫正要解释,半垂着眼躺着的千梧忽然低声道:“完成副本不是神经主要考核的内容,或许我们知道最终线索后太急着出来了,可能跳过了一些采分点。” 船夫点点头,“对,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神经没有多做解释,紧接着飞快向下刷新。 【想要杀死别西卜,冷静-4】 “我擦。”彭彭一下子坐了起来,“减这么多??” “我好后怕。”屈樱喃喃道:“还好上次我有第一个本的新人豁免权。” 千梧没什么反应,继续恹恹地看着空中。 【食用对推进副本有重大作用的玩家,冷静-1】 【又食用了一次,冷静-1】 千梧:“……” 江沉:“……” “你俩守恒了。”钟离冶平静地指了指他们,“江沉喂你两次+2,你吃了两次-2。” 【玩家千梧,敏感+7,冷静-6,总数值上升】 “也太刺激了。”彭彭长吁短叹,“千梧这加加减减一通大起大落,合着最后总数值变化跟我们一样。” 千梧没吭声,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 上一个副本敏感拿了5分,这次拿了7分,直接飚上两位数,红色神经已经有超过两公分的长度了。 蓝色神经就很凄惨,前后一共负十,表现在胳膊上,就是反着向靠近肩膀的这一侧生长,和红色一正一反,长度几乎相差无几。 “做人要冷静。”江沉看他一眼,“不然你这蓝色神经眼看着要上头了。” 千梧轻声一笑,“冷静这事还是交给江少帅吧。” “对对对对对。”彭彭疯狂点头,“我算看出来了,你俩就是互补的大佬,你俩干脆在一起得了。” 船上陷入迷之静谧。 钟离冶已经懒得点拨他了,直接装死,许久后倒是屈樱长叹一口气,苦恼地扶着脑门说道:“连我都看出来了啊……” 江沉和千梧都没说话,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一种尴尬在蔓延。千梧盯着江沉的背影,有些不愿承认的紧张。但他观察到江沉也绷着,哪怕江少帅再不形于色,人在一瞬间本能的肌肉紧张,身体轮廓线会发生微妙的变化,都逃不过画家的眼睛。 “福袋。”船夫忽然把船桨一横,说道:“分值上升的,可以捞了。” “这次我先吧。”屈樱笑着说,“上次我都没有。” 她很顺利地捞出黑色的小袋子,打开看,竟然是几罐瓶瓶罐罐的调料,有糖有盐,还有甜酱油和辣椒粉。 “你是厨师吗?”船夫问。 屈樱点头,有些哭笑不得地收好福袋,“果然第一个福袋很可能跟职业相关啊。但给我调料干嘛,给我锅啊。” 彭彭的福袋里开出了一个圆咕隆咚的门把手,黄铜质地,沉甸甸的,顶上写着四个字。 “限用一次。” “这是个好东西。”船夫的声音忽然严肃,“只有第一次进副本就获得分值上升的玩家才能开到厉害的道具,在那之后,无论玩家刷分多么快,都只能随机获得一些小东西,大多数与副本无关。像这种一次性使用的小道具在神经之海的福袋里几率已经非常小了,你很走运。” “这样啊。”彭彭连忙哈了哈气,用袖子蹭蹭,“那我得收好了,先不管它干什么用的。” “或许是任意门。”千梧忽然说。 彭彭:“啊?” “这是一个门锁把手,你把它随意放在任何墙壁上,或许能推开一扇门进去。”千梧淡淡道:“不知道,乱猜的,小时候看了很多动画故事里有类似的桥段。” “只能用一次,看来只能到危急关头试试了。”彭彭叹气。 “到我。”江沉说着,懒洋洋地伸手往海里一捞,揪出一枚黑色福袋来。 “上次的道具里,江沉的算最好。”钟离冶说,“那个法典虽然只有在我们猜准某条信息时才会浮现,但也有很好的验证作用。” 江沉未置评论,抽开袋子伸手往里摸去。 片刻后,他皱起眉。 所有人肉眼可见福袋里他的手到处一通抓,而后江沉眉头越皱越紧,说道:“什么都没有。” “哈?”彭彭震惊,“不可能吧?!” 船夫淡定摇头,“不可能的,有福袋就有东西,神经并不小气。” 江沉只得继续耐着心到处摸,终于在摸遍了福袋内壁后,触碰到一个小小的扁平的东西,像一小块纸。 他黑着脸把那东西拽出来,摊在手心。 一个创可贴。 “……” 躺着百无聊赖的千梧翻身坐起来,笑道:“神经好贴心啊,知道你脖子上有伤口。” 钟离冶吸气,“这也太抠了吧!而且这创可贴好小啊,贴在江沉脖子那么大一块伤口上,胶直接粘着伤处,会更疼。” “也许那就是神经的目的。”船夫幽幽说,“你是不是惹到神经了?” “……” 江沉嘴角抽搐,片刻后把创可贴往福袋里一扔,抽紧袋口,丢回了海里。 “我不要这个,再来一次。”他冷酷地盯着神经之海说道。 然而福袋沉入海底,再伸手去捞,却什么都捞不到了。 “神经很高傲的。”船夫淡淡道:“神经不允许挑衅。” “呵。”江沉不过一嗤。 千梧的福袋有点重,他捞的时候就有感觉了。 每一个福袋都是空间袋,里面能装下比福袋本身大很多倍的东西,但体现在重量上的差异却很轻微。不过这次,他的福袋明显比上次重了很多。 他打开福袋,手伸进去,刚摸了两下,就轻轻“诶?”了一声。 江沉瞟着他的福袋。 千梧挑挑眉,“东西好像有点多,容我一样一样掏出来。” 江沉:“……” 第一样东西,装在精致小盒子里的果仁糖蛋糕。 第二样,一大罐巧克力。 第三样,丝丝冒着凉气的玻璃瓶装的冰牛奶。 第四样,圆滚滚的抹茶大福。 “我要报警了。”彭彭两眼发直,“真就要啥给啥呗?你说你饿,神经就给你这大一堆吃的??” 屈樱忽然惋惜一拍手,“怎么不说想出去呢!” 钟离冶和江沉两人已经无语到说不出话来了,可千梧还在不断地往外掏。 在掏出不知道第几样食物后,他忽然皱眉道:“竟然还有别的东西。” 最后两样。 一件柔顺好看的灰色丝质衬衫,颇符合千梧的穿衣审美。 一本厚厚的画集,里面收录着很多不知名但有趣的作品。 江沉忽然觉得自己太阳穴狂跳,声音透着冷气道:“这已经不能说是偏爱了。” “这叫谄媚!”彭彭愤恨叉腰,“它在讨!好!你!” * 小船又行驶很远,船上的人仍然在叽叽喳喳地讨论千梧的福袋。 千梧已经吃完了好几样食物,在海量甜食的充盈下笑眯眯地躺着,手边还有那瓶冰牛奶,指尖碰一碰就觉得心情很好。 “有吃有穿闲着还有画册看。”江沉忍不住低声道:“梦想中的生活哦?” 千梧笑眯眯,“是啊。” 彭彭哀嚎道:“船夫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靠到吸血的地方啊?我好饿。” “我在努力靠边了,但一直靠不到。”船夫皱眉道:“我再试试,如果再靠不过去,那就说明你们有别的东西。” “什么叫别的东西?”钟离冶一下子来了兴趣,“还有除了吸血之外别的可能吗?” “有的。”船夫思索着说,“表现最好的小队有概率触发整队奖励。要不,你们进帐篷看看?” “帐篷有什么好进的啊,不就是一个像老旧车厢的里空间吗。”彭彭一边说着一边晃悠悠走过去,漫不经心一掀帘子。 “我!靠!” 他震惊脸挥手,“快来快来快来!变样了!” 众人靠近,发现帐篷里没有上次的船舱空间,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漆黑的门。 船夫住了桨。 “真不知道该说你们好运还是倒霉。” 千梧挑眉,“什么意思?” “往昔之门,送你们回到一段温柔的过往。一般都是四五个副本之后才有概率触发的,用以犒劳杀出血路的小队。你们第二个副本结束就直接得到往昔之门,说明下一个副本的难度会有非常大的跃升。” 千梧仿佛没有听见后半句话,黑眸似乎有些离神,片刻后他喃喃道:“往昔……” “要一个一个开门进去。”船夫说,“会送你们随机回到记忆深处的一段过往岁月。到下一个副本快要抵达前,你们会睡着,睁眼就又回到船舱了。” 千梧感到自己心脏微妙地停滞了一瞬。 身前的江沉也忽然僵硬。 “温柔的过往,那就是美好的记忆了?”屈樱问道。 “也不尽然,取决于你心里的东西。有些人灵魂深处写着阴暗,对他而言的温柔也许不是常人理解的那样。”船夫说着顿了顿,“哦,不过以他自己的角度,可能确实是美好。” 彭彭闻言立刻抱拳闭眼念念道:“让我回到进入神经前一周的星期日晚上,直接落座在火锅前,刚刚拌好芝麻油的那一刻,拜托拜托!” “时间大概有多久?”江沉问。 船夫说,“不会很久的。我最长一次也无非一天一夜,你们要珍惜时光。” “明白了。”江沉点点头,“那一个一个进吧。” 屈樱女士优先,而后彭彭,而后钟离冶。 他们顺次进入帐篷,拉开那道黑色的门,又消失在刺目的白光中。 第三次大门关闭,江沉看了眼千梧,轻轻勾了勾唇角。 “你先进吧。”他温和道:“我殿后。” 千梧无声点头,江沉陪他走到门口,替他拉开了门。 近距离接触那道白光时,竟然并不觉得刺眼,反而很柔和。 “你猜会是什么?”千梧问。 江沉注视着他,轻声道:“我们的往昔,除了彼此,还有什么?” 千梧迈进门前,又听见江沉轻声的呢喃。 “也许我有些嫉妒马上要与你重逢的往昔里的那个我。” 他愣了愣,再要回头说话,却见那道门在身后关闭。 千梧猛地回过头来。 自己站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英格兰街头来往飞驰过脚踏滑板的少年,流浪歌手在不远处弹着吉他。呜呜的声音从背后刮过,有轨巴士拥挤地穿过喧嚣的街道。 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那个裹着深蓝色长风衣的青年忽然回眸。 江沉脖子上围着那条藏在他衣橱里的情侣围巾,冲他招手,“过来啊,宝宝!” 千梧愣了好一会。 而后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也换上了驼色的毛呢大衣,那条同款不同色的围巾从胸前长长地垂下来,细细的绒毛有些扎下巴。 江沉身边站着一个穿休闲装的笑容温和的大胡子男人。 千梧对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 查尔斯比罗,世界顶级甜点大师,最拿手的就是果仁糖蛋糕和沙哈蛋糕。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 十九岁的冬天,他和江沉的旅行。因为他爱吃甜的,江沉带他飞过一整条大洋,在异国街头看似漫无目的地走了片刻,而后猝不及防“偶遇”了这位千梧钦慕已久的甜品大师。 千梧听见自己心脏平静而有力的跳动声,嘴边呼出白气,冷风刮脸,他把脸缩在围巾里,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比罗……”他喃喃道。 大胡子男人冲他笑,带着浓郁的口音说道:“第一次见面,我竟然就很喜欢你们两个,尤其是你!江说希望我能为世界甜点品鉴大师做一个蛋糕,你们愿不愿意来我的工作室坐坐?” 千梧哑然。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了这句和当年一字不差的话。 却很难说现在和过去哪一刻更触动。 他听见自己不受控制似地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期待地摩挲着地板。 我有的吃的我都给你了,他咕哝道,我好不好? 第28章 往昔之门 “英格兰总是很冷的。”查尔斯走在前面,两只手揣进外套口袋, 笑着说, “但你们运气很好, 今天可是个绝难遇的大晴天。” 千梧跟在他背后, 江沉走路时两人的大衣肩膀摩擦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怎么了?”江沉扭头低声问他,“不高兴吗?我约了查尔斯来安排今天的行程。” 当年的千梧高兴得要死。 他至今都记得自己那时那狂热的喜悦。查尔斯是皇室御用的甜品大师,很少服务外面的人,即使各行各界的重要人物也难求。 千梧还记得自己当年兴奋地确认道:“去你的工作室, 意思是我可以吃到你做的蛋糕吗?” “当然可以。”查尔斯笑起来时浓密的眉尾在空中抖一抖, 和普通和蔼的中年男人没什么区别, “特利康艺术学院最有才气的画家啊,能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 “甜品和画作都是艺术。”那年的千梧认真说, “没有奉承您的意思, 但我认为甜品的艺术比画作更能带来直白的享受。” 查尔斯当时哈哈大笑, “那不如我收了你来做徒弟吧?” “那不行。”年轻气盛的千梧挑挑眉, “我可以不吃蛋糕, 但我的画笔不能丢。” 他和查尔斯是忘年神交,是一种很神奇的关系。 说起来,他们只有过这一面之缘, 没有聊什么深入的东西,不过三言两语,却仿佛已经对彼此的灵魂有所触碰。即便不曾言明,也不曾刻意保持联系, 这仍使他心中认为查尔斯是一位独特的朋友,而且坚信查尔斯那边亦如是。 千梧记得也是在英格兰,在他和江沉刚刚分手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在艺术界小有名气,却忽然卷入一场流言中。 彼时有一位他合作过的官员被曝出地下儿童交易,而好巧不巧,千梧在两个月之前刚好发出了一副画小孩的画作。于是大量的攻讦忽然毫无缘由地降临在他身上,彼时他正在英格兰举办人生第一个小型私人画展,听说国内的谣言后压根没放在心上。可那一晚,他路过自己第二天要开展的工作室橱窗前,却惊讶地发现门窗破碎,里面所有的画被撕毁在地,溅满脏污。 那是千梧在世界上崭露头角的第一年。年轻气盛的艺术家,觉得自己被全世界崇拜和爱着,根本不知人心向背。 最近那副小孩子的画上被人用马克笔书写道:我真恨我崇拜过你! 千梧记得那天夜里他跪在展厅里很久都没有站起来。之后一个人在英格兰街头的酒吧买醉,却意外忽然偶遇了来喝酒的查尔斯。 查尔斯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开着玩笑和他轻松聊天,几个小时后他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事隔多年,千梧再回忆起时,竟觉得在当时的状态下,查尔斯是唯一一个能够安慰他的人。 他仿佛离他的人生足够远,但又有一丝玄妙的精神联结。他不懂画画和那些呕心沥血的作品,只能说几句年轻人要走得更高必然要经历这一遭啊,然后就开始说自己老婆的暴躁症了。 但唯有那样一个人,安慰得了当时的他,不会被他警惕地竖起刺来扎走。 一只手忽然揣进千梧风衣口袋里,握住他的手。 千梧一个激灵,骤然从回忆中回神。 “怎么一直在出神?”江沉声音有些担忧。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凑近,千梧心里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江沉的嘴角已经在他视线内靠近,在他脑门上嘬了一口。 该死的。 在那嘴唇即将贴上来时,千梧意识到自己还本能似地往上迎了一下。 “……” 可以说是一触即合。 江沉担心地看着他,“不喜欢这边的天气吗?” 千梧没说话,他静静地凝视着江沉。咫尺之间,那双眼眸的主人和记忆深处的江家少爷完全重合。比外面的江沉少了军官贲张的威严,但也多了自由明朗。 千梧忽然撇开视线勾唇一笑,低声道:“神经好像提供了一个绝妙的‘犯罪’现场。” “你说什么?”江沉凑近,“大点声,宝宝。” “没什么。”千梧拉着他风衣领口,凑近低声道:“再亲一次。” 色调雅白的工作室内,查尔斯刚刚将模具放入烤箱。 他回过头,千梧落后他一步,还在小心翼翼地搅拌着稀面团。画家忍不住凑近观察面团上的小气泡孔,黑眸专注地盯着面团,像在认真审视一幅即将收工上色的线稿。 “你很认真。”查尔斯笑着坐下,“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试试的。” 曾经确实是,他在查尔斯的工作室简单学习了一下,很多步骤都没真实上手,满心期盼着最后吃到查尔斯的亲手烘焙。 千梧终于将自己的作品也送入烤箱,走过去和江沉一起坐好。 他们坐在两个圆圆的旋转高脚凳上,轻轻一转,膝盖就碰在一起,像两个小朋友。 “吃完蛋糕后大概没有肚子吃晚饭了。”千梧闻着空气里逐渐弥漫开的香甜味,满足地眯起眼,“晚上就在酒店吧,我想飞快涂一下昨天去的博物馆。” “那我把项目最后一点案例写掉。”江沉轻轻拍着他的腿,“如果饿了就叫酒店送餐。” 千梧轻轻点头。 等待蛋糕出炉时,他认真地在思考一件事情。 记忆中,今晚,他和江沉在零点前默契地完成了工作,一起站在酒店顶层的阳台看了会城市夜景,然后一夜良宵。 千梧忍不住认真思考,如果神经把他留过夜,难道要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和混不知情的往昔岁月里的江沉做点什么吗。 他砸了咂嘴。 竟然忽然觉得有些期待。 千梧轻轻转着凳面,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专心观察烤箱的江沉。 * 城市的灯光随着夜幕降临缤纷而上。 玛丽议员还在身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她优秀的女儿。想要这位议员在一周后的重要调动文件上签字,江沉最合适的办法便是认真倾听,然后绅士而自然地问,“或许我有荣幸之后邀请她一起出来吃个晚餐吗?” 但他没有。 他坐在车内,手指搭在车门的开关旁,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江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回到这一日。 在他们分手近一年后,他因公事重游旧地。去晚宴场合的路上,玛丽议员让司机把车先停下,忽然开始跟他聊女儿。 江沉循着记忆转过头,在街尾的角落里找到了记忆中那间小型展览工作室。 落地玻璃橱窗破碎,一个瘦削的身影跪在那里。 难过,心痛,不可思议和一丝莫名的愤怒混在一起。 他特别想揪起神经抡在地上——如果那玩意有实体的话。 你就送我回到这一段分手后的往昔吗? “她原本就该继续走小提琴的路,成为最出色的小提琴家。”玛丽议员笑着扶额,“但她偏偏又有商业野心,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放任她去做想做的事了。但她的鲜花品牌已经办的很好了,哦,上个月秦元帅家宴的鲜花就是她——” “抱歉。”江沉十分不礼貌地打断她,“等会的晚宴我去不了了,我得先走一步。” 老女人脸上出现了极度错愕的表情,“什么?” 这是江沉费劲苦力攒出来的局,拉了她远在英格兰最好的盟友,提前几个月便开始打点她身边人,只为了在今天能够在一个得体的场合下自然而然地向她提出那个调动请求。 江沉想把他父亲昔日最信任的副手从其他军队里调回身边,而她对这一切意图心知肚明。 江家重振已是无法抵抗的大势,未来几年,这个年轻人必然会一点点收复失地,甚至比他父亲做得更好。她并不介意做顺水人情,只是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是明码实价的。江沉要展现出足够的诚意。 “我真的得走了。”江沉说着,已经急不可耐地抠开了车门开关,有些抱歉地看着她,“您应该能猜到我的目的,我真的很需要我父亲的副官回来。今晚的晚宴不会受到影响,您可以和老友放松消遣,对了,如果不介意,回去后我希望能约您有才华的女儿见上一面。” 他说着匆匆下车,尽可能缓慢温柔地关上车门,却在车门落锁的一瞬间转身大步往街尾跑去。 西装和衬衫跑动起来远不如军装舒适。 江沉一边跑一边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但刚跑到工作室附近,又骤然刹车。 那是令他心碎的一幕。 他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多年前在异国故地看到千梧跪在那些画作间,心被绞碎的感觉。 儿童交易风波牵扯甚广,帝国人民愤怒时,舆论会吞噬掉许多压根不沾边的无辜人士。这一年才刚刚崭露头角且势头凶猛的新锐艺术家自然首当其冲,更不必说,背后不知还有多少幸灾乐祸的推手。 被激愤的粉丝砸画什么的,在见惯上层风波的江沉眼中,只是小打小闹。 但他深知对千梧不是。 他往前挪了半步,让工作室里的景象进入视线,黑眸黯了黯。 那些都是千梧的得意作,有很多是少年时画的,没拿出来见过人。 他跪在他破碎的作品间,背影如是憔悴。 江沉深呼吸。 他和当年一样心痛,但又有丝复杂的感动。他知道,在这之后没多久,千梧直白辛辣地在媒体上痛骂了那些听风是雨的乌合之众,邀请警方介入。这件事对他的伤害很深,但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在事业上的青云直上。大概在今年底,他开始了世界巡回美术展,雇佣最好的安保系统,轰轰烈烈地打响招牌。 跪在地上的千梧终于动了起来,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开始捡拾那些破碎的画框,从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作品来,判断哪些是可以抢救的。 江沉深呼吸,再深呼吸,退后两步,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一直存在他手机里的号码。 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 酒吧里人来人往,千梧坐在吧台前,趴在桌子上,手边有一溜还没来得及被收走的空酒杯。 他垂着醺然的眼眸听查尔斯讲话。 江沉坐在远处角落里观察着,从他的视角,看不清查尔斯的脸,却能看见千梧的神情。 穿越而来的指挥官先生轻轻举着酒杯,却迟迟没有把那口烈酒灌下去。 当年他忍得几乎崩溃。 他多想冲进那个展览馆,抱住地上的他最爱的人。 但他如是理智,那只会在千梧最崩溃和警惕的时刻让他更加觉得在前男友面前失去颜面,不会起到任何正面的作用,只会把局面搞的一团糟。 查尔斯是唯一一个适合在那个场合里出现的人。 过了许久,千梧终于没有再举手叫新的酒。 他轻柔而深长地吁着气,似是在缓释酒力,终于从桌子上撑起来,眉眼带笑地接了几句查尔斯的玩笑话。 江沉如释重负。 时隔多年,再经历相同的一幕,他仍然觉得像打了一场硬仗一样紧张。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 差十分钟晚上十二点。再过一会,千梧就要趴在吧台上睡着了,查尔斯会叫醒他送他回酒店,而江沉自己要急匆匆赶回晚宴去补救。 如果没猜错,往昔之门大概会在那时结束。毕竟神经许诺的是一段温柔的往昔,再往后的觥筹交错属实没有重温的必要。 江沉手指在桌面上有些焦躁地点了点,片刻后他做出决定,给查尔斯发了一条讯息。 不远处的查尔斯低头看见手机,回头向这边看过来,江沉抬手示意。 而后查尔斯低头对已经半昏睡的千梧说道:“千,我去一趟洗手间,你等我回来替你叫车回酒店。” 千梧没应声,他已经醉得不像话。 查尔斯走后,江沉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烈酒,而后走过去。 当年他没敢靠近他。 此刻凑近看,千梧那时明显状态更好。哪怕刚刚经历了人生第一场社会毒打,但仍然散发着天真的富有朝气的意味,连失落酒醉都有些可爱。 江沉目光落在他指尖没喝完的半杯烈酒上,无声地拿起,饮尽。 “让我做点当年想疯了却不敢做的事吧。”他垂眸低声自言自语道:“这样才算温柔的往昔。” 他轻轻凑近千梧,酒气浓郁,不知是他身上还是千梧身上的酒气更浓一些。但那和酒宴上的觥筹交错截然不同,不仅不令人生厌,反而让他难以抗拒地被深深吸引。 他在侧头趴着的千梧眼睛旁轻轻亲吻。 “你打起精神来。”他在他耳边低沉呢喃,“马上还有更多更漂亮的巡演要开呢。” 千梧没醒来,耳边有点痒,他动了动脑袋而后含糊地嗯了一声。 困意席卷而来。 江沉意识到不妙,他匆匆抽身离开,回到角落里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尽管是坐在那,但他已难以抗拒地想要闭眼入睡。他努力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看到查尔斯从洗手间回来了,轻轻拍醒千梧,才终于放任自己闭上眼。 仿佛是很漫长的无梦的一夜,又仿佛只是闭眼一瞬。 江沉猛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船舱里的单人床上。和上一个副本帐篷里的景象相同,视线上方是上铺低压压的床板,让人觉得狭窄又压抑。 外头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江沉猛地翻身坐起,立刻走到隔壁车厢。 ——隔壁车厢,千梧才刚刚从床上坐起来,蹙眉看着车厢的地板。 神情略带不悦。 江沉顿了下,“你——” 千梧抬眼看了他一会,“你回去哪儿了?” 江沉微顿。那年的事是专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他并不打算让千梧知道。 老道的指挥官先生自然而然地叹口气,“很荒唐,小学的时候。” “那么早?”千梧震惊,上下打量着江沉,“那你——岂不是变身——” “啊,是。”江沉严肃地说,“变小又变大,跟玩一样。” “……”千梧沉默良久,“神经够会玩的。” “你去哪了?” 千梧沉思片刻,“英格兰。” 对面的人忽然绷紧了一瞬,千梧看着他,叹气道:“就是那趟旅行,你不会忘了吧?” “啊。”江沉又放松下去,说道:“当然不会。” 千梧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江沉却忽然皱眉,“哪一天的行程?见查尔斯那天吗?” “嗯。”千梧点头。 “那天——”江沉眉头紧锁,好一会才说道:“如果我没记错——” 千梧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对面那家伙似乎比自己更紧张和不自在,反而让他产生了一丝罪恶的幸灾乐祸。 他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江沉,片刻后说道:“没错。” 江沉:“……” 指挥官先生失去了表情,许久后才挑眉问道:“时间线?” “我记得,当年是你先写完作业,等了我一会,我们一起看了零点的夜景,然后上床的。”千梧用聊天气一样风轻云淡的口吻聊道:“但是此时的我画画比当年又精进不少,我先画完了,节省了一些时间。” 江沉:“……” “真是一个美好的晚上啊。”千梧摇头感慨,在看着对面的人精神濒临崩溃前终于饶过他,说道:“可惜还是回来得太快了。前戏过长。” “……” 千梧从来没在江沉脸上见过含义这么丰富的表情。 许久后,江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谢谢自己青涩时的仪式感。” 千梧当场笑崩了,笑得向后瘫倒靠在隔板上。江沉注视了他许久,而后有些无奈却也跟着挑起了嘴角。 “行吧。”江沉看开地说道:“你开心怎么着都行。” 千梧笑了一会后止住,黑眸仍然带着笑意,又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他压低声音道:“但你皮带都解开了。” 江沉挑眉,“细节可以不必提了。给人留一分面子如何?” “我是想说。”千梧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手指,“如果神经再晚一会。” 江沉忽然僵硬了一瞬,“再晚一会,你会吗?” 千梧沉思许久,“应该会的。我想不到一个不会的理由。” “如果那只是重温往昔,何不保留往昔最心动美好的样子。”千梧轻声道:“更何况,这是在神经里。这是一个与外面隔绝的世界,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和你一起?” 江沉愣住。 他深深地凝视着对面的人,仿佛听出了其他的含义,但又拿捏不准。 千梧没再说话了,他轻轻吁气,似乎还在回味着那段往昔。 “不得不提。”千梧忽然说,“你从军后身材确实比当年结实不少,人还是要比的。” 江沉:“……多谢。”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有屈樱和钟离冶的小声说话声。 “他们都回来了。”千梧起身,“去看看。” 屈樱和钟离冶正站在彭彭门口,两个人瞪眼看向那个门栋里,无语中。 千梧走过去一看,彭彭躺在床上,怀里抱满了方便面。 千梧:“……” “怎么做到的?”钟离冶皱眉按着鼻梁,“我入睡前特意把手机揣进口袋,但醒来后还是没有。” “手机也太奢侈了,神经里不允许用手机的吧。而且你也不够心诚,回到往昔后衣服都变了,你放口袋有什么用啊?”彭彭撇撇嘴,“我可是在最后关头动手抱着这些方便面睡着的,睡前最后一句话我还在求神经让我带走它们。” “……” 屈樱问道:“有地方放吗?” “能放的,福袋里空间可以装好多东西,我刚试了。”彭彭说,“更何况我有两个福袋啊,可惜自己没长八只手。” “……” “其实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江沉若有所思,“下次去往昔之门,大家都尽可能带点物资回来。除了食物,或许我们后面还需要些别的,挑些不过分的小工具带,也许神经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众人点头,千梧没吭声,他手伸进裤子口袋,轻轻摩挲着那里面的两个小东西。 其实他也带了点儿东西回来。 他和江沉的对戒,在接吻时,不知哪根神经搭错桥,他鬼使神差地就偷走了对方手指上那一枚。因为没来得及藏起来,一直和自己的那枚一起攥在手心里。 一不小心就给带出来了。 “我现在就想吃泡面。”屈樱叹气,“可以分给我一碗吗?我回到过去一直在疯狂做饭,我的天啊,那天生意怎么会那么好!我一口都没捞上吃。” 彭彭爽快点头,“可以啊,你们谁还要?” “我不吃了。”钟离冶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他揉着鼻梁说,“我抓紧再休息一会。” 江沉说,“我要一碗。” 千梧疑惑问道:“你不是回到小学了吗?好歹经历过中午,连家里带的便当都没吃吗?” 江沉顿了顿,“那只是一个小孩的量,能吃饱吗?” “……也是哦。” 车厢里有开水,江沉泡好面就坐在窄窄的小桌前伏案吃面。当年的江家少爷挑剔得很,食材,厨师,都要讲究。但现在不同,他屈起长腿坐在那里唏哩呼噜地吃泡面,也吃得很香。 家族变故和军营里的黑暗让一个世家少爷真正长成了一个不畏风霜的男人。 千梧坐在床上看着他,片刻后,默然无声地从福袋里掏出那本画册翻开。 江沉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在看画册,没放在心上,低头继续吃面。 千梧却随手抽出自己带着的那根笔,翻过一页,在空白处轻轻地素描。 手痒。 很久没有过的手痒,也无所谓什么灵感,就是想记录这一幕。 阴影打在男人的侧颊上,泡面的热气上涌,模糊了那人的眉眼,却又让他看起来无比生动。 江沉面吃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船桨砸门的声音。 “到了到了!”船夫在外面喊,“你们回来了没?准备登岛了!” “这么快!”彭彭一声哀嚎,乒里乓啷地把东西往福袋里塞,“来了来了!等我一下!” 江沉抓紧时间把最后一点面吃完,放下碗,说道:“走吧。” “嗯。”千梧合起画册。 * 神经之海上已是落日。 一座孤岛再次出现在不远处,这一次的岛屿似乎比前两次都大很多,船只靠岸,仍旧是座古风小村镇。 江沉他们的船是第一个到,在岸边等了一会,才等来另两船玩家。 “人数又缩减了。”江沉目光扫过下船的玩家,说道:“加上我们五个,只有十三个人。” “也许还没完。”千梧说。 然而在第三艘船最后一个人下船的一刹那,忽然乌云密布,黑夜铺开,轰隆一声惊雷,瓢泼暴雨迎头而下。 “……” 众人被浇了个猝不及防。 身后是无边的黑暗,阴沉沉的天仿佛蕴着狂怒,惊雷要把人撕碎。 密集而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近乎疼痛,轰隆隆的雨声中,彭彭叫道:“我去!什么情况!” 刚下船的那个高个子男人也吼道:“搞什么啊?也不给我们发把伞!” 暴雨让每个人的衣服都贴在身上,千梧被雨浇得几乎睁不开眼,他眯着眼努力观察着四周。 “有任务牌!”一个女玩家指向不远处。 不远处杵立的一块废旧的木板上,正缓缓浮现着鲜红的歪扭的字迹。在暴雨下,一道闪电亮起,刚好供人一瞥。 【第3个副本:炼狱彼岸】 【玩家人数:13】 【任务描述:被架起的时空,被诅咒的小镇。这是一座炼狱与人间并存的小镇,镇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魔鬼,魔鬼监管人间,每天都有人触发不同的死亡条件死去。除各自保重之外,玩家需要合作阻止四个关键NPC死亡,如果第四个NPC死去,则任务失败,全员暴毙。】 众人静默了一会。 彭彭瞪着那个牌子,“可以,明白,但是哪四个NPC?叫啥?长啥样?” 牌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无可奉告。 众人:“……” 牌子上鲜红的字迹忽然消失了,下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时,远处忽然走来一个男人。 “又是来接我们的NPC么。”钟离冶轻声道:“根据经验,这个人可能就是BOSS了。” 人群中有玩家犹豫道:“但听起来,这是一个没有大BOSS的本。” 千梧没吭声,他透过雨幕注视着远处走来的男人。 高瘦,桃花眼,眉目动人。他垂眸低笑,即使素昧平生也能感到那种风情。 男人淡定地站在众人面前,眉间的温和忽然敛去,抬眸扫过众人,不怒自威,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阴森,让人浑身汗毛倒立。 “你们好。”他的声音低而平和,“是刚刚来报道的村民吗?” 众人沉默。 “跟我来吧。”他高傲地转过身,“我叫炼狱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幽幽道:那我就叫神经子。 小神经转而又轻蔑地摩挲着地面,在往昔里也休要痴心妄想! 第29章 炼狱彼岸 进入小镇这条路弯弯绕绕,被暴雨冲洗得坑洼泥泞, 玩家们步履维艰。 炼狱子缓慢地走在前面, 从未回头, 但每当玩家慢下来时他便也会放慢脚步。 暴雨自他头顶冲刷而下, 但他头发和衣服都丝毫不受影响,仿佛沿着身体轮廓有一层遮挡雨水的壁。每一道闪电照亮时,滴雨不沾的男人都为这暴雨夜增添了一丝惊惧。 彭彭蹭到千梧身边,小小声问,“大佬, 你感受出来啥东西了吗?” 千梧面无表情注视着炼狱子的背影, “我不是脑电波探测仪。” 江沉瞟他一眼, 彭彭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捂住帽子说道:“唉, 是我太心急了。一下雨我就烦躁, 我帽子都浇透了, 发型啊, 全没了。” “你竟然有发型吗?”钟离冶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就是一头收拾不了的爆炸头呢,只能勉强用帽子压住维持生活。” “这是潮流。”彭彭气哼哼地想掀下帽子自证,但手一捏上湿透的帽檐, 又萎了回去。 “你们小队氛围不错。”那个最后一个登岛的男人忽然思索着低声道:“看来大概率不是放逐者了。” 千梧闻言回头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江沉问。 男人笑着解释道:“因为前两个本都差点被放逐者坑死,所以我们来之前和船夫讨论了很久。船夫说,一伙玩家被神经放逐后,组队会被打散, 每个人都随机穿梭,几乎不可能和原来的队友在一起。所以放逐者一般是单独来往,即便有人拿着道具先迷惑了一些玩家装作他们的队友,彼此间也不会很熟络。” 千梧点头,“的确。” 别西卜副本里的陈勇就是独狼,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 “但这种判断思路可能也就放在前几个副本比较好用。”男人说,“船夫说,到了后面,绝大多数人都是单打独斗,放逐者很好混迹其中。” 这句话后,玩家间的氛围压抑了下去。 人人都懂,存活率会越来越低,最初完整的小队,在几个副本后,很可能变成独狼或干脆整组覆没。 “我叫大兵。”那人笑着拉起湿透贴在胳膊上的袖子,转头指着另外两人,“这俩是我队友,这个小姐姐是茄子,高个儿是闻力。” 大兵两条神经分别是浅粉和天蓝色,天赋条件还不错,甚至可能比钟离冶和屈樱他们都要稍好一点。他的两条神经都约莫有两三分,冷静分稍高。 千梧回过头,身后一男一女也先后拉开了袖子。茄子是个微胖穿着卡通连衣裙的女孩,闻力个子很高看起来沉默锋利。这一队天赋和数值都相差无几,只是闻力敏感天赋更弱一些,分也基本都刷在了冷静上。 另一队的人闻言也纷纷拉开袖子自我介绍。 领头的男生和彭彭差不多大,戴着眼镜,“啊,叫我小白吧,这我队友肥肥,诗人哥,Q仔,妙妙。” 这一队人目测都有二十七八岁,只有妙妙一个女的。千梧一眼扫过去,他们天赋和数值参差,但大家撸袖子的动作都很坦荡,除了妙妙有些内向脸红,其余人都笑呵呵地挥手打了招呼。 “每个队都有发言官啊。”彭彭说着瞟了钟离冶一眼。 钟离冶立刻严肃地对他说,“您请。” “嘿,怪不好意思的。”彭彭挠了挠湿透的帽子,“那我就代表我们队啦。我叫彭彭,这个钟离冶,屈樱小姐姐是大厨哦,还有这两位大佬,千梧和江沉。” “这两个我们都认识。”茄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刚才我和大兵一直偷偷嘀咕是不是他俩。魔怔了,神经里竟然能碰到高官和名人。” 千梧勾了勾唇角,江沉则一如既往地沉默。另外三人都拉起了袖子,他们两个也先后亮出数值。 身后玩家寂静了一分。 “人中龙凤。”小白推了推眼镜,严肃道:“抛开爆表的天赋不提,千梧同学,你到底是有多不冷静?” 千梧微笑着看他,“还好。偶尔试探生存法则。” 江沉冷着脸说,“时常把BOSS带回房间过夜。” “……” “有天赋者带队,这个本让人安心多了。”茄子吁了口气,小声说,“我们刚才还合计,看起来大家都不像放逐者,没有放逐者的本,估计BOSS血虐。” “刚才那个规则其实也挺让人害怕的。”彭彭小声说,“保护四个关键NPC,问题四个关键NPC是谁啊,让人瞎猜啊,有没有点王法了。” 千梧闻言抬眸向前面的炼狱子看去。 炼狱子离众人不远,如果他愿意,绝对可以把大家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反应,动作姿态从未变化过,似乎压根不在意后头的人有何想法。 被恶魔监管的人间。 恶魔仿佛是上帝视角的监管者,根本不会在意蝼蚁们有什么心理活动,哪怕是蓄谋着推翻监管,都不会被当回事。 千梧无端地感到不适,他蹙起眉,低声道:“神经应该会给玩家时间适应副本规则,哪怕是用一些倒霉人付出生命为代价,不会很快就安排四个NPC死绝。比起四个NPC究竟是谁,大家前期多关注自己和队友的安全吧。” 江沉淡淡点头,“嗯,别忘了牌子上写的,每天都有人触发不同的死亡条件死去。这个副本里可能有一万种鬼怪,对应着一万种死亡触发条件,大家万事小心。” 在暴雨中走了半个多小时候,他们终于正式进入了小镇。 跟前面副本荒芜的村子不同,小镇看起来很富庶安乐,小楼排列紧密,高高低低的招牌挂满街道。暴雨午夜,路上仍然有来来往往撑着伞的行人。 唯一没撑伞的是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缩在某家屋檐下,拉着破旧衣衫上的口子瑟瑟发抖。 “他们不在家躲雨出来干啥啊。”彭彭皱眉嘟囔道。 千梧沉默着偏过头去,和江沉交换了一个视线。 寻常人午夜暴雨是不会出来走的。 牌子上说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恶魔,意味着恶魔日常会以人形混迹人间,极端的天气反而让它们显形了,毕竟就像彭彭说的,普通人应该在家睡觉躲雨才是。 一个穿着灰布粗褂的人迎面路过炼狱子,恭敬地低了低头。 “八殿大人。” 炼狱子漠然从他身边擦过,没有回应。 那个家伙也并不尴尬,鞠躬目送炼狱子走远,许久后才转回身继续在雨中行走。 明明炼狱子身后带着一大伙人,可那个家伙眼中似乎只有炼狱子,仿佛身后跟的都不是人,不配引起他的关注。 那种莫名的不适又袭来,千梧下意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屈樱忽然说,“这街上没一个正常的,十有八九都是恶魔。” 一直沉默的炼狱子忽然在前面轻笑一声。 “你说的没错。” 众人窒息。 炼狱子用略带叹息的声音低语道:“都是我手下。” “……” 他终于在一间小木楼门前停下,转过身淡漠地看着众人,“新来的镇民都要先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然后再各自寻家觅业。炼狱监管这座城镇,想必各位都已知情了。作为监管者,我们会在这段时间里每天考察各位的言行,如果有出格者,可能会被退掉。” 千梧听见身后彭彭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道:“退掉我吧,就现在,please.” 他忍不住无奈地回头看过去,彭彭立刻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炼狱子却仿佛听见了声音,眼神落在彭彭身上,“我个人比较倾向于退掉不太喜欢的镇民,但我的手下们普遍觉得退掉一个人类太麻烦,不如直接杀掉。” 所有人忽然屏息。 炼狱子轻轻叹口气,说道:“我不太赞成他们这样,但他们有这样任性的权利。毕竟我们炼狱,是很崇尚残忍嗜血的。所以,你们管好自己的言行吧。” 无人吭声。大家都瞪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却画风诡异的男子。 千梧亦在观察,离开头脑简单的别西卜后,他的共情感仿佛又回来了,甚至似乎比从前更敏锐。炼狱子自始至终都没把他们这些人类放在眼里,但此刻提起手下鬼怪们,却又有丝缭绕不去的厌烦。 他似乎是个很尴尬的存在,蔑视人类,也憎恨恶魔——哪怕他本身即是恶魔,还是个大人。 “各位入住吧,生活自理,吃住随意,每天会有鬼怪来送新鲜的食材。”炼狱子回过神来,说道:“好好保重。” 他说完后即淡然转身,彭彭叫道:“这就完啦?” 他并无理会,仿佛压根没听见,逐渐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 “别在雨里站着了。”江沉说,“进来吧。” 众玩家仿佛这才意识到一直在白白淋雨,纷纷狼狈地踏入门槛,千梧也跟着进去。 小木楼挂着的招牌上写着“新镇民客栈”,楼里是两层,底下这层是客栈里一般都有的餐馆布局,上面则是一排客房。小楼里从天花板到家具再到地板都是木质的,不是什么好木头,但算是干净坚固,比上一个村子好很多。 屈樱挥开账台后面的布帘往里看了一眼,惊喜道:“有厨房。” 被叫做“诗人”的扎着小辫的男玩家说:“我有点饿,快速煮个面吃,有谁一起?” “我来做饭吧,登岛前吃饭到一半,现在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屈樱已经走进厨房,点了点食材说道:“还是能炒几个菜的,有谁吃?” 六七个人举手。屈樱笑笑:“那我干脆蒸一大锅饭吧,不饿的也跟着吃点。” 千梧没什么意见,江沉已经上楼去了,军靴沉稳地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嘎吱作响。 “楼上什么样啊?”彭彭抻着脖子问。 江沉推开两间房门看了看,说道:“都是普通客房,只有八间。” 茄子说,“我们十三个人是吧?有五个要两人同住。” “你数学好好哦。”小白感慨,“我数学一直不及格。” 屈樱在厨房里说道:“我们三个女生可以挤挤,不介意吧?” 妙妙和茄子都很爽快地答应了。 彭彭说,“那还要有三个两人组咯,我和钟离冶可以一起,江沉和千梧可以一起。” 千梧闻言幽幽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彭彭毫无知觉,问道:“还有谁愿意一起住?” “那我们俩吧。”小白拉着诗人说:“剩下的各位一人一间,OK吗?”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屈樱已经在厨房里炒开菜来,香味飘散,几个玩家进去看她做饭,千梧和江沉则先回房间。 房间挺宽敞,床能睡两人,还有桌椅柜子。 千梧走到窗边,暴雨顺着没关严的窗缝淋进来,已经打湿了一片地面。木头缝里全都是水,他轻轻推开窗,看着雨夜中偶尔经过的“行人。” “他们看起来都很正常。”江沉说道:“这些鬼怪如果白天走在人堆里,大概很难辨认。” “也不一定。”千梧说,“鬼怪很漠视人类,如果他们白天不刻意扮演友好的话,还是很好分辨的。” 但他说着又叹口气,“但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关上窗吧,你都浇透了。” 江沉说着从柜子里抱出另一床被褥来,开始在床边安放地铺,“老规矩,你睡床。这次我把地铺离床近点,万一半夜再有什么事,你实在叫不醒,就随便扔点东西下来砸我。” 千梧看着他动作,没说什么,只是问道:“能洗澡吗?” “楼下有浴房,我刚看了一眼,有热水箱。”江沉说,“他们都急着吃饭,你先去用吧,用热水洗洗头。” 千梧唔了一声,走到门边又回过头。 江沉浑身都湿透的,他刚脱下风衣,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肌肉轮廓。 他背对着他整理床上的被褥,把枕头捣松软,动起来时肩胛轻轻地伏动着。 “你的往昔之门,真的是小学吗?”千梧忽然问。 江沉手上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嗯。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千梧说,“我以为大家回到的都是一段有代表性的过往,小学时代也未免太久远了,而且似乎也没发生过什么值得记忆深刻的大事。” “没发生过什么吗?”江沉站起身回头看着他,“我梦见排球课我和你组队,球发过去你不仅不接还傻站着不动,结果被我的球砸到头,脑门起了那么大一个包,害我被妈妈骂了一顿。” 千梧闻言勾起唇角,“啊,看来那件事给你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江沉呵了声,“挨骂还好,主要是你的精神折磨。那之后你在长达一年里每次有事求我就揉脑袋,我已经对那个动作条件反射了。” 千梧笑着拉开门,“先去洗澡。” “去吧。”江沉说。 走出房门后,千梧嘴角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江沉在说谎。 他解释的神态过于认真谨慎,仿佛大学时在模拟法庭上为当事人辩诉。这十分不正常。 千梧恹恹地想,这家伙极大可能是回到了大学时期。有那么两三年里,他一年到头奔波在世界各地写生,江沉也跟着他到处旅行,两人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风景里接吻做.爱,那是一个白天黑夜都沉沦难舍的年代。 千梧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嘴上声讨他回到过去差点和“前任”上床,谁知道江沉自己又干了什么事情。 还小学。 真亏他扯得出来。 他走了两步忽然又拐回去,推开门。 坐在桌边发呆的江沉愣了愣,“怎么了?” 千梧看了他一会,说道:“下次去往昔之门——” 江沉:“?” 千梧垂眸淡淡道:“毕竟是真实存在的彼此的回忆,我们都无权以“前任”的道德来约束彼此。上不上床我无所谓,但如果你能回到大学年代,麻烦给那时的我提个醒。” 江沉:“?” “如果以后要办展,即使是很小型倒赔钱的那种,也要多花点钱搞安保。”千梧说着就有些不悦,“别让人砸掉场子那么没脸面。” 江沉愣了愣,随即眼底忽然有些温柔。 “好。”他说,“如果能回到那时,我会提醒你的。如果来不及提醒,你场子被砸,我想办法安慰你。” “那倒不用。”千梧挑挑眉,“实不相瞒,我崩溃时偶遇过查尔斯,听他啰嗦也挺治愈的。” “是吗,那很好。”江沉微笑,“这事我记着。” “多谢。”千梧说着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他刚刚踏出房间,就见钟离冶也上来了,问他道:“房间条件怎么样?” “凑合。”千梧说,忽然顿住脚,“你的往昔之门怎么样?” “嗯?”钟离冶愣了愣。 千梧淡淡道:“屈樱回去做了一天厨子,彭彭……不知道,大概吃了一天火锅,我和江沉回到了学生年代,你呢?你出来时好像很累。” 钟离冶笑了笑,“我也回归了一天老本行。” “兽医?”千梧问。 钟离冶点头,“嗯。给两只小狗狗做了手术,忙活一整天,手术刀一放下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千梧点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直到走入浴房,他才轻轻蹙眉。 钟离冶,似乎也在撒谎。或者即使没有撒谎,也在隐瞒什么。 上次的船夫说,只有在外界无法生存下去的人才会进入神经,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他的感受。副本里很多人都不太正常,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却仿佛总是绷着一根微妙的弦,一旦弦断,就会有人失控。 他自己曾有过抑郁症,也在这两个本的其他玩家身上看到过暴躁,阴暗,反社会等诸多问题。 但可怕的是,小队里除他以外,他没在任何人身上看见端倪。江沉正常得不能更正常了,钟离冶只是职业神秘了点,彭彭就是个无敌大条的活宝,屈樱除了那次被蛊惑犯错,其余时间都很安静温柔。 千梧叹了口气。 洗过热水澡出来,所有人都坐在外头吃饭,江沉也在饭桌上。 “给你留了双筷子。”江沉笑着招手,“屈樱手艺真的不错。” 千梧走过去,桌上竟然有八个菜,色香味俱全,白米饭上飘着一股令人安心的热气。 “太好吃了。”彭彭吃得头也不抬,“太香了。” 千梧并不饿,他只每道菜尝了两口,确实是很好的手艺。 “我们这个副本怎么说?”大兵忽然开口道:“今天大家都很累,也半夜了,趁着睡觉前赶紧敲一敲计划?” 江沉道:“每天都会有镇民死亡,也就是说,每天都面临着关键NPC死亡的概率。没有其他线索,我们得从死者入手。” “我也同意从调查死者开始。”小白说道:“还有,大家最好集体行动,相互照看着点,别被满大街的鬼怪忽悠走。” “嗯。” “会不会第一天晚上就有关键NPC死啊。”彭彭一边戳着米饭一边嘟囔道:“如果明早起来发现今晚死了一个镇民,身份未知,我们是不是要做好已经失去四分之一机会的心理准备?” “大概是吧。”茄子叹了口气,“死的每一个人,你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关键NPC,刀在头上,落到哪一分都没有信号。好难啊,完全没有头绪。” 晚饭很快结束,彭彭和小白去洗碗,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底下人都在排队使用浴室,走廊里脚步声和说话声来往不绝,千梧躺在漆黑的房间里,很难入睡。 过了一会,江沉小心翼翼推开房门。 “没睡着。”千梧看着天花板说。 “哦。”江沉走进来,随手擦着头发,“这里隔音差,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就把蜡烛点上。” “今天那个鬼怪管炼狱子叫八殿大人。”千梧忽然轻声说。 江沉顿了顿,“怎么了?” “我看过一幅同行的画,画上炼狱有九层,每一层都有鬼王。”千梧叹了口气,“这镇子上不会有九个鬼王吧?” “很难说。”江沉闻言蹙眉,“但不同地区对地狱的解释不太一样,不也有说是十八层的吗?” “……”千梧幽幽地瞥向他。 江沉摇头道:“我个人觉得不大可能搞这么多大BOSS出来。前两个副本都有很清晰的流程,这个副本到现在为止扑朔迷离,难度已经很高了。” “希望吧。”千梧看着他躺在地上,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他翻身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毫无头绪,只能祈祷第一个死的人不要命中关键NPC。” “从房屋数量来看镇子上少说几百上千人。”江沉安慰他道:“死一个就死到关键NPC头上也未免太巧了,安心睡吧。” * 第二天早上,卖报的人挑着扁担,把吆喝声送入大街小巷。 “号外号外,昨晚到今天清晨又死了五个!又死了五个!!” 刚刚起床聚在一起吃早饭的玩家人人静止。 男默女泪。 “五个?!”彭彭震惊脸扯嗓子朝门外吼道:“你是认真的吗?!确认没看错??” 刚好路过客栈外的卖报郎闻言把扁担一放,捻出一张手抄小报,凑近使劲看了看。 “啊,看错了,不好意思。”他说。 众人松了口气。 彭彭刚又拿起筷子,就听那人随手把一份手抄报放在门口,一边重新挑起扁担一边吆喝道:“报错了!号外号外,昨晚暴雨,死了五十个!死了五十个!!!” “……” “操。”彭彭空洞地看向门口,低声呢喃道:“我麻了。” 第30章 炼狱彼岸 “这镇上竟然有早报这种东西么。”钟离冶皱眉道。 千梧无声一笑,“别和神经计较这些, 认真你就输了。” “我也觉得, 刚那卖报小行家好像放门口一张报纸。”彭彭说着走过去把报拿了进来, 瞟一眼后脸色更麻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报纸, 死亡特版。”他说着把那张纸往桌上一拍,“你们自己看吧。” 泛黄的牛皮纸上,黑色的毛笔字墨迹未干。 写报的人显然很不耐烦,毛笔笔锋劈叉,每个字都毛糙糙的, 大小不一, 上下窜行。 昨夜到凌晨:暴雨。 小镇新闻:魔鬼杀死五十人。 具体名单:卖肉李大妈的情夫铁牛和铁牛的另一个情妇盼盼, 癫痫多年不好的庞大爷和他的死对头白大夫,疯狂老乞丐平时最爱缩的屋檐下全家, 又被留堂老考不好果然是废了的胖二…… “我傻了都。”大兵看着密密麻麻的名单, “有没有个正经的讣告名单?” “这个镇上的人似乎都很了解彼此。”茄子有些担忧, “这样一推算, 人应该不多。” 千梧注视着那些天花乱坠的修饰, 轻声道:“又或者,人来人死太快,他们需要一种夸张的搞笑的方式去记住。” 众人安静了一瞬, 小白推推眼镜:“背面好像还有字。” 江沉把报纸翻过来,背面果然还有两行字。写得比前面庄重,虽然依旧丑陋歪七扭八,但至少墨迹均匀很多。 推测昨晚死亡触发条件:暴雨沾衣。如果还有昨晚出门在外且目前健在的镇民, 请小心。 以及,如果死了,小镇也不会忘记你,祝你转世去一个没有监管者的镇子。 落款是一颗心,抄报员零幺八。 “暴——雨——沾——衣——” 玩家们脸色像见了活鬼,人人发绿。 彭彭忽然扭过头严肃地问钟离冶,“我们这种湿透了的不能算‘沾’衣了吧?” 钟离冶有些爱怜地看着他,“算的。” “我觉得不能算。”彭彭从未如此严肃,眼眶一红,“妈呀——” “好了好了好了。”钟离冶哄着拍拍他的肩膀,“要死大家一起死,你这么可爱,神经不会这么快舍得。” 江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俩,指尖在桌上敲了敲,思索着道:“任务牌上明明说每个鬼怪杀人的触发条件不一样,一夜死了五十个,暴雨沾衣很可能只是第一层条件,是死者必须共有的。” “是喽,那只是监管者每天一变的圈死亡池的条件。”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打着哆嗦的苍老的声音。 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举着一个破碗,撑着木棍,站在客栈门口疯狂咳嗽,咳了一阵后眯着眼看向他们:“能给点儿吃的吗?之前投喂我的那户人家死绝了。妈的,他们死之前没买菜。” “……” 大兵严肃脸举起报纸,“你说的是疯狂老乞丐平时最爱缩的屋檐下全家?” “唔,原来他们叫我疯狂老乞丐。”老乞丐嘿嘿一笑,八颗牙少了六颗,“怪抬举的。” “……” 众人僵硬着,千梧提起桌上的茶壶,走到门口说道:“我们还没做早饭,先喝口水吧。” “中。”老头把碗一捧,千梧伸手接过破碗倒水。 “你刚说的死亡池是什么意思?”他微笑着问。 老乞丐哆哆嗦嗦地笑,“是我个人的观察喽。每天镇上死亡的人都有共同点,但每个人死亡的具体原因谁知道呢,昨天那个胖二明明是被逗着对陌生人扮了个鬼脸后被杀掉的,啧。” 水满,千梧小心翼翼地端给他,他埋头咕咚咕咚像牲口一样狂饮。 “嘶——”水喝了一半撒了一半,老乞丐潇洒地用破败的袖子蹭蹭嘴,水全透过衣服洞蹭在了胳膊上。 “还是茶水好喝啊,真香,昨晚的雨水酸不溜丢,差点给我喝拉了。”他嘟囔道。 千梧:“……” 江沉看着他问:“你也被昨晚的雨淋到了,就不害怕么。” “怕什么。每天的入池条件都不一样,日落后就换啦。”老乞丐油腻地冲江沉挑挑眉,“哟,这小哥高高大大,眉目真俊啊,哪家小伙?可有亲事?” 江沉脸色黑的可怕。 钟离冶道:“可是距离日落前还有一整天,你不怕么。” “你们得怕,但我不怕。”老乞丐又对钟离冶发出油腻轰炸,嘻嘻笑着说,“我祖上积德,虽然我在这人间落魄不堪,但魔鬼近不了我身。你这小哥斯斯文文,但看着不太像好人,你有没有亲事?” “……”钟离冶努力无视后半句,“为什么魔鬼近不了你身?” 老乞丐没回答,他收回视线,抬头又对上千梧。 本以为又是一波油腻攻击,但千梧却意外地发现那双眼眸很清澈,透着慈祥和审视。 “新入镇的人最好去搞搞清楚每个镇民的死因。”老乞丐低声道:“不然,这个被诅咒封印在这段岁月里的小镇,会永远重复噩梦的。” 千梧一愣,“什么意思?” “哈哈!我瞎说的,我去别家要饭啦!!”老乞丐一声怪叫,嘻嘻哈哈掉头就跑。 千梧:“……” “这个人一定就是关键NPC吧。”大兵说道:“他似乎知道不少副本线索。” 千梧走回来将水壶放在桌上,“对于我们,是个关键NPC,但大概不是副本定义的要保护的NPC。” “嗯。”江沉让出身边的位子,“他说恶魔近不了他的身。换言之,他不需要保护。” 千梧闻言挑唇一笑,“俊小伙说得对。” “……” 江沉脸色再次急转阴。 “送菜的还没来,厨房有米面还有昨天剩菜,我热一下大家凑合吃。”屈樱站起来说,“看来今天得分组去调查了。” “谢谢小姐姐。”小白叹气趴在桌子上,“本来说好一起行动,一死就五十个,不得不分头了啊。” 大家凑在一起划分死亡名单,江沉和千梧没动。江沉把玩着胖乎乎的小茶盅,瞟着千梧道:“我怎么看你不像抑郁症。” “好像是。”千梧笑着拄下巴看向门外,“最近确实精神好很多。” 江沉眼神无意识地柔和下来,轻轻勾了勾唇,低声问:“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 “可能是从第一个副本里出来?”千梧仔细回忆着,“也可能更早,我第一次有兴奋的感觉似乎是看着老太太日记变成唐剪烛日记那一刻。唔,记不清了。” 江沉不语,千梧又说,“唐剪烛送我的礼物不错,好像很久没失眠了,大概睡得好也能让心情好不少吧。” 江沉闻言垂眸微笑,“昨晚没点蜡烛。” 千梧一愣,“嗯?你没点吗?” “没点。”江沉看着他,“其实还有几天也没点,我听你的动静睡得很沉。” 千梧沉默片刻,忽然挑眉望着他,“你要觉得是你的功劳,直说算了。” “我可没这意思。”江沉笑起来,“你自己琢磨吧。” 屈樱说“随便做做”,端出来的却令人瞠目结舌。 原来所谓剩菜是指昨晚切了没用的剩菜和剩肉,剁得细细碎碎后烙成金黄的饼,半边藕丁鸡蛋,半边牛肉,饼皮金黄酥脆,剖开几份,内馅渗着晶莹的汤汁。 “简单吃点吧,每人一张肉饼一张菜饼,哦,我还煮了一点红豆粥。” “你对简单有误解。”彭彭面对美食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与你组队是我荣幸。” 千梧咬了一口牛肉饼,觉得味道真不错。 简单的馅饼,但一层蓬松香脆的酥皮即可见厨师功力。牛肉馅扎扎实实,一口咬下去却能溅出肉汁来。 大兵笑着说,“主厨大人在哪个餐厅营业?等出去后我天天去捧场。” “我的餐厅名叫‘英’。”屈樱笑着说,“有星级的哦。” “原来是英?”江沉闻言错愕,“首府博物馆附近那家吗?” “嗯。”屈樱笑眯眯,“很有名是吧,我知道。你们这些大官大画家肯定吃过,帝都的达官显贵怎么可能没光顾过英呢。” 钟离冶也被震慑住了,透过眼镜重新审视似地看着屈樱问:“所以那家是你的店吗?” 屈樱笑,“算是也不是,作为主厨和初创者,我确实有一半的股份。但我不爱经营,我只负责掌勺啦。” 彭彭难得沉默,在听说屈樱的来头后,他一声不吭,不要命似地抓紧把桌上无人认领的饼也都塞进了嘴里。 早饭后天已彻底大白,暴雨过后,烈日当空。 客栈外来来往往皆是行人,站在门口随意向外一瞟,这条没什么商铺的街道上也始终有几十号行人,看来小镇人口确实可观。 “我们就此分头吧,就按原来的小队走。”大兵严肃地对大家说道:“这个本诡异,能不能立刻搜到线索不重要,谁先搜到也不重要,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茄子用力点头,“嗯。日落之前,大家都回来吃饭啊。” 大兵和小白各自带队出发,钟离冶瞟了眼彭彭手里的半张饼,“哎别吃了。” “我马上。”彭彭低头又狂咬三口,“这可是达官贵族才能吃的饭诶,像我这种屁民,要不是进了神经我能吃到吗?” 屈樱弱弱道:“这就只是随手烙的饼……达官贵族不吃这个。” “……”钟离冶无奈在彭彭后背上拍了一下,“别吃了,准备出发。” “走走走。”彭彭随便擦了擦手,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一边不知从哪掏出了一面小旗,“天赋异禀队的跟我走啊,今天我们带大家走进胖二死亡的真相——” 街上人来人往,千梧等人走在人群中,太阳晃得人人都眯着眼。 彭彭他们三个在前面疯狂脑暴可能的死亡触发条件,千梧和江沉并肩走在后面。原来客栈还算在镇上最安静的一条街,出来没多久就进了商铺集中区,到处是人,随时能把在一起走的人冲散。 “小镇上的人很坚强,昨天死了五十个,但似乎没人因此关在家里。”江沉低声道:“处处繁荣,谁能想到这会是一个被恶魔监管的小镇呢。” 千梧点点头,眼神快速扫过行人。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并不虚伪勉强,而是发自肺腑真心的笑,很乐观的样子。 卖烤红薯的小哥双手把一包红薯递给老头,说道:“祝您今天平安。” “平安平安,你也平安。”老头笑眯眯,“明天我还来啊。” “也许见多了生死,反而觉得那再平常不过。”千梧低眸笑了笑,“确实是个有趣的小镇。” “你能认出哪些有可能是魔鬼吗?”江沉皱眉审视着过路行人,低声道:“昨天不是说,魔鬼对人类有很明显的漠视吗?我看大家都很正常。” 千梧摇头,“昨晚确实是,但现在一个都找不到。它们果然在白天里会伪装得更像一点。” 沿街两溜摊铺后,每个店老板都生龙活虎。 有的热情招呼客人,有的高冷地指点着小二干活,还有的在太阳下找了个背阴处,三四人凑在一起嗑瓜子聊天。 没人看着像鬼,都是活生生的人。 千梧穿过半条街,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不能裸眼识鬼。”他对身边的江沉道:“不过光识鬼也没意义,尽快搞清楚关键NPC的来龙去脉吧。晚上凉快点,我们再去找找那个老乞丐? ” 江沉注视着走在前面的彭彭三人,许久后点头道:“行。” 日头很大,人潮汹涌,两人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轻轻摩擦着袖子。 “你热不热。”江沉扭过头看他一眼,发现他两颊都被晒得泛着红,“我看有卖草帽的,想办法给你搞一顶?” “你有钱吗。”千梧挑挑眉。 江沉笑着说,“没有,试试。镇上的人都挺善良的。” 他说着穿过人群到草帽摊前。千梧回头看着他和店老板交涉。 江沉学生时代是一个很乐于解决问题的人。他总把“试试”挂在嘴边,出门玩难免碰到千奇百怪的尴尬处境,他都能想尽办法解决。 千梧本以为他做了江少帅后会有变化,原来还是没变。也是,一个人打小时候的做派喜好,很难变化。 片刻后,江沉抬手从衬衫领口揪下一颗扣子。 那是一颗价值不菲的云母扣,那件白衬衫被江沉穿在军装里,方便在宴会和军营里无缝切换。在红烛副本里,江沉找女佣要了件风衣替换掉军装,但没脱下那件衬衫。 千梧忽然觉得脑袋里晕乎乎地,有点恍神了,看着那个江沉,一时间竟然产生一种微妙的时空穿梭感。 江沉常常让他等在原地,自己去和别人交涉,再转身笑着回来。 日头太足,千梧越来越觉得头晕口躁。他看了眼彭彭三人,他们三个停在不远处等着江沉,还在讨论可能的死亡条件。 千梧走过去问道:“出门带水了吗?” “带了哦,客栈那个皮革水袋子,我装了点茶水放福袋里了。”彭彭说,“但那个水袋子不太干净,一股味,你不介意吗?” 千梧笑笑说,“没事。我太渴了。” 水袋里的茶水有股温吞吞的怪味,但千梧还是忍不住喝了好几口。刚把水袋还给彭彭,江沉就拿着一顶大大的草帽过来了。 他笑着说,“喏,我换到了。” 千梧把帽子接过来,芦苇编的帽子很硬挺,在太阳下亮亮的,表面被处理得很光滑,只是个别边缘处还有些扎手。 “热死了吧。”江沉笑道:“戴上帽子就不晒了。” 千梧随手解开帽子下面系在一起的带子,说道:“揪掉扣子换这玩意,也真有你的。” 江沉闻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抬手遮了遮散开的领口,低声道:“没事的。” 千梧正要戴帽子的动作一顿。 江沉看着他,似乎有些紧张,“怎么了?帽子扎手吗?” 千梧没吭声,黑眸中因为燥热而产生的飘忽失焦感渐渐褪去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说道:“江沉。” “嗯?”江沉放下遮着领口的手,问道:“怎么了?” 掉了一颗扣的衬衫领口微微散开,只露出了一点锁骨。千梧视线挪到那里,几秒钟后,江沉又有些不好意思似地抬手遮了遮。 千梧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 他捏着手里的帽子,忽然一笑,“戴上帽子,我是不是就死了。” 对面的江沉瞬间静止。 “你不是江沉。” 千梧说着,忽然转身将帽子往人群中用尽全力一扔。 那个帽子砸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有说有笑地往前走。而那个帽子却在空中扑腾了几下后凭空消失了。 忽然有一个东西重重地压在千梧肩膀上。 千梧回过头,却见是一个国字脸男人,皮肤蜡黄,冲他奸邪冷笑。 “好可惜。”他说,“差一点就能带走你了。你真聪明,我哪里露馅了?” “……” 对比被这家伙压肩膀,千梧竟然开始思念起浑身冰凉的唐剪烛小姐。 那人发绿的口水稀里哗啦流了一地,千梧被恶心的额头暴跳,一把重重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那人却忽然不见了,也似乎转身走入人群,瞬间隐匿。 仿佛有人在千梧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他一个恍神,江沉一脸迷惑地站在他面前。 “求求了,你就凑合凑合吧,他们三个都要走没影了。”江沉无奈地拿着那顶帽子,“是丑了点,但麻烦别用挑剔艺术品的眼神看着这个破帽子行吗,只是临时遮个阳啊。” 帽子已经不是那一顶了,这一顶颜色更深点,是藤编的,帽檐更宽大。 千梧警惕地看着江沉,不语。 “你又来了。这个真的已经最好看了,那个老板说离店不换的。”江沉深深吸气,凝视他片刻后又长叹一声,沉着脸从领口又揪下一颗云母扣。 衬衫领口散的更大了,指挥官先生锁骨又暴露一截,然而他没好气地随手扯了扯衣服,把扣子递给千梧,“要不你也过来自己一起选吧。” 片刻后,千梧忽然深吸一口气。 他伸手搭住对面江沉的肩膀,如释重负地叹出。 “怎么了?”江沉放下帽子,“不舒服吗?” 他说着手摸上千梧的脑门,低声道:“凉凉的,没发烧。你是不是中暑了?” “我刚遇到鬼了。”千梧轻声说。 “那个魔鬼扮成你的样子,还有彭彭他们三个也在边上,大概是捏造的幻觉。” “什么?”江沉一僵。 千梧有些疲倦地闭着眼,无意识地捏着江沉的肩膀,低语道:“如果不是太了解你,我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 “也太尼玛可怕了!!”彭彭猛地抱住胳膊狂搓起来,离钟离冶和屈樱远了几步,警惕道:“你们!来者何人!是真是假!!” “……” 钟离冶无奈,“要不我们每个人做个暗号吧,防止被假冒。”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阳光,在帽檐下营造出一片阴凉的小空间。 千梧在帽子下说道:“可以做暗号,但这个套路未必会再用第二次,大家警惕点比什么都重要。” “你怎么看出来不是江沉的?”屈樱问。 江沉也好奇地扭头看过来。 千梧想了想,眼中浮现一丝嫌弃。 “扭扭捏捏的。”他恹恹道。 江沉闻言有些遗憾地叹气。 “可惜我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样子。”他低声道:“怪好奇的。” “人一模一样,行为举止也算正常,能和伪装之前对方的行为衔接上。”千梧回忆着说道:“但经不住推敲,对彼此熟悉的人而言非常容易暴露。所以死亡触发条件一定很快,比如刚才,触发条件大概就是让我戴上帽子。” 钟离冶点点头,“明白了。日落之前,大家都是暴雨沾衣死亡池里的人,都小心吧。” 彭彭唉声叹气地继续走,过了好一会后停下脚步,前后左右张望了一番。 “如果早上出门没问错路的话。”他伸手往旁边浅巷一指,“胖二家应该就在这了。” 千梧闻言扭头看过去。 巷子很浅,与其说巷子,不如说街道里一个凹陷处。那里有一间小房子,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眼皮哭得浮肿,将两张大白纸一左一右贴在家门前。 白纸黑字,左边“胖二”,右边“死了”。 “就是这了。”彭彭咂舌,“这丧事办的也太不正规了,跟玩似的。” 千梧等人正要进去,却忽然被身后跑来的一群小孩撞开。 十几个小孩一窝蜂地冲到前面去,在胖二家门口站住,然后仰起脖子一起嗷呜嗷呜地哭起来。 一个个还背着小书包,书本从里面散出来,半边在空中摇摇欲坠。 “胖二啊!!” “你怎么就死啦?!” “以后轮到我考倒数第一了!!” “哇哇!我爹要打我了!” “你欠我的半个山楂果死后还还不还啊?!” 众人:“……” 江沉淡淡道:“这群小孩这么真实么。” 小孩们仿佛收了钱的群演,哭得一个比一个使劲,最要命的那个小男孩已经嚎得翻起了白眼,在哭晕的边缘反复横跳。 胖二的娘又从里面走出来,围兜里兜着好几个大苹果。 她货真价实地流着泪,说道:“你们真是胖二的好朋友,宁可逃学也要来哭一哭。” “这是我们该做的。”一个实在挤不出眼泪的小瘦子从人堆里跑出来,伸手从女人围兜里掏了一个苹果,用脏兮兮的衣服蹭了蹭,康嗤就是一口。 他吃着苹果往家门口一蹲:“胖二死了也就死了,我爹娘说,咱这镇子上生死都是寻常事,死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阿姨,你节哀啊。” “陈蜀真懂事。”女人怜爱地摸摸他的头,“你牙咋没了两颗,我记得你早换过牙了啊。” 小男孩闻言一下子站直,骄傲地挺了挺不存在的肚腩。 “我不是哥哥,我是陈马!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啦。”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 小神经幽幽叹气,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第31章 炼狱彼岸 千梧等人走近胖二家,小孩们还在各哭各的, 女人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镇民, 想了解一下胖二的死因。”屈樱温柔地冲她笑笑, “很抱歉如此唐突, 希望您谅解。” 女人皱眉道:“就是被魔鬼杀死的啊。我家胖二不小心触发了魔鬼的杀意,这有什么好问的?” “死是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吗。”钟离冶看着她,“胖二的尸体入土了吗?” “哪有尸体,给魔鬼吃得干干净净,剩点骨头渣子早上埋了。”女人眉头越皱越紧, “你们好奇怪, 又不是没见过被魔鬼杀死的人, 有的魔鬼喜欢杀人,有的魔鬼喜欢吃人, 有什么好打听的?” 众人陷入沉默, 对方如此理所当然, 反而让人瞪着眼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 江沉说道:“我们是新来的镇民, 还不太了解镇上的规则。” 一旁蹲着啃苹果的陈马忽然抬头瞅了江沉一眼,千梧敏锐地看过去,他又低头继续啃苹果。 “新来的啊。”女人闻言松开眉头, “早说啊,都进来坐吧,跟你们讲,早晚都有这一天。” 众人再次沉默。 彭彭说:“谢谢你啊……有被安慰到。” 众人进入有些老旧的房子, 千梧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陈马拎着根光秃秃的苹果核也蹭进来了。 “你进来干嘛?大人说话小孩出去,去去去。”女人回头就要赶他。 陈马脆生生道:“我还想吃一个苹果。” “给你。”女人转身从桌上又拿起一个苹果,围兜抹了两下丢给他,“赶紧带着大家上学去!” “不用你催。”陈马把苹果揣进兜里,大手一挥,“上学去!” 一群孩子呼啦啦跑远,屈樱忍不住勾起唇角:“要了苹果也不吃,人小鬼大。” “给他哥带的,一准儿是。”女人习以为常地挥挥手,“陈马可惦记着他哥,平时街坊邻居谁给他吃的他都给陈蜀要一份。” “坐吧。”女人说,“新来小镇就赶上暴雨,吓死了吧?” 无人吭声,似乎反而坐实了被吓坏的事情,女人更放下警惕,说道:“我们小镇邪门,被炼狱监管,生与死都在监管者一念之间,人命卑贱如草,习惯也就好了。” 千梧问,“听你问的意思,昨夜死亡条件是暴雨,镇民们早就知道?” “并不。只是这次筛选条件很明显。”女人叹息道:“每天,魔鬼里的大人物都会随便想个法子来筛选一批镇民进入死亡池,供魔鬼们瓜分挑选。最终能杀死谁,杀不死谁,就要看各个魔鬼自己的本事了。杀人条件因鬼而异,但每天的入池条件必须是人人统一的。按理来说镇上这么多人,被抽中的概率其实不大。” 屈樱:“那昨天……” “有时候恶魔中的大人物心情不好,想大开杀戒,就要划一个能多圈好多人的筛选条件。”女人嘴上说着平常心,但眼眶还是有些红了,低声道:“昨天,或许是老天成全监管者吧。天降暴雨,所有人都无形中参与了筛选。” “你说的大人物,是炼狱子?”江沉问。 女人点头又摇头,“炼狱子确实是头领,也从不伪装成镇民,但恶魔的事人哪能知道呢?这都不好说。” “你知道这镇上有四个很突出的人吗?”屈樱问:“特别有钱,或者特别好看,特别丑,特别可怜,什么都行,反正就是在村子里很能让人记住的四个人。” 钟离冶补充道:“或者对镇上的治理和发展能说上话的人也算。” 女人闻言想了想,“监管者为尊,剩下人人都是平等的。你要说特别让人印象深刻……老乞丐吧?镇上人按理来说都很友善,毕竟谁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唯独他不愿和人来往,自己一个人疯疯癫癫。” 千梧问:“还有吗?” “嗯……”女人皱眉陷入沉思。 几个人紧张地盯着她,好一会她忽然低声神秘道:“我算不算?” “什么?”千梧下意识向前倾了倾身子。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围兜上蹭了蹭手,“其实挺多人认识我的,因为我脸皮特别厚。这主要归功我家胖二,学堂里七八百个小孩,他永远倒数第一,每次我都要被教书先生痛批一顿,久而久之但凡有小孩的人家都认识我,还都对我特别友好呢。” “……” 江沉淡淡开口,“特别让人心疼,可能也算吧。” 女人叹口气,“我要算的话,那我家胖二一定也算了,特别胖还特别二,也很出名的。” 众人再次沉默了。 离开胖二家,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地更加忧愁。彭彭愁出抬头纹,皱着脸背手在街上走着。 “怎么办啊,这么大海捞针什么时候能找到关键NPC啊?”他崩溃道:“万一真让那女的蒙准了,胖二就是关键NPC,那怎么办?” 钟离冶在他帽子上按了一把,“你,冷静。” “我没啥天赋,别让我冷静。”彭彭嘟囔道。 千梧仍旧落在后头,他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若有所思。 江沉停住脚等了他一会,低声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镇子上有没有几千人?”千梧问他。 江沉:“光学堂里小孩就七八百,肯定有了。” 千梧轻轻挑唇道:“刚那女人明显是老镇民了,但压根想不出什么适合的人,这说明镇上确实没有通常意义上的重要角色。” 江沉点头,“照你这么说,神经不会设计死局,那么死者中必有NPC。走完后面几家我们再去跟大家汇合,问问看他们有什么收获。” 彭彭闻言缩起肩膀,“别吧,别说什么死者中必有NPC的话,听了让人浑身发毛。” “不死NPC就不会有线索。”屈樱听明白了他俩的意思,“第一个死去的NPC必然是一切线索的开端,如果昨天死掉的五十人里没有,也一定跟他们有关系。” 千梧点点头,“大家等会都多留个心眼。” 话虽如此,事与愿违。后面几家都在办丧事,来往宾客一两百,没人能记住。 分配的几户很快就走完,从最后一家出来,日头刚好到正午。街上的人反而少了点,都缩在茶水铺和小餐馆里躲日头,消磨时光。 “我们现在只剩下回客栈这条选择了。”钟离冶说。 千梧没吭声,他伸手按着太阳穴轻轻揉着,那股头痛劲还没消散。大概在太阳下走得近了,人更困倦了。 江沉忽然凑过来,低声道:“炼狱子。” 千梧回头看去,长街另一端出现了两列神色冷漠空洞的男人,炼狱子戴着一顶宽檐草帽走在最后。 几个人往边上靠了靠,江沉随便进了家茶馆,问一个嗑瓜子的男人:“这是在干什么?” “新来的吧你,这都没见过。” 那人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啪嗒啪嗒嗑着瓜子说,“炼狱里的大人每天都要巡街,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嗐,别害怕,不能把你怎么着。” 和昨晚的冷冽不太一样,炼狱子有些意兴阑珊,队伍走近时,还恹恹地垂眸打了个哈欠。 等他们走远,江沉道:“我们回去吧,问问别人的进展。” 另外两队已经到了。出去一趟都没什么收获,所幸没少人,大家坐在一起勉强拼凑着信息。 屈樱负责整理,光名单就列了好几张纸,一眼扫过去让人发懵。 “我们怕是完了。”小白团队里的肥肥喃喃道:“毫无头绪,也不知道死亡进度,这本不会要歇菜了吧。” “不会。”千梧揉着太阳穴轻声说。 小白看向他,“大佬有什么线索了吗?” “没什么线索。”千梧说着顿了顿,“进度不会那么快的,到现在BOSS可能还没出现。” “你怎么知道?”立刻有人问。 千梧说,“BOSS出现的时候,我应该会有感觉。” 众人沉默片刻,彭彭忍不住鼓起掌,“这就是大佬的自信!” “这就是天赋者的优越感!”小白立刻捧哏。 “这——!”钟离冶忽然停顿,皱眉道:“等等,炼狱子不算BOSS吗?” 众人眼巴巴地盯着千梧,千梧蹙眉犹豫了好一阵。 片刻后,他更用力地揉着太阳穴,低声道:“说不好,按照推断来说,他很有可能是。但我就是没有那种感觉,你们懂吗?” 十几个脑袋一起摇起来。 江沉却忽然没忍住笑起来,别开头去带着笑意看向外面阳光炙烤着的青石地。 彭彭咕哝道:“不懂不懂,但反正你说没有就没有,反正就是没内味呗?” “对。”千梧点点头,“好像差了点什么。” “你还头痛吗?”江沉问道。 千梧嗯了声,“有水吗?” 屈樱站起来,“你肯定中暑了,我去给你做碗去暑的糖水。” “还有我!”彭彭立刻举手,“我也想吃大厨的糖水。” “糖水?”江沉惊讶道:“有新的食材了吗?” 妙妙:“我们回来时厨房已经被塞满了。昨天炼狱子不是说每天都会有人来送补给吗?吃喝倒真的不愁。” 江沉也跟着众人去厨房检查,千梧头昏沉沉的,一个人坐在桌边半垂着眼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酷暑似乎越来越重,就在他疲乏得快要睡着时,忽然感受到一股从门口传来的凉意。 是那种透着阴森的凉,在盛夏酷暑中格格不入。 千梧抬头,对上忽然出现在门口的炼狱子。 一双眸对上另一双,他却忽然怔了一会。 炼狱子笑眯眯:“我来给新镇民做例行的每日盘查。” 大家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一见是炼狱子,人人噤声。 炼狱子笑着扫过众人,“十三个,一个不少啊。” 听他的意思,好像有点可惜似的。 “吃得还惯吗?睡的怎么样?”他靠着门问。 小白低声颤巍巍道:“挺好的。” “那就好,有需要的话跟我提。炼狱对新镇民是很照顾的。”他说着好心情地拍了拍手,径直走进屋里,“入镇审查,就去厨房后面的储藏室吧。一个个来,谁先?” 无人说话。 没人知道跟他进去会发生什么。 许久,一个男人说,“那我先吧。” 那是大兵队上的第三个人,昨天大兵介绍他叫闻力,但这人沉默寡言,一直没怎么开过口。 炼狱子似乎并不在意谁先来,头也没回,径直走进厨房。 两人都进去后,屈樱忽然说,“感觉炼狱子比昨晚好说话一点。” “确实是。”茄子说,“昨晚暴雨,他看起来心情也不好,不太爱搭理人。原来平时还是会笑的啊。” “笑不一定是好事。”江沉看他们一眼,视线收回来发现千梧已经在酷暑中趴在了桌上,有些担心问:“更难受了吗?” 钟离冶说,“或许是遭遇鬼怪的连带作用。” “他口水滴在我身上了。”千梧叹气,“虽然从幻觉中挣扎出来后身上什么都没有,但或许还是有影响。” 其实不仅仅是难受,还有点古怪。 从街上看到炼狱子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他昨晚气质漠然,有一丝淡淡的游离。今天却忽然变得温柔可亲,笑着却又不够尊重,就像逗弄小猫小狗一样随意地和人类攀谈。 而且…… 千梧垂着眼皮低声道:“你觉不觉得……这个炼狱子长得和我有点像?” 江沉闻言挑眉,“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吗。” “嗯?”千梧有些发懵地看向他。 江沉若有所思道:“昨天晚上我就觉得有点,不,应该说昨晚跟你更像,今天露出真面目反而不大招人喜欢了。” 彭彭偷听一耳朵,忍不住插话道:“我怎么不觉得?他和千梧确实都挺好看的,但细拆五官还是很不同的吧。” “不是那种面目上的像。”江沉皱眉,“是整体的一种感觉……说不好。反正他昨晚状态低沉时跟千梧有点像,现在就没那种感觉了。” 没几句话的功夫,闻力从里面走了出来。 高大沉毅的男人脸上有丝困惑,众人围上来,他犹豫道;“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盘问什么了?”屈樱问。 闻力说,“姓名,营生,年龄,家里还有谁。别的就没了,反而我问他比较多。” “你问了什么?”江沉问道。 闻力道:“关于恶魔杀人的事,他很坦诚,跟我们从镇民口中打听到的差不多。每天会有筛选死亡池的标准,入池玩家会被恶魔盯上,是生是死看造化。” “能不坦诚吗。”彭彭撇撇嘴,“搁他们眼里,我们都是小动物。” “下一个吧。”闻力说,“应该没什么事,这次副本的任务又不是让我们顺利加入镇籍之类。你们反而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准备好,我看他都懒得和我们撒谎。” 玩家一个接着一个进,五六个之后,速度越来越快,炼狱子似乎累了,纯粹走流程问完姓名年龄职业家人四件套就把人往外赶。但他还算有点职业操守,只要玩家真心想问问题,还是会耐着性子解答。 屈樱进去时问他认不认识老乞丐,他说镇上有一整个丐帮,他哪知道。 时间最长的一个属于彭彭,足足过了半个钟头,门才轰地一声开了。 众人赶紧跑过去看,炼狱子亲自把彭彭轰了出来,表情十分难看。 “罗里吧嗦。”他指着彭彭,“你今天的盘查结束了,滚。” 彭彭满脸委屈,“我只是很好奇炼狱的起源啊,你什么官阶?上头还有人吗?炼狱俸禄水平怎么样?是不是每个魔鬼杀人前都惯用捏造幻觉的伎俩?我朋友被你手下搞中暑了你们负不负责?暴雨沾衣的筛选条件到底是不是日落就终止?你们不好好在炼狱呆着跑到人间是不是找存在感刷KPI啊?” 炼狱子定定地伸手冲他鼻子一指,“明天开始,你都不用接受盘查了。” 众人:“……” 彭彭愣了愣,片刻后眉眼一展,“早说啊,好嘞!” “下一个。”炼狱子转身又回去储藏室。 就只剩两人。千梧正要过去,江沉拍了拍他胳膊,“我先吧。” 江沉是最快的一个,前后大概三十秒。 彭彭屁股还没挨到凳子上,指挥官先生已经平静地走了出来。 “这就完啦?”彭彭瞪大眼。 千梧却似乎早有所料,撇撇嘴往里走去。 和江沉擦身而过时,彭彭问道:“江少帅,你是不是用眼神劝退了他,他压根没问你问题吧?” “问了。姓名年龄职业家里还有什么人。”江沉道。 彭彭:“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结束吧?” 千梧闻言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低声嘟囔道,“有什么不至于的。” 他都能想象得到。 江沉大概一共说了十个字。 “江沉。” “二十六。” “带兵。” “只有我。” 指望这个家伙纡尊降贵从看不上眼的BOSS嘴里套出点话来,基本是不可能的。 千梧轻轻一叹。 江沉真是个靠不住的主。 他走进储藏间,炼狱子正坐在桌上随手捏着一个陶碗,百无聊赖的样子。 见他来了,炼狱子笑着招招手,“来坐。” “不了。”千梧站在离他一两米的位置停住脚。 炼狱子笑笑,“叫什么?” “千梧。” “千梧?”炼狱子却愣了愣,拿起旁边的纸,确认道:“是千梧?” 千梧没吭声,过一会后忽然想到什么。 “前面那个人——”他顿了下,“提到我了吗?” “是啊。”炼狱子在纸上圈了圈。 “之前做什么的?”他又问。 千梧这回想了想,“涂鸦。” “哦……”炼狱子又随便划拉两下,“多大啦?” “二十五。” “家里还有什么人?”炼狱子说着直接说道:“就上边那人是吧?叫江什么来着?” “江沉。”千梧忍不住道。 炼狱子笔尖一顿,抬眸看向他确认。 千梧片刻后放弃纠结,无所谓地撇开视线,道:“那就他吧。” 炼狱子把纸随手一丢,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好像很高傲啊。” “有吗。”千梧没表情,头又痛起来,他又按上了太阳穴。 炼狱子笑着晃脚,“真让人讨厌啊,卑微人类的高傲劲,简直跟刚才那家伙不分伯仲。哦对了,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有。”千梧抬眸看着他,“你好像和昨晚不太一样,为什么装成一副亲切近人的样子?” 炼狱子闻言惊讶地顿了顿,转瞬又笑起来,“我自己没觉得有不一样啊,可能昨天心情不好吧。” 千梧看着他,“心情不好,所以制定了暴雨沾衣的筛选条件?” 炼狱子没有回答,他笑眯眯地凑近千梧,“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我还是心情好笑呵呵的时候比较可爱,是吧。” “不是。” 千梧轻轻蹙眉,向后躲开了一步。 “都不可爱。”他说,“你对可爱的含义有误解。” 对面笑着的人忽然一顿。笑模样似乎一瞬间淡去了,变成一幅冷漠的面孔。 但即便如此,仍然和昨晚的气质很不同。昨晚的他仿佛淡漠无欲,而现在,那双黑眸中却浮现着轻蔑和残忍的杀意。 一个心思念转,千梧忽然意识到究竟是哪里最不同了。 “你不是炼狱子。” 黑眸中浮现一抹了然,他挑挑眉,红唇挑起一丝看破的笑意。 “原来如此……长得一模一样,你们是双生子?” 作者有话要说:在神经里禁止乱认家人。 小神经冷漠无情地在地上蛇形运动着,再说不听就给我去撑船。 第32章 炼狱彼岸 “你的盘查结束了。” 对方神色冰冷,盯着千梧片刻后又露出一个有些遗憾的笑容。 “可惜。”他说。 千梧平静问, “可惜什么?”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抱肩高傲地看着千梧, 片刻后说道:“算了, 何必跟你计较。” 那人走出去, 从玩家让出的路径直走到了门口。 千梧跟出去时,江沉他们原本正在讨论什么,人人脸色凝重。 “明天见,各位。”站在门口的鬼大人挑挑眉,视线扫过众人, 又轻轻一笑, “如果能见到的话。” 他说这话时, 千梧才忽然又发现有不同。 这人眼下有一点猩红的痣,长在了显眼的位置, 不知为何却从进门起就仿佛能让人自动忽略。直到他此刻回眸, 那点猩红才分外夺目。 千梧此刻十分确定, 这是炼狱子没有的东西。 “你叫什么。”千梧叫住他。 那人回过头嘻嘻一笑, “你也配知道?” 千梧不语。 对方转身离开, 走过门口又傲然道:“我叫炼狱午。” “啥玩意?”彭彭瞪着眼,“他不是叫炼狱子吗?” “你是不是真的智商该续费了。”钟离冶无奈瞟他一眼,“还没看出来吗, 这和昨晚的是两个人。” “蛤??”小白震惊,转而猛一拍脑门,“我说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炼狱五是哪个字啊?不会是一二三四五的五吧。”彭彭咕咚一声咽口吐沫,“我去, 不要告诉我这副本里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BOSS,按数字排列。” “午时的午。”江沉低声说。 他走到千梧身边,和他一同望向门外。 千梧点了下头,“我猜也是。昨夜子时,炼狱子巡街,顺便带新镇民入客栈。今天午时,炼狱午巡街,顺便来做入镇盘查。他们是双生子,大概各有分工。” 江沉不语,片刻后偏过头看着他,“你头不痛了?” “唔……”千梧伸手敷衍地按了按太阳穴,“可能忽然撞破一条线索,有点兴奋,昏沉沉的感觉没了。” 屈樱闻言忍不住感慨:“天赋者果然比普通人更能适应神经里诡谲恐怖的生活啊。” 千梧没说什么,只转身问道:“你们刚在讨论什么呢?” “在你进去之后,我们忽然想起来,其实他有问过我们第五个问题。”大兵的表情很严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每个人从里面出来就会忘记被问的这个问题,直到最后一个进去,记忆才重新回到脑海里。” 千梧并没感到太意外,“他大概有能让人忽视一件事物的能力,就像他脸上那颗他兄弟没有的血痣。” “所有人的第五个问题都是一样的。”江沉蹙眉道:“他问了我们,昨晚的他和今天的他哪个更可爱。” “完蛋了。”彭彭两眼茫然,“一样的问题,却禁止我们出来后讨论给后面的人听,这该不会是今天的死亡筛选条件吧?!” “彭彭真聪明。”钟离冶凉凉道。 千梧看着他们,“你们怎么答?” 彭彭举起手,“那当然是说他今天这样可爱了啊,昨天晚上那出很吓人很不友好的啊。” 他一边说着,其他玩家也纷纷举手,十三人中竟然有十一个都举起了手。 只剩江沉和千梧自己。 千梧挑眉看向江沉,“让我猜猜,你拒绝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我本来是想拒绝的。”江沉叹口气,“但犹豫了一下,选了昨晚那个。” “为什么啊?”茄子困惑问。 千梧闻言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十分微妙。 “你竟然真的选了一个。”他难以置信道。 江沉长叹一声,揉了揉鼻梁,“不好意思,这个题我内心确实能在他们二者间分出高下。你呢?” 千梧冷笑:“都不可爱。实在抱歉,我没法勉强自己尬夸。” “等等等等!”大兵挥了挥手,“所以说,一道AB选择题,我们十一个选了A,江沉选了B,千梧……呃,算选了个C,是这样吧?” “算什么都没选。”千梧说,“他问谁更可爱,如果我说两个都可爱,才算选C。” “那么筛选条件是什么,A,B,拒绝回答问题,哪些人会进死亡池?”大兵追问。 一片死寂,片刻后千梧轻声叹口气。 “抱歉,我先把自己排除掉。”他说道:“刚才在里面,炼狱午很遗憾我没有回答问题。” 江沉闻言松了口气,说道:“那就是从我们剩下十二个人里出,要么是我,要么是他们。” “我个人觉得是我们的可能性大一点。”屈樱轻声说,“虽然我无法理解炼狱午为什么会圈住选择他的人,但他刚才走时说话的意思,今天的死亡池可不仅仅只有一个选手。” “今晚大家都警醒点。”钟离冶说道:“分开单住的人都起码两两挤一下,谁也别落单。” 彭彭下意识拉住钟离冶的袖子,“我俩是一队的。” 千梧看着他们讨论,没出声。 在炼狱午离开不久后,外面竟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原本他还想出门再去找找线索,但又被雨拦住。 答题筛人只是个猜测,淋过一场雨后,谁也不敢再轻易弄湿衣衫。 晚饭后,雨越来越大,众人早早锁了门,各自回到房间里睡。 天色阴沉,千梧坐在桌前随手用铅笔轻轻勾勒着炼狱子和炼狱午的轮廓。 两个轮廓在笔下重合,那当真是一模一样的一对双生子,除了炼狱午眼下那枚平日鲜少被人注意的红痣,几乎没有半点差别。 “法典上目前为止什么字都没浮现。”江沉说。 千梧轻轻描摹着炼狱午的眼睛,说道:“这个本里的生存法则不是未知数,随便推敲就有了,大概法典也没什么可写的。” “你怎么想?”江沉问。 油灯昏黄的光下,千梧托腮想了想,“说句实话,我觉得炼狱午给我的感觉更像是BOSS。” “但这本未必有寻常意义的BOSS。”江沉说,“这里遍地都是能杀人的魔鬼,我们的任务是拯救NPC。” “神经在第一天就说过,要尊重副本里的鬼怪。”千梧摇摇头,“一定是有BOSS的。我只是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一个取名叫子,另一个取名叫午?” “也许是出生时辰,一个在子时,一个在午时。”江沉说着顿了下,又说道:“如果鬼怪间年龄差距不太容易从外观上表现出来的话,那也可能是生肖吧。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子和午,那么大概一个属鼠,一个属……” 房间忽然静谧了一瞬。 千梧放下笔,猛地回过头来。 他们在幽暗中四目相对,片刻后,几乎同时挑唇一笑。 “找到了。”千梧垂眸笑道:“鼠和马。陈蜀,陈马。” “今天胖二家出现的那个小孩就是陈马。”江沉说,“明天就去陈家看看。” 打更声响起,顽强工作的更夫在楼下喊到:“子时已到,熄灯安寝,小心火烛——” 千梧循着声音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小心躲开了飘进来的雨。 他向外看去,阴沉的夜幕下,更夫打着伞很快便消失在巷尾。而在他走之后不久,一个修长平静的身影忽然出现。 炼狱子依旧走在雨里,寂静冷清的,没有任何表情。 他仿佛也是在巡街,就像白天炼狱午那样。 只是他很孤寂,炼狱午白天巡街时有两列鬼差开路,而炼狱子却孤身一人,只是偶然路过一个扮作凡人的鬼怪,那鬼怪会恭敬喊一声八殿大人。 彭彭在走廊吼道:“江沉千梧洗澡了!我们都洗完了。” “来了。”江沉走过去推开门,“热水还有多少?” “应该还剩很多。”彭彭用一块布狂搓着自己洗澡后仍然爆炸的头发,说道:“别的不说,这客栈真不错,供水供饭条件都一流。哦对了,屈樱等会要煮红豆沙年糕,你们下来吃吗?” “半夜还煮东西吃?”江沉皱眉道:“今晚本来就不一定太平。” “我也这么觉得,但茄子那个来了,肚子疼。”彭彭说着有点脸红,清了清嗓子,“屈樱说给茄子煮点热热甜甜的东西喝,我和钟离冶怕她们三个女孩子危险,干脆多叫几个人一起吧。” “我也想喝。”千梧忽然回头说。 江沉扭头看他一眼,“你认真的么。” “屈樱手艺好。”千梧说,“英可是很难约的,我还没吃过英的主厨做甜品。” 江沉轻叹一声,无奈妥协,“好吧。” “你们两个先洗澡吧,屈樱说红豆要煮很久,年糕得现发现搓,至少得一个多小时。”彭彭继续搓着淌水的头发,“不着急哦。” 等他走了,江沉回头说,“洗澡吧。” “今天你先。”千梧回到桌边坐下,再次拿起铅笔,“我还没画完。” 江沉看着他在灯下安静执笔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双生子是很好的作画素材,因为千梧从小就喜欢画有宿命缘分的东西,同样,他对那些有宿命感的东西或人也格外敏锐。 并蒂而生的植株,两颗同时闪烁的星星,江夫人打出双黄蛋时的手,还有掀翻棋盘后无意摞在一起的两颗棋子。 都是些很小的的东西,随手涂鸦,不算作品,但他会把那些收进一本叫《宿命》的作品集里,那副作品集的第一幅画是携手一起从车祸现场上空飞向天堂的他的父母,创作于九岁。 后来又有一幅十岁时画的他和江沉一起坐在学校房顶看多福山的倒影。 那时江沉就被震撼到,心想这小孩可真会讨人喜欢,给这段相识半月的友谊戴了好高好高一顶帽子啊。 “双生子是绝佳的宿命。”千梧一边伏案作画一边说,似是自言自语,也像在对他解释。 “狭隘点说,炼狱子和炼狱午皮相骨相都很好看,难得手痒。” “你开心,画什么都行。”江沉并不在意他画副本里的鬼怪,只说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千梧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伏得更低。 * 走廊没人,隐约能听见聊天声。江沉路过女生们的房间,听见屈樱说,“煮上了,我等会下去看锅。” 茄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你真好,来床上和我们一起睡吧。” 妙妙也说,“对啊,其实这张床三人能挤下,我俩都一起挤了,你别在地上了。” “没事。”屈樱笑着说,“是我自己的问题,两人睡一张隔的稍微远点我还能接受,三个人真的太近了,我有点受不了这个。” “唉没事,我前男友就这样,睡觉都不给抱抱的。”茄子嘟囔。 三个女孩子就这样聊起了前任。 神经里是个危险而宁静的世界,素昧平生的人为了保命关进同一间房间,一晚就能聊完一生。 江沉无意听女生的八卦,他踩着楼梯下楼,却忍不住一直在想下午的事。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炼狱午问。 前面几个题都答得眼睛不眨,而那一刻江沉却犹豫了。 “没人了?”炼狱午替他回答,“走流程问问罢了,没人也没事,不会因为这个被退掉。” “有人。”江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说出这两个字,说着回头往外门上看了一眼。 “一直都有。千梧。”他说。 炼狱午哦了一声:“哪个千哪个梧?” “一千零一夜的千,梧桐的梧。” 江沉踏入浴室,又忍不住想千梧今天是怎么答的。 按照常理,千梧大概要说没有亲人了。他从小就没了父母,除了他这个前男友,确实没有别的家人。 热水冲下,江沉在水雾中好似发了好一会呆,直到从浴房里走出还在琢磨这件事。 厨房里还在煮着红豆沙,味道已经有点飘出来了,江沉过去看了眼,屈樱正守着锅。 “还要一会。”屈樱笑道:“彭彭说千梧也要吃,是吧。” 江沉点头,“但我不确定他睡没睡着,如果睡着了就明早再吃,辛苦你。” “不碍事。”屈樱好脾气地用勺子搅着粘稠的红豆沙,“茄子也睡着了,她肚子有点疼,要是能睡着就不喊她了,明早热一下喝也是一样的。” 江沉把声音放低:“我先回去看看。” “嗯。”屈樱仍旧盯着锅,捞起一勺轻轻尝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容。 楼上比刚才安静许多,江沉上楼的脚步声也放轻了。 他小心翼翼推开门—— 屋里油灯还亮着,千梧却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江沉把脚步更放轻了一点,走过去凑近看千梧的画——炼狱子和炼狱午都画好了,三年未见,抛开艺术水平不谈,画功果然比从前更精进。炼狱午妖娆轻笑,炼狱子平静淡漠。本以为只是随手涂鸦,现在凑近看,那两幅成品肖像竟然栩栩如生得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画中走出来一样。 “千梧。”江沉温柔地拍了拍千梧的肩膀,“到床上睡吧。” “唔……”千梧慢吞吞地苏醒,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看着他,“你洗完了?” 江沉点点头,“嗯,要是累的话就明早再洗,直接睡吧。” 千梧闻言犹豫了一下,“红豆沙呢?” “屈樱说还要好一会。”江沉哄着他说,“不如明天早上吃吧。” “那行。” 千梧站起来抻了个懒腰,纤细的腰肢在宽绰的丝绸衬衫下若隐若现。他慵懒地动了动肩膀,一边往床边走去一边随口道:“哦对了,今天炼狱午问家人,你是不是说我了。” 江沉准备熄灯的动作骤然一僵。 “是。”他停顿片刻,“怎么了? ” “没怎么,就问问。”千梧坐在床上咕哝道:“他问我姓名后吓了一跳,然后告诉我的。” “毕竟是问家人,即便分手,我们无论如何也都算的。”江沉的语气听起来很沉着,“你怎么回答?” 千梧没吭声,房间里静谧了片刻后,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江沉背过身想收拾下桌子,但手碰到桌面又顿住。 千梧画画的桌子不能碰,即使什么也不扔,只是单纯帮他整理下笔和纸都不行。如果笔的位置不对了他一定发火,小时候会直接发脾气冷战,长大后就会到床上咬人。 “江沉。”千梧语气忽然一低。 半晌后,江沉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床上的人,“嗯?” “我们和好吧。”千梧定定地看着他,“你还爱我,是吗。” 这一问,猝不及防,江沉愣了许久。 内心深处似乎一直觉得会有这一天,或许在分手那天起,他就觉得人生中一定会有某个转角,他和他会再次重逢,携手,像从前的事无非是一场稍微久了一点的冷战。 但他一直以为会是自己主动踏出这一步。 “当然。”江沉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 “从未变过。”他看着千梧在床边地上投下的好看的身影,低声说道。 千梧看了他片刻,勾起唇角笑起来。 “那么,你来床上睡吧。” “嗯?”江沉愣了愣,“这样就——” 他困惑的声音忽然顿住。 千梧掀开被子钻进去,说道:“别熄灯了,有点亮比较好,你睡靠外面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半敞开的被子下面解衬衫扣子。 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十分好看,手指轻动,飞快就解开了三四颗扣子,还要继续向下解去。 幽暗之处,千梧平日便殷红的嘴唇更红了,艳红的嘴唇更衬出那双黑眸的清澈。他勾唇而笑,黑眸中的一簇光点明动极了。 “来睡觉吧。”他轻声说。 江沉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走近床边,垂眸看着已经解开了衬衫全部扣子的被子里的人。 千梧脸颊到锁骨又蔓延开霞色,一双清瞳无辜地看着他。 “你这是嗑春.药了。” 江沉冷哼一声,下一秒已经从腰后摸出那把军刀来。 床上媚眼如丝娇笑着的“千梧”猝然敛起了神色。 那双黑眸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冰冷,犀利,带着一丝阴狠。 “很优秀的演出。”江沉的刀锋在幽暗下格外亮,他看着床上的人说道:“不得不承认,世界名画,很饱眼福。” 话音刚落,他一个恍惚,床上的千梧瞬间变成了炼狱午的脸。眼下那枚血色泪痣红艳得仿佛灼烧着一颗滚烫的血珠,炼狱午哂笑一声,“竟然露馅了么。我果然还是太诱惑了。” 江沉懒得废话,劈手便刺,然而他却仿佛突然被什么人当胸打了一拳,一个恍神,面前的床却空了,仿佛一阵阴风从身边刮过,片刻后房门嗵地一声弹开,那股阴风消失不见。 江沉猛一回神,军刀不在手,他也不在床边,而是在千梧桌前站着。 千梧正站在他面前,攥着拳头放在嘴边不停地呼呼吹。 “你练得可以啊。”千梧蹙眉道:“我打你一拳,差点把手打坏,以后拿不了画笔就真完了。” 桌上的两幅画刚刚起了半篇线稿。 江沉这才感到胸口沉闷生疼,他有些茫然道:“你打我干什么?” “你回来站在我桌子前发呆。”千梧皱眉道:“发呆也就算了,你挡着光,那么大一道黑影投在我纸上,我没法画画了。” “……” “你不是中邪了吧?”千梧有些担忧,“我一共打了你三拳,前两拳没用上劲,第三拳才把你打回神的。” 江沉彻底沉默了。 那双眸注视了千梧片刻后空洞地挪走,仿佛再也不想说话。 “炼狱午。”片刻后他还是叹了口气,“我以为是你。” 千梧挑眉,“什么?” 他不等江沉解释,一下子醒悟过来,震惊道:“炼狱午本人给你捏了个幻觉?” “他比下午你描述的鬼怪高明很多。”江沉脸色十足难看,压着火说道:“会套话,三两句话就套出我们的关系了。” 对面那双担忧的眼睛忽然变得困惑。 千梧费解地看了他一会,轻声道:“所以……现在连副本里的BOSS都知道我们过去曾狼狈为奸?” “恕我直言。”江沉漠然挑眉,“要不是我及时把控住,我刚才差点和炼狱午狼狈为奸。” “……” 江沉目光扫到千梧画画时随手解开的两粒衬衫扣子,又皱眉道:“把衣服穿好。” 千梧:“?” 两人正对视无语,忽然听到走廊一声尖叫。 “不好!” 江沉扭头就往外跑,推开门,却见走廊尽头的地上趴着一个男人——准确地说,那是一个头和四肢都分家了的男人,血顺着二楼的栏杆滴滴答答地淌下去,被浸透的衣服上隐隐可见格子条纹。 是大兵。 茄子面色惨白站在尸体旁,背影疯狂颤抖着,她喑哑地喊着救命。 江沉正欲走过去,千梧忽然拉住他。 在他们面前,茄子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炼狱午本人站在茄子背后,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茄子!”江沉喊道:“别回头!” 然而茄子却好像听不见他说话,她回过头看着炼狱午,痛苦道:“钟离冶?钟离冶!你是不是兽医来着?你救救他好不好!他好像还没彻底断气……” 旁边的房门也陆续打开,被吵醒的玩家探出头来,对着走廊上的画面惊慌出声。 “快阻止他!”钟离冶二话不说狂奔过来,然而他刚刚向前跑了两步,擦过千梧和江沉,却又骤然顿住。 背对着他们的炼狱午无非朝身后挥了下手,便仿佛有一扇无形的墙,拦住了要过来的人。 “茄子!!”妙妙泪崩跪下撕心裂肺地喊道:“茄子醒醒!那不是钟离冶!茄子!!!” 闻力站在那扇无形的空气墙前,抬起腿用力一下一下无声地踹着。每一下力气之狠,即使毫无声响也能让人察觉到。 千梧忽然想到什么。 “等……等我。”他揪了把江沉的手,掉头往屋里跑。 红烛就摆在枕边,他一把拿起红烛和火折,转身跑回走廊上。 “剪烛,亮一下。”千梧声音几不可查地打着颤,“她听不见我们的声音,或许能看见你的烛光,让她醒个神。” 然而红烛丝毫不动,江沉用火折搭在烛芯上,却无论如何都点不燃。 “唐剪烛。”千梧攥着它,“你亮一下。” “或许唐剪烛只愿意帮你。”屈樱忽然轻声说。 她眼睛红得充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炼狱午的背影和他面前的茄子,声音颤抖道:“我们救不了茄子,她如果自己醒不过来,就只能被炼狱午杀死……” 众目睽睽之下,炼狱午轻笑着拍了拍茄子的肩膀,说道:“别哭了,我看他还没碎的特别夸张,应该能治。哦对了,你能帮我把我的医疗箱打开吗?我先检查一下他的尸体……哦不,身体。” “我能,我能。”茄子泪流满面,忽然瞟见地上有一个箱子,说道:“还好神经送过你这么有用的福袋,你要用什么?” “别啊!!!”屈樱终于忍不住,爆发着哭音喊道。 就在这一声落后,茄子掉着眼泪打开了医疗箱,进入眼帘的却是满满一箱腐朽的白骨。 她骤然愣住,忽然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来。 “你比地上的蠢货更好骗。”炼狱午说着伸出手,轻轻揪起她的头发。 千梧浑身都僵着,从骨头缝里钻出冷气来。 她看着炼狱午笑着拉起茄子,不知从哪忽然抽出一根缠绕着火焰的长鞭,鞭梢无声地爬上茄子的身体,锋利地嵌入她的皮肉。 “给我死。”炼狱午敛起笑意轻声说道。 下一瞬,年轻的女孩被火鞭生生割入身体,就那样无声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可惜啊。 小神经遗憾叹息,诱杀江沉又失败了。 演就演,你脱什么衣服! 小神经痛恨地一捶地板。 第33章 炼狱彼岸 血腥的气味弥漫了整间小木楼。 地上的人已经死去,鲜血却还在流淌, 殷红的血液从年轻女孩白皙的手臂和大腿流下, 她倒地后仰着头, 明亮的眼眸中印刻着炼狱午的倒影。 最后一刻醒悟, 那双眼中写满了困惑和恐惧,又似有丝释然。 “为什么。”千梧的声音有些发哑,“为什么我们能够旁观到这场幻觉。” 他的声音很轻,炼狱午却仿佛听见了。他回过头来,远远地, 冲千梧温柔一笑。 “因为我想让你们看见啊。”他说。 江沉低声道:“这是挑衅。” “不, 这是下马威。”炼狱午笑得眉眼弯弯, 红唇妖冶,倚着栏杆说, “今晚圈了十二个人呢。本来我只想杀掉江沉, 没能得手, 只好补两个来宣泄心中不满了。” “你不要妄想挑拨离间!”彭彭暴怒。 “嘘——”炼狱午竖起食指轻轻放在唇边, “太吵的镇民会被退掉, 我哥警告过你们吧。监管者懒得走手续,大多图省事直接杀掉。我手下还有些没出息的,很爱吃这些脏东西。” 小楼静悄悄, 血腥味扑鼻,一波一波席卷着人的神经。 “今晚游戏结束,给你们一个恩典,剩下的人不用提心吊胆了。”炼狱子粲然一笑, “明天见。” * 钟离冶和闻力一同收拾了地上的大兵和茄子。 闻力仍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他将两个队友装进布袋里时,手臂肌肉暴凸,浑身抖得厉害。 “节哀。”钟离冶低声道:“两个队友都走了,只剩下你一个,更要坚强。” 闻力没吭气,他沉默地将两个布袋扛在肩上,到后面去挖土。 “在前两个副本我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彭彭忽然讷讷道:“死在副本里的玩家,真的还会去神经之海上撑船吗?” “会吧。”千梧轻声说。 “可海上的船夫没有脸,他们的身材,性别,声音都是一样的。”彭彭说着眼泪又掉下来。 “但他们仍旧有各自的性格和记忆。”江沉难得安慰他,“或许还会再见的。” 彭彭捂着脸在掌心里流泪,“我好难过,从前一起闯本的玩家死掉,我只是害怕,都没有这么难过过。” 因为这个本遇到的玩家都很好。 千梧垂眸轻轻摆弄着画画的铅笔。 早上大兵说,有没有线索都不重要,谁先找到也不重要,大家都保重。茄子说,日落都要回来吃饭啊。 千梧不知是因为自己抑郁症在神经里慢慢好转了,还是真的因为这两天建立的浅浅的交情。他亦觉得内心沉痛,只是无从出口。 “副本还在继续,接下来大家要小心。”江沉的声音依旧如往日冷静,他从福袋里掏出法典,一边翻开一边说,“看来所谓死亡条件各不相同应该是指每天入池标准变化,以及最终听从魔鬼安排做的那件事不同,但魔鬼们都习惯用捏造幻觉来杀人。” 随着他话音落,空白的纸页上终于浮现出字来。 【炼狱午】 【#1 炼狱午是个敏感的恶魔,能够洞察和利用人内心最深的情感】 “你和茄子认识吗?”彭彭红着眼问钟离冶。 钟离冶摇头,“虽然刚才炼狱午变成了我的样子,但他利用的应该是茄子和大兵之间的感情。” 一直沉默的闻力低声道:“他们是兄妹。” 众人愕然回头,闻力缓缓摇头,“长得不太像,他们也没提过。但上一个本我曾不小心听见他们聊天。他们不愿意把亲属关系暴露出来,担心一起闯本的玩家起歹念,所以我也装作不知道。” “这样。”屈樱的声音有些发空,她苦涩一笑,“竟然反而让我觉得对茄子的死好接受了点。” “是。”闻力点头,“茄子天赋条件还不错,但胆子很小,大兵是她的精神支柱。” 红豆沙的香味满溢,但已经没人有胃口了。 妙妙说,“屈樱本来要煮红枣红糖水,茄子强烈要求加红豆,她说喜欢喝红豆,可惜……” 千梧放下笔,“她自己出门是想下楼吃东西吗?” “不是,还没煮好。”屈樱摇头,“我先给她冲了热的红糖水喝,然后才去煮的红豆沙。这东西要煮一个多小时,但我跟她说的是要煮两三个小时,我希望她能睡着,明早起来再喝。” “为什么?”江沉问。 屈樱有点犹豫,妙妙有些难为情地替她说道:“就是……女生那个疼要看严不严重,像茄子疼得这么夸张的,喝热的甜的只能缓解一点点。她晚上吃太多睡不着,反而更遭罪。” 屈樱点头,“我当时在厨房看锅,只听见楼上有开门关门的声,但那会还有挺多人没睡,大家总出来,我也没在意。” 妙妙说:“她说她要去找队长汇总一下线索。唉,估计是难受想去找哥哥吧。” 小白道:“大兵出门前我也问了,他说队上玩家身体不舒服,他去看一眼。” 大家又安静下来。 “睡觉吧。”千梧放下铅笔,神情平静,“明天早上去一趟陈家。有线索了。” * 这一夜众人辗转难眠,直至清晨才纷纷睡去。 千梧正睡着,就听外面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吆喝。 “号外号外!昨晚到今天清晨又死了一个!又死了一个!!” 千梧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片刻后忽然清醒。 他一下子坐起来,看向地上几乎同时坐起的江沉。 “为什么只有一个?” 今日手抄报很短,上面的话却很恐怖。 昨夜到凌晨:雨转阴。 小镇新闻:魔鬼杀死一人。 具体名单:刚刚到了上学年龄的陈家小儿子陈马。 背面—— 推测昨晚死亡触发条件:推测不出。 “什么玩意?”彭彭震惊道:“那茄子和大兵算什么?” “或许因为我们还在所谓考察期,不算真正的镇民。”妙妙说着又皱起眉,“但也不对啊,昨天的入池筛选条件不是那个问题吗,回答了问题的人会进入死亡池,难道别的镇民也被问了?” “炼狱午不像会那么闲。”千梧淡淡道:“显然,陈马的死亡条件与镇上的设定不同,或者说,更像是凌驾于规则的死亡。” “这人一定是关键NPC。”江沉说,“我们立刻动身吧。” * 白天的村镇依旧热闹生动,陈家离客栈很远,走到时众人都已在烈日下气喘吁吁。 千梧戴着大大的草帽,帽檐下白皙的皮肤绯红一片,他热得眼眸都有些发空,带着丝茫然看向江沉。 江沉被他眼巴巴地看着,坚固的心在融化。 他掏出自己的水袋递过去,“喝掉。” 出门前每个玩家都装了一袋水,但千梧太怕热了,自己那袋没走几步就喝了个干净。 江沉也被烤得嘴唇干裂,但他几乎没碰过水。 千梧犹豫了一下,“你是给我留着?” “喝吧。” 江沉语气低沉,走过来替他遮住从斜后方烤过来的大太阳,“有什么可见外的。” 千梧抬了下帽檐,仰头咕咚咕咚喝起水。 他灌了几口后停下,手在水袋上捏了捏,还剩三分之二。 “你也喝。”他把水袋递给江沉,“又不是生死关头,大不了中暑,别这么大公无私。” 江沉把水袋接过来,“我没你容易中暑。” 千梧挑挑眉,“你不会是在矜持这个水袋吧,被我喝过,所以要保持距离?” “……” 江沉脸色微妙了一瞬,打开水袋灌了一口。 他放下水袋冲千梧挑眉。 千梧悠然一笑,“开个玩笑,当真干什么呢。” 江沉:“……” 陈家正在办丧事,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院子挺小的,只有四间房,在镇上只是普通人家,但对比昨天胖二家绝对说得上是个大户了。 玩家们各自分头去打探情报和线索,过一会在门外汇合。 彭彭掰着手指头说道:“这是个四口之家。顶梁柱叫陈大力,是个柴老板,早年自己砍柴,后来就开了柴铺,雇佣其他年轻劳动力干活。女的叫娟儿,刺绣不错,能卖钱。两个儿子,一个陈马,一个陈蜀,是双胞胎。噢,我特意打听了出生时间,全镇人都知道当初娟儿难产,两个儿子生了一整天,就像路上千梧说的那样,一个子时出生,一个午时出生。” “这不会是炼狱子和炼狱午一家吧。”小白说着顿了顿,又猛地摇头,“算了算了,我说什么胡话呢,炼狱子和炼狱午都那么大了,而且明明和这家人同时存在……” “可能是映射。”千梧轻轻说。 小白一愣,“什么?” “昨天那个老乞丐说了一句话。”千梧手又搭上太阳穴,蹙眉努力回忆,“他说这是一个被诅咒封印在岁月里的小镇。封印在岁月里?或许是一个平行空间,陈马和陈蜀可能是炼狱子午兄弟的小时候。” 屈樱问道:“你是说炼狱子午曾经是人类?” “这也太荒谬了。”彭彭断然摇头,“昨晚上那家伙,竟然是人?我无法接受。” 千梧没吭声,他不断地揉着太阳穴。 太热了,只要一出来他就会立刻陷入中暑的症状,很难心平气和地思考。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江沉平静道:“而且昨天的老乞丐也没解释清为什么恶魔无法近他身。” “他应该知道很多事情吧。”屈樱说着把自己的水袋递给千梧,“我这还剩一点,路上日头太大,我稍微加了点福袋里送的糖和盐,糖盐水能更好缓解中暑,你喝了吧。” “多谢。”千梧接过来,旋开水袋,仰头把水喝掉,嘴唇小心没有碰到水袋。 江沉说,“我这还有不少水,给我也兑点,都让他喝下去。” “我不喝了,你自己喝。”千梧却皱眉摆手,“味道太奇怪了,我宁愿中暑。” 屈樱无奈笑道:“糖盐水味道是很不好。” 难以纾解的暑热。 千梧靠着门框站着,眼皮沉重而困倦,他揉着太阳穴看向院里来往的宾客。 忽然,他动作停顿住。 “炼狱子。”千梧说。 江沉挑眉,“哪里?” 千梧伸手指着不远处廊下,那里站着一个静默的戴着草帽低头悼念的男人。帽檐遮住了五官,没人能看清他的脸,只是如果特意去看,身形倒确实和炼狱子相似。 “这你竟然都能发现,厉害了。”彭彭感慨,“你身上是不是装了BOSS GPS?” 千梧没吭声,他缓缓走近两步。 炼狱子很悲伤,那是一种无需看清一个人的表情也能感受到的情绪。 虽然他仍和平日一样淡漠平静,但那股悲伤如同涌动的暗潮,在这人来人往的院内流动着。 千梧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正前方那间屋子。那里被临时用来做灵堂,棺材旁,跪着一个流泪的小男孩。 “他就是大儿子陈蜀了。”江沉走过来低声说,“你看,他果然和陈马是双生子。” 那个小男孩跪在地上,和昨天的陈马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两个孩子气质明显不同,昨天的陈马跳脱顽皮,陈蜀却十分沉稳。 “双生子是同一天出生的,只差了十二个小时。但听昨天胖二他娘的意思,陈蜀似乎更成熟一点,早上学,而且换牙也更快。”江沉继续说道。 一个路过的男人随口回答:“大家都知道啊,陈蜀比一般小孩稍微成熟和聪明点,但兄弟俩其实没差多少啦。” 他说着又叹口气,有点怅然若失:“陈马死了,大家倒是终于不用再费心猜这两兄弟谁是谁了,好可惜啊。” 千梧回过头看向他,“他们两兄弟关系好吗?” “挺好的吧。”男人想了想,“陈蜀不太爱说话,这小孩性格就这样,对谁都是。陈马倒挺黏着他哥哥,走哪都屁颠屁颠跟着,也不怕被人嫌弃了,在我这吃饼还要打包一个回去给他哥呢。” “你们在打听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男人脸色一变,匆匆低头说了声炼狱子大人好,然后便火速转身离开。 千梧回头,炼狱子站在他们身后,审视着他。 “昨晚炼狱午杀了你们那的两个人,是么。”炼狱子说着轻轻叹了口气,“都说过要你们注意点,不要惹他不高兴。” “你是他哥哥。”千梧看着他,“你不希望他杀人?” “我无所谓。”炼狱子神情淡漠,“我们都属于炼狱,越残忍无情才有越高的权利,虽然我个人不大喜欢对不碍事的人类动手,但我管不着弟弟上进。” “……”千梧幽幽道:“真是开明的哥哥啊。” “你为什么来这个丧事?” 江沉问,“你跟陈家人有什么关系?” 炼狱子骤然回过头看着他,皱起了眉。 “不该问的不要问。” 帽檐下的人面鬼怪注视着跪在棺材旁垂泪的小男孩,眼眸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深刻的情绪。 片刻后,炼狱子静默转身离开了。 大概是鬼怪周身散发着阴冷,反而让千梧从燥热中解脱出来些许。他走进灵堂里,在陈蜀旁边蹲下,问道:“你是陈马的哥哥吗?” 陈蜀看他一眼,点头。 “你知道弟弟为什么会死吗?”千梧轻声问,“他触发了什么条件?” “什么都没有……”陈蜀说着有些难以置信似的,“他昨天从胖二家回来就一直跟在我身后,我平日里都会用余光盯着他的,他昨天什么都没做。” “昨天我们也在胖二家遇到陈马了。”江沉说。 陈蜀闻言立刻回过头,“有遇到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江沉摇头。 “我觉得我弟弟不是被魔鬼杀死。”陈蜀说着抹了一把眼泪,“他的尸体也很干净,我们甚至找不到伤口。” “他怎么死的?”千梧问。 “跟在我身后,忽然喊了声哥哥,我回头,他就倒下去了。”陈蜀怔怔地抚摸上棺材,“他本来求我一起去河边玩的,我难得答应他一次……” 陈蜀没再吭声。他双手撑着地面,把头埋了下去。 沉默寡言不太擅长表达的孩子,面对伤痛的方式也是把自己的情绪埋起来。 千梧伸手想摸一摸他的头,但终归忍住,安静起身离开。 * “四个关键NPC,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陈家一家人。”小白边走边分析,“现在死了陈马一个,接下来还剩三个,我们要保护好他们三个。” “可是保护到哪一天算完呢?”屈樱有些迷茫。 “对哦。”彭彭一拍手,“任务里只写了阻止四个关键NPC死去,但没说守护到什么时候,怎么才算完?我们怕不是要守到地老天荒。” “破解诅咒,消除死亡的威胁。”江沉说,“到现在已经很清晰了。” “我同意。”钟离冶点头,“不管陈马的死亡原因到底是什么,一定是恶魔动的手。如果这是一个因为受了诅咒才被恶魔监管的村镇,只要我们破解诅咒,恶魔离开,就不会再有人死去。” 千梧忽然说,“你们跟我来。” 他原本走在队伍最后,忽然看见了巷尾闪过一个破烂的衣衫。 是老乞丐。 巷子又深又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老乞丐忽然疯狂奔跑起来。 千梧叫道:“抓住他!”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从身边迅捷地冲出去,没两步江沉便追上,一把拉住老乞丐的肩膀。 老乞丐啊啊怪叫着挣扎,指挥官先生冷哼一声,手上稍微加力,在他膝窝一踹,就把人摁在了那。 “哎呦!哎呦!!”老乞丐在地上哼唧,“你们什么情况啊?欺负我一个臭要饭的干嘛?” 千梧在他面前蹲下来,十分亲近地笑了笑:“问你一点问题。” “我不会答!”老乞丐皱着眉说,“你不要过来啊!你这个娃子平时礼貌,一笑就是没安好心!!” “这你竟然都能发现。”江沉有些惊艳地挑眉,低声道:“高人啊。” 千梧闻言瞟他一眼,江沉又好整以暇地闭上了嘴。 千梧继续笑着蹲下,伸手又摸上江沉的后腰,熟练地把军刀抽出来。 “其实我们很友善的。”他说着用刀刃在老乞丐破烂衣衫露出的大腿上拍了拍,“我们只想和你做个朋友。” “……” 老乞丐凉凉地看着他,“你说的是人话?” 江沉不动声色地施力,他痛叫一声,又喊道:“是人话是人话!天籁之声!” 千梧收敛笑意,站起来垂眸看着他,“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老乞丐叹口气,“我真就是个臭要饭的。而且据说我脑子不太清醒,一发病就疯疯癫癫,丐帮都不愿意收我,不然我就吹自己是丐帮弟子了,臭要饭的听起来怪没出息。” 江沉问:“为什么昨天说恶魔近不了你身?” “我祖上十八代都是驱魔人。”老乞丐说着得意地龇出黄牙,“这血统,尊不尊贵?” 千梧闻言皱眉,打量了他一眼,“那你怎么……” 混的这么惨。 “我好像小时候脑子受过伤。”老乞丐说着摸上后脑勺,“他们说我总是疯癫,驱魔的本事也没学到,偏偏我们驱魔人还是十八代单传,到我这儿,唉,没办法,这就断了续了。” “祖上不幸。”江沉道。 老乞丐嘿嘿一乐,“对对对。” “但我还是有驱魔人的血啊,我杀不了恶魔,但恶魔也杀不了我。”老乞丐神神秘秘道:“而且现在啊,我觉得全镇人其实就我一个清醒的。” 千梧看着他,“怎么说?” “这是一段被封存起来的时空。”老乞丐咽了口吐沫,“如果按照现在的时间线,我应该才二十多。也不知从哪天起,好好的小镇忽然就被炼狱监管了,然后时间被反复拨回到某一天,不断地循环。可能是恶魔影响不了我,所以只有我还在不断地老去。” 彭彭忍不住咂舌,“我咋听起来那么替你可悲啊。” “是有点。”老乞丐叹气,“日益老去,日益贫穷,我要这悲哀人生有何用?” 千梧静默地看着他。 老乞丐绝对是副本里重要的线索NPC,他说的话不会有假。按照这种说法,原本好端端的小镇,是炼狱的大人物忽然决定监管,而后锁定了一断时空,不断循环上演一些事情。 “循环会在哪一天结束?”他问。 老疯子皱眉想了半天,“不记得了。” “……” “我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能清醒一小会都算不错了。”他说着推开江沉,从地上站起来,扒拉扒拉手,“喔,但我有一件事特别不明白。” “什么?”千梧问。 老乞丐说,“这个镇上有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是谁?” “刚刚死了的陈马。”老乞丐说,“我记得那小倒霉蛋,嗐,他就是一跟着他哥哥的小跟屁虫。当年有一天我跟着他俩,本来想偷孩子俩子儿买个包子吃,结果就看见陈马在胡闹,他哥训了他一顿,他转身就走了,结果跟着一个外头来的拍花子走,再也没回来。” 彭彭惊讶道:“被拐卖?” “嗯。”老乞丐有些疼惜地叹了口气,“俩小子都挺招人喜欢的,虽然我是个臭要饭的,但我也想护着孩子。本来我跟上去想拦,但我走路着急摔了一跤,昏了过去。” “……”彭彭幽幽重复他的话道:“你要这悲哀人生有何用。” “所以说,按照原本的时间线,这会陈马应该已经被拐走了,本来不该存在,是吗?”千梧问。 老乞丐用力点头,“别的事我糊涂,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多谢。”千梧起身欲走,刚迈开两步,又忽然回过头。 一口气没松完的老乞丐瞬间静止。 “您还有什么吩咐?”他小心翼翼问。 千梧说,“昨天你好像喝了我一口水。” “……”老脸缓缓皱了起来,“所以……?” “还没付钱。”千梧冷漠无情伸出手,“你们镇上通用货币是什么?” “真金白银。” 老乞丐说。 千梧点头,“一锭金子,现在给,快。” 身后玩家集体沉默。 彭彭小心翼翼拉了拉屈樱的胳膊,“大画家是不是过这种没钱买水的日子过疯了?” “嘘。”屈樱无奈小声道:“彭彭,我觉得你这脑瓜是真的不行。” “是吗?”彭彭难以置信地又看向钟离冶,“你也这么觉得?” 钟离冶淡然道:“我一直这么觉得。” “… …” “我没钱呀!”老乞丐气疯了,“不是!哪有人管臭要饭的要金子的,你疯了吧你?!” “没钱么。”千梧有些可惜地挑了挑眉,“身上有什么值钱的,都掏出来。” “我什么也没有!”老乞丐发怒道:“就一破碗!给你!” “我不要碗。”千梧皱着眉往后退了退,那碗散发着岁月的气味,实在让人不忍靠近。 江沉洞察千梧的意图,配合问道:“你是驱魔人,难道祖上就没有给你留下什么法宝吗?像你这种子孙,祖宗更应该不放心吧。” “我们驱魔人就是人值钱,要什么法宝。”老乞丐不屑一顾地嗤一声,手却伸进裤腰对着千梧开始掏。 “干什么呢你!”江沉皱眉喝道:“放尊重点!” 老乞丐没吭声,过一会,他从裤腰里费劲地揪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册子,往千梧脚底一下一扔。 “给给给!” 他怒冲冲地吼道:“这是我们祖上十八代积累的对恶魔的了解,我身上除了破碗就只有这玩意,别再来烦我了!” 千梧挑眉,“你果然有料。” 老乞丐走到他身边狠狠地撞了一下,气咻咻道:“我早该看出来,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没一个好货!” 作者有话要说:但是长得好看的,能受到神经的喜欢。 小神经馋兮兮地贴着地上说。 第34章 炼狱彼岸 破烂的驱魔手册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味道,千梧只看一眼就感到头更痛了。 “我来收着吧。”闻力走上来说道:“街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伪装的恶魔, 我们回去再看。” 他将恶臭的薄册子卷起来往兜里一塞, 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干扰。 回去路上, 千梧听见彭彭拉着钟离冶在后头说双口相声。 “这个闻力不太爱说话, 看着倒挺靠谱的嗷。” “嗯,是个讲义气的汉子。” “大兵和茄子都死了,闻力从这个本出去就算彻底落单,也怪可怜。” “你想表达什么?” 彭彭微妙停顿,“我感觉咱们队上真就缺一个能抗能打的, 昨天他踹空气墙那几脚, 那力道!顶不顶?” 钟离冶叹气, “你是真把自己当队长了啊,还时刻操心招贤纳士。” “可不。”彭彭一拍手, “队长我决定提个案, 他俩要是答应就把人拉过来。” 被称为“他俩”的人就走在前面一米处, 把身后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怎么看?”江沉问。 千梧神色平常, 只道:“我看他像个退役军人。” 江沉眉头轻轻动了动, “怎么感觉你有点看不上军人。” “不敢。”千梧微笑,“可能是有前男友从军后怕症吧,沉着脸坐在沙发上, 怎么逗都不说话。其实闯本未必需要那么多队友,与其要一个能抗能打的冰疙瘩,我宁愿再来个运气好又憨憨的彭彭。” 江沉愣了愣,“沉着脸不理人, 我有过吗?” “刚入军营那会。”千梧淡淡道:“几乎每天。” 其实江沉的记忆很模糊了。 刚入军营那阵是他人生中最混沌的一段岁月,江家军收不回来,几个大校都生反骨想独立。骄矜的少爷自己进军营盯训,和每一支行动队的队长打关系,没有一天不是累到麻木才回家的。 江沉想到这,心头忽然一颤,脚下停顿。 那条路他走了一年多,他曾以为千梧是在终点前想要撒手的,原来比他想象得更早。 只是那一年,千梧一直藏着分手的念头没有提,不知是藏得太好,还是他那时太专注在家族上,竟浑然不觉。 “但我必须得承认,军人确实有军人的魅力。”千梧说着又停下脚,回头道:“副本结束后问问闻力,要是愿意就拉他进来吧。” 他话音落,怔了一下。 江沉在半米之外凝视着他,眼眸静默深邃。 “对不起。”江沉说。 千梧愣住,“什么?” “我们分手得很突然,也很匆忙。”江沉语气有些艰涩,“很多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一声抱歉。” 千梧看了他片刻,而后又挪开视线,对着地面江沉的影子无声一笑。 “不需要,反正我也没来得及说抱歉。” 他轻声道:“为我当年的高傲放纵,和不能感同身受。” 他们一同沉默下去,不过几秒钟,仿佛就有种令人难耐的微妙在蹿动。 刚才跟在后面的钟离冶三人不知道哪去了。千梧回头看了一眼没瞅见人影,正要开口,忽听身边人低沉地问:“你那时很痛恨我吧,成了你讨厌的那种人。” 千梧一下子偏回头来看着他,眼中闪过些许错愕。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蹙眉摇摇头,“从未有过。” “是么。” 江沉转过身,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着。 千梧轻声说,“我痛恨的是那段岁月。” * 回到客栈又过一会,钟离冶他们三个才说着话进来。 彭彭嘟囔道:“我还是没理解,你俩突然把我拽进那面馆干啥?又没钱!杵在那看别人吃面!” “祖宗。”钟离冶声音虚弱,“求求您了,闭嘴吧。” “彭彭啊。”屈樱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担忧,带着关爱智障的怜悯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今晚我炖猪脚,多给你放点核桃。” “猪脚要用花生炖吧。”彭彭疑惑皱眉,“还是说英的特色就是要用核桃炖?” 屈樱温柔道:“算特色吧,嗯……这是对你特别的关照。” “各位,都到齐了就来看看这本驱魔法则。”闻力从兜里掏出小册子,在桌上轻轻展平。 册如老乞丐,散发着和人一样霸道的味道。 江沉感觉身边一空,扭头发现千梧已经面无表情地退到了五米外。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说道:“那我来读吧。” 小册子扉页写着:驱魔世家呕心沥血之作这本呕心沥血的著作册子精薄,翻开只有四页,每页只有一句话。 “第一点,驱魔人只能驱散恶魔,不要妄想毁灭它们,唯有恶魔能消灭恶魔。”江沉念道。 彭彭严肃点头,“挺合理的,物种不一样嘛。” 江沉没表态,向后翻一页,又念道:“第二点,炼狱分九殿,绝人伦者居高殿。” “这跟炼狱子透露给我们的信息一致。”千梧站在背后说。 “可他看起来明明不爱杀人,还是爬到了八殿啊。”小白忍不住咋舌,“这就叫有做恶魔的天赋吧?” 江沉又翻一页,“第三点,高殿有权以个人喜好处置低殿。” “这个没啥用。”彭彭说,“这咋还上升到炼狱里的职场斗争了呢,跟咱没关系,下一条。” 江沉翻到最后一页,停顿片刻,回头向千梧望去。 千梧心中一动:“是什么?” “第四点,献祭至亲,是绝人伦的最高体现。”江沉说。 小楼里静默片刻。 彭彭瞪眼道:“不是吧,炼狱子献祭了炼狱午?!那个人贩子当时是和炼狱子串通好的!” “……” 千梧原本到嘴边的分析被这通魔幻脑回路给噎了回去。 屈樱轻声道:“不是的。只有先死的人踏入炼狱,才有可能走上献祭至亲这条路。” 彭彭愣住,“对哦。” “如果陈蜀陈马就是炼狱子午的童年映射。”他讷讷说,“先被人贩子拐走的是弟弟陈马,所以,是炼狱午进入炼狱后献祭了全家,才有了很高的位置?” 千梧思索着说:“可如果是这样,兄弟两个还能像现在这样和平相处吗。” “你们在说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众人回头,炼狱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的神情依旧平静淡漠,走进来说道:“我听到了兄弟两个,你们在讨论陈蜀和陈马?” 大家集体闭嘴,彭彭肩膀又缩起来,安静如鸡。 江沉淡定地把驱魔手册一条一条撕碎,揉作一团丢到旁边的垃圾桶。 “什么东西?”炼狱子问道。 千梧微笑着走过来,“我们在总结昨天你弟弟杀人的手法,希望你不要介意。” “哦?”炼狱子神色依旧淡淡的,“我不介意,上进是他的选择,求生是你们的权利,与我无关。我只是很好奇,你们讨论陈蜀和陈马干什么?” 千梧笑着翻过长凳落座在江沉和彭彭中间,吓傻的彭彭没顾上让位置,他只好跟江沉紧紧地挤在一起。 “我只是单纯觉得好奇。”他说,“昨天听胖二的娘说,陈蜀好像不大愿意理陈马,陈马天天上赶着贴哥哥的冷脸,我还以为他俩关系不好。但刚才在丧事上,发现当哥哥的也分明很伤心啊。” 江沉在他胡编出那句兄弟不睦的传言时便明白了,点头道:“确实矛盾。不过哥哥可能是在丧事上装难过吧,那小孩看起来冰冷冷的,不像什么有心肝的孩子。” “不是。”炼狱子忽然皱起眉。 他声音更冷一分,“你们新来镇上,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口出妄语。” “那难道兄弟两个关系很好?”千梧挑挑眉,“邻居们都说看不出来。” 炼狱子沉默,眉目间却仿佛凝着一层冰霜。许久后他才说道:“或许陈蜀只是不擅长表达。” 正说着话,一个围着头巾的男人抱着一筐菜踏入客栈,见到炼狱子后有些惊讶,放下菜篮鞠躬。 “八殿大人,您怎么白天出来了?”他问道。 炼狱子似乎懒得看他,只说道:“炼狱午最近忙什么呢,我怎么见不到他。” “九殿大人最近总是心情不好。”那人回答,“每天忙着想方设法划定一些刁钻的筛选条件呢。” 玩家听了人人脸色成冰,但那个乔装成人形的鬼怪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对炼狱子说道:“九殿大人马上会来做例行盘查,您可以在这里稍等。” 炼狱子没再说话,他冷漠地收回视线,对方习以为常地直起身抱着食材径直走进厨房。 片刻后,他又空着手出来,没再向炼狱子行礼,直接消失在门口。 “九殿大人……”千梧看向炼狱子,“原来炼狱午比你高一级?” 炼狱子稍顿,“炼狱的规则,你怎么知道?” “闲书看得多。”千梧打了个哈欠,托腮笑道:“我们卑贱的人类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无知。” 炼狱子看着他,片刻后竟忽然笑了笑。 “我看你还算面善。”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偶尔会有个别神态,和我弟弟有点像。” “多谢,大可不必。”江沉冷声开口,“哪里像了,没看出来。” 炼狱子看他一眼,仿佛不愿意理会,没有回答。 正说着话,千梧忽然察觉到一丝莫名的阴森。他凭直觉抬头看向门口,果然见炼狱午出现在外面。 这样直观的同框对比下,兄弟二人当真一模一样,可截然不同的气质又将他们区分得无比鲜明。 “来了。”炼狱子看向弟弟时神色变得柔和,“听你手下说你最近心情不大好?” “凑合吧。”炼狱午瞟他一眼,径直走过,“我来做今天的盘查,你有事吗?” 炼狱子仿佛习惯了弟弟的冷漠,说道:“好几天没见你了。” “没事就不用见。”炼狱午皱眉,带着不满和骄纵瞟着他,“八殿,你又逾矩了。盘查新镇民是九殿的职责,你还想一起不成?” 炼狱子闻言顿住脚步,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那个意思。” 炼狱午已经走进后厨,对背后众人慵懒地命令道:“除了那个姓彭的,剩下还按昨天顺序一个一个进。” 炼狱子走到门口,门外站着七八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明显是刚刚跟随炼狱午巡街完毕的恶魔鬼差。 千梧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低声道:“给你们大人,跟他说我修好了。” 鬼差毫无感情地道是,将东西揣进怀里。 “什么东西?”江沉的视线被遮住。 千梧说,“好像是个玩具,有点像……拨浪鼓?” “唔。”江沉惊讶挑眉,“看不出来啊,炼狱午都混到九殿了,还童心未泯呢。” 千梧忍不住斜眼瞟他,“不是我说,你这人是真的越来越没趣了。” “有么。”江沉问,“一个小孩玩具有什么趣?” “那你问炼狱午啊。童年的东西,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一样。”千梧皱着眉摇头。 炼狱子交给鬼差东西后就离开了,千梧和江沉等着大家一个个接受盘查出来,千梧忽然又问:“你有没有觉得两极反转?” “嗯。”江沉点头,“做人时,弟弟追着哥哥跑,现在变成哥哥追着弟弟了。或许哥哥心里有愧,弟弟被拐卖总有他的一分失职在里面。” “或许是。”千梧顿了顿,又说,“但我觉得炼狱午不像表现出的那样痛恨他哥哥。” 今天的盘查问题比昨天进阶了点。 千梧最后一个进入储藏室时,炼狱午正在打哈欠,百无聊赖地说道:“昨天我杀人,你在场,哦?” “嗯。” 炼狱午问,“有何感想?” 千梧瞟他一眼,“没什么。” “不会吧。”炼狱午笑笑,“别害怕,今天的筛选条件早就定了,你回不回答我的问题都不重要。” 千梧闻言挑眉,“我的确没什么感想。如果真说要有,大概是摸清了镇上恶魔杀人的套路,这算感想么?” “这样啊。”炼狱午唇畔勾起一丝顽劣的笑容,说道:“也就是说,很快就适应镇上独特的监管规则了,你还蛮适合留下的呢。” 这次盘查出来,炼狱午什么都没说,直接离开了客栈。 千梧的视线追着他出去,见那名鬼差把拨浪鼓捧上。他本以为炼狱午会继续高冷丢开,然而炼狱午显然比他想象中坦诚,劈手夺过来,开心地晃起鼓。 呼啦哗啦的声音十足扰民。 “这陈年玩意竟然真让他给找回来了。”他语带兴奋,转头又傲慢瞟着鬼差问:“好不好听?” 鬼差低头猫腰,“大人说好听就是好听。” “奉承怪。”炼狱午冷笑一声,“以为我后脑勺不长眼睛是吧,以后对我哥客气点,别像个木头人似的敷衍。” “您早说。”那人弯腰得更低了,“我们还以为您不待见八殿那位。” 炼狱午晃着拨浪鼓走了,留下玩家们在小楼里面面相觑。 “刚才是不是没有什么夺命题啊?”彭彭左右环顾确认着大家的眼神,“他就问了我昨晚什么感想,现在人都走了,我也没想起来别的问题。” “我也是。”屈樱说,“估计今天真的就只问了这道题,而且没怕我们串题。” “今天的筛选条件一定会变的。”千梧说,“刚才鬼差说炼狱午最近心情不好,想方设法圈镇民取乐,怎么可能连续两天用相同一套逻辑来圈人。” “其实,我有点担心。”闻力忽然说道。 众人看向他,他有些不确定道:“吸取昨天的经验,我刚才一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一开始也没敢答,但他说今天的筛选条件早就定了,和答题无关。”彭彭说。 众玩家纷纷点头,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嗯。”闻力顿了顿,“但他和我多说了一句。” “是什么?” “他说,你们都已经在今天的池子里了,想开吧。” 第35章 炼狱彼岸 闻力一句话,让所有人再次陷入压抑。 千梧却没什么反应, 根据副本经验, 越来越严酷的生存压力反而意味着他们已经走上了正轨。 江沉也很安静, 整一个下午, 他都坐在桌前用军刀削着一把小木刀,小巧的一把,能藏在袖子里。 晚饭屈樱炖了猪脚,里面放了黄豆花生和核桃,玩家们在美食面前暂时放下死亡恐惧, 痛痛快快地每人灌下一大碗汤。 千梧没吃太多, 他用勺子搅着汤看向外面出神。 “怎么不吃?”江沉问。 “啊。”千梧张了张嘴, “中暑没胃口。” “扯。”江沉忍不住轻笑,说道:“被双生子吊起兴趣就直说。” 千梧闻言维持着托腮的姿势, 眼神幽幽瞟过来, “就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江沉笑笑, “再吃两口。” “呵。”千梧神情冷漠, 但还是听话低头舀起了一勺汤, 刚将甘甜香醇的猪脚汤送进嘴里,又听江沉道:“晚上我陪你一起。” 千梧勺子顿了顿,低声道:“你又知道了。” “不去就不是你了。”江沉笑着说。 * 日落已尽, 千梧和江沉独自从客栈里出来。 “说真的,一想到陈家离客栈那么远,我都有点动摇了。”千梧轻轻叹气,目光扫过落日街道上的行人, 忽然又问,“你说街上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恶魔?” “别问。”江沉说,“细思恐极。” 千梧忍不住笑,“拜托起码先做出一个害怕的样子,再说这种话。” 走到陈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翻墙吧。”江沉说。 一起翻墙的事他们从小做到大,千梧毫无压力地翻上低矮的围墙,江沉在他背后落地。 刚刚办完丧事的陈家小院熄了灯,在夜色中沉寂。 “四间房。”千梧说,“父母是一间。弟弟黏着哥哥,那么兄弟两人应该是一间,祠堂一间,还有一间是什么?” 江沉说,“可能给兄弟两人分别准备了房间,但住不住就不一定了。” 千梧点点头,两人走到白天那间祠堂外面,江沉用刀刃轻轻别开一条门缝,向里望了一眼。 “没人。” 千梧道:“进吧。” 所谓的祠堂并不正规,从前大概是个杂物房,里面还堆了很多陈旧的家具。陈马的棺材已经出掉了,只是剩着些丧仪用品没来得及拾掇。 “这有很多小孩生前的旧物。”江沉说。 地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和布包,千梧一眼瞟见那天陈马布包里露出来的半本课本,从布包里抽出来,里面又骨碌碌滚出一个苹果。 “这不是要给陈蜀的吗?”千梧摸了摸那颗苹果低声问。 江沉说,“可能陈蜀没要。” 小孩的课本上写满了东西,几乎都是随手涂鸦。 江沉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在夹缝角落里看到一个歪歪扭扭的“哥哥”。 “他真的挺喜欢他哥。”江沉说,“从早到晚不想着学习,就想着维护那点兄弟情。” 千梧哼笑,“你这种富贵独子不懂人家兄弟间的感情了吧。” “江家小少爷不要说这种话。”江沉挑眉道。 陈马这小孩凌乱的要命,小布包里除了苹果和课本,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草编的蛐蛐,吃剩下的半块糕,一把石子,弹弓,数不过来的玩具,还有一个小木匣。 小木匣打开是空的,千梧将它丢开,江沉却用手伸进去比了比。 “你觉不觉得这个尺寸刚好能装下什么东西?”他问。 千梧翻东西的手一顿,“弹弓?” 江沉点头。 千梧把东西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最终蹲在一堆垃圾中间叹气。 “你说,既然这是一段回溯的时空,为什么陈马被拐卖的那一段被强行改掉了呢。”他问。 江沉思索着说道:“决定监管小镇的不是炼狱子就是炼狱午,他们两个中有人做了这个决定。” “我觉得是炼狱子。” “可能是炼狱子。” 他们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而后同时停顿,千梧先笑着说,“炼狱午看起来很享受做恶魔的乐趣,不像会惋惜童年强行捏个假的自欺欺人。炼狱子就不同了,因为有愧疚,所以更要弥补。” “我想把这个小木匣子带走。”千梧攥着木匣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着江沉。 江沉叹气,“带。” 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问,“这里面的东西都没了,你带这个有什么用?” “我也不知道。”千梧摇摇头,“直觉吧。” 江沉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我直觉你的直觉会把炼狱午招来。” 千梧在背后低低地乐,江沉没多拦他,向外看一眼说道:“院里没人惊动,我们还要不要去看一眼陈蜀?” “不要了。”千梧说,“这家人应该是关键,不要因为我们而打破这家人原本的命运。” 江沉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下午时小白他们原本计划着搬到陈家附近住,一起为陈家守夜,但千梧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如果他们注定该死,就让他们按照原本的顺序和时间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千梧当时平静地对众人解释道:“有事发生才会帮助我们了解到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副本任务表面是阻止NPC死亡,其实是阻止第四个NPC死亡,也就是说,我们是要在第四个NPC死掉之前让恶魔离开这座小镇。” “你看我干嘛呢。”千梧皱眉站在江沉面前,“大半夜的对着我发呆,很吓人啊。” “我在想,你跟小时候一点都没变。”江沉低声道。 千梧一愣,“什么小时候,多小?” “很小的时候吧。”江沉回忆着曾经,“可能是小学刚认识你时。” 和千梧相处久了,会只记得他的娇气。怕热,贪吃,受不得一点累,动不动就发脾气。 只在很偶尔的时候会想起,在还不太熟悉的时候,他觉得千梧是个酷小孩。有远超过同龄人的胆量和勇气,带着好奇抚摸着这个世界,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怕。 院子里依旧很安静,他们和来时一样翻墙出去,街上有些冷清,只偶尔走过几个人。 “如果闻力说的没错,今晚我们还在死亡池里。”江沉说,“约定一个暗号吧,能够立刻辨识出对方那种。” “很简单啊。”千梧打了个哈欠,“我可以直接拿走你口袋里的钢笔,如果是真的你,一定会满脸问号。” 江沉闻言勾起嘴角,“那我就随便说一句会让你用眼睛斜我的话好了。” 千梧闻言瞟过去,“我觉得你在内涵我。” “对,就是现在这样。”江沉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们并肩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千梧余光里是江沉宽阔的肩膀,忽然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你说我们能够一起刷到双满分吗。”江沉忽然说。 千梧怔了一下,“嗯?” 他下意识挽起袖子,看着自己的胳膊。 江沉总数值很高,但都加在蓝色那一项上。而他则十分离谱,一正一负,相隔甚远。 “平心而论,我觉得不能。”千梧极轻地叹了口气。 江沉闻言淡淡道:“所以,大概一起走了几个副本后,会有人先出去吧。” 这话让千梧的脚步忽然一顿。 江沉也随之停下脚,回头望着他。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只要活命,冷静分是能慢慢刷上去的,敏感却绝对依托天赋。”千梧平静道:“天赋者才能摸透BOSS的心思,带着队伍触碰到有采分点的线索。所以只要我带队,大家都能或多或少沾到一点分,哪怕极缓慢地刷,总有刷满的一天。” “所以你的意思是,放任自己另一根神经先负着,带我把敏感刷满,让我先出。”江沉说。 千梧点头,神色平静,“嗯。” “但如果没人跟在你身边。”江沉似是轻轻叹息,“你能在这里活过几个副本呢。” 千梧顿了顿,继续向前走,打了个哈欠遮掩情绪,说道:“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不是小瞧。只是来都来了,我并没有那么急着出去。”江沉低声道:“一个人回到现实里等待,不见得比在神经里刷本快乐。” “其实在这里,一直一起也挺好的。”千梧说。 江沉点头,“嗯。” * 半路上,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两侧店铺的灯逐渐熄灭,街上行人纷纷敲开门进入屋院,街上很快就空下来。 江沉和千梧走着走着,江沉忽然说道:“不太对。” 千梧浑然不觉,“哪里不对?” “这条路不太对。”江沉皱眉,“和来时一样的路,来时没有那家店。” 千梧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过去,街角有一家亮着灯笼的羊肉馆,那个灯笼几乎是这条街上唯一的光源,盯得久了会觉得刺眼。 他很少记路,尤其现在跟着江沉,平时还有彭彭,对这家店原本该不该存在一点概念都没有。 江沉攥住他的手,“不对,我们走别的路。” “好。”千梧说着立刻转身。 “那边两个客官!” 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背后响起,他们一回头,却见羊肉馆门口出来一个壮汉,对他们笑道:“小店要打烊了,还有最后两碗羊肉汤,要不要喝啊?免费招待。” “不要回答他。”江沉在千梧耳边低声道:“不要答应也不要拒绝,跟我走。” 千梧被江沉抓着手,两人刚走两步,却忽然感到背后刮过一阵风。 下一秒,那个面店老板笑着站在他们面前,说道:“你们两个人好奇怪,怎么不吭声呢,要不要喝汤?” 距离太近,千梧几乎听到了对方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声音。 看来这家伙仗着半夜无人,连伪装也不做了,瞄到池里的猎物就流着口水上前。 “不喝汤。”千梧看着他说道:“店老板,我劝你也不要半夜吃东西了,容易消化不良。” 男人阴森森地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说着,嘴一张,绿色的口水流了下来。 “跑!”千梧道。 话音未落,江沉已经攥着他的手飞奔而出,一整条街道飞快在视野内倒退消失。 他们跑了许久,直到后面没有鬼怪在追,才堪堪停下脚。 江沉松开手,千梧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然而下一秒,阴冷的感觉再次出现在背后。 “跑什么啊。”鬼怪叹气,“都入池了还不认命,原本我只想简单吃两口,现在给我跑得更饿了。” 千梧:“……” 江沉:“……” 那鬼怪阴惨的笑容十分瘆人,他缓缓走近。 江沉攥着千梧的手腕慢慢向后退,余光里寻找着周围可以用的东西。 “带着这个。”千梧忽然在他耳边低声道。 江沉一愣,随即感受到一个东西被塞进自己口袋。他下意识伸手一摸,触感软腻,是那根红烛。 还没来得及说话,千梧忽然扭头双手在他身上用力一推,吼道:“跑!” 江沉一声不吭,他在鬼怪扑上来要咬千梧的一瞬再次掉头拉上他的手,拔腿狂奔。 两人的喘息声近在咫尺,千梧恶狠狠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拖着一个大活人能跑得快?” 那鬼怪就追在后头,江沉咬牙道:“闭嘴。你拿根破蜡烛给我装什么大无畏。” 离客栈已经很近了,但没人知道客栈是否安全。江沉边跑边飞快地思考,千梧的喘息声在耳边越来越急促,拖在他手上的力也更加沉重了。 千梧坚持不了多久,这点毫无疑问。红烛也并没有亮起。 其实进入这个副本后,红烛一直没亮过。或许一个道具只能对应某一个或几个特定的副本,唐剪烛在这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江沉隔着口袋摸到那枚红烛,电光石火间,忽然想到什么。 “不跑了。”他突然说。 停下脚,千梧一个趔趄,一头汗瞪着他,“做什么?” 恶魔掌柜已到身前,他流着口水优先选择了千梧。饿到极致,人类的皮囊似乎有些包裹不住,手指尖迸出尖锐的指甲来。 那指甲顺着千梧的衣衫向下划,却忽然一顿。 江沉将千梧半边身子拦在身后,紧张警惕地瞪着近在咫尺的恶魔。 对方却似乎没有进一步动作了,片刻后,如江沉所料,尖锐的指甲刮擦在千梧挂在身上的“纪念品”,那家伙的手开始颤抖,哆哆嗦嗦焦躁不安地划着那枚小木牌。 千梧恍然,低头看向自己挂在身上的玩意。 那是别西卜副本里带来的小小纪念品,简陋得离谱,像街边摊两块钱随手买来的,正面空白,只有反面有字。 恶魔尖锐的指甲颤抖着轻轻翻过那枚木牌,将反面暴露出来。 禁食。 “呜。”化形为一个人类糙汉的鬼怪咬牙用力跺了下脚。 “早说不能吃!”他愤愤道。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壮壮:你吃到你祖宗头上了。 隔壁别西卜:嘘,不要狐假虎威,我才是它祖宗。 小神经捶地:一大早上吵死了!! 第36章 炼狱彼岸 追逃游戏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 恶魔扮成的男人崩溃愤怒地原地逡巡, 忽然狭眼一眯, 把贪婪的目光放在了江沉身上。 “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千梧说着随手摘下禁食木牌按在江沉胸口, “看, 他也不能吃。” 店老板危险地朝千梧望过来,千梧又收回手臂,弯眉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这游戏我们能玩到天亮,你信吗?” “你从哪里得到这种东西?这上面有别西卜大人的气味。”对方问道。 千梧说, “我有一个朋友叫壮壮, 他租房给别西卜住了很久, 久到他们两个逐渐长成了一个人。这是壮壮在征求别西卜同意后送给我的。” 对方闻言面露迷惑,但转瞬又恶狠狠道:“禁食牌是给你的, 护不了他!” “别西卜说这玩意护我全家。”千梧笑吟吟地抛着那块小木牌, 胳膊一抬压在江沉肩膀上, 笑道:“这可是我相公呐, 是别西卜的房东的救命恩人的相公。” 魔鬼的头脑不足以想明白这么复杂的关系链, 对方沉默了许久。 江沉低眉瞟着压在他肩膀上的某人,低声道:“三年不见,在外边学的这么浪。” 千梧对着那恶魔笑得更灿烂, 狠狠一脚跺在江沉脚上,“闭嘴。” 对峙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恶魔沉着脸转身走了。 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仿佛遭遇了入炼狱以来最大的挫折。 * 半夜经历了一场不情不愿的长跑,客栈再次映入眼帘时, 千梧已经累得头昏脑涨。 “几点了。”他问。 江沉说,“刚才听到过丑时更声,起码要两点之后了。” “明天我要睡到中午。”千梧脸色更不痛快,“无论死了几个,都等我醒来再说。” 江沉闻言只是笑笑没说话,千梧挑眉,“笑什么?” “你已经忘记自己失眠了。”江沉说着转过身,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前两天我重提过一次,你现在又忘了。这说明你真的快好了。” 或许是漆黑的夜色遮掩了说不清的微妙,千梧竟没觉出这个动作背后的亲昵。 他盯着江沉许久,一片漆黑中对方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眸还很真切,带着笑回望他。 千梧忽然问道:“你说,如果回到现实世界,我还会继续生病吗?” 江沉无声勾了勾嘴角,“那如果回到现实世界,我们还能继续同行吗?” 千梧愣了好一会。 “我在问你问题。”他低声说。 江沉说,“我也在问你问题。” 千梧转身往回走,江沉忽然在他背后说道:“我已经站稳了。” 千梧脚下一顿。 “千梧,我已经站稳了,扎根了,我没有变成像你担心那样的虚伪傀儡。我可以对全世界公开我的爱人,也可以低调和他相守,他可以是任何人,做任何职业,说任何话。我不会自大地用我的权势为他开路,也永远不必再为江家的得失而让他受损。” 千梧背对着他,许久后才轻声平静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段个人陈述,弥补三年不见你对我缺失的了解。”江沉嗓音低沉,带着熟悉的磁性,“我并非想要迫使你回头,只是想陈述一件事实,如果你痛恨的只是那段岁月,那段岁月结束了。” 这就是江沉,还是那个江沉。 哪怕是这样一番话,也会说得有条有理,仿佛在梳理法庭上逻辑严密的辩词。 许久,千梧才听见自己说,“知道了。” “嗯。”江沉立刻回答,走过他身边到前头去,平静道:“回去睡觉吧。” 从街口到客栈门前不过百十米小道,千梧头昏脑涨时的困意却没了,他一路沉默着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闩,却被江沉一把攥住。 “不对劲。”江沉皱眉道:“一股血腥味。” 千梧定住,轻轻吸了吸鼻子,“哪有?” “很淡,但是有。”江沉说着将他拉到身后,片刻后一把推开客栈的门。 而后,他和千梧同时呆在了原地。 * 死了两个,是小白队里的肥肥和Q仔。但千梧和江沉都没能看到尸体,因为他们是被闯进客栈的恶魔生吞入腹的,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彭彭受了重伤,一边肩膀被咬得几乎穿透,血流得到处是,他奄奄一息地坐在台阶上垂着眼。 千梧他们进去时,客栈里一片死寂,所有人围坐在一起,却没人吭声。 屋子里唯一的声响,是彭彭的血嗒嗒嗒滴在地板上的动静。 闻力颓废沉默地正将一条腿重新安回身上,千梧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片刻后难以置信地又回过头盯着他。 “义肢。”闻力仿佛头顶长了眼睛,哑声说,“退役军人,在一次特别行动里被炸掉一条腿。” 千梧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场面过于复杂,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彭彭还好么。”江沉走过去,蹲在彭彭身边,“你忍一下。” 他说着伸手去撕彭彭的衣服,伴随着衣衫撕裂的声音,彭彭嗓音喑哑地啊啊痛叫。 “别看了。”一旁的钟离冶低声道:“骨头没事,肌肉撕裂,还有血管,得缝合。” 江沉立刻看向他,“你来?” “我是兽医。”钟离冶忽然皱眉,清俊的眉目间第一次染上暴躁狠戾,他恨声道:“我治不了外科!” “你给我处理过别西卜的咬伤。”千梧说。 钟离冶冷笑,“小狗也被别的狗咬坏过不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沉皱眉问:“彭彭怎么逃掉的?” “千梧说的没错。”彭彭倚着楼梯栏杆虚弱地垂着眼皮说,“福袋里开出来的门把手,是一道任意门。我被恶魔咬住胳膊后用门把手打了他的头,挣扎出来按在墙上就推开一扇门。那扇门进去后谁都进不来,直到恶魔走了才算完。” “其他人呢?”千梧问。 屈樱低声道:“彭彭其实是第一个被攻击的,今晚的鬼怪没有伪装,大摇大摆冲进来吃人。他躲开后第二个是闻力,但闻力这条腿是义肢……鬼一口咬下去也吓了一跳,才给他机会逃了。后来鬼怪吃掉了肥肥和Q仔,炼狱子刚好巡街路过,大概是那些东西知道炼狱子鄙视吃人的鬼怪,犹豫后就走了。” “我好痛。”彭彭忽然哑声道:“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你能活的。”钟离冶直勾勾地看着地面,“没伤到大血管,不会死。等离开副本,喝一口神经的血就好了。” “我撑不住了。”彭彭说着开始抽泣,声音不自觉地抽搐着,“我好冷啊,钟离冶……天气这么热,伤口会化脓腐烂的。救救我,你是兽医也没关系,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小猫小狗……你没看过出车祸的流浪猫吗?” 千梧正要说话,江沉在身后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客栈里安静如许,彭彭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过了不知多久,一直盯着桌面的钟离冶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闭上了眼,不知是睡着还是昏了过去,帽子掉在地上,爆炸的头发沾了血,贴在脸颊上。 血还没有完全止住,偶然一滴掉在地板上,细微的声音却让人非常害怕。 钟离冶咬牙,终于一下子站起来。 彭彭在剧痛中听到声响,昏昏沉沉地抬了抬眼皮。 从下向上的视角里,他看见钟离冶拎着医药箱走到自己面前,蹲下,低声道:“忍着。” 随即那个人掀开医药箱,从里面翻出临时针和医药线,先给他注射了抗生素,用药水消毒后立刻开始缝合。 千梧将油灯捧近了点,光线仍旧昏暗,可钟离冶手很稳,一拖一结动作迅速而娴熟,没有丝毫犹豫,不过几分钟就收了针。 他最后替彭彭盖好纱布贴,将药箱收拾好,“今晚你睡里面,半夜不要乱翻身。” “谢谢。”彭彭虚弱地朝他勾了勾唇角,抬起红肿充血的眼睛,“哥们,你太帅了。” 钟离冶却没吭声,他把医药箱收回福袋,独自一人上楼回房。 “都回去睡吧。”江沉说:“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今晚应该不会再出事了。” “死了四个了,只剩下九个人。”小白看着自己的双手,颤抖抱头,“我没有护好肥肥和Q仔,我现在眼睛一闭,还能听见那东西大快朵颐咀嚼骨头和肌肉的声音,我……” “住口。”江沉看着他,“带队员回去睡觉。副本里生死不论,想办法完成任务才是你该做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有气无力道:“妙妙,诗人,走吧。” “我在楼下守着大家。”江沉在桌边坐下,“都安心睡吧。” “我也一起。”千梧道。 江沉闻言却蹙眉说,“你也赶紧回去睡觉去。” 其他人没有争论的力气,纷纷拖动着麻木的身躯上楼,就连向来温柔的屈樱都没力气说一句谢。 千梧看着他们一个个进到房间里,轻声说,“禁食牌只能在一个人身上,我们只要一分开,对谁都不安全。” “今晚不会再有鬼怪来了。”江沉说,“我坐这只是为了安他们的心。” “又死了两个。”千梧坐下,趴在油灯旁桌面上,“你说,等我们走到后面的副本,会不会有一天彭彭和钟离也会死掉?” “或许会。”江沉看着他在幽光下垂着的睫毛,“或许我也会死。” 千梧指尖忽然一颤。 “你说什么呢?”他皱眉坐直身子。 江沉却笑笑,“胡说的。” 千梧仍觉得恼怒,瞪着江沉不语,江沉挪开视线,“你觉不觉得钟离冶很奇怪?” 千梧闻言哼笑一声,“我死都不相信他是兽医。” “但从前我推测他是个法医。”江沉声音放低,思索着说,“今天看感觉又不像。他强调了一句他又不是外科,你说他会不会是外科大夫?” “如果是,为什么不说呢。之前副本里,但凡玩家稍微受伤重点的,他都不出手,最多只帮我贴个纱布。甚至连彭彭受了重伤都想袖手旁观。”千梧皱眉,“我以为他很喜欢彭彭。” “是很喜欢。”江沉挑眉,“如果不喜欢,就不会最终还是出手了。” 千梧缓缓又趴回桌面上,油灯在小方桌上投下一道幽暗的光,他看着自己的影子轻轻叹气。 “神经里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我们的三个队友,都深不可测。”千梧说着打了个哈欠,“但我懒得去问,人品可靠就够了,无非同行一程而已。” “嗯。”江沉点头,“神经里无非只是同行人。” “除了你……”千梧咕哝着,眼皮有些开始犯沉。 江沉说得没错,他的失眠当真不知不觉就好了。 最压抑的日子里,他对一切痛苦与快乐都变得迟钝,似乎没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趣来。而不知从哪天开始,这些症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在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角落里安静退潮。 千梧困意上头,脑袋一歪,江沉用手垫住他的侧脸,同时扶住了他的身子。 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叮咣掉在地上,江沉捡起来放在他面前。 那东西挡住了光,即使隔着一层眼皮千梧也有细微感觉。 那是从陈马遗物里淘回来的小木匣。 第37章 炼狱彼岸 千梧在睡梦中,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到了那个木匣, 坚硬的木头质感, 棱角却有些平滑, 像是被人反复抚摸后失去了曾有的锐利。 他在朦胧梦境里好像回到了小学时, 自己跟在江沉背后,不断叫着江沉哥哥。 江沉回过头,攥住他的手,“怎么啦?” “我喜欢江沉哥哥。”小千梧低着头看地面,“哥哥, 我好喜欢你啊, 我们长大后能像邻居那样结婚办喜事吗?” 江沉似乎吓了一跳, 猛地撒开手,瞪眼看着他, “你说什么呢, 你是我弟弟。” “哥哥不喜欢我吗。”千梧哀伤地看着他, 在他目光里, 江沉的面容逐渐模糊, 再清晰起来时,长得和他几乎一模一样,仿佛在照镜子。 “我只喜欢哥哥。”千梧叹口气蹲在地上托着脸蛋, “我们不告诉爸爸妈妈,偷偷地好不好。” “不好。”江沉皱眉向后退了一步,语气冷冰冰道:“好好去上学吧,我看你是淘的没边了。” 千梧:“可是……” “没有可是。”江沉凶极了, “再可是,餐后蛋糕都给你没收了。” “……” 千梧垂头丧气不说话了。 “这个给你上学玩。”江沉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盒子丢过来,警告道:“好好上学,不要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他说着扭头就走,千梧幽幽叹口气,捡起地上的盒子,拉开木盖,里面安静躺着一支画笔。 笔尾刻着江沉稚嫩的小字:千梧专用。 “这还说不喜欢我啊。”千梧头大地扶住脑门,“哥哥好呆哦。” …… “千梧。” “千梧,醒醒。” 一只手温柔地拍着他的肩膀,片刻后,千梧渐渐从陌生的梦境中苏醒。 趴着睡了一宿,后背僵硬地痛,他坐起来扭头对上江沉:“嗯?” “陈家果然出事了。”江沉语气有些沉重,把新的手抄报放在他面前。 昨天镇上死了二十六个,不包括客栈里死去的两个人。 在浩浩荡荡的死者名单中,出现了“与家人不睦分居刚刚为了祭奠小孙子回家的陈家老头”。 推测死亡池筛选条件是,昨天参加了丧事。 千梧看到最后一行小字。 “抄报员零幺八由于参加了陈马的葬礼而不幸死亡,今日零幺九为大家抄报。” 彭彭睡一宿觉后脸色稍微恢复了点,他正喝着屈樱为大家煮的红豆粥,说道:“所以原来陈家一共五口人,只是昨天老头还没来得及回去,我们没打听到。” “五口人,说明有一个不是关键NPC,但我们也不知道谁不是。”小白满面忧愁,“按最坏的情况来打算,已经死掉的两个都是关键NPC,再歇一个,我们真就离暴毙不远了。” “要不还是去守护陈家吧。”妙妙看了江沉一眼,似乎怕他反对,又立刻说道:“我知道千梧说的对,什么还原事情本来的面目,但现在没有线索不是么,我们先拖一拖总没错吧。” “可以去守着。”千梧点头,“今天炼狱子或许还会出现,我们去蹲他。” * 去路上又是一片烈日,这回出门前江沉带了好几袋水,还托屈樱煮了些绿豆汤备着。 “你想到什么了?”他问千梧。 千梧说,“我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小学的时候,我对你表白被拒绝了。” 江沉脸上出现了迷惑的表情。 许久后,他难以置信道:“你对我……那么早吗?” “做梦。我说的是做梦,和我们两个的真实情况完全不搭边。”千梧瞟他一眼,“梦得很古怪,我叫你哥哥,你叫我弟弟。我表白之后发现你变成了我的样子,我们一模一样。” 江沉脚下一顿。 “陈马和陈蜀的梦境?” 千梧点头,“我觉得是。” 酷暑下千梧走路很慢,他们不知不觉又落在了队伍最后。 江沉低声道:“哥哥只想做个好哥哥,弟弟却不甘心只做弟弟。弟弟被哥哥丢开后被人贩子害死了,怨魂进入炼狱。他献祭家人,爬到了九殿。” “嗯,这样就能够串起来了。”千梧语气稍微停顿,“但显然,一家五口,只有兄弟俩进入了炼狱。还有,任务中说四个关键NPC死亡,如果陈马算一个,那么他事实上只献祭了三个人——爷爷,爸爸和妈妈。他没有献祭哥哥,那哥哥是怎么进入炼狱的?” 江沉想了想,“也可能陈马不算关键NPC,四个人是除他之外的陈家四个。” “我还是觉得他不会献祭哥哥。”千梧摇了摇头,昏昏沉沉地叹气道:“梦里我离那小男孩的心思很近,他是天生的恶魔,残忍无情,但他不会伤害哥哥。” 最后一袋绿豆汤喝完,大家终于走到了陈家。 大概因为昨天的筛选条件是参加丧事,今天陈家办丧几乎无人踏足,门庭冷落,炼狱子的身影便各位突兀。 但这次,他没有矗立在廊下,而是进了灵堂。 千梧他们走过去,看见棺材里的老头。人走得很安详,依旧看不出任何伤口,只好端端地躺在那。 “古怪。”屈樱皱眉道:“昨夜死的人几乎都是被吃掉的,怎么只有他不是。” 她话音刚落,炼狱子忽然回过头。 “你们怎么又来了。”炼狱子有些厌烦地看着他们,“不安安分分待在客栈里,出来干什么?” “我们对陈家的事情很感兴趣。”千梧走近前来,和他一起站在棺旁,低声道:“陈家人都走得很奇怪。陈马,陈老头,似乎都和其他镇民的死亡方式不同。” 搭在棺边的手指一动,炼狱子看着千梧。 “你也很困惑吗?”千梧盯着他,“你想知道陈家人死亡的真相是什么?” 炼狱子没有说话,许久后他平静地收回视线,说道:“我对这些人间疾苦不感兴趣。” “是吗。”千梧语气亦十分平静,过一会又忽然问道:“我很好奇,人要怎么成为恶魔?” “什么意思?”炼狱子蹙眉。 千梧笑了笑,“来这个镇上终有一死,我想打听打听前路。” “呵。前路?”炼狱子笑起来,澄静的眼眸中却带着一丝悲伤,说道:“等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或许会有这个机缘。” “一无所有……”千梧品味着这四个字。 炼狱子淡漠地转过身,“你们这批新镇民问题太多了,到处乱跑,我可能会考虑把你们退掉。” “可以啊。”千梧对着他的背影微笑,“反正这个小镇只是你为了自己的意志强行监管起来的,你说的都算。” 炼狱子脚下一顿。 他猛地回过头瞪着千梧,“你说什么?” 千梧微微勾起嘴角,“最后一个问题,你和炼狱午,到底谁比较强。” 炼狱子皱眉盯着他,黑眸中忽然蕴起杀意,千梧却对危险视若无睹,只继续淡淡道:“反复封印监管,难道不就是为了知道当年陈家人先后死去的真相吗?我是在帮你,尽快结束这无止尽的轮回。” 许久,那双眼眸中的凶狠又逐渐褪去,再次变得淡漠。 “弟弟很要强。”炼狱子说到这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些无奈,“绝人伦者才能站得更高,在炼狱中重逢后,他很少主动来找我了。” “所以,如果你们打起来,你会输,是么。”千梧确认道。 炼狱子皱眉,“我们为什么要打架?” 他缓缓摇头,“我们从不打架,我们从不伤害家人。”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走了。江沉走过来低声道:“如你所料。” “人类不该妄想消灭恶魔,唯有恶魔能够消灭恶魔。”千梧低声道:“炼狱子果然不知道,或者说不愿相信是死去的弟弟接二连三献祭了家人。如果让他知道了,兄弟二人内讧,这个副本大概就结束了。” “我们似乎没有见过炼狱子杀人。”江沉忽然道。 千梧摇摇头,“可能踏上这条路只是为了寻找弟弟吧。” “各位。”屈樱忽然叫道:“你们要不要来看一下这里。” 千梧和江沉走过去,屈樱正拉着棺里老头的手。 “你在干嘛。”彭彭虚弱地说道:“不要和尸体做可怕的事情啊喂。” “他食指尖有一点血迹。”屈樱说着捏起老头的手指,“这可能是死亡创口吗?” 钟离冶闻言拿过来看了看,又随手丢开,“不可能,这压根没破,不是血,像一点朱砂印上去的。” “我看看。”江沉神情严肃,走上去又捏起老头的手指。 苍老粗糙的皮肤上确实有一点深红,他看着那个印记,恍惚间忽然想到炼狱午眼下那枚血色的泪痣。 “人果然是炼狱午杀的。”千梧露出了然的神色,转瞬又想到更多,看着江沉说道:“不该出现又立刻死去的陈马只是炼狱子为了弥补遗憾设下的一道小小幻象,所以陈马死的时候,炼狱子只远远看着,就像看一场伤感的电影。而揭露陈家人后面接连死亡的原因才是炼狱子监管这个小镇原本的意图,他想要知道真相。” 一直沉默的闻力忽然困惑道:“炼狱午应该害怕炼狱子知道这一切吧,为什么还要留下记号。” 千梧垂眸看着那颗猩红的印记,手指捻过,那枚小小的朱砂很容易就被搓掉了一半。 “或许是一种愧疚的坦白,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小心翼翼地藏着。”他低眸轻声道:“想要坦白,又怕被发现。陈马真是一个变态又脆弱的小孩。” 第38章 炼狱彼岸 为了赶上例行盘查,回去时大家都加快了脚步。酷暑当头, 千梧走了一半路程后忽然停住脚。 身后的彭彭一个急刹车, 差点撞他身上。 受伤后彭彭话少了, 就那么委屈巴巴地用眼神控诉着他的后脑勺。 钟离冶问:“怎么停下了?” “你们先走。”江沉开口道:“我们还要讨论一下线索。” “我还以为线索很清楚了呢, 有啥好讨论的。”彭彭摸了摸鼻子,脸色仍旧发白,“那我们先走奥,你俩小心点,咱们还在筛选池里呢。” 等他们都走了, 江沉才扭头看过来。 千梧面无表情, 瞳仁中似含着一股犀利, “打发人家走干什么?” “是你先停下的。”江沉看他一会后轻声一叹,“想发脾气就发出来吧。” 草帽已经无法拯救这样的酷暑, 千梧帽檐下的脸颊桃红一片, 胸口轻轻起伏着, 愤愤道:“神经真够恶毒的, 连着几个本了, 天天逼着人烈日下赶时间暴走。” 江沉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就知道。” 头顶好像有一片云飘走,日头更晒, 千梧感到头痛一跳一跳地濒临炸裂,他按着太阳穴在心里恨着神经。 “别骂神经,会被扣分的。”身边江沉边说边随意地瞟着往来路人,朝他伸出手说:“来, 把壮壮那块牌子借我一下。” “你要这干嘛?”千梧狐疑地盯着他,“你不是被鬼怪附体了吧?” 江沉挑眉,“你看我像吗?” 千梧口干舌燥懒得斗嘴,随手扯下牌子丢过去。 江沉一把接住,绳结套在食指上轻轻地晃着,转身走入人群。 他拦过一个路人说话,两句话后那人皱眉盯了他一眼,转身扭头就走,而后他又切换到下一个目标。 千梧忍不住困惑,走上前两步。 江沉正对一个老太太笑道:“抱歉,可以给我一点钱吗?夏天太热了。” 千梧眼睛瞪圆了,扶起帽檐震惊地看向江沉。 “小伙子,你这乞讨理由也太没说服力了。”老太太拼命摇头叹气,伸手一指,“饭都不会要。喏,我给你指条明路,前面右拐右拐再右拐,先去丐帮报道签个卖身契吧。” “好的,谢谢。”江沉笑容依旧得体,切换下一个目标。 “别用没见过的眼神看着我。”他一边微笑着寻觅目标,一边对千梧说:“我们从过军的,除了会冷脸不理人之外,还会脸皮厚把自己当成机器人。” 他说着寻觅到下一个合适人选,又走了上去。 指挥官先生长着一张好皮相,挑几个年轻姑娘开口大概很容易就能得手。但千梧观察着江沉不是挑老太太就是挑膀大腰圆的男人,一连串地惨败。 直到他站得脚酸,被拉住的一个中年男在听完江沉一句话后,停住了脚。 男人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江沉手上晃着的禁食小木牌,片刻后又扫回来,像是猫在装作不上心地瞄着逗猫棒。 千梧忽然明白江沉要干什么了。 “阴险啊。”他不禁挑挑眉,“对副本里的小怪毫无尊重。” “你拉住我只是要钱?”那人皱眉问江沉。 江沉眉头一舒,“总算在茫茫人海中抓到一只恶魔。” “……” “看来你认识这个吧?别废话了,给点钱,快。”江沉催促道:“你们混在人间的不会一个子都没有吧。” “有是有。”对方迟疑着摸进口袋,“但你手上是我们渊源祖宗的护身符,又不是银票,我凭什么给你钱?” “遇事行方便,这点道理都不懂,炼狱里还能混?”江沉犀利地盯着他。 “这……”那魔鬼犹豫着,余光里忽然瞟见一个戴着大草帽的男子,低头按着帽檐,似在遮掩什么。 江沉跟着他扭头一看,千梧已经憋笑憋得快要站不直了。 “快点。”他催促道。 魔鬼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掏出两个人间的银锭子,“你和这位渊源祖宗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江沉顿了顿,“我是他房东的救命恩人的相公。” 对面的家伙在听到这串话后陷入了和昨晚店老板一样漫长的沉默。 “谢了。”江沉把银锭子拿过来,“祝你步步高升。” * 千梧走在街上,双手捧着盛在竹筒里的冰凉的酸梅水。 “味道还可以。”江沉尝了尝后说道。 千梧不出声地喝了半筒,旋紧盖子,在大太阳下眉眼弯弯地笑。 “你这么一笑,我就觉得没好事。”江沉忍不住说,“想说什么就说吧。” “满心都是感恩。”千梧喝了酸梅水后连嗓音都清亮了起来,说道:“感激涕零,无言以对。” 江沉冷笑一声,“你最好是。” 酸梅水很酸,没放什么糖,但足够冰。大太阳下灌两口,非常解渴醒神。 千梧喝了半筒后觉得有点上瘾,把剩下的都喝光,笑着说,“收到江沉哥哥的投喂,我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正喝水的江沉当场呛住,狼狈地咳嗽了两声。 千梧笑着不说话,走到前头去。 拐过这条街,前面却围满了人,千梧等江沉跟过来后一起上前。前方的路空空荡荡,人都围在路边,一边低声议论一边指指点点。 千梧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没看见,便问道:“怎么了?” “炼狱午大人发怒了。”前面的人说道:“还是和一个鬼差发怒,锁链拖着走了一条街,咱哪见过这场面?哟呵,可吓人了!” “哎呀,你搞错啦老哥!”旁边的连忙摆手,“不是炼狱午,是炼狱子大人。” “瞎说,炼狱子大人晚上才巡街,而且很少发怒。” 那人叹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炼狱午大人用的是火鞭,拿锁链的是炼狱子才对。” 他们话音刚落,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便从长街另一头响起,咯咯啦啦的刮擦声让人头皮发麻。 果然是炼狱子,他依旧如平时般面无表情,眉眼间仿佛没有任何生气。只是今时,他右手攥着一条赤红的锁链,在掌心绕了几圈,长长地拖下去,另一头捆着一个家伙的脖子。 那家伙显然已经咽气了,脑袋耷拉着,像一条破败的风筝被他拖在身后,拖过烈日炙烤下滚烫的大地。 “哟,果然不是人呢!” “可不,没有影子!” 千梧低声问道:“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咱们哪知道去。”那人撇撇嘴,但紧接着又神秘兮兮道:“很可能是炼狱里的斗争,我平时就看炼狱午对炼狱子态度蛮横,这镇上大概还是炼狱午的手下多,可能仗势欺人把炼狱子惹急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炼狱子却仿佛听不见似的。他从千梧身边路过时,脚步微顿,转身看过来。 “快要到例行盘查的时间了,迟到很可能会被退掉。”他平静地看着千梧,“早上陈家也见你,这会街上也见你,怎么哪都有你?” 千梧闻言温柔笑道:“也许我们有缘。” “有缘。”炼狱子轻嗤,片刻后又忍不住多看了千梧一眼。 喝过酸梅水的千梧精神头养足了,黑眸清澈明动,但烈日下仍旧难解暑热,红唇猎猎,白皙的皮肤上也蔓延着桃色。 这样一幅天真无辜的好皮相,笑起来时却又让人无端觉得危险。 “你和我弟弟真的有点像。”他忽然轻声道。 千梧挑眉,“是么,还有人说我和你有点像。” 被点名的人在千梧身边压抑着发沉的脸色。 “这位。”炼狱子说着转向他,“好像每次我说他像我弟弟,你都不大乐意。” “很不乐意。”江沉语气严肃。 炼狱子闻言轻轻勾了勾嘴角,这么些天来,他还是第一次对着镇民露出笑意。 “你不乐意没用,这毕竟是一个恶魔为尊的小镇。”他说着拉了拉锁链,粗.大的锁扣摩擦着地面,已经魂飞魄散的恶魔在烈日的炙烤下散发着一股难言的气味。炼狱子忽然蹙眉,眼眸中的厌恶一闪而过,他盯着锁链另一头的家伙,片刻后,铁链变得更加赤红,那家伙顷刻间化作一缕烟消失在太阳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吃瓜群众里立刻没了声,人人安静如鸡。 “你好像不比你弟弟差啊。”千梧忽然说道:“我见过你弟弟用鞭,但他似乎无法像你一样完全用意志来驱使那条火鞭。” “我从未说我比炼狱午差。”炼狱子平静道:“我是哥哥,哥哥比弟弟差,还怎么肩负哥哥的责任呢。” “那你……” 炼狱子漠然从他脸上扫过,铁链消失,他平静转身离开,说道:“炼狱最需要的不是能力,而是绝人伦。我只是没有弟弟上进罢了。” * 旁观了一场恶魔内讧路演,千梧和江沉紧赶慢赶,回到客栈时还是在门口看见了闲唠嗑的恶魔鬼差。 盘查显然已经开始了,千梧索性放挺慢下了脚步。 两个鬼差今天显然心情不错,手里还拿着瓜子。 一个说:“今天大人心情很好啊,都没骂咱们,也没打咱们。” 另一个点头附和:“是啊是啊,不挨打挨骂的鬼生太美好了。” 千梧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家伙,竟然是昨晚追着他夜跑十条街的店老板。 他走过去,伸手从他端着的碗里捞了一把瓜子,“什么情况?” “……”那鬼差正要发怒,一抬头看见千梧,又面无表情地萎了回去。 “你怎么又来了。”他声音委委屈屈,“不让吃,就别在我眼前晃。” 千梧冷眼斜着他,“炼狱午为什么心情好?” “这你也要问。”对方皱眉不满。 千梧挑眉,“毕竟我是你们老祖宗的……” “房东的救命恩人。”对方没好气地接上,又转向江沉,呸道:“还有你,的相公。” 江沉:“……” “我理了好久才把你们这关系理明白,真够能攀扯的。”对方鄙夷地哼道,过一会才压低声说,“听说八殿大人今天当街处置了一个八殿的鬼差。这镇上八殿的势力本就不多,这回更让我们九殿威风了。” “哦?”千梧像是完全不知情,“为什么处置自己人?” “嗯——”对方翻着白眼望天,一边啪嗒啪嗒嗑瓜子一边说道:“那小子可能说了我们大人的坏话,估计想拍八殿大人的马屁吧,但他哪知道他家大人在我家大人面前的卑微劲,反而被拿来表狗腿了嘛。” “嘘!”另一个恶魔打断他,“不要说得这么直白。” “你就听一乐子。”他对千梧抬抬下巴,“等会别乱说话,大人发作要杀你们的话谁也管不了。” 千梧把瓜子丢回他们碗里,“知道了。” 厨房的布帘一掀,炼狱午从里面走出来,满面春风带桃花,笑眯眯地凝视着所有人。 千梧被他这幅高兴上头的样子吓了一跳。 “今天都表现得不错。”炼狱午拍拍手,笑望着众人,“看在大家都这么努力适应小镇的份上,今天的筛选条件我会仔细斟酌,把你们都放在圈外,算作小嘉奖吧。” 众人沉默片刻,小白忍不住道:“可你什么也没问啊……” “还是说——”闻力声音微顿,“被你微笑盯着长达一分钟不吓哭,这就算盘查过关了?” “心情好,你懂什么。”炼狱午说着瞟见千梧和江沉,挑挑眉,“哦,还有两个迟到的,我说怎么感觉人这么少呢。” 江沉正要开口,炼狱午又把手一挥,“行了,看你俩也挺适应小镇的,你俩也通过了。” 江沉:“……” * 炼狱午走时,千梧注意到他腰上系着一个小布袋,鼓鼓囊塞,似是塞满了圆圆的小颗粒。擦身而过的瞬间,一股极淡的红豆味随之飘过,在清朗的天气里弥散许久。 等客栈门外的鬼差全都散去,小白招手道:“大家来理一理吧。” “按照我们现在推测的故事线,陈马和陈蜀就是炼狱子午的小时候。”彭彭拿过两个茶杯代表两人,说道:“弟弟小时被人贩杀死踏入炼狱,献祭家人坐上九殿的位置。哥哥在家破人亡后自己撞进炼狱,不知道或不愿相信是弟弟献祭了家人,没错吧?” 屈樱点头说,“没错。炼狱子就是这个小镇诅咒的来源,他监管了这个小镇,为的是一次次重演,帮助他查明当时陈家人接连死亡的真相。一旦真相查明,无论他和炼狱午之间有没有兄弟内斗,我们都能破解诅咒,离开这个副本。” 众人都点头表示同意,钟离冶却说,“我很好奇,老头指尖的朱砂连我们都能发现,炼狱子看了这么多个轮回了,难道从来没发现过吗?” “因为那不是确凿的证据。”千梧淡淡道:“一个对弟弟深深信任和宠溺的哥哥,不可能因为一点朱砂就联想到弟弟眼下的血痣,即使想到也绝对不肯相信罢了。” 彭彭叹气,“他自己不肯相信,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啊。看炼狱子对他哥哥那傲娇样,当年不可能献祭哥哥的,也就是说,四个NPC要排除掉陈蜀,那现在死了两个,明天早上起来估计还得倒一个,明晚之前如果不让炼狱子醒悟,大家就玩完吧。” 千梧忽然看向屈樱:“炼狱午腰上挂着的东西,是你给他的?很浓的红豆味。” “是我。”屈樱点点头,“是一袋生红豆,没什么气味。但装红豆的袋子是前两天用来处理豆沙的,上面有比较浓的红豆味。” “给红豆干什么?”彭彭皱眉问。 屈樱轻声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算不算靠谱,但试试无妨,所以就擅作主张了。” “ 你说。”千梧看着她。 “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我隐约觉得,炼狱午有点喜欢炼狱子。”屈樱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江沉惊讶挑眉,和千梧对视一眼,而后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也有察觉吗?”屈樱闻言松了口气,“那我就有把握多了。从哪看出来的很难说,大概是一种微妙的直觉。昨天见他对炼狱子恶狠狠的样子,我反而觉得像在炫耀哥哥包容的小孩,还有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笑容满面地走进来,我第一直觉就是和炼狱子有关。” 千梧未置是否,他垂眸看着屈樱的手臂,那条红色神经颜色淡薄,但放在普通玩家间已经算小有天赋。 屈樱在上一个本里几乎毫无作为,但在这个本里,却明显比其他玩家敏锐太多。千梧恍惚间忽然意识到,或许除了极致的天赋者之外,其他人的敏感各有场景,能力的体现未必是稳定的。 “所以刚才他盯着我看时,我送给他两包红豆,让他留一包,转达一包给炼狱子。”屈樱低声道:“我说红豆是我们老家寄托思念的东西,尤其是在亲人之间。初来镇上很受他和炼狱子的照顾,这份红豆希望他和炼狱子能受下,算作小小心意。” 彭彭惊艳道:“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怎么反应?”江沉问。 屈樱说,“他可高兴了,说他那废物哥哥就喜欢这些穷嗖嗖的东西,正好用来还昨天的拨浪鼓,两清。” “你是想让炼狱午杀死下一个陈家人时,留下新的痕迹,让炼狱子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钟离冶皱眉道:“这可不好说,陈家人只是按照当年事实的轨迹接连死去,未必是现在的炼狱午亲手杀人。” “就是他亲手杀的。”屈樱闻言摇头,这一次眼神很笃定:“如果我们前面所有的推测都成立,炼狱子重新捏造了这个时空,但他因为心疼弟弟而篡改了关于陈马的命运。陈马没有被人贩杀死,只是自然而然地生命停止在了某一个时间点,没有进入炼狱。明白吗?炼狱子不希望弟弟进入炼狱,所以不会同时有两个炼狱午。” 众人沉默,千梧却忽然低眸笑了起来。 “她的意思是,在这个被稍作篡改的时空里,死去的陈马只是安安静静地死了,没有成为恶魔,不存在献祭至亲的能力。”他轻轻转动着一只小小的茶盅,“可是陈家人依旧在接连死去,是炼狱午本人,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和当年一样,在无数个轮回里,一遍一遍重复着邪恶的事。” “啊——”彭彭两眼发直,看了千梧一会,又看向屈樱。 “我仿佛是个傻子。”他说道。 千梧笑着用小茶杯在屈樱手边的杯子上撞了一下。 “所见略同。”他说,“决定把酸梅水分你一杯喝。” 江沉幽幽地瞟过来,“分什么,你早喝没了,心里没数吗。” “这样吗。”千梧把竹筒翻过来倒倒,“你的呢?” “也没了。”江沉捏着竹筒冷漠道。 千梧进门前明明还听见他竹筒里晃荡晃荡的水声,瞟他一眼,勾勾唇角没有吭声。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闻力说道:“炼狱子查了这么多个轮回,为什么查不出来是炼狱午在动手?” “嗯?”屈樱一愣,“炼狱午那么厉害,半夜想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个人,再简单不过了吧。” “炼狱子夜半巡街。”闻力皱眉摇头,“巡街的目的是什么?不至于连亲弟弟进入陈家院都发现不了吧。” 千梧眼波平静,他随手从江沉胸前口袋抽出那支铅笔,把玩着说道:“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陈蜀当年没有被献祭,恰好是唯一一个活到最后都不会被炼狱子怀疑的存在。且陈蜀本就是炼狱子的童年,他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如果我是炼狱午,我会在夜半乔装扮成陈蜀的样子,再去做事。” “很有心机啊。”江沉挑眉,“千梧老师,有点可怕。” “彼此彼此。”千梧笑眯眯,拿过他手里的竹筒,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酸梅水。 彭彭:“……说好的没了呢,骗子。” “那你就不知道了。”千梧被酸得轻轻眯了下眼,瞟着江沉,笑吟吟说,“指挥官先生一肚子坏水,张嘴就骗人。” 江沉冷哼一声,“先照照镜子,再说这话。” 第39章 炼狱彼岸 傍晚时又下起雨, 千梧醒来时还趴在客栈大堂的小木桌上,穿堂风扑面而过,将暑热一扫而空。淅沥沥的白躁雨声中,有另一个沙沙的声音在他身边耳旁响起。 他扭过头, 江沉正坐在他旁边写字。 “唔……”他揉了揉睡得发红的脸颊, 坐起身说道:“写什么呢你。” “没什么。”江沉随手把纸折起来放进口袋, 盖上钢笔笔帽, “你睡着了, 我无事可做。” “他们呢?”千梧扭头看了眼楼上。 江沉说,“他们刚才出发去陈家了, 今晚应该有大事发生, 大家不肯躺在床上等结果。” 千梧打着哈欠叹了口气,“怪操心的。” 江沉嗯了声,“毕竟性命攸关。” 屈樱走之前在锅盖下留了两只酥皮的红豆饼,包在牛皮纸里。江沉撑着一把大黑伞,千梧走在伞下, 咬着饼吃。 “我进神经前就撑了把黑伞。”他嘶着热气说, “你说那把黑伞会不会是所谓的入口?” “我们两个是一起来的, 入口应该是一个我们都接触过的东西。”江沉说道:“想想,那天在酒会上, 我们接触过什么?” “难道是酒?”千梧说着挑眉,“我就觉得那天的酒有问题,喝得人头晕目眩。” 江沉微妙停顿, “那是你喝多了。” “难道你没喝?”千梧挑眉,“我看见那么多人举杯朝你去了。” 江沉嗓音低沉,“没喝。那天我本来准备逮住你说几句话,哪有闲心和别人喝酒。” “喔。”千梧张了张嘴, “你把天聊死了。” 他低头继续吃饼。 余光里,江沉很不满地瞟着他,但他却装作浑然不觉。用牙齿撕开酥脆的饼皮,吞下一口甜糯的红豆沙。 “屈樱手艺真不错。”他笑着说,“回头如果能一起从副本里出去,要让她做一桌大餐给我们。” 身边的江沉没吭声,千梧一扭头,发现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千梧问。 江沉摇摇头,随手按上鼻梁,“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奇妙,她竟然是英的主厨。” 千梧勾起唇角,“嗯,严格算起来,我们在神经外都算有交集。” 两只红豆饼,千梧只吃完了一只半,剩下半只江沉咬几口就解决掉了。 他们走到陈家时,雨刚好停歇,天色已大黑。街道空荡荡,江沉在陈家对面的巷口脚步稍顿,片刻后指着巷里说:“他们在这。” 千梧什么动静都没听见,跟着江沉走进巷子深处。 “千梧——”彭彭压低的气音从黑咕隆咚的深处传来。 千梧加快脚步走近,问道:“见到炼狱子了吗?” “他巡街经过一次。”钟离冶语气如常,对着彭彭叹气,“没必要藏吧,我们又不是出来做坏事的。” 屈樱也忍不住说道:“刚才他经过时不可能没发现的,人家压根懒得理咱们这些人,别给自己加戏了。” “这——”彭彭面露犹豫,瞟到千梧后立刻不忿道:“不许笑!” 千梧敛起笑意,摆摆手,“抱歉,我以为天黑你看不见。” 一阵晚风穿巷而过,带起一阵肃杀。 千梧忽然低声道:“他就在这附近。” “谁?”彭彭立刻紧张,“炼狱子还是炼狱午?” 千梧顿了顿,“都是。” 可随后,街道上再次落于寂静,仿佛千梧感觉失灵,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沉无声地翻动着法典,借着一道火折的光,看着上面的小字。 今天千梧睡着时,法典上又出现了一行新的字。 【#2 炼狱午是个幼稚的恶魔,他高兴时或许就不杀人】 “到目前为止只出现了两条,如果今晚副本结束,我担心我们又跳过了重要的采分点。”江沉低声道。 千梧却只回头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纤细的手指在法典空白处随便一指,说道:“炼狱午还是个爱娇的恶魔,喜欢被哥哥让着宠着捧着。炼狱午又是个脆弱的恶魔,当哥哥对他掏出锁链,他会放弃挣扎。” “你说什么呢?”彭彭目瞪口呆,又看看法典,“这上面没有出现你说的话,这是不是猜错了的意思?” “不是。”江沉合上法典,“这本法典只会出现与生存法则相关的规则。” 千梧无声地笑了笑,说道:“还有最后一个采分点,待会去拿。” 江沉偏过头看着他。 他轻声道:“炼狱午是个倔强的恶魔,无论他对至亲做过什么,他都不希望童年的哥哥讨厌他。” 沉重的锁链拖地声忽然划破安静的夜晚。 一道安静寂寥的身影忽然挡住巷口,千梧看着炼狱子的背影,缓缓走了出去。 “你们怎么还在。”炼狱子背对着他低声道:“哪都有你们,你们这些新镇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帮你揭开真相。”千梧说道。 一阵风过,炼狱子忽然回眸,那双眼眸沉静地注视着千梧,安静背后却压抑着一丝悲凉。 千梧神情如常,“你知道了真相,炼狱就会放弃监管这座小镇吧,该让它回到原本的轨迹上了。” 炼狱子许久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上缠绕着的拖地的锁链轻轻响动了一声,他忽然说道:“你和小午小时候真的很像。” “到底是哪里像?”千梧问。 炼狱子顿了顿,“除了相貌不完全一样,其余的……如同一个人。” 江沉在背后沉声开口,“你弟弟是个恶魔,有多凶残狠毒,你自己心里有数。” 炼狱子无声而笑,“他小时候还不是这样,小时候他也时常安静下来发呆画画戳自己脸玩,但坏起来时真的一肚子坏水,捉弄我就是他的人生乐趣。对了,那时他还不是恶魔,他只是一个小孩。” 江沉顿了顿,“你要这样说,那确实——” 千梧偏过头瞟着他,于是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又冷漠道:“无论如何都不该把人和恶魔比。” “或许吧。”炼狱子眸中的笑意忽然收敛,黑眸中一点冰冷,他低声道:“一入炼狱终成魔,或许,我低估了他的残忍,也高估了自己的包容。” 话音刚落,紧闭的陈家大门忽然洞开,正对着的祠堂门口,陈家男人陈大力躺在地上,头硌着门槛,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命。 没有任何伤口,也似毫无预兆,和前面的人一样突然而安静地死去。 站在尸体旁边,是一个矮小的身影。 陈蜀正对着尸体露出轻蔑的诡笑,随着院门洞开,那丝神情瞬间消失,他似怔怔地低头看着尸体,随即一下子跪地,小手捏起地上的人。 “父亲……”他声音打着颤,“您怎么——” “不要装了,炼狱午。” 炼狱子的声音忽然远去,千梧眼前一花,那道身影已经出现在院内,“陈蜀”的身边。 “你从来装不了我,说两句话就会暴露。”他声音里如同积雪般寒冷,低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这么多个轮回,你都是靠化形成我小时候的样子,暗地里重复杀死家人的吗?” 陈蜀没吭声,跪在地上的小小身板在轻微的颤抖。 “当年。”炼狱子忽然一把揪起地上人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是你一个一个献祭了他们?” 陈蜀垂着头,仿佛毫无生气。 “说话。”炼狱子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压抑,他手上加力,小孩纤细的骨骼在他施力下发出声响。 “我已经成为恶魔了。”陈蜀忽然低着头冷笑一声,“绝人伦者入炼狱,难道要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炼狱里,在最底层苟延残喘吗?!” 他话音刚落,儿童稚嫩的身体忽然消失,风过,站在炼狱子对面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兄弟炼狱午。 炼狱午眼下的红痣愈发妖艳,他轻声道:“怎么发现的。我留下的朱砂?” 炼狱子视线低垂,炼狱午顺着他的注视,低头看见了自己腰间系着的那袋红豆。 炼狱子腰上亦有一包。 一丝红豆相思味,淡淡地缭绕在空气中。 “原来如此。”炼狱午哼笑一声,轻轻捏着那包红豆,“我不该送哥哥礼物。” “九殿。”炼狱子凝视着他,手上的锁链逐渐染上愈深的赤红,“如果九殿是你献祭至亲的原因,我无法容忍。” “哥哥。”炼狱午忽然有些慌乱,他身形一闪,顷刻间到了门口,竟然是想逃。然而下一瞬,粗重的锁链仿佛长了眼睛,从他背后将他掀转过去,一声沉重的噼啪声,赤红的链条抽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烙痕。 下一瞬,锁链爬上了他的颈,紧紧地缠绕,他双手扒住锁链,灼烫使得他咝咝地吸着气。 在这触目惊心的兄弟斗争中,江沉却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终于知道炼狱子为什么觉得他和你像了。” 千梧神色平静,瞟他一眼,“我预感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唐剪烛副本里,你曾经被庄园主勒住过脖子。”江沉低声道:“这个画面,和那日太像了。” 千梧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江沉忽然抬手在他头顶摩挲。 “干嘛?”千梧警惕地往旁边闪了一下。 江沉说,“但你比他可爱,他真是一点不招人喜欢。” 千梧:“……” 谢谢,大可不必。 “陈蜀!!”炼狱午发狂道:“你从来没有尽过当哥哥的职责,你从来不理我,有什么资格管我献祭亲人,我们都已经是恶魔了!” “从前我不是。家破人亡后,有道士提点,被拐卖杀死的弟弟可能有怨,怨魂易入炼狱。我进入炼狱,是为了寻找弟弟。” 炼狱午蓦然一顿。 炼狱子看着他,眼底如是冰冷,“但以后,我是了。或许,我也该好好想想,如何让自己进入九殿。” 铁链再次收紧,炼狱午被灼烧得剧烈发抖,惨白的面色下瞳色逐渐染红,他蹙眉挣扎,却仍旧无力逃脱,炼狱子手臂一挥,粗重的锁链将他抡起,拖在地上。 “我从来没有尽过当哥哥的职责么。”炼狱子忽然蹙眉,说道:“没有好好管教过你,让你变成了这幅样子。抱歉,以后不会了。” 被拖在地上的炼狱午却咬牙嘶声笑了。 “这就是你的反应。”他低声喃喃道:“我一直想知道,如果你知道是我会是什么反应。” 炼狱子没有说话,他将炼狱午拖拽起来,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拖着锁链踏出陈家院门。 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两边站满了人。千梧扫过去,那些都不是人,而是闻风而来的恶魔鬼差。 他们纷纷伏地不敢抬头,跪在千梧脚边的那个低声对身边人说,“要变天。八殿怎么会处置得了九殿。” “大概要颠倒过来了。”另一个打着哆嗦说,“以后就是八殿的扬眉吐气。” “炼狱午会不会被炼狱子杀死?”那人浑身抖得厉害,“如果大人被杀死,九殿现在的鬼差都会没命,不要啊。” 炼狱午被锁链拖着踉跄路过千梧等人时,千梧才发现,殷红的鲜血顺着铁链缠绕他颈子的地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作为恶魔,他的血竟然是赤红的,滚落在地似灼烧般留下一个小小的痕迹。 他似是很疼痛,但扭头盯着千梧的眼神,却很复杂。 仿佛痛恨,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不远处陈家院里一个房间门忽然推开,真正的陈蜀起来方便,一眼就看见了死去的父亲。 他对着尸体愣住,转头飞快跑出来,却见到了这声势浩大的一幕。 百鬼夹街,夜间巡街的双生子鬼大人拖着午间巡街的另一个鬼大人,似是要将他一直拖到炼狱中去。 千梧即是在这时忽然动起来的,他走到陈蜀身边,抬手遮住了陈蜀的眼睛。 “他们不是兄弟吗。”陈蜀在他掌心后问道:“兄弟为什么要打架,哥哥为什么要打弟弟,是不是弟弟做了很严重的错事。” 被拖着的炼狱午忽然回眸朝这边望了过来。 千梧却低声温柔道:“你看错了,是弟弟在拖着哥哥。弟弟从没有做错事,是弟弟欺负哥哥习惯了。” “喔。”陈蜀说,“那我大概能理解,陈马在的时候也总喜欢捉弄我,有时候打我一下也没轻没重的。但陈马是个乖小孩,他不会做错事。” “嗯。”千梧说,“陈马不会做错事。” “我父亲死了。”陈蜀忽然低声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好像我有一种预感,就像是冥冥之中他已经死去了无数次,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要乱说话。”千梧拍拍他,“明天你要去上坟吗?” “去吧。”陈蜀说,“肯定要去。” “那把这个交给陈马。”千梧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东西来。 是那个小木匣,拉开,里面有一张画。 画上的炼狱子和炼狱午并肩而立,炼狱子神色淡然,而炼狱午红唇猎猎,染透了朱砂。 “匣子是我弟弟的,我收拾东西没找到,怎么跑到你手里去了。”陈蜀皱眉道:“里面的拨浪鼓呢?” “我在街上捡到,没见到什么拨浪鼓。”千梧说。 “你画这个干什么?画那两位大人送给我弟弟?”陈蜀把画翻了两遍,“你画得倒是不错,但我弟弟和那两个魔鬼不熟。” “你不懂。”千梧笑着抚摸小孩子的头,“他俩是下边的大人,让你弟弟有了这个,算有靠山。” “哦——”陈蜀恍然大悟,立刻关上木匣说,“那我收好。” 锁链声消失的一瞬,街道上的百鬼也都消失。千梧站直,在一低头,陈蜀也不见了。 陈家小院在迅速分崩离析,整个村镇都在漆黑的夜色下消无,仿佛一个被展示出的时空位面又被折叠收好,里面的一切人和故事也都不再被关注。 只有玩家们还矗立在原地,直到视野忽然转换回他们进入村镇前的路口,只是原本入镇的口变成了一片黑暗,而身后的黑暗褪去,重现神经之海。 海上如同极昼,两艘小船在波浪中轻轻起伏着,向他们靠岸。 “结束了。”小白长松一口气,“感谢大佬带我们。” 妙妙低声叹气,“来时有三只船,现在只有两只来接了。” 大兵小队三人中死了两人,只剩下闻力落了单。 “还好,这个副本虽然坑很深,但归根到底没有放逐者,大家也都很友好。”妙妙一边登船一边说,“对了,闻力,你要跟千梧他们还是跟我们?” “谁也不跟。”闻力说,“我还不知道下一个副本会穿梭进哪条神经。” 话音落,周围一片死寂。 已经登船的几个玩家脸色发白,带着惊恐看着他。 “你是放逐者?”千梧问。 闻力点头,“嗯。” “怎么做到的,你和大兵茄子明明是一起来的。”千梧说。 闻力说,“这不难,上上次我穿梭时直接被放在了他们的船上。通常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记忆会自动模糊,强行加入我这个人。而我会跟着他们一直闯荡在这条神经里,直到他们都死去。” “别害怕。”闻力说着挽起袖子,“我不是什么邪恶神经的人,甚至还和你们撞了指标。” 他的手臂上有一条蓝色的神经,还有一条是淡淡的青色。青色和蓝色很接近,如果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两条冷静神经。但两条神经一正一负,数值近乎完全相反。 “这是什么意思?”江沉问。 “冷静和冲动。”闻力说着叹了口气,按按太阳穴,“我们神经的人就像先天不足,拿到两个完全相悖的指标,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走出神经。” 众人一片窒息,彭彭讷讷道:“那你——其实可以通过在副本里杀其他的玩家,掠夺他们的神经啊。” “是可以。”闻力摇摇头,眼神有些恍惚,“但我从前是军人,我的职责是守护,我怎么能去伤害呢。或许就这样吧,就在这些副本间永无止尽地闯荡下去,直到死掉就去撑船,好像没什么不好的。在神经里,我反而很少发作创伤应激,出不去就出不去吧。” 千梧闻言沉默,他忽然想到闻力那条义肢,和他风轻云淡地上说出在任务里被炸掉了一条腿。 原来如此。 海上忽然来了第三只小船。 “是我的。”闻力说,“我要去下一个神经了。” “等等。”江沉忽然叫住他,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玩家为什么会被神经放逐?” “你们竟然不知道吗。”闻力有些惊讶挑眉,片刻后又点点头道:“也是,放逐者和原生玩家往往势不两立,说破关系时必有一死者。” 三个船夫各自在船头坐下,背对着众人,并没有催促的意思,也完全不想彼此交谈。 他们就像神经之海上的工具人,只偶尔提点玩家,但也完全随心。 闻力低声道:“我无法解释这个交织着无数神经的位面为什么存在,但我知道一根特定的神经里,所有玩家是被同时拉进来的,就像是一群人成立一家公司。” “这个我们也知道。”江沉说,“船夫说过。” 闻力点点头,“我们遇到过一个船夫,死前是放逐者。他告诉我们,其实每一根神经形成时都是相同的,比如希望玩家永远陪伴。但这只是非常初始的形态,当一批玩家进来后,神经会选择一个人,攀附于这个人的意志生长,衍生出其他的性格。” “这个人类似宿主。我们猜测,神经崇尚的两种品质,也提取自宿主的信仰。甚至,神经的行事作风也会越来越贴靠这个宿主。” 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唯有千梧忽然扭过头看向江沉。 江沉眼神微怔。许久后,轻轻拉起了自己的袖子。 保持冷静,绝对理性,是他刻进骨子里赖以生存的东西。 强大的共情,永远体察别人的感受,是他最爱千梧的特质。 更重要的是,神经偏爱千梧,这一点毋庸置疑。 闻力忽然低声叹道:“据说,杀掉宿主就能杀死神经。” 江沉心中忽然一沉。然而转瞬,他忽然听到身边千梧冰冷的声音。 “你在骗人。” 千梧打断闻力,犀利道:“如果杀掉宿主就能杀死神经,为什么你们会变成放逐者?” 众人俱是一愣,随即恍然,仿佛被人从一个魇住的状态拉出来。 “杀掉宿主,就会被神经放逐。”千梧说道:“或许,欺骗一整条神经的玩家沦落为放逐者,是你们给自己记人头的其他算分方法吗?” 闻力愣了许久。 许久后,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看来被我说中了。” 千梧轻蔑地瞥开视线,低声道:“亏我们一直带你,狼心狗肺。” 作者有话要说:你意思江沉是我爸爸咯? 小神经冷笑,不,我不同意。 江沉面无表情:我也不同意。 第40章 门票 小木船行驶在神经之海上。 彭彭一手搭着受伤的肩膀, 低头看着船板小声飞快说:“我知道我很蠢说出来你们要在心里翻白眼但对不起我真的不懂宿主是什么。” 钟离冶将他压着伤口的手拿下来,解释道:“闻力的意思是,每根神经在最初只是半成品,只有最基础的规则设定。在它拉一批玩家进入时, 它会选择其中一位, 依靠于这位玩家的意志分化出它所崇尚的两个指标。” 屈樱点点头, “我理解也是这个意思。这就很好解释了为什么神经之间会天差地别, 我们是冷静和敏感, 还有人是杀戮,欺骗。众生百态, 如果神经刚好选择了一个阴暗的人, 那对于这个神经的玩家而言就是灾难。” “喔。”彭彭顿了顿,伸手摸摸小木船,低声道:“那还挺谢谢你的啊。” “……”钟离冶哭笑不得,“你摸船干嘛,船又不是神经。” 彭彭忍不住又用手搭上肩膀的伤处, 在钟离冶谴责的目光下发了会呆, 而后说道:“所以千梧只是不相信杀死宿主这个建议, 但是不怀疑宿主的存在?” “嗯。”千梧随手折着一张副本里带出来的纸,有些皱巴巴的, 纤长的手指耐心将上面的折痕展平。 他平静道:“不仅是崇尚的指标,神经在行事风格上也将逐渐贴靠宿主。所以这件事,或许不用人提点, 我们再闯几个本也能自己察觉,我觉得放逐者们能推测出这个很合理。” “那你怎么偏偏就觉得他最后一句是在说谎?”彭彭严肃凑近。 千梧一噎,半晌后抬眸也严肃地看了彭彭一眼。 “你认真在问吗。”他忍不住确认道。 屈樱不禁乐出了声,拍了一下彭彭, “动动脑子,如果杀掉宿主玩家就能走出神经,闻力为什么还没出去,而且还成了放逐者?” 彭彭眼睛一亮,“知道了!杀死宿主不会消灭神经,反而会被放逐!” 一旁撑船的船夫忽然开口道:“宿主非自然死亡,神经里全体玩家都将遭到放逐。在这个世界里,神经是你们唯一的依托。要珍惜它,伤害背叛它的人终将一无所有。” “原来你会说话啊。”彭彭挑眉,“我还以为这次的船夫是哑巴呢。” 船夫语气平静,“那我哑巴了。” “别别别!”彭彭慌了,“我嘴贱,你会说就多说点。” 半晌,船夫才又开口道:“你们猜的都对。但还有一点,宿主在某种程度上对神经有约束作用。一旦神经选择了宿主,就像被设定了一个人格,虽然它依旧保留了自己的一点特质,但也会被宿主的意志约束。” “没了?”彭彭瞪大眼。 船夫不吭声了。 江沉从上船起就没说过话,一直看着海上,似乎没有搭理人的意思。千梧也继续折着纸。 彭彭说,“所以我们可以大概推测一下宿主是谁,或许我们见过呢。” “指标是从宿主的意志里分化出来的,也就是说,宿主要么是天赋者,要么是极度崇拜这两个特质的人。”钟离冶说着目光忽然落在千梧和江沉身上,左右徘徊。 彭彭逐渐严肃,狐疑道:“仔细想想,我们的神经有点高高在上,懒得理人。” 众人的视线朝江沉偏了偏。 屈樱轻声道:“不得不说,每次算分时,它都能接受与玩家争论协商,玩家不理解时还会写字解释,是个强势又有点民主的家伙。” 众人的视线又朝江沉偏了偏。 彭彭:“还有!像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样不接受挑衅,背后骂它一句就要被扣分!” 对面三个人已经一齐朝江沉看过来。 千梧终于忍不住乐出了声,呛了几下,江沉在他身边轻轻叹一口气。 “其实这些都不是实锤。”钟离冶忽然轻笑一声,“神经偏爱千梧,这是最明显的线索,板上钉钉。” 屈樱点点头,彭彭皱眉盯着江沉,片刻后问道:“你为什么偏爱千梧?” 江沉:“……” 一直不说话的千梧忽然挑眉,扭头看着他,“有吗?” 指挥官先生的神情逐渐复杂,千梧静静打量了他一会,撇撇嘴道:“没感觉出来啊。” “……”一直不吭声的江沉终于开口,“你认真的么,问问他们感觉出来没。” 对面三脸严肃,千梧看过去,彭彭神神秘秘地用手遮着嘴,低声道:“其实好像有点。” 千梧再次乐出了声。 他一手撑着身后的船板,在船上轻轻抻了个懒腰,惬意地眯眼看着江沉略显僵硬的背影。 悠闲放松,心情很好。 这样的日子在外面久违了,进入这鬼地方后却反而越发容易得到。 压着船板的那只手掌心下,按着那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昨天趴桌上睡觉醒来时江沉在写的东西。当时江沉随手丢在一旁,他好奇给捡回来了,然后发现江沉竟然在画画。 指挥官先生和他一起长大,但显然没有受到任何艺术熏陶,比小学生还不如的线条手法,画了一个巨丑无比趴在桌子上的一坨怪物。千梧刚才把每一条折痕展平,看了半天才意识到,那玩意竟然是自己。 不由得对“偏爱”这个字眼打上一个问号。 “话说,你后面那个东西,是一上船就有的吗?”彭彭忽然问。 千梧愣了愣,回头一看,手边有一个木匣。 他心里好像明白过来什么,拿过那个木匣抽开,里面有一只小小的拨浪鼓。 鼓面绷得很紧,两个摇锤设计得很轻盈,轻轻旋转,摇锤便欢快地甩出砰砰砰击打着鼓面。 “第三个纪念品了。”江沉勾起唇角看着他,“收好吧,后面应该还会有用的。” 钟离冶忽然问,“你们说炼狱子会杀炼狱午吗?” “应该不会。”屈樱道:“炼狱子不舍得杀弟弟。” “可他最后不是说,他从前不愿做恶魔,从今以后愿意了么。”彭彭叹口气,“我听他的意思是要处置炼狱午的。” 江沉却摇头,“不会杀,他不是说,要带回去好好管教吗。” 千梧没加入对话,他把玩着那个小孩的玩具,余光里是江沉的军靴。 脚踏军靴的指挥官先生在说出好好管教这四个字时,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彭彭嘟囔着伤口又开始疼了,钟离冶帮他查看有没有发炎。三个人注意力转移,江沉终于得以喘息,低声对千梧道:“真觉得是我?” “嗯。”千梧神色平静,“别的也就算了,唐剪烛副本里出来,它无缘无故送了我一个桃子。这会都能解释清了。” 这世上除了江沉,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种方式关照他。 无论在何时何地,哪段时空与位面,世上只有他和江沉知,因为那是专属于他们的童年。 “你儿子。”千梧忽然笑起来,“有点意思。” “劝你住口。”江沉挑眉,眉眼间尽是嫌弃,“我不可能有这样的——” 话音未尽,千梧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柔软的有些凉丝丝的指尖搭在他唇上,江沉停顿,注视着他。 千梧收回手比了个嘘,轻声道:“还想被扣分?” “……”指挥官先生冷哼一声收场。 经过审神之门,这一次先出的是江沉的分数。 【玩家江沉——】 【识破炼狱午伪装千梧,冷静+2】 【逃脱恶魔捕食,冷静+2】 【总结炼狱午幻觉手法,冷静+1】 【玩家江沉,冷静+5,总数值上升】 江沉轻叹了一声,“我真是一点敏感分都拿不到。” “先看看自己的天赋再抱怨。”千梧挑眉,“真是带不动。” “真让人感到抱歉。”江沉不客气地说道:“你想先把我送出去,看来是难了。” “零分別慌。”千梧哼了声挽起袖子,“我这还有一项负分的呢。” 对面三人沉默。 彭彭扭头问屈樱:“难道偏科表现差还有什么可攀比骄傲的吗?” 屈樱摇头:“不懂。” 【玩家千梧——】 【看破恶魔伪装江沉,冷静+1】 “哟。”千梧笑眯眯,“现在我不是负十,是负九了。” 彭彭立刻说,“前面两个副本,你平均每次冷静负五分,这次还加一分,等于加了六分,四舍五入加了十分!” 千梧点点头,“确实是大进步。” 江沉嘴角抽搐,欲言又止数次,还是把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报完冷静分后,审神之门卡了很久,足足三五分钟后,突然开始疯狂喷字。 【炼狱子不喜恶魔,敏感+1】 【双生子,敏感+3】 【炼狱午是个兄控,敏感+2】 【炼狱午是个爱娇的恶魔,喜欢被哥哥宠着,敏感+2】 【炼狱午是个脆弱的恶魔,被哥哥凶会难过不敢说话,敏感+2】 【炼狱午是个倔强的恶魔,永远不希望被童年的哥哥讨厌,敏感+2】 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喷分把大家看傻了,彭彭瞪大眼睛,“卧槽,这是多少分?快加加!” 屈樱若有所思道:“所以,千梧最后说的那三个点,虽然没有出现在生存法则上,但确实是采分点。” “好厉害啊。”钟离冶止不住地吸气,“字都不差几个。” 【恭喜敏感满分,再次获得BOSS道具。】 【恭喜首次获得冷静加分,为表庆贺,冷静再+1。】 【玩家千梧,冷静+2,敏感+12。总数值上升】 “我日啊。”彭彭愤怒踹地,“这也行吗??再+1?神经是这么瞎他妈给分的?” 江沉幽幽道:“这,还感觉不出来神经偏爱你吗?” 千梧笑着望他,“能啊,我刚才是说感觉不到你偏爱我。” “喔。”江沉盯着他,片刻后点点头:“行,明白,知道了。” 后面三个人的结算过得飞快,钟离冶因为救了彭彭获得冷静加分,彭彭这个本没什么分,无功无过。 变化最大的是屈樱,看破炼狱午是兄控,敏感拿两分。设计红豆圈套及时破局,冷静加三分。 “天赋高果然还是有用。”彭彭羡慕地对她说道:“这个本体现出来了啊。” 屈樱轻轻摸了摸手臂上的神经,说道:“原来有大加分是这种感觉,不得不说,有点高兴。” “我们都被神经养成斯德哥尔摩了。”钟离冶叹气,“你们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会像那些船夫一样,理所当然地说出要崇拜和感恩神经之类的话。” 船上众人七嘴八舌,千梧却很沉默。 第一次登船时听到那种话,他心里觉得很烦。他向来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带着虔诚膜拜和服从意味的东西,但这会却没那么排斥了。 或许,在接受了神经某种意义上算江沉半个儿子的设定后,他自然而然地讨厌不起来。 甚至能在想象中,给神经套上江沉小时候的样子。 船夫忽然将船桨一横,冷漠道:“福袋。” “这次我没有了。”彭彭叹气,“看大家开箱。” 钟离冶笑道:“反正一般人没你的好运气,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东西,随便捞一捞。” 钟离冶和屈樱分别开出一套和身上穿的一模一样的衣服,干净崭新。此外钟离冶还有医药箱里的补货,屈樱额外拿到一只舒服的枕头。 “很实用了。”钟离冶心满意足,“比想象中好,毕竟上次江沉只有一个创可贴。” 江沉挑眉,“这次说不定还是。神经似乎总是对他的宿主有很大意见,这叫什么,农夫与蛇?” 他一边嘲讽着一边随手捞起一个福袋,拆开捆绳,手伸进去。 下一秒,他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立刻将手缩了回来,皱眉抬起指尖,看见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 “我去,辱骂神经的报应来的这么快吗?”彭彭坐直了,“神经不会给你放了只刺猬吧。” 江沉皱眉再次小心翼翼伸手进去,将东西从里面抽了出来,愣住。 那是一只鲜艳的深红色玫瑰,花瓣上甚至带着水珠,修长优美的花枝上密布尖刺,但却显得它更加挺秀美艳。 “这啥意思……指挥官,花花给你?”彭彭迷惑地一歪头。 江沉却没说话,拇指轻轻摩挲着花枝底部,上面有四个歪歪扭扭的刻字。 千梧专用。 是神经刻的,字迹和算分时如出一辙的丑。 “哦。”江沉面无表情地把花往旁边一递,“原来是给你的。” 千梧看见那行小字,笑着接过来放在旁边,“那你还真是什么都捞不到啊。” “看见了么。”江沉却抬头冷漠地瞟着空中,“这些东西,人家看不上。” 神经沉默装死。 江沉又说,“还有,要点脸,别学人家刻字。” 彭彭清清嗓子,毫无感情地说道:“那么接下来,就到了万众翘首以待看千梧开箱的时刻了。这一次,神经又会如何跪舔千梧呢,让我们这些卑微玩家拭目以待吧!” “别乱说话。”钟离冶踢他一脚,压低声道:“说话前三思,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可能都是在含沙射影江少帅。” 屈樱点头,“是啊,也为自己出去之后的生活想想出路吧,别坑自己啊。” 江沉:“……” “好像只有两个小东西。”千梧说着揪出第一个。 像眼罩一样的东西,不同的是中间绑着的东西是一块长条的白色布袋,布袋两旁分别有一根柔软的带子,上面还有浅浅的暗纹,简单的线条却很好看。 “这是绑在脑门上的吧。”屈樱做了个手势。 千梧闻言便动手把那东西戴在了头上,小小的布袋贴着额头,两根带子系在脑后。 凉丝丝的感觉从脑门上蔓延开,他忽然明白过来,“估计是防中暑的。” “有点好看。”屈樱忍不住说道:“东西看着傻里傻气的,戴上感觉很可爱啊,像漫画男孩。” 江沉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看过去,她立刻闭嘴。 “还行。”江沉扭头瞟了千梧一眼,喉结动了动,又挪回视线评价道:“像个高中生。” “对了,高中时春游,你妈妈好像给我做过类似的东西。”千梧伸手摸了摸,“想起来了,还真是。” 江沉嗯一声,语气温柔而低沉,不知是不是在回忆那段时光。 高中生千梧戴着防暑神器继续开箱,手伸进福袋摸了半天,拽出一张长方形的卡片。 上面只有两个字,“门票。” “这是什么?”他嘀咕道:“什么门票?往昔之门的门票?” 江沉摇头,“往昔之门是随机触发,应该不需要这种东西。” “哦,是门票啊。”船夫忽然开口道:“通往里岛。里岛是神经供玩家休整的一种奖励,比往昔之门的概率大很多,而且比船舱要好,每次登岛可以休息一整夜。你翻过去看看,这是单人票还是队票?” 千梧闻言翻过去,却见背后写着:“登岛玩家:千梧、________” “似乎是让自己填的意思。”千梧说。 船夫闻言有些惊讶,“随意选人,神经竟然会给一个玩家这么大的权利吗,第一次见。” “大佬!!”彭彭忽然挺胸,“求带上我!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 屈樱立刻说:“还有我,我上岛马上找锅给你做饭。” 钟离冶想了半天:“我好像没什么能讨好你的技能,但我真诚希望你考虑我。哦对了,我可以在彭彭说错话时帮你堵住他的嘴。” 三脸虔诚,千梧很爽快地低头写上三个人的名字,而后他笔尖在票上写下一个江字的三点水旁,忽然停顿。 他扭过头,挑眉望着一脸理所应当随之登岛的江沉。 江沉:“?” “求我,就现在。” 千梧把笔一放,“不然你就在船上等。” “嘶——”指挥官先生眉头深深地蹙起来,“你是不是小学生——” “你再骂。”千梧冷漠脸,笔尖危险地划在三点水上。 对面三人幸灾乐祸,就差端起一盘瓜子。 江沉无语片刻,最终沉叹一声,说道:“求你,千梧老师,把我名字写上,让我跟你一起登岛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千梧心满意足,大笔一挥写上江沉两个字。 “幼稚。”江沉带着笑说,“出去后你就改画儿童画吧。” 第41章 旧公寓 写着五人名字的船票沉入海底, 天空迅速黑暗,远处海上忽然升起一簇烟火,笔直地冲上天,照亮空中的万缕红丝。 那簇火在高处炸裂, 一座小岛在火光中忽然出现。 “那就是里岛。”船夫一边用力地撑着船桨一边低声说, “神经里的真实世界。” 江沉站在船边望着渐行渐近的岛屿, “如何定义真实?” “最贴近你们对真实世界的想象, 就是真实的世界了。”船夫平静回答。 踏上岛的那一刻, 身后的一切消失无踪。高楼大厦霓虹万千,跑车嗡鸣着飞驰而过, 他们仿佛凭空出现在这条街道上。 千梧稍怔忡的片刻, 江沉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里推了推,骑着机车的黄毛青年一声口哨扬长而去。 伴随着那声口哨声,久违的帝都夜晚扑面而来。 “我甚至怀疑能找到我从前的学校。”彭彭瞠目结舌,眼睛到处盯,“我去我去, 这是不是那个哪?那个那个, 帝国美术馆附近!” 屈樱眼眶微微泛红, 低声道:“从这开车三十分钟就能到我的餐厅。” 钟离冶说,“我的诊所在郊区, 但人都站在帝都的大街上了,再远又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冷静一点。”江沉打量着左右,“这都是假的, 看看街上这些人。” 街上人潮汹涌,众生百相,穿JK的女生戴着耳机行走,出租车停下, 女白领涂上了鲜艳的口红,指尖晃着夸张的耳环推开酒吧的门。小酒馆门口,大叔用粉笔擦掉了黑板上的新鲜海胆特供几个字,挂上售罄的牌。 千梧轻轻点头,“确实都是假人。” “这怎么看出来的?”彭彭皱眉嘟囔,“我瞅着都比我还真呢,你不信,我现在上去掀那JK的裙子,她铁定会打我。” “我跟你赌她会哭着跑开,比打你更常见的套路。”千梧手揣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每个人的反应都太僵化了,看他们一秒,就能猜到他们要去干什么,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和反应,这还不够假吗?” “你这样一说……”彭彭忽然警觉,“好像是的哦。”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神经仿照我们的世界捏造出来的假象,是一种精神犒劳。”钟离冶叹了口气,停住脚步道:“即使我们回家也无法遇见真实的朋友家人。这样的话,似乎也没那么想回我那小破诊所了。” 众人在一起小声商量下一步去哪,千梧抬头环望林立的楼宇,目光远远地锁定不远处一座高塔。从东数第二列上面第二个窗,那是他曾经在帝都的公寓。上大学后开始租,他和江沉曾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分手后他便离开了帝都,天南海北到处旅居,打着寻觅灵感的幌子,刻意回避这座城市。 “你们有人住得近吗,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屈樱问道:“这个时间英早就闭店了,去了也没用。” 众人集体沉默,彭彭忽然朝江沉看过来,“你呢,你难道不该有一座城堡吗?” “想什么呢。”江沉无奈道:“军部离这至少七八十公里,江家在北边。” 千梧轻轻叹口气,“那,有人身上有钱或者手机吗,找个酒店住吧。” “手机大家都有,但当初进了神经就没信号,现在早没电变砖头了。”彭彭一边说着一边抻开福袋开始掏,掏了半天,忽然发现江沉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你连手机都没有吗?” 江沉犹豫片刻,“进来前,我在一个酒会上。” 彭彭:“So?” 江沉不语,千梧忽然挑了挑唇,“江少帅参加酒会哪用随身带手机,请人叙旧都要打发勤务兵跑腿。” “原来如此。”彭彭恍然大悟,“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千梧扭过头,江沉正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片刻后低叹一声摆手道:“算了,我在这附近有间私宅,就是很久不住了,走路十分钟,你们跟我来吧。” 千梧心头忽然一颤,抬眸望去,江沉已经转身往那条熟悉的街道上走去了。 这是帝都市中心,声色犬马与神秘幽静交织。繁华的酒吧街往后绕两条街道,就是安静的居民区。 江沉身上的风衣有些褶皱,头发也稍凌乱,但他转身走入那个久远记忆中的小区时,背影却依稀还和当年一样。 千梧脚步缓慢,和另外三人一起跟在后面。 “你们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这什么地段啊,有私宅,还很久不住?放着收租也能养活十个我了!”彭彭一边左右环顾一边嘟囔,“有钱人就是烧的!” “别用有钱人这三个字来说江沉,帝国军队指挥官和富豪压根不能算一条道上的。”钟离冶淡笑着走在他身边,“往昔之门是真实的过往,里岛却是虚假的现在,有点意思。” 千梧安静地走在三人之中。当所有这一切和江沉即将带他回到那间公寓交织起来,恍惚中他竟有点难分辨何真何假,什么是过往,什么是现在。视线中皆是江沉的背影,脑子里想的,大概也是他。 江沉停在熟悉的楼门前,却忽然蹙眉道:“怎么回事。” 千梧抬眸看去,原本该是直栋电梯的门口却挂着一块不伦不类的霓虹灯牌,上面用五彩斑斓的灯管写着几个字。 里岛夜店。 今夜通宵,有驻唱,欢迎玩家光临。 “不会吧,连这里都有触发?”屈樱吓一跳,“而且入口刚好在江沉私宅?” 彭彭用刀子眼盯着江沉,“说!你到底跟神经什么关系?” “没关系。”江沉声音有些不悦,似是对神经随意篡改这一处入口非常不满,“无论刚才我们决定去哪,应该都会触发这个入口。” “进去看看。”千梧说。 推开那道门,爆炸的音浪瞬间灌入耳朵。射灯在黑暗的舞池中疯狂摇摆,到处都是人,一进来千梧就被一个喝多的家伙撞了一下,那人回头似乎想说对不起,但转头就踉跄着疯狂往门口跑去。 “这哥们是要吐。”彭彭嫌弃地锁着肩膀,“噫,这地方倒做的挺真的,你看舞池里那一通魔鬼的步伐,太真实了。” 包间卡座爆满,舞池也无处下脚,来往服务生要费力在人群中走出一条蛇形的路线。 但吧台正中央却空着五个小圆凳,那片空地与周遭的拥挤格格不入,在昏黄的牛角灯光下,像是在等待着他们。 千梧等人刚落座,电音戛然而止,人群中忽然静谧下去,片刻后又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掌声和尖叫。 舞台上聚光灯亮,戴着面具的女歌手拖着鲜红的长裙走上台。 “今晚我会唱九首歌。”她对着台下羞赧一笑,不多介绍,立刻扶住立麦开始歌唱。 歌声柔和馥郁,歌词不知是哪国语言,很是抒情。 喧闹疯狂的气氛被歌声冲散,客人们纷纷回到各自座位,三两个举着酒杯依偎在一起一边听歌一边低语。 “这就是神经的款待吗,请我们夜店一游?”彭彭叹气,“起码得来点吃的吧。”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酒保忽然笑道:“有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下面端出餐盘。 炙烤的肉串拼拉面,喷着热腾腾的白气,还有琳琅满目的甜点。酒保将食物摆满面前的吧台,又转身端出酒来。 彭彭二话不说埋头开吃,屈樱和钟离冶也动起筷来。 千梧笑着看他们片刻,挑了一杯深茶色的酒,闻过后轻轻尝了一口。 “是烈酒吧。”一直不出声的江沉忽然道。 千梧停下动作看着他,“不是酗酒发作,只是随心想喝,你介意?” 江沉笑了笑,“帮我递一杯。” 歌女一曲罢,换了一首更低沉婉转。千梧把酒递给江沉,将椅子向后转至面向舞台,说道:“我以为你会对烈酒有心理阴影了。” “那年确实喝了太多违心酒,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胃痛。”江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伸手越过千梧又拿了一杯,低沉道:“但酒量确实练出来了,如果能放松地喝酒,也没什么可阴影的。” “在这种鬼地方,你很放松?”千梧挑眉。 江沉轻轻勾唇,杯子探过来在他酒杯上清脆地一碰,“你从前不碰酒,我们相识十五年,仔细想想还没一起喝过酒。” 千梧看着他慢慢喝第二杯,问道:“房子,你买了?” “买了。”江沉点头,看着舞台上的歌女。 千梧思索片刻,“什么时候?” 江沉说,“前年。你不住帝都后我又续租了大半年,后来房主说要转手,我索性自己买下来。住久了,已经是自己家了,见不得他卖。” 千梧闻言不语,江沉过了一会又说,“但我没回来住过,这地方离军部太远,从前是因为有你我才两头跑。” “哦?”千梧挑眉:“那当年还真谢谢了。” 江沉笑笑,“其实我给你发过讯息,邮件也发过,房门密码没变,你常常回帝都办事可以来住。” “不好意思。”千梧喝一口酒,“大概被自动分类垃圾邮件了,没收到。” 江沉笑看他一眼,抬手解开了袖口的扣子,转身又拿了一杯酒。 神经是什么蓄谋不得而知,但千梧知道这酒很烈。入口还算柔和,半杯下肚就开始上头,但江沉一会功夫两三杯,依旧神色泰然。 “你俩怎么不吃啊。”彭彭在后头嘟囔,推了推千梧,“下一个副本里指不定有没有正经饭呢。” “吃点东西吧。”江沉也说道。 千梧转身放下酒杯,忽然盯着彭彭问:“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啊?”彭彭筷子一绊,从嘴里拿出来,“说啥啊?啊,感谢你带我上岛,因为有你我才能吃上——” “不是这些。”千梧笑了笑,“一起走了三个本了,我们五个还从没坐在一起交过底。” 话音落,钟离冶和屈樱放下筷子看过来。 千梧轻轻笑着,醉意将他的面颊染上少许绯红,他的视线似是漫不经心地在对面三人脸上扫过,问道:“在外面无法生存的人才会进入神经,但我看你们三个都很正常的样子。” “你不也很正常嘛。”彭彭咂咂嘴。 千梧淡定回答:“我暴躁症,天天折笔烧画,你没看过新闻报道吗?” “啊?没感觉你暴躁啊。”彭彭抓了下帽子,“我真没什么。其实我也觉得挺怪的,我一个自尊自爱的小老百姓,怎么就被拉到这种鬼地方了。” 他嘟囔着,摆弄筷子的动作忽然一顿,扭头看向钟离冶,“哦!我觉得你挺有问题的,你不是兽医吗?我看你给我缝伤口的时候可专业了。” “兽医也要会基本的缝合啊。”钟离冶叹气,“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但你不仅会缝合,你能从骨灰的重量估量出是哪一块骨头,能解剖,还能剥皮。”屈樱说,“如果不是知道你很善良,我真觉得这些技能都挺可怕的。” “你是不是法医啊?”彭彭凑过去问,“做出职业阴影了,勉强改行当了兽医?” “说实话。”江沉忽然开口,“彼此坦诚是做队友的前提。” 周遭静谧片刻,钟离冶叹口气,说道:“行了,招了,我确实是法医。” “是法医为什么要瞒着?”彭彭撇撇嘴,“早就猜的差不多了,懒得说你。” “职业阴影过重,不想提。”钟离冶平静地又夹了几口菜,说道:“要说我这个人有什么问题,职业冷血算么?” “你冷血么?”彭彭问。 钟离冶点头,“法医多少都能看个外伤什么的,但我不愿意伸出援手,没有为什么,单纯铁石心肠懒得管闲事。” 彭彭下意识摸了摸肩膀,“那还挺谢谢你的啊,没看着我死。” 钟离冶没吭声,放下筷子看向屈樱,屈樱顿了一下,“我也没什么,真要说在外头活不下去,可能就跟餐厅有关。” “餐厅怎么了?”江沉问,屈樱有些犹豫,好一会才低声道:“跟合伙人有点矛盾,现在她想把我挤走,进神经前那段日子我确实焦头烂额。现在也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怎么样了,兴许英已经有新的主厨了。” 江沉侧过头看着千梧,千梧和他交换一个眼神,垂眸轻笑了一声。 这两人都没有说实话,一个个都藏着掖着。 “你呢?”千梧手肘撑着台面,“大家都交代了,别打什么小老百姓的幌子了。” 彭彭低头吃面不吭声,千梧眼看着他帽檐要伸进面碗里了,一抬手,拿走了他的鸭舌帽。 “干嘛!”彭彭火大地捂住爆炸头,“别动人发型啊我跟你说!” 千梧挑眉,“做队友,起码得让我知道你是个可信的人。即使你像他俩一样说一半藏一半,至少得交个底。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什么隐藏的变态杀人狂?” 对面被点名的两人不约而同有些尴尬,屈樱向上瞟着天花板上乱照的射灯,钟离冶清了清嗓子,低头舀了勺冰淇淋。 彭彭瞪着眼,千梧却好整以暇,鸭舌帽顶在指尖,轻轻地转着。 “烦死了!”彭彭气鼓囊塞地低头狂吃蛋糕。 好一会,他低声嘟囔道:“实不相瞒,我还真有点变态杀人狂那意思。” “咳咳咳!”钟离冶差点没被冰淇淋呛死,“你?” 屈樱咬着极轻的声音弱弱道:“你有做杀人狂的智商吗。” “我没那智商。”彭彭心烦意乱地挖着蛋糕,“但我有那想法,想法实现不了,活这么大白活。” 江沉开口道:“有仇人?” “有,不知道是谁。”彭彭嘟囔着,“但是正儿八经的仇人,可不是我无中生有,多了不想说,你们别问了。” 众人沉默,过一会钟离冶嘶了一声,“干什么事能成你仇人啊?” 屈樱想了一会,“侮辱你的GPS职业素质了?” 钟离冶皱眉:“偷你糖葫芦了?” 千梧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把帽子压回他头上,“还是抢你帽子了?” 彭彭:“……” “你们就把我当傻子吧。”他一边狂吃一边闷声道:“反正我永远都找不到我的仇人,报不了仇,我永远是个没出息的傻子。” 没头没脑的一通自白,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钟离冶看了他一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别动我!”彭彭含着一嘴蛋糕咆哮。 钟离冶说,“你帽子飘了,我帮你压实点。” 三个人被撬开一丝缝,之后同时陷入了喝闷酒的状态。千梧无非借着酒劲出了个神,再回头一看,三个人全趴了。 屈樱安静地伏在吧台上睡,彭彭则成了一滩烂泥,钟离冶怕他压到肩膀的伤口,皱眉用一条胳膊托着他,摇摇欲坠勉强维持。 “也行吧,别问了。”江沉把凳子拉近,在千梧耳边低声道:“只要没有害人心就好,做队友,无需了解清楚过往。” “那前男友呢。”千梧低声轻问。 江沉一怔,“什么?” 千梧抬眸注视着他:“你还没解释你为什么来。” 江沉轻轻叹一口气,“我不瞒你,也不骗你。我真的不知道。” 千梧嗤笑一声,把剩下的半杯酒饮尽,兴趣缺缺地看着台上歌女。 “我是认真的。”江沉说,“你有没有想过,别人都是单独进来,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可能是不幸被你牵连进来的?” 千梧闻言一下子回过头,脸上写着难以置信。 “你说的这是人话?” 江沉顿了顿,“听起来确实不太像人话,但我真的思考了很久,这是唯一的解释。” “神经选的宿主可是你。”千梧冷脸道。 江沉轻轻摩挲着酒杯的脚,“确实可能是我,但这说明不了什么。” 两人沉默对峙,千梧感觉自己脸颊在升温,不知是酒劲还是被气的。视线里江沉的轮廓有些模糊,片刻后江沉叹气道:“算了,就算被你牵连进来,我又不会怪你。” “再说一遍?” “欠你的。”江沉坦然自若地又说了一遍,“怎么着我都认了。” 许久后,千梧冷着脸将视线收回来,又拿起一杯酒,“算了,跟你这种厚脸皮的兵头子没什么理可说。” 不知过了几杯酒,千梧也觉得醉意熏熏,头很沉,他靠着吧台撑住太阳穴,勉强维持着。 另外三个人都睡熟了,江沉扭头问收拾餐盘的酒保:“我们能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酒保平静回答:“酒吧只营业到清晨。” 江沉了然点头,“这有房间吗?” “有。”酒保往后指了一下,“从那扇门进去能上楼。” “你要干什么?”千梧撑着有些乏力的眼皮看着他。 江沉说,“给你找个能躺着睡的地方。” 歌女仍旧不知疲倦地歌唱,台下的宾客却已各自缠绵。午夜已至,千梧醉醺醺地跟在江沉身后,江沉推开了那扇门。 叮咚。 门的那边竟然是电梯,千梧一脚踏进去后忽然又觉得有些熟悉,原地转了个圈环视着电梯内壁的装饰。 “这是不是公寓的电梯?”他按着太阳穴皱眉问,“我幻觉了吗?” “没幻觉,原来确实是能进公寓的。”江沉有些惊讶道:“我试试。” 他输入电梯密码,一阵欢快的提示乐响起,电梯开始上升。 千梧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直到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 还是那间公寓,但却没有想象中久无人住的灰尘。客厅摆着一张简约而宽大的木质工作台,上面堆满了他画画的纸笔,江沉的两本法学教材被他用来压桌角,里面还夹着满满的笔记签。 往事扑面而来。 千梧撑着醉意道:“唔……我记得我离开前,这屋子早都收拾空了。这样看着,有一点出戏。” “给神经留分面子。”江沉说,“它看起来已经很努力在讨好你了。” “谢谢。”已经被酒力逐渐吞噬掉清醒的千梧抬手搭在江沉肩膀上,黑眸含醉,低语道:“有被,有被讨好到。” 千梧脚底像踩着棉花,被江沉拉到房间,他扑倒在床,仰着翻了个身,把被子卷在身上。 “你睡一会。”江沉吁了口气,“估计我们只能休息这一晚。” 千梧张不开嘴,只是挣扎着拍了拍枕头示意知道了。 江沉说得没错,这样放松地喝酒并不会触发什么阴影。他反而觉得身体很轻,人也很轻,即使神智模糊,也能感受到那种飘飘然的快乐。 “江沉。”千梧终于挣扎着开口,闭目喃喃道:“如果真的出不去了,你有什么心愿吗?” 床边的人没有回应。千梧等了一会,撑不住困意,终于放弃。 睡意来袭,他却忽然察觉到头顶一片阴影遮住了灯光。一丝和他鼻息间缭绕着的相同的酒气靠近,江沉拨开他有些凌乱的发丝,在他脑门上轻轻亲了一口。 “有心愿。”他在他耳畔低沉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一个心愿。 小神经盘着地板说道:希望玩家安心刷本不谈恋爱。 第42章 九回艳 千梧睁开朦胧醉眼, 看着面前的江沉。 之前被收在福袋里的军装外套丢在一旁,指挥官先生领带散了一半,手搭在裤腰上。皮带扣清脆地碰撞,他动手将皮带缓缓抽出来, 扔在一旁。 千梧盯着他迟迟不掉下来的裤子又问一遍:“如果真的出不去了, 你有什么心愿吗?” 江沉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情愫, 嗓音低沉, “是你。”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欢呼声忽然灌入耳朵, 千梧忽然感到一阵颠簸,像被一股力拉进另一个世界, 他猛地睁开眼。 人头攒动的旧时代大街上, 到处是挥舞着门票的激动民众。四周建筑由帝都的霓虹高楼变成高矮参差的砖瓦房,最高的一栋是远处土红色五层小楼,竖着的牌匾上用半繁半简的字体写着“曲京大舞台”。 人们穿着混杂,大多是粗布褂,还有一些是呢制大衣和条纹衬衫。他们夹在长街两旁疯狂地挤, 被维护秩序的人死命拦着。 千梧正独自坐在一辆人力黄包车上, 人群挤挤挨挨地拿着票向他涌来, 兴高采烈地喊:“新明星!新明星!!”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回头, 只见身后是浩荡的黄包车队。一个个壮汉闷头拉车,车上则是穿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玩家们。长龙一眼望不到头,他往后查了两辆车, 终于看见江沉。 他们隔着喧闹的人群对视,江沉见他后稍松一口气,从身边椅面上拾起一张纸,冲他挥了挥。 千梧低头一看, 手边也放着一张纸,上面有神经歪歪扭扭的字迹。 【第4个副本:九回艳】 【玩家人数:12】 【任务描述:在曲京,名人至上。追捧明星就是所有居民的生命。曲京大舞台的老板大发邀请各位来到曲京,作为曲京巨星的候选者。今天是9月1日,从即日起,每天落日曲京所有居民将对玩家进行人气投票,末位淘汰。大发手握所有人的生死契,撕毁淘汰者生死契,该玩家暴毙。9月9日晚上,最终票数最高的玩家将登台表演歌曲《九回艳》,若表演完整,则任务完成】 【任务限定:任务期间,玩家不可出手伤害曲京居民或老板大发,否则暴毙】 拉黄包车的车夫一身麦色的腱子肉,他一边卖力往前跑,一边说道:“小哥,您长得这么好看,可别晒坏了!这清晨的日头也不小,我这车有个篷,您把它拉出来遮遮太阳吧。” 他一说,千梧才后知后觉太阳晒得难受。他抬手触碰到头顶遮阳棚,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又看了眼身后众多黄包车,清一色光秃秃的车顶。 “别人呢?” 车夫说道:“您运气好,就我这辆车有篷!他们都得晒着!” 千梧顿了顿,哦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这是神经冥冥之中给他的特殊照顾。他伸手拉下了篷。 民众的疯狂程度令人震惊,那一双双眼睛中闪烁着癫狂的渴望和热情,空中挥舞着无数的手,似是要冲破阻拦线冲上来将这些候选名人一个个吃进肚子里。 声势浩大,千梧却止不住地一直盯着那些人手中挥舞的门票一样的东西。 淡淡的黄色纸,上面写着名字,每一张都不同。 “那是选票吗?”千梧问。 车夫说,“是啊,每个人的命根子。你们外地人不懂,也没有票,只能看着我们热闹了。” “命根子。”千梧轻声重复,“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那人说,“我们曲京人,人手一张选票是随着出生就有的,写着自己的名字,票丢了人就死了。” “可你们不是每天都要给候选者投票吗?”千梧问,“一张选票够用吗?” 那车夫理直气壮回答:“够用,选票的材质是很特殊的,选民的名字一直留存在上面,但每天写上去的候选者名字过一夜就自动消失了。而且我们投完票之后会有人把票逐家逐户发回来。选票看守员和发回员都是正经职业,曲京就是这样有灵气的地界!我们都是为了爱慕名人而生的!” 千梧:“……” 好狂热的追星族。 黄包车径直拉进曲京大舞台后院,原来后面还有一栋装潢富丽的房子。黄包车一辆一辆在院子里停好,千梧走下车,彭彭立刻跑过来,“我的妈,什么鬼啊,我们不是在酒吧喝酒吗?” 另外几人也跟了过来,江沉说,“看来里岛和副本是直接穿梭的,一夜过去,大家睁眼直接入本。 ” 千梧还没从那个令人深思的绮梦里出来,不由得打量他的穿着。 衬衫领口扣得整齐,皮带也好好地系在腰上,和往日没有不同。 “看什么呢?”江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向下看,只看到自己的皮带,于是问道:“我裤子怎么了?” “没什么。”千梧平静抬眸,“昨晚什么情况?” 江沉说,“你喝多睡着了,我在公寓里转了一圈,没发现特别古怪的地方,就也睡了。” “在同一间房?”千梧问。 江沉嗯了声,“怕有万一,没敢分开。” 千梧错眼不眨地盯着他,江沉神色淡定平静,被他看了一会才问道:“怎么了?” 正直,和善的眼神。仿佛昨晚偷亲人的不是他。 “昨晚我记得我睡前问你,如果出不去,你有什么心愿。” 江沉啊了一声,淡定道:“我回答你了,你没听见吗。我说,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千梧微微眯起眼,“那你没说出来,灵了吗?” 江沉严肃点头,“算是灵了,很满足。” 千梧失去了表情,冷漠转回头。 帝国真该为有这样厚脸皮的指挥官而感到担忧。 “规则都看到了吧。”钟离冶把那张纸条揣进裤兜,“竟然是人气比拼赛制,末位淘汰死亡。” 彭彭叹气,“等于我们都知道死亡条件,但没法规避。把命交给外面那群嗷嗷叫的家伙来审判,压力好大啊。” 他们讨论起规则来,千梧望向旁边。 这次写的是十二个人进本,他们小队五人,剩下还应该有七人。但现在院子里只有另外五名玩家,各自站着打量周围,没有抱团的意思。 江沉低声道:“这些玩家都是单独进来的,每人都有放逐者的可能。” 千梧嗯了声,“无妨,闻力不也混进别人队伪装了,谁都别信就好。” “各位稍等等。”一个车夫总管擦着汗说:“我们有两辆车刚才被激动的民众截住,落后大家一小段,马上就来。” “不是有拦着群众的人吗?”一个玩家问。 总管笑笑,“那二位实在太受欢迎了,愣是没拦住!你说说,这才刚进曲京,正式资料还没发出去呢,人气就这么高!” 另一个车夫一边狂喝水一边说,“你敢说你不喜欢?我的票都准备好了,就看到底投给他们两个中哪一个。” “投谁都一样。”总管说。 千梧心中一动,忽然听到有车轮的声音,回过头,终于见到了最后两辆黄包车。 车夫把拉杆放下,黄包车前倾放低,两个人几乎同时走下车。 “双胞胎。”江沉若有所思,“难怪受欢迎。” 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眉目清俊,身材修长纤瘦。二人从长相到神态举止都如出一辙,一个穿浅黄色衬衫,一个穿浅蓝色衬衫。他们下车后低声交谈几句,然后朝其他玩家望了过来。 那二人目光落在千梧和江沉身上,低头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冲他们笑笑。 千梧的车夫忽然走过来道:“您有点可惜了。” “什么意思?”千梧问。 车夫压着声音:“双胞胎这种身份太难得,不然我就把宝押在您身上了。” 千梧闻言转过头,挑眉问道:“所以听你的意思,日落前你这一票要投给他们了?” “这——”车夫脸一红,对面那双澄澈含情的眼眸看得他一颗老心脏扑通扑通跳,他咬牙半天,说道:“刚才背对着您拉车也没看仔细,车夫和乘客是缘分,我这票铁定给您!” “多谢。”千梧轻笑,红唇一挑,转而却冷声说:“用不着。” 房子里有人出来迎,玩家们纷纷往门口走。江沉随着千梧转身,忍不住低笑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千梧微笑。 江沉说,“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千梧正要开口,江沉又说:“不过你那么看他一眼,他这九天九票都是你的,放一万个心。” 千梧瞟着他,“你听起来好像不大高兴,而且似乎在内涵我。” “不是,只是有感而发。”江沉语气真诚,“我吃了你这个眼神太多亏。” “……”千梧垂眸轻笑,“是吗,那江少帅要是有选票——” 江沉嗓音低沉道:“我在票上也刻四个字,和你的画笔一样。” 前面的彭彭忽然拉住钟离冶的胳膊往前蹿了两步,嘀咕道:“钟离冶!我怎么突然觉得他俩好像有奸情?” 钟离冶沉默半晌,“感谢老天。” 千梧笑着跟在后面,江沉忽然问,“那如果你有选票——” “我和你一样。”千梧说。 江沉闻言一扬眉,有些意外道:“这么爽快吗?” “嗯。”千梧认真点头,“我也选我自己。” 江沉:“……” 穿过狭长的门廊,大门开启,入目是奢华璀璨的大厅。一个穿着深灰色绸褂的中年男人坐在红木桌的后面,手上拿着一只烟斗,透过镶金的镜框看着他们。 “欢迎,我的大明星们,你们终于来了。”他说,“这次邀请诸位比较匆忙,各位都知道本次票选规则了吗?” 一个壮硕的男玩家问:“你就是曲京大舞台的老板大发?” “叫我发爷就好。”那人不客气地笑笑,“九号是曲京一年一度的重大日子,各位的使命就是尽可能在这八天里拿到最高的总票数,以曲京巨星的身份,九号登上曲京大舞台,完成《九回艳》的演唱。当然了,作为你们的老板,我会尽最大的人力财力帮助你们获得民众的支持,今天你们当务之急是制作好正式资料发出去,现在是上午十点,一个小时后报社的记者会来给你们每个人做专访,你们要好好准备下。” “我有一个问题。”一个女玩家问道:“听你的意思《九回艳》是一首歌,不会唱歌怎么办?” “《九回艳》只是曲京民众的一个情结。”发爷语气和蔼,“只要能获得演唱它的资格,就已经证明曲京民众对你的喜爱了。不需要唱得多动听,只要把歌词完完整整地唱下来就好。至于你们的才艺,唔,这确实是个问题,无论是唱歌跳舞还是什么别的,各位都要挖掘一下自己,在这八天尽可能获得更多支持。” 彭彭问道:“末位淘汰是真的吗?” “当然。”发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纸,甩了甩,“我花大价钱买你们捧你们,是要看到回报的。你们每个人都应当把成为曲京巨星当成使命,每天拖后腿的家伙,我可不留。” 千梧看见那些纸上写着“生死契”三个鲜红的大字,下面则是玩家的名字。 玩家间的气氛压抑下来,千梧回头又看了一眼另外七名玩家。 除了双生子外,还有四男一女。这次入本的玩家长相都不出错,除了双胞胎外,气质各有特点,还真有点选秀的味道。 “你们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各位上楼认名字找门就好,一小时后记者会在大厅右手边的采访室等待。”发爷抽了口烟斗,“我还有别的事情忙,你们都走吧。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提,房子里的下人也任你们差使,别客气。” 一个丫头出来引路,玩家们跟着她上楼。 千梧走在人群的最后,看着这些人。 双胞胎两人都是明朗帅气的气质,几乎没有差别。其余四个男玩家里有高大的肌肉壮汉,书卷气质的温和男子,慵懒摆臭脸的家伙,还有一个男孩不过十六七岁,带着青涩而意气飞扬的少年气。 两名女玩家间也有很大差别,屈樱气质温柔干练,另一个则性感美艳,神态举止十足高傲。 “是个真实的明星。”江沉忽然说。 千梧一挑眉,“你说谁?” “蒋阳阳啊。”屈樱回头低声道;“在咱们真实世界里是个歌手。” 彭彭停下脚步,等众人跟上来,他才摁着鸭舌帽檐神神秘秘道:“千梧你到底是哪个星球的怪物,蒋阳阳啊,去年爆火的,你知道她演唱会现在多难买吗?” “噢。”千梧神色淡然,“抱歉,这一年没怎么关注新闻。” 江沉闻言侧过头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彭彭清了清嗓子,低头不看江沉,从牙缝里哼哼道:“蒋阳阳靠人上位,网上不是还爆料过她背后绯闻大佬的名单吗。军商政都有,我怎么记得好像还有一个姓江的,叫江什么来着。” “哦?”千梧忽然来了兴致,挑眉看向江沉,“难怪指挥官先生会知道一个小歌手,有过艳情?” 江沉脸色开始发青,“崔议员带她参加过一个军部晚宴,如果被她抛过媚眼也算,那大概名单上要有上百位军政要员。” “那就是有了。”千梧微笑。 江沉窒息片刻,“你好像听不懂话。” “我听得很懂。”千梧红唇轻挑,“独立将门果然不同,看来不仅是世家小姐,还有大把野心勃勃的人盯上江少帅。” 彭彭认真点头,“可不,我之前带团遇见过一个十八线小演员,她说圈里人都是饿狼。那些个臭卖艺的,唱歌跳舞演戏,一个个心比天高。” “抱歉。”江沉面无表情,“唱歌跳舞的我没兴趣,只爱过一个臭画画的。” 彭彭傻了,张着大嘴,钟离冶回头使劲掐了他手一下,低声道:“快闭嘴,求你。” “臭画画的——”千梧哼笑,“感受到你对陈年旧情的怨念了。” “还好吧。”江沉神色从容,“当年也算甘之如饴。” 许久,千梧才漫不经心地从江沉身上瞥开视线,又问道:“另外几个看着都不像普通玩家,还有明星吗?” “让我来给你八一八。”彭彭摆弄起手指。 “等等。”钟离冶皱眉,“你都认识?” “当然不,七个里我只认识四个,双胞胎和那个文质彬彬的男的我都不认识。”彭彭说。 屈樱认真道:“已经很多了。” “都是网红啊,你们都不上网吗?”彭彭撇撇嘴,“走最前边那个,超火的健身教练。一脸欠扁那哥们,过气时装模特,现在开视频号揭露一些时尚圈内幕,毒舌又爱摆谱,但确实有一撮小女生就喜欢他那样。还有那个小弟弟,嚯,别小看他,天才儿童十六岁考上名校直接当选校草,前一阵网上可都是他。” “这样一看,大家竞争力都很强。”屈樱说道:“我感觉有点虚,这个副本让人好无力,我们只能任人挑选吗。” 钟离冶想了一会,“只有两个女生,你和蒋阳阳区别又很大,前期应该不用担心。” “其实我觉得最该担心的就是我了。”彭彭说着叹口气,“咱们队这几个男的啊,画家,指挥官,医生。队外的,健身教练,时尚模特,校草,还有一个估计是教授。大家气质都很鲜明,最惨的就是我了,我就是个导游。” 彭彭把鸭舌帽一把掀下来,捣了捣乱蓬蓬的一脑袋卷发,又压上,颓丧着脸说,“今晚要是我死——” 众人脚步俱是一顿。 “那你们也要好好活下去。”彭彭眼眶有点发红,“能和你们做队友,我很开心。” 钟离冶看着他没有吭声,屈樱也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江沉忽然皱眉。 指挥官先生一脸困惑,“你们干什么呢?” 彭彭吸了吸鼻子,“我感觉我离死不远了。” 江沉表情更加迷惑,“是不是有点悲伤过早了?” “其实——”屈樱顿了顿,“我觉得彭彭分析的不无道理,他确实很可爱,但可爱这种特点很难通过一次公开资料表现出来,他有点吃亏。” 千梧忽然轻声笑起来,伸手圈住彭彭肩膀,随手揪掉他的帽子。 “干嘛啊,我可能都快死了你还欺负我。”彭彭一把将帽子抢回去,又低头嘟囔道:“千梧大佬,我要是死了,后面的副本你不要作死,你要好好听少帅的话,保持冷静,稳稳妥妥地走出去啊。” “你死不了。”千梧笑着对他说,黑眸扫过众人,轻声道:“至少公开资料这一关,我保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兴奋地摩擦地面,我嗅到了吵架的味道! 敲键盘的叹气,这是调情。 小神经猛地回头,什么是调情? 敲键盘的只能叹着气把它捋顺,说道:你还小。 第43章 九回艳 千梧和江沉的房间被长长的走廊隔在了两端。 门上挂着红木门牌, 烫金的字烙着他的名字,他端详门牌片刻,按下了门把手。 古朴精致的装潢,家具皆是红木打造。整面墙的柜子里挂满衣服与金银首饰, 床头柜上架着一台极有分量的圆盘式留声机, 黑胶唱片在黄铜唱台上。千梧走近前去, 将唱针放下, 一段短促的沙沙声后, 女子的声音响起。 小楼香魂满庭芳,玉陵阁下金钩堂。一曲情眉, 艳冠八方。 那是极有风情的唱腔——咬字很讲究, 像把风情和一捧春色蕴在喉咙里,每唱一个字吐出一丝,千梧站在那听一会,竟出了神。 “你房间里也有。”江沉的声音从背后打断他。 千梧回过头,“唱片机吗?” 江沉走进来, “嗯, 这次玩家的房间不完全相同, 大小新旧都有,家具也不太一样。但人人都有的就是衣柜和留声机。” 千梧点点头, 把唱针抬起,暂停了歌声。 “我刚才也听了一下,和你的不是同一张唱片, 但声音是一个人的。”江沉说,“虽然不太懂这种古韵唱腔,但估计是一位很有功力的歌姬,在曲京这种地方, 大概会有无数爱慕者。” 千梧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排列满满都是唱片。随手抽两盒出来,唱片盒子上有歌姬的名字。 “阿九。”江沉瞟着抽屉里其他盒子,“至少一多半都是阿九。” 千梧又翻了翻,还有其他人的唱片,那些盒子上大多印着歌姬的老式相片。但唯独阿九的唱片盒子上什么都没有,只在角落里标注了阿九的名字。 “那首歌叫九回艳。”千梧抚摸着唱片盒脊轻声道:“或许跟这个阿九有点关系。 江沉将风衣脱下扔在一边,说道:“这次副本有点棘手。从今天到第八天,要淘汰掉八个人,进本玩家只有十二个,即使我们五个一直想办法在前面,也至少要死一个。” “不可能一直在前面的。”千梧语气平静,“即使真有那样的好运,我们也不可能看着他一天撕掉一张生死契,放任刀刃悬在头顶不做挣扎。” 江沉看了他一会,无声地笑了笑,“那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想办法偷出来生死契,要么——” “杀了发爷。”千梧神色依旧淡然,“那家伙看着和蔼,但几句话就暴露出黑心商人本质,得留点心。” “哇,你俩还是人吗。”彭彭出现在门口,目瞪口呆:“在人房子里商量着要杀人家,都不知道关门小点声?” “我只是说说罢了。”千梧不过一笑,“任务限制不可以对发爷出手,我还没那么胆大。” 彭彭松了口气,但转而又叹口气,“过嘴瘾可不像你。千梧,我觉得你在神经里做事还是要三思后行,别太随心所欲,万一真踩雷了怎么办?” “你这是交代遗言呢?”千梧忍不住想笑,“彭彭,你怪怪的。” “没。”彭彭坐下轻轻吁了口气,看着地板道:“我就是做个暴毙的心理准备。这个副本看着不痛不痒的,死亡规则却比前面的都残酷。而且,大家都能看出来,十二个玩家里我肯定是最下位那一圈的,我不得提前想开吗。” 江沉欲言又止,千梧笑着没说话,过一会才问,“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有话跟我说?” “有。”彭彭点头又摇头,“也不是跟你说,是跟江少帅说。我敲他房间没人,一准是在你这。” 江沉惊讶道:“跟我说?” “嗯。” 彭彭摘掉鸭舌帽,在手里转了好一会,而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有一件事没有做到,我死了也心难安。这种事求不了别的小老百姓,江少帅有权有势,我跟你开口,如果你能出去,不麻烦的话,请帮我做到这件事。” “你先说。”江沉道。 彭彭叹了口气,“我爸叫彭刚,是个大坏蛋,杀人抢银行的那种。” 千梧愣了愣,“什么?” “我打小就没见到我妈,我爸不是好人,也很少回来看我一眼,我就得把自己拉扯大。”彭彭嘟囔着:“但我爸死在别人手里,做儿子的总不能装作不知道闭眼混过去。” 江沉道:“所以你要找的仇人,是杀父之仇。” “嗯。”彭彭捋着帽子说,“那年我高二,也是看新闻才知道我爸死了。他当时都两年没回家了,被警察追到节骨眼上,绑了一个小姑娘做人质要跑。警察一枪打中他大腿,他拖着人质进了医院,要求值班大夫替他紧急处理。那个大夫——” 彭彭顿住,“给他注射的不是止痛药。” 千梧沉默许久,“你知道你父亲是——” “我知道。但他总归是我爸,他做坏事该受制裁,坐牢枪毙我都能接受,但我不能让他死在别人手上。”彭彭低声道:“但那时我还在小县城里边做童工边供自己上学,新闻大概是保护所谓见义勇为者,没人能查到那个大夫到底是谁。后来我去了那家医院,也查不到当年是哪个大夫。” “这个忙我帮不了。”江沉语气严肃,“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我无论如何不可能动用权势去伤害一个平民。”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替我出手。”彭彭把头发捣乱,“我只是希望,如果你能出去就帮我查到他到底是谁,烧纸告诉我。让我起码知道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叫什么。” 千梧停顿许久才低声问,“你有查过监狱吗?” “什么?”彭彭茫然抬头。 千梧看着他:“如果那人真像你想象的那样,是故意给你父亲注射了致死的药物,即使他杀的是警察就在外面拿枪对着的坏人,他也会入狱。” 江沉点头,“唯有法律有权制裁。” 彭彭红着眼眶愣了好一会,“这我真没想到,没人跟我说过这些啊。” 江沉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我记住了。但你不要总是乱想,未必会死到你头上。” “嗯。”彭彭点点头,又把帽子扣回头上,“那你俩继续聊,我先回去研究研究那一柜衣服,把自己捯饬得像点人样。” 等他走了,江沉道:“你要画画?” 千梧看着他,有些惊艳,“这都被你猜到了。” “你说要保大家,我想大概会是这种方式。”江沉说着从胸前口袋里抽出那支铅笔,“给你。” 千梧接过来,却挑眉道:“你出去。” 他画江沉时,偏偏不喜欢江沉在场,从小即是如此。 江沉笑着按下门把手,“果然还是那个臭画画的。” “你再骂。”千梧冷漠地看着他的背影,“把你画成丑八怪,今晚第一个被撕票的就是你。” 江沉在门外微笑,“谋杀宿主,你会被神经放逐的。” 千梧神色高傲地瞟着他,“放逐的事再说,杀之而后快。” “那也行。”江沉笑笑,“死在你手里未尝不可,我要是死了,就撑着船每次副本都接送你。感动吗?” 千梧冷哼一声,“谢了,不必。” 等人走了,千梧从书桌抽屉里翻出合适的纸。他刚刚起了个笔,忽然想到什么,重新打开了留声机。 吴侬咿呀的女声再次响起,他在那风情万千的小调中重新落座,执笔描摹。 * 记者来时,整栋房子都惊动了起来。千梧刚刚收笔,就听人敲他房门,小丫头在外头叫道:“千先生,到你。” 千梧起身开门,看着门外系着围裙的小丫头,“我是第几个?” “第二个。”小丫头说,“按照流程啊,咱们每次采访拍照,都是按照总人气的顺序。但今天大家都一样,发爷就让我们下人准备了个抽签,您抽到了第二个。前面是钟离先生,他快采完了,我刚好来叫您。” 千梧跟着她的指引下楼,随口问道:“江沉呢?” “好像是最后一个。”小丫头说着瞟见他手里拿着的一叠纸,问道:“这是什么?” “一点才艺展示。”千梧温柔地笑,“不会唱也不会跳,估计要垫底了。” “这是不可能的。”小丫头说着有点脸红,说道:“有实力的固然好,但曲京的人都很看脸的。千先生长成这样,无论如何不可能垫底。” “借你吉言。”千梧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八号的选票公布后,巨星就算选完了吧。” 小丫头点头,“是的,巨星要在九号登台表演《九回艳》,整个曲京都会来看表演的。完整演完才算结束,否则还要重新开启票选,等待下个月九号。” “九回艳这首歌我房间里的唱片好像没有。”千梧笑着说,“我刚把唱片盒子上的曲目都过了一遍,没见过这首歌啊。” 小丫头闻言表情忽然有些严肃,沉默不语。千梧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不能乱讲话。”她停下脚步,指了指楼下,“就那间屋子,您自己去吧,我还有别的事情。” 千梧看着她转身走远,黑眸中的笑意敛去,化作一点思索。 片刻后,身后采访室的门开了,钟离冶走出来。 “怎么样?”千梧问道。 钟离冶换了一身白色长褂,“跟想象中的采访差不多,拍了几组照片,回答一些问题。他是要现场给每个人都制作一份公开资料报,再带回去大批量印,到街上分发。” “什么样的报?”千梧问。 钟离冶说,“大概杂志纸那么大吧,有图有文字,排版会和你商量。那小哥就是报社普通员工,没什么邪门的。” “那就好。”千梧说着打了个哈欠,“快点采访完我要睡一会,昨晚宿醉现在还头疼。” 钟离冶点头嗯了一声。 二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千梧忽然叫他,“钟离。” “嗯?”钟离冶停下脚步,回过头,“怎么了?” 千梧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忽然问道:“你有惹上过什么官司吗?” “官司?”钟离冶吓了一跳,“什么官司,你是说这副本里出了什么负面新闻,还是外面?” “神经外面。”千梧语气平静,“你有进过监狱吗。” 钟离冶脸上写满了迷惑,“当然没有,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我看着特像犯人??” 千梧与他对视,许久后才收回视线,轻声吁了口气。 “没事,我刚睡了一小会,有些梦魇。”他摆摆手道:“当我没问过。” 只是一种微妙的不好的预感,在彭彭说出那个故事之后。 但钟离此刻的反应无比真实,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刹那的反应没有半点虚假,钟离冶是真的听到天方夜谭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钟离冶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昨天你和江沉干嘛去了,我后半夜醒了一下,发现你俩不在。” 千梧摆摆手,“没事,我俩就是找个地方睡觉。” 对面的人眼神忽然意味深长,尴尬地清了声嗓子,“……哦。” 千梧转身又走了两步才忽然意识到不对,一回头,钟离冶已经几步窜上了楼梯。肩膀罕见地缩着,整个背影都写着尴尬。 “不是。”千梧罕见地闹了个红脸,说道:“我意思是——” “我知道了!”钟离冶加快脚步,三两步就窜出他的视野,说道:“一起睡觉而已!都明白的!” “……” 都明白什么。 千梧失去了表情,转身推门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死命地趴在地板上。 天气好热啊,它喘着气嘟囔道:我得给副本里的人也升升温,不能我自己煎熬。 第44章 九回艳 “您确定就只要这几个字吗?” 记者拿着排版过的公开资料草稿, 惋惜道:“多写一些个人介绍吧,还有很多空白地方没有利用呢。” 公开资料正中间用笔圈出一个相框,留着放千梧刚拍好的照片。四角分别贴着他的四张素描。 右上,利落的短发美人, 眉目温柔含情, 眼眸中又蕴着一点欲说还休的神秘。 右下, 戴着鸭舌帽视线躲闪的少年, 颓丧忧郁的样子和脸颊上的绯红交织在一起。 左下, 斯文而薄情的男人,微笑着, 伸出食指轻轻推着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 左上。 坐在单人沙发里一身戎装的军官, 双手戴洁白的府绸手套。面色冷峻,右手抚摸着冰冷的枪管,左手揽着一人的腰。 那人醉眼带笑,红唇欲滴,坐在扶手上, 纤细的手攀着军官的肩膀, 嚣张的风流。 “那就加几个字。”千梧看了一会后从右上开始顺时针指, “这个,爱做饭的屈樱, 不高兴的彭彭,人面鬼医钟离冶,还有这个——” 千梧声音顿了顿, 说道:“江沉,与他的玫瑰。” “呃。”记者舔了舔嘴唇,手指着画面中间框出的空白,“我是说您自己的个人介绍。这四幅画不是才艺展示吗?别喧宾夺主啊, 你不能只把自己一张照片放在这,一个字都不写吧?” 千梧歪过头看着那片空白,认真想了想。 “写。”他思量了一会,手指在纸面上轻轻一点,“那就写——千梧,一个画画的。” 记者:“……” “有劳。”千梧冲他客气地笑了笑,转身拉开门。 排在第三个的是双胞胎之一,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冲他客气地微笑,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千梧往外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片刻后挑眉看向不远处。 蒋阳阳倚着墙,媚眼如丝,“江少帅,我竟然会在这里又一次碰见您,实在不知道该说惊喜还是该为您遗憾。” 江沉的扑克脸就好像这辈子从没有过任何表情,他目视前方,好一会才说道:“你哪位?” 蒋阳阳:“……” 千梧低眸一笑,朝他们走过去。 他刚进入江沉余光范围,江沉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样?” “没什么古怪的,和真实世界里的杂志采访差不多,方式老旧了点。”千梧说着漫不经心地用手肘撞了撞江沉的胳膊,“介绍下,这位是?” 蒋阳阳笑道:“千梧老师,我是歌手蒋阳阳。原来您和江少帅也认识,唉,在这种地方遇见二位,实在不能说幸会。” 千梧看了她两眼,淡淡道:“幸会。” “……” 蒋阳阳用更亲切迷人的笑容遮掩住尴尬,说道:“也是,说句幸会怎么了,在哪相逢不是缘。我在外面最喜欢您的画了,您对色彩的运用真是独树一帜。” “哦?”千梧闻言终于来了兴趣,“哪幅?” 蒋阳阳笑着说,“就是您最新大火的那幅,诸神黄昏!” 千梧脸上刚刚出现的表情再次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要去找点吃的。”他冷漠扭过头,对上江沉忍笑的表情,问道:“你来不来?” “来。”江沉说,“我刚已经让小丫头带我到处走一圈了,我带你去餐厅。” 千梧沉默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身后江沉跟着他,衣物布料摩擦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某人忍不住的轻笑听起来十分令人不适。 “差不多得了。”千梧冷道:“嘲笑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痛处,很快乐吗?” “你少来。”江沉带着笑意开口,“你早好了,别总给自己奇奇怪怪的心理暗示。” 千梧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张了张嘴,却又忽然觉得似乎确实是那么回事。 江沉扭头看过来,他只得“哦”了一声。 “等我们出去了。”江沉笑着看向前方,语气不自觉地温柔下来,“你有什么想画的吗?” 千梧沉默了许久才点头,“有。” 其实还不少,他想画神经之海,想画被烛泪蚀去半边容颜的唐剪烛,在烈火中身影若隐若现的壮壮,和被哥哥用锁链勒住脖子的炼狱午。 已经很手痒了,刚才随手画几个插画小像,都觉得非常过瘾。 这会不是正餐时分,厨子都不在,但餐厅的台子上却备着样式丰富的点心。都是很古早的东西,白糖糕,山楂饼,小酥球。千梧四处看了一圈后感到十分满意,捏起点心开始吃。 江沉笑着看他,“你房间的唱片里,有九回艳这首歌吗?” “没有。”千梧鼓着腮帮子,咀嚼下咽后说道:“这首歌有问题,我今天问小丫头,她支支吾吾不肯说。” “但无论是任务描述还是发爷,都在跟我们强调只有完整表演完九回艳才算结束,不然甚至可能重启选秀轮回,等待下一个登台的契机。”江沉道。 千梧点头,“他甚至说,唱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唱完整。” 江沉看着他吃掉一块接一块的点心,“既然唱的好不好都不重要,我们并不需要知道九回艳的曲调,只需要熟知它的歌词。” “我也这样想。”千梧坐在桌子上轻轻晃着腿,一边咀嚼一边思索着说,“两件事,先想一想怎么杀发爷,再想办法搞到九回艳的歌词。” 江沉忍不住笑起来,“说好的不敢动NPC呢?” “当然不能动他。”千梧神情自如,理所应当般道:“任务描述里说,不能对他出手,又没说不能借刀杀人。” 江沉闻言沉默片刻,忽然扭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千梧一眼。 千梧眼神非常无辜,“怎么了?” “你真够坏的。”江沉忍不住咋舌,“但我不确定这样行不行,总是踩在神经的规则边缘试探,难保出事。” “不会出事的,别忘了神经的宿主是你,江少帅应该不舍得杀前情吧。”千梧微笑。 江沉一僵,千梧却笑着随手抽出一张牛皮纸快手快脚包了一包点心揣在怀里,说道:“你去采访室外面等着喊你吧,我先去曲京大舞台搜一搜线索。” 江沉在他背后喊道:“小心点,别乱拿东西。” “知道。”千梧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 院里空荡荡,这会日头正足,车夫们也都不拉活了,黄包车都停在院里。 千梧正要从门口出去,忽然想起什么,从福袋里摸出那个小冰袋,动手系在了脑门上。 凉丝丝的感觉驱散了炎热,他走进太阳下,发现这东西真派上用场时比平日更有效果,那种沁凉顺着脑门蔓延,浑身都凉爽,好像阳光一点都晒不到他。 他好心情地笑着走出院,绕到大舞台前门去。 街上人来人往,他拐过巷口的脂粉铺子,里面出来两个少女,一个扬声问:“你是不是刚来曲京的候选人啊,早上在街上看见你了!” “是我。”千梧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个小姑娘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袖子,另一个说,“你戴着的是纳凉的东西吗?你好可爱!!” “谢谢。”千梧拿出对媒体营业的笑容,温柔道:“我叫千梧,投我一票啊。” “一定!!”小姑娘在他背后欢快地叫道。 千梧可爱地迈进大舞台的门,下一秒,营业的笑容消失了。 他百无聊赖地瞟着空荡荡的四周,伸手把小冰袋拆下来,很珍惜地收回福袋里。 曲京是全民癫狂追星的地方。这座曲京大舞台,据说是曲京的根,承载着生活的全部幸福与希望。 然而这里压根没有人,从洞开的大门望进去,宽阔的舞台空荡凄凉,台下密密麻麻的长条凳上也空着。千梧走到舞台近圈,抬头环望,从二楼开始是环绕着的包间雅座,直到顶楼。这座舞台至少能容纳三五千人,这在真实世界里甚至还得说小,但在这个年代,却让人心生感叹。 不难想见,若真有万众瞩目的巨星站在台上高歌,面对着面前和头顶四面八方的欢呼,该是如何的辉煌。 千梧站在空荡的舞台中央,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孤独。他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踩在木头舞台上,发出更空荡的声音。 “唉!”一个老头忽然从外头进来,吼道:“现在不营业,你谁啊?来干嘛的!” “我是新星候选人,我叫千梧。”千梧说,“不是说九号要登台唱歌吗,我先来熟悉熟悉舞台。” “……”老头顿了顿,“你还怪有自信哩。” 千梧笑眯眯,“这舞台这么好,平时不营业吗?” “没到九号呢,这几年不是邪门吗,曲京只有在每年的九月九号才会办上这样一场。”老头叹气道:“但也快了,大家数着手指头脚趾头,终于盼到九月啦。你们这些候选者也来了,希望今年九月能让我们听到九回艳啊。让快乐重新回到曲京吧。” “九回艳到底是什么?”千梧立刻问,“为什么我找不到它的唱片或歌词?” 老头闻言愣了愣,许久后才低声道:“当然找不到,没人听过九回艳,那已经是曲京人心中解不开的结了。” * 看守的老头和小丫头一样,到九回艳的话题就不肯再说下去,像是触碰到什么忌讳。千梧将曲京大舞台前台后台都走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离开前,看见看守老头坐在门槛上发呆,问道:“你刚才说让快乐重新回到曲京,是什么意思?” 老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喃喃道:“曲京人活在痛苦里,大概是当年一首九回艳没有响动曲京,如果能听到那首歌,曲京人大概就会被原谅,快乐就会回来了。” “原谅?”千梧挑眉,“你们做错过什么事吗?” 老头无言。千梧站着看了他一会,又忽然问,“阿九和九回艳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老头语气生硬,“新来的候选者要想办法获得更多支持,不要总问一些与你无关的问题!” “行吧。”千梧说道:“那您别忘了投我一票,我叫江沉。” 老头:“……你刚才不是说你叫千梧吗?” 千梧理直气壮道:“忽然想到我为自己拉过票了,这一票给我前男友。” 老头:“……” 千梧重新系上小冰袋,把这附近两条街都走了一遍。 两条街,算上小摊位一共六十四家商铺,有六家是唱片店。曲京人大概全民不听歌会死,即使路过茶馆,门口也一定摆着一台留声机,唱盘转动,唱针划出动人的歌声。 千梧听了好多家,听到逐渐麻木,那些歌声都来自一个声音——阿九。 “公开资料!!!”一个清脆的少年声扯着嗓子喊响整条街,“新明星已就位!新明星已就位!!第一手新鲜热乎的公开资料!报社两百名员工生死赶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你们手里的票今晚该投给谁?公开资料给你答案!!” 千梧还没来得及动,身后茶馆里的男女老少一窝蜂从里面冲了出来,差点把他撞个跟头。 “给我一份!” “我来看看我来看看!” “啊!终于出来了!等死老娘了!” “……” 千梧冷漠脸站在众人圈外,看着他们饿虎扑食。 “啊!好英俊!” “这个好这个好!看这个,这个是歌姬啊!” “我们终于等到了歌姬! ” “哇这有一个画画的,画的小人书还不错!” “画画的本人好好看啊!” 千梧站在人圈外,非常想看说他的插画像小人书的是哪个,奈何他根本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脸。 他站在原地,终于等到整条街的人抢完公开资料,才走上去拿到最后几份。 九张公开资料是按照抽签顺序订起来的,最上面是钟离冶,而后则是千梧。在采访室拍的那张照片是半侧面全身,照片上的画家颔首看着镜头,黑瞳澄澈宁静,如同赤子天真。但左上角画像里的他又无所忌惮地风流,恃艳行凶,嚣张地揽着沙发上的军官。 千梧平静地翻过自己那页,顺次向后看。 双胞胎兄弟的两张几乎一模一样,虽然排版和拍照角度刻意错开了,但翻过两页仍然分不开谁是谁。顺着翻下来,蒋阳阳的最像真正的艺人海报。 ——照片上的她美艳绝伦,望着镜头的眼神风情万种,大字“倾城歌姬蒋阳阳”,小字还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的喜好和写过的歌词。 刚才人群里,似乎也有人惊喜地说是歌姬啊。 千梧若有所思。 “千梧。” 江沉的身影出现在长街的另一头,快速向他走来。 千梧把手中的公开资料理了理,转身问道:“怎么了?” “喊你回去吃饭。”江沉走到他身前,“报社很效率,公开资料已经传遍了。发爷说在揭晓投票结果前,今晚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饭。” “然后就再也无法聚齐了是么。”千梧冷笑一声,转身跟他往回走,“你有什么发现吗?” 江沉说道:“阿九应该和九回艳有关,我试探了几个下人,他们都不肯再往下说。” 千梧点头,“整个曲京大街小巷都在放着阿九的唱片,可他们却闭口不提这个人,唱片盒子上也不印她的照片,真是太奇怪了。” “发爷有一间书房。”江沉说,“在顶楼,我路过那里时,小丫头告诉我不要擅自进。发爷是曲京最大的明星商人,他的书房里有曲京历任巨星的资料,那是曲京的珍宝,不能弄脏弄丢。” 千梧闻言笑起来,“这样吗,我最喜欢半夜偷逛别人家书房了。” 江沉沉默着瞟他,千梧挑眉,“怀念童年么,晚上要不要一起?” “当然。”江沉点头,“如果没有我放风,你一定会被抓住的。” 曲京大舞台的门口已经摆了巨大的投票箱,数不清的人排队等着投票。千梧和江沉绕到后面的门进入,江沉问:“你觉得今晚会是谁?” “那个教授气质的男人,还有双胞胎,都有可能。”千梧说道。 江沉有些意外,“双胞胎?” 千梧点头,“车夫说的没错,双胞胎自带光环。但他们太像了,连气质上的差别都没有。如果是炼狱子和炼狱午那样的双胞胎来才真正可怕。” 江沉点点头表示认同。他们来到下午的餐厅,玩家们已经在长桌两侧坐好了,发爷刚刚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 “二位请入座,我们一同举杯。”发爷说着提起酒杯,“今天是大家齐聚的第一顿饭,也是最后一顿饭了。在此,我祝各位星途辉煌,能重振曲京!” 他语毕便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其他玩家却只是敷衍着喝了两口。 千梧眼神扫过玩家们的脸,没人能完全淡定,大家都局促不安地一次次回着头。 哪怕身后是一堵墙,看不见外面的场景,投票箱仍然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用餐吧。”发爷伸手虚让了让桌上的菜肴,“明天会安排大家坐黄包车游览曲京,主要是让所有人在公开资料后再一览诸位真人的风采,还请养精蓄锐。” 玩家们纷纷沉默着拿起筷子,菜肴精致,但无人有心品尝。 当接受了神经的宿主是江沉后,一切细节似乎都变得合理。千梧面前的刚好是一道甜酱鹅,昔日他在江家最爱吃的一道菜品,江夫人后来专门跟勤务兵学了,亲手给他做。 他拿起筷子,江沉已经为他夹了最脆嫩的两块放在盘子里,动作无比自然。 “怎么样?”江沉问。 千梧品尝后点头道:“确实是那个味道。” “那多吃点。”江沉说着又替他夹起菜来。 发爷忽然向他们看过来,“千梧,江沉,你们两个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千梧淡定反问。 发爷从身后丫头手里拿过公开资料,放在桌上,指着左上角的画说道:“这幅画像非常暧昧,你是在暗示什么?” “是明示。”千梧神色依旧淡然,“我要把我们两个做成将军与情人的捆绑形象,曲京应该有很多年轻的姑娘吧,这就是我拉票的方法。” 玩家们神色各异,钟离冶三人低头盯着碗里的米,另外几个则神情茫然恍惚。 蒋阳阳的表情复杂极了,她看看公开资料千梧揽着江沉那柔弱无骨的姿势,又看看现在两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欲言又止。 “唔,这种思路我倒没有想到过,试试无妨。”发爷若有所思地点头,“想不到你们中还有这种有头脑的人。” 他话音落,一个小厮忽然从外面敲门进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将一张纸条递给他。 仿佛有感应一般,所有玩家都放下了筷子,神情严肃。 “诸位,第一晚的结果在我手上了。”发爷说着展开纸条,视线扫过最上面,似乎并无什么意外,一路看到最下,却挑了挑眉。 “有点出人意料。”他说,“我按照顺位来公布吧。” 无人应答,千梧放下餐具靠坐在椅背上,江沉轻轻拍了拍他的腿。 不远处,钟离冶把一只手腕交给彭彭,让彭彭用力攥着,屈樱则轻轻咬着下唇。 “今天的第一名,是蒋阳阳,获得了全镇近乎三成的支持。”发爷说。 蒋阳阳明显吓了一跳,但随即她便笑着点头道谢,轻轻出了口气。 其他玩家脸色有些难看,发爷又说,“第二是千梧,第三是江沉。看来千梧所谓的捆绑策略很有效,你们票数很接近。你们三个加起来,大概是七成的票。” 千梧神色平静没有说话,发爷又顺着向下念,“屈樱,彭彭,钟离冶,是四到六位。” 剩下的玩家脸色越来越难看,双胞胎兄弟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们僵硬地看着面前的餐盘,其中一个嘴唇微微发着抖。 倒数第三个,发爷念到了“单烨华”。 左边那个一下子松了口气,而后用力握上右边那个人的肩膀。 还剩两个人没有念到,一个是气质斯文的教授,还有一个就是剩下的双胞胎。 教授脸白如纸,大概已经做好被撕生死契的准备。他颤抖地死死盯着面前的餐盘,等待最后一个名字。 “生存名单最后一人。” 发爷忽然收敛慈祥的笑意,将纸放在桌上,目光看向双胞胎中剩下那个。 “慎英杰。” 教授猛地抬起头,如释重负又难以置信地盯着发爷,而发爷却未看他,只是注视着惊慌失措的双胞胎二人。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人气会在区区一天内逆转。”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沓生死契。 “念到名字的是弟弟单烨华,没念到的是——”他快速向后翻着,忽然指尖一顿,抽出一张来。 “今天我要撕掉的是哥哥单烨亭,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气得狂砸地板。 神经里禁止恋爱!禁止调情!禁止捆绑CP! 即使是被神经偏爱的玩家也不可以! 第45章 九回艳 “不, 不要!” 双胞胎中的一个推开凳子站起来,劈手去抢发爷手中的生死契。那一沓生死契轻飘飘的,被他一把抓进手里,他眼中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的激动, 飞快抓出属于他们的两张, 揣进怀里。 发爷却忽然笑起来, 带着些沧桑无奈。 他在虚空中捏了个响指, 下一秒, 两张生死契忽然出现在他手中。 单烨华一怔,立刻伸手摸向胸口, 那里空空荡荡, 刚揣进去的生死契无影无踪。 玩家间一片死寂,彭彭瞪着的眼睛微微泛红,似乎能切身感受双胞胎二人此刻的绝望。 “你们,当我是什么呢。”发爷语气轻忽,盯着拦在哥哥面前的弟弟。 许久, 他叹息一声, 一边把哥哥的生死契横过来, 一边摇头道:“曲京不是普通地界,外来人来到曲京, 要么当上巨星成为曲京的希望,否则只有一条死路。制定规则的是这片土地的灵,不是我。你跟我反抗, 毫无意义。” “不!不要!!”双胞胎弟弟膝盖一软,咣地一声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叩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撕掉我哥哥, 求求你!你撕掉我好不好,我替哥哥去死——” 另一人却站在他背后,平静地,带着悲忡望着他。 “小华。”他伸手抚摸上弟弟的后脑,“别白费心思了。” 发爷两手捏着哥哥的生死契,已经轻轻撕开了一个小豁口。 单烨华顷刻间已哭喊到喉咙嘶哑,脑门磕破一个鲜红的口子,鲜血淋漓。他嗓子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摇头。 “好好活下去。”双胞胎之一在他身后低声笑道:“活过第八天,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副本。然后,勇敢一点,一直走到离开神经。”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连带着那个悲悯的爱护的神情,也在一瞬间化为空洞。 纸张碎裂声在餐厅里似乎不断回荡,那个温柔俊朗的男孩子面向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直着倒了下去,倒进他的怀里。 千梧不记得前几个副本里有玩家死去时,他们的队友是否发出过这么凄厉的声音。 弟弟抱着哥哥的尸体发出野兽一般含糊不清的叫声,悲伤感仿佛一击重锤,狠狠地抡过每个人的脸颊。 他几乎下意识反手去抓江沉,在即将碰到那一瞬,江沉已经先紧紧攥住了他。 千梧侧过头注视着江沉。 帝国护卫军指挥官,此刻面无表情,不露悲喜。 “你的额头伤得很严重,创口这么大,即使给你用最好的药,明天也会结难看的痂。”发爷一边说着一边惋惜摇头,“我本来很看好你们两个,撕掉一个,或许另一个还能翻盘。这样来看,大概明天就到你了。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屈樱忽然站起来,冷声道:“我们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这么早就累了?”发爷有些意外,“当然可以,保持精力充沛是做巨星的前提,但是不要忘了,明天会安排你们巡城亮相,那将关乎明天的结果。” “所以。”千梧忽然开口,声音冷清道:“撕掉生死契约,是曲京的规则,你无论如何都必须执行这个规则吗?” “是的。”发爷点头,“不执行这个规则,我就会死。和他一样,毫无挣扎和讨价还价的余地。” 千梧笑了笑,“哦?那你是否握着全镇人的生死契呢。” “当然不。”发爷摆摆手,“只有参选艺人才会有生死契,这都是上天决定和交在我手里的。” * 门关着,留声机里还放着阿九的歌声。 “我们中至少会死一个的。”屈樱低头看着掌心说道:“下午我和彭彭商量过偷生死契,现在来看完全无济于事。” 没人吭声,队伍里前所未有地低丧,三个人都看着自己的手发呆,江沉则扭头注视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千梧笑得很温柔,伸手在三个队友的手上顺次拍了拍,“别太丧气,还有一个办法。” 彭彭立刻抬头,“什么?” “生死契撕票是曲京天然的规则,发爷只是被选中成为一个刽子手。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抢走生死契,但撕票的动作实际上仍要由他来完成。” 钟离冶看着他,“你要杀发爷?” “不能杀的。”屈樱脸色惨白,“对发爷或其他居民动手,会被神经判罚暴毙。” “我不动手,当然不能亲自动手。”千梧撇开眼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通过偷生死契这种法子降低减员。神经怎么可能留这么大的空子给玩家钻?” 彭彭:“那你……” “从明天开始,大家想办法找一找票。”千梧说道。 屈樱皱眉,“票?什么票?” “有权投给艺人的票。”千梧手指在床单上轻轻敲了敲,“只要能拿到一张票就能翻盘,越快越好,拖一天就是一条命。” 众人沉寂许久,钟离冶忽然惊道:“你疯了!” “疯吗?”千梧微笑,眼神淡淡地瞟到一旁沉默的江沉。 江沉点头,“可行。只要有一张票,写上发爷的名字,投进票选箱。刽子手必须杀死自己,往后几日再无刽子手。” “你们这才是在钻副本的漏洞吧。”彭彭喃喃道:“这样真的不会被神经处罚吗?” 千梧闻言勾起唇角,轻声道:“神经舍得么。” 夜深,小丫头来叮嘱各位候选者早点休息。三个人都走了,江沉跟在他们后面,等彭彭最后一个离开房间,他忽然伸手推上了门。 千梧道:“你还有什么……” 江沉转过身来盯着他,“画,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千梧神色如常,“军官与情人的设定,在这是很好的保命策略。” 江沉有些无奈地笑起来,“糊弄我,可以再用点心。” 千梧挑眉,“我说的是事实。” “我看到的才是事实。”江沉说着拿出口袋中的千梧的公开资料,“你自己和这支枪同时出现在我手里,什么意思?” “求生欲的意思。”千梧冷声道。 江沉盯着他,“是吗,你会愿意为此违心作画?” 千梧与他对峙似地沉默了片刻,而后转身走到床边,说道:“你想太多了,早知道会这样,我换一种设定。” “这幅画我见过。”江沉忽然在他背后道。 “唐剪烛副本里,你随手涂过类似的构图吧,只是那时我左手拿着的是一支真正的玫瑰,我没想到它会是你的一个意象。”江沉轻声道:“如果玫瑰愿意回来,或许军官愿意放下枪。” “你疯了。”千梧扭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江沉眼神依旧平和,垂眸道:“我很冷静。” “我只是想重新拥有它。” * 夜深人静时,千梧拿着红烛,轻轻推开了房门。 走廊另一端站着一个穿风衣的男人,千梧轻轻抚摸了下红烛,红烛自动亮起,他捏着蜡烛向那个人的方向举了举。 江沉过来,低声道:“走吧。” “唐剪烛竟然还能用么。”江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里的红烛,“我以为上一个副本它就已经废了。” 话音刚落,红烛烛光就愤愤地跳了跳。 千梧笑着说,“可能每个道具都会在一些特定的副本受到限制,具体我也说不好。” 江沉望着红烛思量着没说话。走廊漆黑而幽静,他们借着一簇小小的火光并肩上楼。 “有没有小时候的感觉?”江沉低声问。 千梧勾着唇角,“你说呢。” 书房门锁着,千梧动手一压门把手,发现压不动,于是便闪身对江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江沉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准备好的铁丝,伸进去小心翼翼地探。 “啧。”千梧把烛光捧近,“原来溜门撬锁也是部队里的求生技能。” “多谢夸奖。”江沉平静道:“艰难时期,确实用这招偷看了不少文件。” 千梧笑眯眯,“出去后我要去军部举报你。” “欢迎举报。”江沉挑眉,“我一定会严肃处理我自己的。” 话音落,锁芯发出极细微的一个声响,江沉把铁丝收好,抬手压下了门。 书房里空无一人,千梧把红烛放在桌上,转身看着背后的书柜。 占据一面墙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每本书的书脊上都写着人名。千梧一眼扫到江沉的名字,随手抽出来翻了翻。 “空白的。”他遗憾地摇头,“看来你的演艺生涯刚刚建档,还没什么造诣。” 江沉闻言也抽出千梧那本,同样是空白。 他放下册子,一眼扫过书柜,“所以曲京每一位明星候选者都在发爷这里有生平档案。我们找一找阿九的。” 足有数百上千的册子,千梧捏着红烛到处检查,说道:“没有阿九。” “会不会是那个。”江沉说着,指向书柜的左上角。 有一个名字:雪柔。 “雪柔……”千梧挑眉,“为什么是她?” “别人只有一册,她足足有十几册。”江沉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不远处的凳子拎过来,千梧踩上去,将上面第一本“雪柔”抽了出来。 他翻开扉页,挑了挑眉。 雪柔,艺名阿九。 “恭喜江少帅答对了。”千梧站在凳子上说,“看来阿九曾经在曲京叱咤风云,光是生平档案就这么多。” “你小心点,别摔了。”江沉在下面扶着椅背,“把书拿下来看。” 烛光幽暗,只能照亮窄窄一片空间。千梧跟它沟通了半天,它的光晕反而越来越弱,像是故意在唱反调。 实在无法,两人只好凑在一起借着那一点点光翻书。 阿九来曲京时只有十九岁。 倾城歌姬,一曲动京华。她来的那天晚上正值中秋,她在花灯船上一曲高歌,将美艳和温情唱进每一个曲京人的心中。 阿九成了曲京的珍宝。逢她出行,便同山呼海啸,爱慕者挤满了周遭几条街。群众一路尾随,却又不舍得靠近打扰,护送到曲京大舞台门口。人进去唱了,买不到票的人还要站在外面等她出来。 阿九是一个有才华亦有情义的姑娘。 她来曲京的第二年,写了四首新曲,每一曲都令人惊艳难平。发爷过生辰,她为伯乐填了祝寿词。一直疼爱她的邻街大娘过世,她为大娘守孝半月不登台。 来曲京的第三年,阿九已经和这个地界成了生长在一起的符号。她深爱着赋予她璀璨人生的曲京,深爱每一个以真心喜欢她的粉丝。她在这里源源不断地写歌唱歌,曲京大舞台上永远有她的身影,衣裙蹁跹,这份辉煌和热闹似乎永远不会消散。 …… 十几本册子里,一多半都记录着阿九的创作灵感和唱片成绩,剩下还有许多她的饮食起居。 她喜欢的胭脂,她爱穿的绸缎,她每日早上都要吃的汤包…… 整座城市倾尽地爱她,她同样倾尽地爱着曲京。 “你,冷静一点。”江沉默默把书册从千梧手底下抽出来,“不要露出小时候看民俗小说的沉迷表情,怪让人害怕的。” 千梧怔了一会,“给我,没看完呢。” “不可能坐在这一宿把这些都看一遍吧。”江沉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伸手贴着他脑门压了压,“清醒,冷静。” 千梧叹息一声,片刻后才开始泛泛地翻动着后面的册子,说道: “搞艺术搞到这种地步,真是太成功太幸运了。人人都是她的听众。” “千梧老师在外面也有数不清的追崇者。”江沉笑着说,“从大人物到普通老百姓,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千金难求一画,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吧。” “其实是有点奇怪的。”千梧草草翻到最后一本,说道:“这里提到了九回艳。” 九回艳是阿九来到曲京的第九年创作,她原本要在九月九日自己生日那天登台演出。 “就记录到这了。”千梧不信邪地往后又翻了翻,抬头又望向书柜,“没了?” “关键线索,大概不会这么容易翻到。”江沉说着把书理了理,“但我们起码知道阿九是谁了,明天或许可以想办法跟居民打听打听,应该不至于人人讳莫如深。” “唔。”千梧点点头,“你把这些放回去吧,我懒得爬凳子。” 江沉闻言便捋起一摞书册,踩上凳子放回原处,千梧在下面给他递。 二人流水线作业,一会功夫千梧就摊手道:“没了。” “交出来。”江沉无奈地拍拍上面的书脊,“这里明明还有空余。” 千梧和他对峙似地凝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从右手袖子里抽出一本册子递过去,“给。” 物归原处,两人又从书房里出来。 “我是不懂你对偷拿副本里的东西有什么执念。”江沉摇头叹息道:“别跟我说你又从这些人物传记上获取到了什么直觉。” “就是有啊。”千梧挑眉,“你凭什么质疑我没有直觉,你敏感天赋很高么?” “……” “你说公众票选的依据是什么?”江沉问,“今天是公开资料,明天是巡城亮相。我们似乎并没有展示才艺的安排,发爷也说,个人才艺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大家喜欢。” “这就是造星。”千梧说,“为什么喜欢不重要,只要喜欢就够了。每个人票选的标准都不一样,这种事很玄,要看命。” “千梧老师在这里仍然很讨人喜欢。”江沉笑着说,“神经大概是故意为你安排对你危险系数低的副本。” 千梧忽然想起什么,“那个蒋阳阳——” “嗯?”江沉停顿,“怎么了?” 千梧说,“蒋阳阳或许因缘巧合与阿九有什么相似之处,今天在街上就有人对她的资料很惊艳。” “倾城歌姬,这是她的个人介绍。”江沉思索着说道:“她还在公开资料上写了一些自己创作的歌词,美艳,动听,富有才情。或许这些相似之处让曲京人想到了阿九。她的票数确实高得吓人。” 千梧闻言点点头,一边思考着一边继续走。 今天那个看守老头说,曲京的快乐没有了,或许唯有找人完整表演九回艳,快乐才会重回曲京。 “阿九大概死了吧。”千梧忽然说道。 江沉脚下一顿。 “我想不到别的可能,戛然而止的个人传记,每个人都对她闭口不提。”千梧说着又顿了顿,“他们不敢提她,但他们又思念着她。大街小巷放着她的唱片,不断选星希望能重现她的《九回艳》。” 千梧低声喃喃道:“会被人这样喜欢,她一定很满足。” 江沉闻言默然注视着他。千梧微微出着神,黑眸低垂,似是羡慕又似是怜惜。 他一边低语,右手一边似是无意识地抚摸着左边的袖子。 江沉忽然皱眉。 “你——”他伸手捉住千梧的左手腕。 千梧吓一跳,一个回神瞪着他,“干什么?” “还藏了一本?”江沉难以置信地把他的胳膊拉到身前,不由分说伸手进袖子里,果然捏到一个东西。他皱着眉抽出来,是最后一本阿九的传记。 江沉:“……” 千梧:“……” 片刻后,千梧轻轻舔了舔唇角。 “这是来自天赋者的直觉,你不会懂的。”他说。 江沉:“……” 指挥官先生面无表情地将书册丢还给他,“藏好了,别让下人和其他玩家发现。” “嗯嗯。”千梧笑眯眯地把书重新卷一卷,塞进袖子里。 两人走到千梧门口,江沉正要说晚安,千梧却忽然顿住了脚。 “你听——”千梧忽然说。 “听什么?”江沉一愣,挑眉沉寂片刻,低声道:“哪有声音?” “有的。”千梧说着走到走廊对面,伸手推开了窗。 月色下的小院静悄悄,前面的曲京大舞台一盏灯都没亮,黑灯瞎火中,他却分明听见大舞台里传来一个女子低沉婉转的歌声。 很轻很低,嘶嘶哑哑,听不清她唱的是什么。就连旋律都十分缥缈,断断续续。 千梧一把拉住江沉的手,“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咦咿呀咿呀。 小神经摩擦着地面哼着歌。 第46章 九回艳 曲京大舞台空无一人, 漆黑幽深。但随着跑近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就连江沉也逐渐听见了哼歌的声音。 嘶哑低沉,断断续续,在漆黑的夜晚幽幽回荡。 千梧抓着他的手跑到曲京大舞台门口, 停下来喘了两口气, 而后伸手去推门。 江沉一把拉住他, 低声问,“东西都带了吗?” “带了。”千梧说着摸了摸口袋里的福袋。 江沉点头, 自己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沉重的红漆大门吱呀着开启,视线穿过狭长幽暗的通道,空旷的舞台中央站着一个女人。 不知哪来的一道光照在女人身上, 她穿着白睡裙,裸露在外的腿白皙修长, 光脚踩着木头地板。一头茂密的黑发披散开,她背对着千梧和江沉, 双手在空中缓缓挽动, 嗓子里发出低哑咿咿呀的声音。 江沉低声道:“似乎触发了什么鬼……” “蒋阳阳?”千梧不可思议地走上前去,“是蒋阳阳。” “别动。”江沉伸手拉住他,低声道:“别靠近她。” 似是听到了她们的动静,蒋阳阳缓缓转过身来。 千梧下意识拉住了江沉的胳膊。 蒋阳阳还是平日的模样, 但又不太一样了。清澈无暇的白眼仁变得污黄, 她双目空洞涣散, 视线扫过千梧和江沉, 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继续在舞台上缓缓挪动着身子哼唱。 那是一个千梧从未听过的曲调,他驻足倾听,不知为何竟有些微微出神。 再回神, 是因为江沉忽然叫了一声蒋阳阳的名字。 台上蒋阳阳不知何时停下了歌声,手挽着一只锋利的匕首,在惨白的光下高高举起,向着自己的喉咙。 江沉手撑着台沿一跃而上,劈手夺刀。出神的蒋阳阳似乎被打断了,她猛地回过头盯着江沉,神色中似怒似悲,江沉手上加力,但这柔弱的女人却似被鬼力附体,他无论如何都夺不下那柄刀。 千梧静静地站在台下,从听进去那支旋律起,他仿佛察觉不到紧张和惊慌,哪怕此时江沉就在和那附体的鬼怪对峙着,他只觉得心中悲凉,好像什么都不想做。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最近每天跟江沉插科打诨,他都快忘了这种感觉了。 “曲京人活在痛苦里,如果能听到那首歌,快乐就会回来了。” 千梧忽然想起下午老头说过的话。 “蒋阳阳,你清醒清醒!”江沉抓着蒋阳阳的手臂,那女人像是中了大邪,也并不想伤害他,只是一心偏要用尖刀刺穿自己的喉咙。江沉抓着她的手臂和她苦苦僵持,军人的手劲大,纤细白皙的手腕已经被他箍出一道深深的红痕,但那女人似是察觉不到疼,尖刀离喉咙越来越近。 一个砰砰砰的有规律的声音忽然响起,女人手上忽然一顿。 江沉被力反掼,拿着匕首向后猛退两步,侧头看向台下。 千梧神色平静,手里拿着上个本里带出来的小小拨浪鼓。他注视着蒋阳阳,轻轻转动着拨浪鼓的手柄。 鼓槌轻盈欢快地击打着鼓面,大概是这里太空旷了,枯燥单一的鼓声似乎也带着一种韵律感。 对面女人的眼神由空洞变得怔忡,不知过了许久,似有什么抽离,她一下子扑倒在地。 千梧停止了鼓音,不远处江沉将匕首踢得远远的,试探地靠近一步,“蒋阳阳。” 地上的人没有反应。 千梧忽然发现她手臂内侧浮现了两条神经,水红色的敏感神经,浅蓝色的冷静神经。 他和江沉几乎同时向对方看去。 这是进入神经以来,除了自己以外,千梧见过的敏感天赋最高的玩家。 “蒋阳阳。”江沉再次试探着靠近一步。 地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指尖轻动,而后缓缓抬起头来。 一对美目终于变得和平日一样清澈,她有些愣怔地看着忽然出现的江沉和千梧,而后皱眉左右环顾。 柔嫩的肌肤摩擦在粗糙的木舞台上,她感到疼痛后更加困惑了,下意识拉了拉裙子,又伸手捂住胸口。 “这哪?”她发出嘶哑的破音,随即愣住,立刻清两下嗓子,又“啊”一声,还是哑。 蒋阳阳顿时慌了,哑着嗓子叫道:“我嗓子怎么了?!” 江沉说,“你刚被鬼怪附体,现在没事了。嗓子应该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估计睡一觉会好。” 千梧也走上前去,正要开口,却见蒋阳阳忽然眉间一抽,落下泪来。她哭着起身扑进江沉怀里,手贴着江沉胸口,“ 我梦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女人,她在洗脑我剜掉自己的喉咙!是不是你救了我,还好有江少帅——” 嘶哑的声音说到一半,忽然被打断。 千梧面无表情地扳着她肩膀一把将她生生从江沉身上掰开。她睁着婆娑泪眼迷茫地看着千梧,时代艺术家本人十分冷酷,在她站直后,松开握着她肩头的手,改换用指尖,轻轻戳着她的肩膀,又迫使她往后退了两步。 “你搞清楚。”千梧神色冷然,“是我救了你,没有我,你这嗓子就完了。” “呃……”蒋阳阳咽了口吐沫,茫然点头,“好。” 她愣了一会后又喃喃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会觉得是江少帅救了我。可能,可能他站得离我更近点,也可能是……你看起来不太像能接受女人感谢的人。” 江沉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千梧哼笑一声。 攻击意味十足的一声笑,江沉默默闭上了嘴。 千梧随手搭上江沉的肩膀,“所以江沉看起来很像能接受女人感谢的人?” 帝国少帅从头到脚都写着僵硬。 蒋阳阳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徘徊片刻,果断摇头,“江少帅不是这种人,主要是我犯贱。” 千梧垂眸轻笑,漫不经心道:“这个副本里,人气就是生命。我和江沉要做捆绑在一起的将军和情人人设,希望你不要拆台,不然我只好认为你是存心害命。虽然今晚救了你,也随时可以利用副本机制搞死你。” “明白。”蒋阳阳立刻点头。 被勾住肩膀全程沉默的江沉轻轻侧过头,垂眸带着笑意温柔地看着千梧。 千梧又说,“今晚怎么回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房间里睡觉。”蒋阳阳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维护好仪容后护着嗓子低声道:“进神经之后,没有了通告和行程,我就想着抓紧时间养神护肤,出去以后状态满分让大家看到一个更美的蒋阳阳,所以十点不到就睡了。” 对面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沉默。 蒋阳阳继续说,“差不多到十二点吧,我的生物钟会自己醒一次,那是我之前下班的时间,要蒸脸。刚好这里有艺人敷面用的珍珠粉,我想护护肤,所以起床调珍珠糊。” 千梧已经失去了兴趣,面无表情道:“说重点。” “重点来了。”蒋阳阳带着被打断的不悦挥了挥手,“我发现妆奁里的珍珠粉有一股霉味,想下去找发爷砸钱多给我买一点好的护肤品,反正我是第一名,有任性的权力嘛。但就在这时,我发现我房间的门打不开。” 重点终于来了,已经开始发困的千梧撑着江沉的肩膀,稍微直了直身子。 “当时几点?”他问。 蒋阳阳有些不悦,“十二点,你压根没认真听我讲话。” 江沉开口道:“他是问,当时是十二点整吗?” “这——”蒋阳阳嘶了一声,回忆片刻后点头,“差不多。我记得我醒来时还要五分钟十二点,进去浴室调个粉又出来,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然后我一回头,看见了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很漂亮华丽的旗袍,五官绝美,真的绝美。但她喉咙上血肉模糊,白眼仁还发黄,像有什么眼病。” 蒋阳阳说着缩起肩膀,手仍得体地遮着胸口,说道:“然后我就像是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梦里像是中了邪,特别特别想要把自己喉咙挖出来。” “知道了。”千梧仍旧没什么表情,他松开手,走上前去道:“如果没猜错,你是被阿九附体。阿九想要对排名第一的玩家动手,果然这个副本不仅有一种淘汰机制那么简单。” 蒋阳阳听到阿九的名字并没有什么新奇,问道:“那你们刚才看我,我长得和平时一样吗?” “长得一样,但眼睛发黄。”千梧说着,看她迅速到处回头照镜子,于是又无语道:“现在已经恢复了。” 蒋阳阳这才长吁一声,“还好还好,吓死我了,真变成那德行我不如死在神经里了。” “……” 千梧安静打量她片刻,“关于阿九,你摸到多少线索?” “没有什么。”蒋阳阳叹气摇头,“我猜到阿九就是九回艳的创作者,但没人肯告诉我阿九的生平,也找不到九回艳的唱片。如果没有猜错,阿九是这个副本里的BOSS,她一定有事要我们帮她做,我第一直觉是需要杀掉发爷,但副本禁止我们对发爷动手,太令人惆怅了。” 千梧回头,和江沉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他问道:“为什么直觉要杀掉发爷?” “呵。”蒋阳阳冷笑一声,“这种黑心经纪公司老板能有什么好东西?越是当红女星,就越接近老板的丑恶。实不相瞒,当我在房间里找到第一盘阿九的唱片起,看着那个唱片盒上连艺人的脸都不给露,我就知道发爷有多恶心。吸着她的血,还要打压她,我都替她生气!” 千梧:“……” 江沉低声道:“虽然在看过阿九生平后,我们无法认同发爷曾打压她的这个猜测,但不得不说——” “我们也直觉阿九是带着恨走的,或者恨发爷,或者恨曲京,又或是二者都有,我们算是不谋而合。”千梧接着说道:“大明星,跟我们配合下吧。” 蒋阳阳挑眉,“配合什么?” “你的人设和阿九太像了,这会让你很可能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拿到最高票,你会不断重复经历和阿九的附体交锋……” “打住。”蒋阳阳伸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千梧挑眉,“嗯?” “也麻烦你搞搞清楚。”蒋阳阳伸出纤细的指尖在自己身上点了点,“我就是我,蒋阳阳,我没有人设。” “……” “这话不中肯。”江沉不带感情地说道:“你在崔议员面前可不是现在的样子。” 蒋阳阳:“……” 千梧挑眉笑起来,“总之,希望你尽快从绝世歌姬的壳子里脱出来,让我做这个第一名。” “什么意思?”蒋阳阳皱眉道:“虽然……虽然经历过今晚,我确实不想再做这个第一了,但你抢这个有什么好处?” 千梧轻笑,风轻云淡地挽起袖子说道:“因为我比你更需要和BOSS聊聊天。” 赤红近黑的神经无声地绽放,昭示着神经里的最强天赋者。 蒋阳阳一挑眉,“哟,你这么不冷静的吗?看不出来啊。” 千梧顿了顿,“看另一根。” “哦,那看出来了,上赶着作死,你很配这个冷静天赋。”蒋阳阳打了个哈欠,“你赢行了吧,你行你上,我要回去睡觉了。” “……” * 回去房子里时已近破晓,千梧困得脚底打飘,反而走不快,慢吞吞地在走廊上迈着步子。 江沉的房间在另一头,他跟着千梧往这边走,说道:“ 明知道会和阿九交锋,还上赶着抢这个第一,会不会有些鲁莽了。” “不会啊。”千梧困得打哈欠,含糊道:“你不觉得副本里的BOSS都很可爱吗?” “……”江沉顿了顿,“不觉得。” “这就是天赋的差异了。”千梧又打了个哈欠,“也或许他们只有在面对我时会变得可爱,毕竟……他们好像都挺喜欢我的。” 江沉没说话,他侧过头带着笑看向千梧,片刻后说道:“好好睡一觉吧。明天的巡街是在午后,上午我带彭彭他们出去,想办法找一找选票,你就在房子里补觉好了。” “成交。”千梧又一个哈欠,然后果断摆手道:“不行,我真的困得不行了,可能是从前失眠太过,现在身体好了,要把以前的亏欠都补回来。” “那就都补回来。”江沉语气温柔,替他推开房门,扫视一圈屋里确认无恙后说道:“安心睡吧。” “嗯。”千梧点着头进门,灯也不开,就借着江沉替他撑门带进来的微弱的光,扑到床上。 “江少帅。”闭着眼睛躺平的千梧忽然又叫道。 正要出门的江沉停住脚,“嗯?” “友情提醒。”千梧闭目喃喃道:“你现在能在高位,吃的是和我炒情侣人设的红利。不然你一张扑克脸,怕不是立刻就要被撕票。” 江沉挑眉,“所以呢?” “你过来。”千梧说。 江沉静默数秒,而后将门反手推上,在幽暗中走到床边。 千梧仍躺在床上,闭着眼,说道:“弯腰,靠近一点。” 江沉再次停顿片刻,还是无声照做了。他轻轻伏下腰,靠近千梧的脸庞。 千梧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下一瞬,手指灵巧地解开江沉衬衫领口一连串的扣子,勾着他的颈将他拉下来,红唇凑上去在他颈间吮吸。 江沉被他咬得痛,又被细小的呼吸撩拨得呼吸停滞,片刻后他才托着千梧后背低声道:“你干什么呢。” “明天要巡街。”千梧在他颈上啃咬出一片红痕,在昏幽的房间里依旧十足醒目,他喃喃道:“我们要把人设做足,你懂吗?” 江沉垂眸看着他,黑眸深邃,片刻后低沉道:“懂了。” 他说着按住千梧的肩膀,低头在他颈肩深深一吻,许久才起身道:“现在,将军与情人的身份做实了。”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千梧挑唇笑着,对他竖起一根手指,“不管在外面如何,在这个副本里,我们要把戏做足。” “同意。”江沉说着又重新系上衬衫扣子。 指挥官先生做这动作时神态严肃,仿佛真正在商讨什么军务正事,却令那股荷尔蒙更加贲张。 千梧躺着看他,自下而上的视角里,江沉眉目间的庄严冷峻,却似更带撩拨。 “还蛮新奇的。”千梧忍不住舔了下嘴角说道:“从前倒是没想到,你从军后会有这种新鲜体验。” 江沉挑眉,片刻后才道:“好好睡觉。” 江沉走后,门被非常小心和轻柔地带上。许久后,细微的脚步才在走廊上缓缓远去。 千梧手指搭着被舔舐啃咬的那一处,又觉得没那么困了。他起身掏出最后一本阿九的生平,甩了甩红烛把她叫醒点亮,而后又翻到最后一页。 “第九年,在阿九的生日之前,她停止演出长达一个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创作,她要带给曲京人最辉煌动听的歌曲《九回艳》,要将这九年感受到的恩情回馈。” 千梧在烛光下又轻轻念了一遍最后一段话,低声道:“九回艳……” 红烛安静燃烧,千梧忽然皱眉道:“你说,阿九算不算曲京的居民?” 红烛不会说话。 千梧盯着它陷入思考,片刻后说道:“发爷说候选人不算曲京居民,没有投票资格。但阿九已经是名动曲京的艺人了,她不需要再参加票选,她甚至已经长成了曲京的一个符号,没有道理不算曲京的居民。” 红烛听后默默熄灭,似乎累了。 千梧把它丢开,低声道:“或许阿九也会有一张票。” 作者有话要说:打起来了。 小神经幸灾乐祸地在地上拱,他们咬了彼此! 第47章 九回艳 午后烈日昭昭, 千梧带着刚刚睡醒的一点躁气踩上了黄包车。 还是昨天的车夫,回头冲他乐道:“您可小心点,别一脚踩空了,摔着您金贵的身子!” 千梧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 手指漫不经心地托着太阳穴, 低眸笑道:“今天我就金贵了, 昨天好像有人很勉强才肯投我一票。” “这……”车夫脸上豆大的汗珠子滴下来。 一辆黄包车从他们面前拉过,江沉端坐在车上, 低声道:“别忘了人设,当着我面就跟车夫玩这手?” 车夫连忙在身上蹭蹭手,“对喽, 我一个贫苦大老粗,哪有福气消瘦您这种美人责难, 快放过我吧,往后我的票都是您的。” 千梧侧头看着江沉的车走, 半晌后收回视线, 打了个哈欠。 “往后你的票都给他,他叫江沉。” 车夫愣了愣,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扫到千梧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 玉一般的肌肤上绽放着艳红的淤痕, 将那原本清俊的人衬托得艳丽无比。他忽然想起公开资料的左上角, 眼睛发直地说道:“好好好, 我的票都投给他。” “有劳。”千梧对他勾唇一笑, “我们走吧。” 黄包车起, 千梧午睡出来得晚,车夫跑出院外时,已经落在了另外十人之后。 曲京举城出动, 夹道拥挤的群众热烈地呐喊。烈日之下,那些人汗水淋漓,却仍然欢笑着山呼海啸。 千梧的车一出来,外面的呼声明显又拔高了些。他笑吟吟地托腮坐在车上看着下面的人,黑眸宁静而温柔。 “您真是受欢迎。”车夫一边闷头拉车一边说,“昨天蒋阳阳的选票多一些,但今天我瞧着您的呼声更高了。” 千梧笑着看周围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啊?”车夫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因为你这个人啊。” “不完全是。”千梧另一只手捏着那只小冰袋,声音里也似是沁着凉,笑道:“一朵玫瑰,只有在猛虎轻嗅时,才会显得格外娇艳。” “千梧!看我们这边一眼啊!”刚刚落在身后的人群里有人喊道:“看看我们吧!”、“可不可以画一幅画送给曲京,我们好好珍藏起来!” “江沉在最前面那辆车,车夫跑快一点你们追上他啊!” “千梧!你和江沉是怎么回事?!” 疯狂追问的场面不亚于神经外任何一场名流记者发布会,千梧依旧笑得漫不经心,满眼亲和温柔,却又高傲得仿佛懒得回应。 “大家真的很喜欢您啊。”车夫一边流着汗一边说,“你看他们多开心啊。” “是吗。”千梧轻轻道:“看不太出来。” 那些脸上肆无忌惮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僵硬,越是夸张,越仿佛经过苦心修饰伪装。 “曲京的人根本不快乐吧,他们只是假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内心希望阿九,或者一个和阿九很像的人回来。” 车夫一愣,“这是谁跟您说的?” “猜的。”千梧笑笑。 巡城的方式古老而漫长,千梧在太阳下晒了一个多小时,返回时心情逐渐出走。 待到十一辆黄包车都停回院子里,大太阳刚刚好过去,他下车冷漠地抬头看着天,轻声道:“神经是故意折磨人吧。” “早告诉过你那东西没什么人性。”江沉走过来说道:“这回信了?” “骂一个照着自己长出来的东西可真来劲。”千梧瞟他一眼,“选票找到了吗?” 另外几人围过来,钟离冶低叹一声,说道:“白天你睡觉时我们出去找了,选票是曲京人的命,没人愿意借或卖出自己的选票。有人说,如果选票不见了,曲京人可能会死。” 千梧顿了顿,“认真的死吗?倒挺想让人抢一张票试试。” “冷静点大佬。”彭彭惊悚地看着他,“你这不等于直接对曲京人动手吗?神经会搞死你的。” “其实我觉得,越是难搞到选票,反而越证明千梧的思路是对的。”屈樱轻声道:“否则,选票是命这个设定就显得很没用。” “聪明人。”千梧笑笑,又拍拍彭彭肩膀,“学着点。” 彭彭嘀嘀咕咕地把帽子压了压,“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阿九也有票。”千梧轻声道。 江沉挑眉,“什么?” 千梧眼神笃定,“我要找到阿九的票。” 几个人谁都没说话,过一会,彭彭伸手在千梧面前晃了晃,低声道:“你别走神,怪吓人的。” “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遭遇BOSS,但你每次提她都有点魔怔。”屈樱有些担心道:“我晚上借厨房给你煮一点绿豆沙吧,天热降降火?” “好啊。”千梧回神笑道:“多煮一点吧,这副本可能还要待几天。” 几人回到房子里,看见了在大厅坐着讨论的其他玩家。 双胞胎弟弟单烨华坐在沙发里,温柔明朗的笑容早已消失,他冰冷地注视着空气发呆,额头上鲜艳的伤口渗着血,衬得人苍白而脆弱。 千梧路过他站住,侧头看了一会他脑门的伤,忽然无声笑了笑。 “自己故意搞的?”他问。 单烨华缓缓回过神,了无生气地看着他,“你有意见?” “只是觉得你很聪明。”千梧说道:“昨天,他们没人会想到双胞胎之一会死,出于后悔和愧疚,再加上你今天这幅样子,无论如何都会多票。” 单烨华冷笑一声,“我只是不想让发爷昨天诅咒我的话得以应验。” 千梧笑了笑要走开,擦身而过时,单烨华忽然低声道:“我知道怎么杀死发爷。” 千梧脚下一顿。 单烨华随手挽着袖子,他哥哥死去后,他似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了,也不遮掩自己的神经。 敏感天赋一般,和彭彭差不多。冷静天赋算高。 “你拿到什么线索?”千梧收回视线问道。 单烨华冷笑一声,“凭什么告诉你,你有交换吗?” “我有不少线索。”千梧笑道:“看你告诉我什么。” 单烨华盯了他一会,片刻后说道:“发爷很害怕阿九的歌声。” “什么?”千梧有些惊讶地挑眉,说道:“从哪知道的?” “找不找得到BOSS都无所谓了。他搞死我哥哥后,我就一直盯着他。”单烨华掰着手指低声道:“他的房间是这房子里唯一没有留声机的卧房,此外,这里凡是公共区域都没有留声机。今天我听到小丫头说,发爷要出门,我看他坐的汽车车门用泡沫额外加了一圈东西,想来是隔音的,他不希望听到街头巷尾那些阿九的唱片声。” 其他玩家都被吸引过来,千梧严肃地审视着单烨华,“这种推测非常虚,他也可能只是不喜欢听。明星商人接触这些东西多了,可能已经厌烦。” “可我试探过。”单烨华笑笑,“早上,发爷在这大厅坐着喝茶看报。我说想放个曲,要小丫头去我房间把留声机搬出来,小丫头拒绝的很果断。她说——怕摔坏。” “这个理由挺扯的。”彭彭不由得认同。 学生弟弟说道:“这说明发爷和阿九之间有过恩怨,阿九就是发爷的克星。如果利用这条设定,大概不算对发爷直接出手。” 江沉忽然说,“你这么拿得准,为什么不自己偷偷行动,这可能是采分点。” “有风险啊。”单烨华冷漠地撇开眼,“无论如何今晚应该不是我。我会尽可能地活久一点,如果幸运,希望上天能让我亲眼见证发爷的死亡。” 小丫头从餐厅的方向走过来,说道:“诸位辛苦了,发爷犒劳大家今日盯着酷暑出门,嘱咐厨房给大家做了纳凉的甜点,待会我会送到各位的房间里。” 众人闻言纷纷闭口不提刚才的事,各自打过招呼后上楼回房。 “杀掉发爷吧,就今天。”彭彭一进千梧的房间就说道:“或者就现在,我们抓紧点,或许能从现在开始就停止减员。” “你真的完全相信他的话?”千梧叹气,“就不想一想,他会不会是放逐者?” “他很可能是。”钟离冶说,“他刚才的态度很明白了,咬上这个鱼饵,或者能拿一块免死金牌,或者触发新的条件死亡。愿者上钩。” “我们的人,谁都不要轻举妄动。”千梧忽然冷声道:“丑话放前面,无论今晚排名多垫底,主动去踩了单烨华布下的饵,死了就死了,活着也再也不要在我和江沉的队里。” 彭彭闻言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干嘛那么凶,还开除警告。” “彭彭也就是说说。”钟离冶笑着揽住他肩膀,“小屁孩一个,我看着他。” 等三个人走了,千梧说道:“跟我去看看发爷的房间。” 江沉摇头,“不必了,我去看过。” “嗯?” 江沉道:“白天你睡觉时,我已经检查过发爷的房间和浴室,确实没有留声机。还记得么,昨晚的书房里也没有留声机。单烨华这一点没说错,房子里一切发爷可能经过的地方都没有,但其他地方全都是。包括他对车的观察也是正确的,那层泡沫胶挤在车门边上,法子古老了点,但确实能做到隔音。” 千梧闻言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单烨华像是猜中了线索,但不敢担风险的人吗?” “我觉得他像是放逐者。”江沉笑笑,“只不过比从前更高杆了些。从前的琪琪做戏伪装,别西卜副本里的陈勇善于诱导,闻力则隐藏到最后才出手。单烨华和他们都不一样,他很擅长利用人心。” 千梧闻言没什么表情,只轻声道:“希望别有傻瓜,真的去踩了这个陷阱。” “不好说。”江沉叹气,“排名垫底的人压力可是很大的。” 一整个下午,小分队都在外面寻找选票,千梧怕热,江沉索性让他在屋里等着。 他把阿九所有的唱片都听了一遍,那个柔情的声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将阿九唱的每一首歌歌词誊下来,看着字里行间那个女人表露出的对这座城市的爱意。 咿呀吴侬中,千梧轻轻叹了口气。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情实感地在追星,越听这些歌,就越向往她。翻开最后一本传记,看见那些对于她名动曲京的描述时,向往还夹杂着一些难以言说的羡慕。 千梧第一次意识到所谓的爱慕者陷阱,是在刚刚成名的那一年。因为捕风捉影的流言,粉丝们冲进他的个人画展工作室,砸碎毁坏了他积攒那么多年的作品。 至今回忆当时跪在画中的场景,他仍然不知是画被撕心痛多,还是被一心认为神交的追捧者伤害心痛多。 而阿九,她盛极一时,觅得全城作知音。即便走了,那些人也倾尽地思念着她。 千梧在仿佛永不休止的唱片声中伏在桌案上睡着了,再睁开眼,是小丫头小心翼翼地在旁边推他。 “要起来了,日落了。”小丫头小声说,“发爷喊大家餐厅吃饭。” 千梧闻言坐起身,醒了一会神,而后淡淡道:“又到了发爷挑一个人杀死的时候了?” 小丫头低头沉默不语。千梧笑笑,又问,“我睡着这一会,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小丫头顿了顿,“不算有,就是发爷有点生蒋阳阳的气。” “哦?”千梧明知故问,“她怎么了?” “蒋阳阳今天巡街时全程打瞌睡,哪有曲京巨星的影子。估计今天会少很多支持者吧。”小丫头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了,她和她……” 她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又立刻闭嘴。千梧笑笑,“她和她,那么像,对吧?” 小丫头猛抬头,惊恐地看着他。 千梧笑笑,“别装了,你想给我提示。” “没有提示。”小丫头立刻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转身欲走,千梧却忽然在背后平静问道:“你伺候过阿九吗?” 脚步一顿。 “昨天半夜我梦游进了发爷的书房,看到一些雪柔的传记。”千梧温柔道:“那里对雪柔起居爱好的记录无微不至,细节到她早晚漱口水要有一个成分不一样,早上要加冰片,晚上才要薄荷。她来月事时,反而喜欢饮冰牛乳,会在第三日时脾气格外大。我想,这么多细小的观察,应该是很贴身服侍的丫头才能知道吧。” 小丫头背对着他沉默了许久,而后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千梧好脾气地笑道:“等你知道了,再来和我聊一聊。或许今晚,我会先跟阿九聊一聊也说不定呢。” 小丫头闻言却忽然回过头,看着他小声说,“不要争那个第一名。” “什么?”千梧挑眉。 “第一名会死的,虽然我不知道蒋阳阳小姐为什么平安无事。”小丫头低头说,“你们不是第一批来到曲京的候选人,没人能活着离开,但只要不出头,起码能活得久一点。” 千梧闻言笑起来,“没人能活着离开么?” “从来没有。” * 踏进餐厅时,所有玩家已经在桌边坐好了,江沉身边空着一个位置,千梧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 发爷面露不悦,但忍着没有发作,只说道:“下次早点。” “抱歉。”千梧笑道:“从来没见过这种培养明星的方式,烈日下拉着人出去游街,回来直接被晒晕了。” 发爷被讽刺后脸色更沉了,但仍旧没说什么,只道:“各位明天就不必暴晒了,明天的安排是拍照,曲京纺织厂的老板提供赞助,为每一位候选者拍摄写真发出去,帮助各位获得更多支持。” “谢天谢地。”千梧笑着喝了一口茶,“今天的结果呢?” 原本努力伪装淡定的玩家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扭头紧张地看向发爷。 一张纸条捏在发爷手里,他说道:“在我手里了,但是各位,要不要先吃过晚饭?”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彭彭用力攥住钟离冶的手,“你直接说吧。” “今天的第一名,是千梧。”发爷展开纸条说着,“第二名是江沉,二位票数相差不多,一共有六成曲京人支持。” 千梧闻言神色平静,又喝了一口茶。 “后面几个彼此间咬得很紧,虽然排名有先后,但票数都差不多。第三名是蒋阳阳,第四名屈樱,第五名时梁。” 叫时梁的是那个高傲的男时装模特,他听到名字后明显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千梧,也拿起杯喝了一口茶。 “随后四位是,单华烨,钟离冶,杭彬,彭彭。” 杭彬是那个学生弟弟。 千梧眼神扫过四人,彭彭表情很难看。昨天千梧的画让队里每个人的亮点都被放大,屈樱是唯二女孩子之一,钟离冶真人的气质和画中相差无几,唯有彭彭,不擅长做作伪装,真人巡街后掉的飞快。 第九名,今天还在安全区,明天就是危险区了。 “你们的顺序每天都在发生让人意料不到的变化。”发爷评价道:“蒋阳阳掉的离谱,太可惜……单华烨竟然触底翻盘,不错。” “那么还剩下的二位,沈成仁和章滨,二位中有一人今天要被我撕掉了。” 沈成仁则是昨天危险的教授,章滨则是那个健身教练。 发爷看着僵硬的二人,忽然一笑,说道:“我不磨蹭了,章滨,今天到你。” 健身教练浑身一绷,似是没有想到,猛地推开凳子站起来。 “等等——”他说,“让我看看票数,不可能,我昨天明明还可以的,怎么会——” “或许曲京人不喜欢你这种,我很遗憾。”发爷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生死契,他像点钞票那样点到章滨那一张,利索地抽出。 “别!”章滨慌乱中扑上来抓着他胳膊,“别撕我,我们再商量商量,求求你,别——” “抱歉。”发爷说着,利索地撕碎了那张生死契。 纸张从中间断裂的一瞬,章滨整个人似是失去了全部的生气。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空中定格了两秒,而后笔挺地向后倒去。没有人接着,大块头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出沉重的一声响,鲜血慢慢地蔓延开。 死不瞑目,他到死还睁着双眼,就连眼中的慌乱仿佛都被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 “脏。”发爷低头瞟了一眼就厌恶地抬起头,抬手让下人拖走他的尸体,随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说道:“大家用餐吧。” 餐厅里一片死寂,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经历过昨天的铺垫,今天的死亡却更让人心中压抑。 玩家们食不下咽,除了千梧和江沉,只有单烨华好整以暇地吃着饭。 好不容易捱到晚餐结束,各位沉默着各自回房,千梧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彭彭叫他。 “千梧。” 彭彭的声音里带着泪音。 千梧回过头看着他,“怎么了?” 彭彭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他欲言又止数次,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含着泪低下了头。 “别去做傻事。”千梧语气依旧很冷,“还是那句话,信我就回房间该干什么干什么,实在心慌,就去大街上求票。” “可是,明天可能就是我了啊。”彭彭低头难过道:“我掉的很厉害。” “在明天之前,还有今晚。”千梧语气淡然,抬手扭开门,淡淡道:“今天有人跟我说,第一名都是会死的。这样说来,我无论如何排在你前面。我都没害怕,你慌什么?” 他说着踏入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安静的房间里,千梧坐在床上静静地思考。 留声机里还在放着阿九的唱片,他仿佛已经听入了痴,一会不听就觉得难耐,刚才下去吃饭这一会功夫,都十分想念阿九的声音。 所谓绝代歌姬大抵如此,即便看不见她本人,只要离她稍微近一些,就会被吸引,难以自主地爱上她。 江沉轻轻推开门进来,说道:“你走火入魔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千梧喃喃道。 江沉闻言忍不住低笑,千梧瞟着他,“笑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她和你很像。”江沉说。 千梧一声叹息,抚额道:“谁都跟我像,上一个副本里你说炼狱子跟我像也就算了,阿九是个女的,是歌姬。” “难道你不知道,在外面的世界里,又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你发疯吗?”江沉笑笑,“上帝的眼泪。越是高傲冷漠让人捉摸不透,就越让人难忘。不说那数不尽的平民老百姓,你知道分开这几年,我在军部或富商的酒会上,听过多少人谈论你吗?” 千梧不过一笑,“那些大人物,有几个是真心爱画?背地里的思想又有多脏?” “阿九面临的未尝不是如此。”江沉淡淡道。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忽然听到楼上一声巨响,像有沉重的家具被挥在地上。 千梧一下子站起来,“有人去了发爷的房间。” 江沉脸色也是一变,二人匆匆跑出去,迎面碰见刚从房间里探头出来的彭彭。 千梧一下子松口气,立刻问,“钟离冶呢?” “在这。”钟离冶从房间里走出来,随后屈樱也出来了,说道:“不是我们的人。” 千梧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 “是教授。”江沉道:“教授坐不住了。” 所有人赶到楼上发爷的房间时,教授已经毫无生气地倒在了地上。 撕碎成两片的生死契盖在他脸上,遮掩掉了他死不瞑目的表情。巨大的留声机被横扫在地,阿九的唱片断成两半,滚在一旁。 “作死。”发爷咬牙切齿地笑,“猜到了我讨厌这玩意,还拿着东西上赶着来找晦气。” “你凭什么撕碎他的生死契——”蒋阳阳浑身发着抖,“凭什么?!” “凭我拥有曲京赋予我的生死决策权。”发爷冷笑,“我只说参选的人,末位一定被淘汰。但我没有说过,惹怒我的其他人就不会被撕碎。” 单烨华抱肩站在一旁,神色冷淡,仿佛对着地上的尸体无动于衷。 千梧侧过头,瞟见他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神经。 “所以你只是单纯讨厌留声机吗?”江沉忽然冷声道:“仅仅是讨厌?” “不然呢。”发爷冷笑,一脚踏上断裂的唱片,将它再次折断,狠狠碾碎,咬牙道:“这个贱人只是惹人厌恶,难道还真有人怕她不成?” “她是曲京人养出来的东西,雷霆雨露俱是恩。”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面无表情地趴在地上。 原来是吻痕。 它冷笑道:好想杀死宿主啊。 第48章 九回艳 房间里没人说话, 仿佛有一线焦灼连接着赶来的玩家。千梧却若有所思般出了一会神,问道:“雷霆雨露皆是恩,所以,我可以理解为阿九死在你手上?” 发爷猛地盯过来, 目露痛恨道:“当然不是!阿九自己作死才变成曲京的不能提。你们要想活命, 就好好把心思放在讨好曲京人上, 不要乱管闲事!在成为真正的曲京巨星前,你们拥有的不过都是浮华,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讨好。”千梧轻嗤一声。 江沉无声地看着他,随他一同转身离开。 一行玩家沉寂着下楼,走到最下面台阶时, 千梧忽然停住了脚步。 “对了。” 他回过头,视线扫过身后脸色惨白的众人, “十二个玩家进来,现在是第二天晚上, 只剩下九个人了。我们小队五个暂时平安无事, 剩下四位都是单打独斗吧。” 无人应声,他眼神扫到单烨华,又说,“其中还有一个大概率是放逐者的, 暂且不提。” 单烨华无声讥笑, 千梧神色依旧平静, 说道:“这个本有些特殊, 玩家间的竞争直接触发死亡条件。想要说服你们一同找线索是难了, 但希望大家降低非必要减员,今天才是九月二日,按照规则, 往后至少还要死六个。” “你有什么线索吗?”单烨华忽然开口,“我们可以合作。” 千梧挑眉望着他,沉默不语。 单烨华笑笑,“我确实是放逐者,我和我哥都是放逐者,但教授是我杀死的第十二个人了。” 众人们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着活鬼,单烨华却好整以暇地笑着,挽起袖子说道:“你们这些原生玩家应该知道放逐者的规则吧?杀死第十二个人,能够掠夺他的神经,我现在能留在你们这根神经里了,给你看。” 手臂上有蓝长红短两根神经,他随手揉了揉,说道:“这只是个伪装。” 伴随着动作,那两根神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两根灰突突的神经,仿佛被做废的记录。 “这是被放逐前我自己的神经,现在有了新的栖处,它们都会被清零了吧。”单烨华带着丝留恋轻轻摸了摸它们,而那两根神经却渐渐也淡去,手臂恢复了光洁。 又过许久,重新又有红色和蓝色生长出来,两道横线,是初始值的状态。 单烨华兴致勃勃地揉着两根新的初始神经,像是刚刚得到玩具的小孩子。他哥死后,这是他第一次露出高兴的表情。 然而千梧只兴致缺缺扫了一眼就转回身,“不必了。” “我原本在琢磨怎么搞死你的。”他淡淡道:“但既然你已经达标成了本神经的玩家,我也没法对你动手,那就各自远离相安无事吧。” 千梧兀自向走廊另一端的房间走去,江沉跟在他背后,直到他按下门把手。 “把拨浪鼓放我这。”江沉说,“今晚我在门口守着你。” 千梧回头看着他,挑挑眉,“和唐剪烛副本一样,坐我门外守着?” “嗯。” “那我还能出去跑到曲京大舞台吗?你像上次一样堵着门,我门都打不开。”千梧忍不住迟疑,“万一阿九看到你这个门神,不愿意来找我了怎么办。” 江沉静默片刻,“你怎么总是很期待深夜和BOSS会面。” “最直白的原因,我想从BOSS身上找到更直白的线索。”千梧挑唇轻笑,“还有个有点小隐晦的原因,我对阿九姑娘很好奇,想见她一面。” 对面的人忽然挑眉,江沉凝视他许久,轻声道:“说好的扮演好军官与情人呢,当着军官的面,就要爬墙了?” “希望军官不要介意,也别吃醋,崇拜和爱恋还是很不同的。”千梧说着将拨浪鼓从福袋里拿出来,往江沉胸前一按,“喏,守好你的玫瑰。” 江沉微笑,“好。” 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千梧本想等到十二点,但他近来一点困都忍不了,天色一晚,困意就不自觉地袭来。 他躺在床上不断翻身和困意作斗争,恍惚间忽然想起从前酗酒难眠的日子,忽然觉得那段时光似乎已经很远了。远到那些曾以为极致的痛苦,现在也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纱。 神经里充满诡谲和危险,但却没有无数双盯着时代艺术家的眼睛,也自然不会有因莫名失望而唾弃他伤害他作品的所谓爱慕者。 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重新拥有了江沉。 千梧抓紧被子,想到江沉,不知为何忽然将绷紧的神经松了下去,困意难抵,他立刻沉入了梦乡。 阿九的歌声如是柔情,那满满的爱意,一字一句唱入人心。他闭着眼却还在听留声机里的歌声,歌声逐渐缥缈,又忽然响起山呼海啸的掌声。 曲京大舞台辉煌万千,一袭红色的裙摆轻轻转着,台下观众狂热地振臂欢呼,喊着阿九的名字。 千梧的意识仿佛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一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睁开眼。 空旷寂寥的条凳,昏暗的舞台,他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 好端端的,他是凭空来到了曲京大舞台。 下一秒,一道光自上打下,照亮了面前舞台中央的女人。 “阿九。”千梧下意识唤道。 那个女人闻言缓缓转过身来,柔情绰态,美目流盼。 她望着千梧,眸中蕴着天真又清雅的笑意,那笑容让人几乎忽视了,她的白眼仁只是一片污黄,像是溅入了洗不掉的污秽。 以画家的角度,千梧无论如何想不到,带着这样一双被玷污的眼睛还能笑得这样好看。 “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好吗?”阿九笑着问。 千梧几乎无意识地点头说好,他走到离舞台最近的长凳前,犹豫片刻后坐了下去。 不敢太近,生怕唐突。不敢太远,生怕怠慢。 阿九背转过身去,再次唱了起来。 昨夜蒋阳阳只发出断续咿呀的声音,但今天阿九却唱得完整动听。她唱的是千梧从早到晚放的最多的那一首,小楼香魂满庭芳,玉陵阁下金钩堂。一曲情眉,艳冠八方。 “不对吧。”千梧忽然出声打断,迷惑地皱起了眉。 台上背对着他的女人顿时收了声。 曲京大舞台一片寂静,两人都不说话时,这舞台大得可怕。台上的女子更显羸弱了,她那样美,自带一种舞台主人的气场,然而在停止歌声时,又那么脆弱。 千梧有些怜惜地停顿片刻,但还是说道:“你怎么还假唱啊。” 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在鬼怪带来的幻境里了,但仍然难忍失望,说道:“大半夜难得见一面,假唱可还行。你把留声机藏哪了?” 他一句话问完,那个身影极缓慢地转回了身。 脸上柔情万千的笑容消失,惨白的面庞,眸中的脏污更加污秽可怕,颈上一片模糊血色,像被人生生挖开了喉咙。 千梧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但却不是因为害怕。他盯着她的喉咙,心里却在想,好疼啊。 “你已经唱不出来了。是发爷干的?”千梧平静问道:“雷霆雨露皆是恩,曲京人爱你,但发爷却压榨你。你们起了利益冲突,他杀掉你,挖开了你的喉咙?” 阿九听后却没有反应,她依旧空洞地盯着千梧,过一会后轻声问道:“你有珍视的人吗?” “有的。”千梧点头。 “是谁?” 千梧说,“算是前男友……也不算。不知道该说他是谁,他叫江沉。” 舞台上的女鬼听到前男友三个字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迷惑的表情。她上下打量了千梧一通,默默消化掉惊讶,又问道:“还有吗?” “他爸妈。”千梧顿了顿,“可惜已经不在了。” 阿九不说话,千梧又想了想,说道:“我是个画画的,有很多很多人喜欢我的画,他们大概也算吧。” 阿九眸光波动,看着他,片刻后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氲出。 千梧很难想象,那样一双脏污的眼眸,竟然还能流出如此清澈的眼泪。 但他只惊讶了一瞬,转而又明白过来。 阿九是个艺术家,艺术家当有赤子之心。无论外表如何,内里都是清澈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千梧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低头看着地面喃喃道:“你不是很爱曲京吗,为什么我提起那些追捧我的人时,我却觉得你好像很难过。” “我曾经确实很爱曲京。”阿九低声说,嗓子里沙哑得像是含了一大把沙,再也不可能唱出那样柔情似水的声音。她伸手捂着喉咙说道:“或许是我死得太突然太快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份爱有没有消失。” 千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回头望着门口。 目光穿过那条幽黑狭长的走廊,曲京大舞台的门紧关着。这里除了他和阿九之外没有第三个人,没有江沉。 只这一点,千梧确信自己只是在一个幻境里,于是他努力从阿九带来的巨大的难过中挣脱出来,问道:“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你手上有选票吗?” 阿九闻言明显惊讶,她猛地回头看向千梧,似是难以置信。 “ 被我猜中了?”千梧试探着上前,“你死得很突然,那么你的选票应该还在你生活过的地方。我在房子里没有找到你从前的房间,或许是被发爷重新装修改造过,你从前住在哪?” 阿九望着他不说话。千梧踏上舞台,近距离对视下,他再次情不自禁忽视了那双美目中的污浊,只能看见一个清澈而脆弱的灵魂。 “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千梧说道:“他毁了你热爱的一切,你的观众,你的一生,你不想报复吗?” “你是个画家吗?”阿九忽然嘶哑着问道。 千梧一顿,点头,“嗯。” 阿九闻言温柔地笑起来,哑声道:“你很好,像你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去讨好观众的。” “什么?”千梧忽然想起今天发爷说的话,“他强迫你做了不喜欢的曲子,讨好观众?” 阿九又不说话了。 她似乎总是欲说还休,只言片语,引导人往无数种可能上猜去。 “他一点也不重要。”阿九忽然语气冷下来,“我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个商人。” 千梧待要再说什么,耳边却好像忽然传来了一个有规律的砰砰砰的声音。那声音很飘渺细微,起初他只觉得自己是耳鸣,后来恍惚间又忽然想到或许是那个拨浪鼓。 他瞬间警惕起来,向后退一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阿九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千梧,别走我的老路。”阿九拉着他的动作没有半份强硬,那只手甚至是柔软的,让人不舍得用力挣扎,生怕反而伤害了对方。 她轻柔地抚摸着他画画的手,低眉温柔道:“别画了,别画了。他们不值得。” “不可能。”千梧忽然觉得心头发冷,他看了阿九一会,耳边的鼓声越来越响,他一把扔开了阿九的手。 “我会帮你,但你不要管我的事。”千梧说,“他们不值得,我只是为自己画画。” 最后一个字落,阿九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千梧正要转身找,忽然像被人从身后重重打了一下,他一下子跌坐在地。 睁开眼的那一瞬,先进入感官的是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千梧,醒过来!”江沉慌乱的声音响起,他一遍遍呼喊道:“千梧,千梧,清醒点,千梧!你醒醒!” 千梧睁眼,跃入眼帘的是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被人紧紧攥住,鲜血顺着刀刃和手掌的连接处流淌,密集地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千梧心里一抖,他正左手拿着匕首,朝自己放在地上的右手斩去,而江沉跪在他面前,一手扳住他持刀的手腕,另一手直接攥住了锋利的刀锋。 拨浪鼓被丢在一旁,江沉身体轻轻地颤抖着,神志不清的人已经醒来,他却仍然不敢松力。 攥在千梧手上的那股力大得可怕,不难想象刚才是一场怎样顽强的拉锯。 千梧猛地卸下力气,“你……!” 江沉在那一瞬直接手刀劈在他手腕上,迫使他松开了匕首,攥着刀锋的那只手向后用力将匕首远远抛开,手心上皮肉翻卷血肉模糊,江沉一把将千梧死死抱在怀里。 “拨浪鼓你好像听不见,我差点拦不住你。”他的声音打着颤,“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们很多年不曾拥抱。 记忆中,上一次江沉抖成这样,是元帅和夫人出事的那天。 千梧在他怀里愣了许久才逐渐反应过来,他缓缓松开撑在地上原本要被自己斩断的右手,轻轻抚上江沉的后背。 “江沉。”千梧轻声道:“你受伤了。” 江沉没有吭声,他抱了他许久,才似是从巨大的恐惧中稍微挣脱出来,缓缓松开手。 指挥官先生力竭地瘫坐在地,喃喃道:“差一点,就差一点你就再也不能画画了。” 千梧猛然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臂,“回去找钟离冶。” “我手没事,看着吓人,全都是皮肉伤。”江沉摆摆手,随手抽出军刀将衣服袖子切下一条,把手随意地缠上。鲜血再次洇过布料,千梧皱眉正要拉他回去,江沉却又说,“等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手掌轻轻摸着地板上的鲜血。 “你干什么?”千梧蹙眉道:“你是瞧不起皮肉伤么,先回去包手。” “这里或许有东西。”江沉说道:“昨天蒋阳阳,今天你,你们从幻境里挣扎出来跌倒在地时,手都撑在这一块地砖上。” 千梧闻言微愣,走过来说道:“都是在舞台中央,倒下来撑在一块地砖上,很可能是巧合吧。” “不是巧合。”江沉摇头,“昨天她跌下去的角度就不太对劲,你也是。你们都该是向前扑倒的,偏偏都坐在地上,手撑住了这里。” 他说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竖起军刀,刀锋顺着木头地板的缝隙伸入,试探着一撬。 陈旧的木舞台毫无困难地被撬开一块木砖,江沉将那块砖抬起,看着下面露出的妆奁。 红木妆奁,嵌满华丽的珍珠,在一层灰尘下却更显得美丽。 像是封印着隔世的凄美。 “你来开。”江沉把箱子推给千梧,“需要两只手,我手疼。” 千梧看了一眼他缠着衣料的手掌,果断接过军刀强行撬开了妆奁上小小的锁头。 开盒前,他照例用袖子拂去了妆奁上的灰尘,而后轻轻掰开了锁扣。 一张泛着淡淡光泽的牛皮纸,上面写着娟秀的两个字。 雪柔。 “这是阿九的选票。”江沉说。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兴奋地使劲贴着地。 血,血! 第49章 九回艳 鲜血浸透了裹着伤口的布料, 随着脚步淋淋漓漓地落在地上。 江沉却依旧神色平和,手自然地垂着,仿佛那不是他的手。 千梧在前面走几步,停下脚等他。又走几步, 又停下等他。 “我说, 江少帅。”他无奈回头道:“平时没见你走路磨磨蹭蹭, 受伤反而慢下来,不会是故意要让我愧疚吧?” 江沉闻言终于恢复正常步速, 跟上来走在他身边,笑着说,“那以我们现在角色扮演的身份, 愧疚的情人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千梧无情地斜眼瞟着他。 “我就该让你一刀剁下去,知道知道什么是疼。”江沉后悔地叹了口气, “挽救了时代艺术家的手,却连一个笑模样都得不到。” 话音刚落, 千梧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来, 盯着他。 江沉正要认输,千梧忽然双眸一眯,牵起唇角冲他卖力一笑。 而后恢复面无表情,“还满意吗?” 江沉静默片刻, “你见过狐狸吗?化形骗人之前一脸不怀好意的那种。” “我只见过满腹计谋切开都是黑的那种。”千梧摇头轻叹, “还有没心没肺爪子受伤还在外面招摇晃荡的那种。” 江沉笑了出来, 他们并肩在漆黑的过道里走着, 即将触碰到大门, 江沉忽然又回头。 从阿九的幻境里挣出来,舞台上那道无名而来的光便消失了。 “想什么呢?”千梧问。 “我觉得,似乎有点太容易了。”江沉完好的那只手伸进口袋捏了捏阿九的选票, 低声道:“从撬地板,到破坏妆奁,一切都太容易了。曲京舞台的空心地板下,这个位置太好找了,难道前面的玩家没有想到过吗?” 千梧闻言琢磨了一会,“但那张选票和曲京人手中的一模一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江沉扭回头来说道:“可能我多心了。” 千梧先于他伸手推开门,两人绕进院回到发爷的房子里。 一楼大厅一片寂静,只有彻夜亮着的两盏昏暗的小夜灯。千梧进去后径直往楼梯走去,江沉却忽然顿住脚。 “出来。”江沉冷声道。 千梧顺着他的视线向自己右后方转过头,门口雕像工艺品背后,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来。 单烨华笑着说,“二位晚上好。” “是你?”千梧挑眉,“你在这干什么?” “刚在排查线索,顺着走廊的窗户看见你们两个半夜从外面回来,一个还挂了彩,有点好奇。”单烨华倚着墙抱胸低笑,“根据对神经副本的了解,排名第一的玩家往往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我听说,昨晚蒋阳阳在曲京大舞台上闹出不小动静,今天轮到了千梧?” 江沉眉目冷峻,“有话直说。” “你们小队编制这么完整,一定有天赋者带队吧,想必就是二位了。”单烨华随手抛着一个核桃,“这个副本两条线,我已经解决了第一条,不如我们合作吧?” 江沉没说话,千梧看着单烨华,“哪两条线?” “还装。”单烨华嗤笑一声,无奈按了按鼻梁,“主线找到九回艳的歌词并完成表演,副线尽早干掉发爷停止减员。发爷和阿九明显有过节,甚至可能与阿九的死有关。干掉他只有一种可能,找到阿九的票,利用副本规则杀死他。” 千梧正要开口,江沉却忽然在暗处不动声色地捏了下他的手心。 “九回艳的资料,我们确实有点眉目了。”江沉说道。 千梧心下一动,没有流露出惊讶,只继续看着单烨华。 单烨华闻言如释重负地笑起来,“那就好,我们有线索就同步,一起推主线。至于副线,我已经找到了雪柔的票。” 周遭似乎寂静了片刻,江沉语气依旧沉着:“这么快,在哪找到的?” 单烨华手指从口袋里夹出一张选票,牛皮纸在幽暗的小夜灯下发出淡淡的光泽,娟秀的雪柔二字也柔情生辉。 “发爷的书房。我刚才溜进去找到了雪柔的传记,但内容结束得很突然,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那些传记背后的书柜板是空的,里面就是放这张选票的妆奁。” 千梧神色依旧平静淡然,“确定可用吗?” “和曲京人手里的一样,我之前仔细看过他们的票。”单烨华把选票又揣回口袋,笑眯眯道:“只要这票写上发爷的名字,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投票箱里,发爷将以一票的成绩参选并垫底,他就不得不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自裁。” “不妨试试。”江沉说。 “试是一定要试的。”单烨华说,“但要讲条件。你们队友现在排名很危险,如果我晚一两天出手,他的命可能就没了,你们是不是要拿出一点诚意?” “当然可以。”江沉很果断,“我们把九回艳的线索都告诉你。” “是什么?”单烨华眼中不自禁地流露出渴望,放下手站直说道:“是歌词吗?你告诉我,歌词间会有联系,后面的我们分头找。” 江沉点点头:“你猜的没错,每天的第一名会被阿九附体,在曲京大舞台上哼唱一句歌词。昨天我们去得太晚了,蒋阳阳已经唱完了,但今天千梧的被我听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胸前口袋中抽出那只钢笔,拔开笔帽,又从旁边的桌上抽出一张便笺。 右手还在流血,指挥官先生淡定地换了左手。 “千梧。”他说,“帮我把灯捧近点。” 千梧无言凝望他两秒,转身将那盏小油灯提起来放在他手边。 幽暗闪烁的灯光下,年轻的指挥官俊朗而从容,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划动。 《九回艳》 ——风流快意小狐狸千梧看到这一句,嘴角一抽,又失去了全部的表情。 “这是第一句?”单烨华皱眉,“想不到这首歌是这种风格。” 江沉说道:“这句不太拿得准,我刚冲进去,可能没太听清。” “没关系。”单烨华反而信以为真,“有七八分准确就行,你能想到多少就写多少。” “嗯。”江沉点头,“后面的很确定。” 千梧面无表情地凑近,灯光幽暗,他趴在江沉手边看他继续编。 江沉继续书写道:一笔孤傲,艳绝人间。 “这个确实有阿九之前那些歌的风格了。”单烨华说,“还有吗?” “还有,一共听到三句。”江沉说着,写下最后一行字。 ——盼君展颜,夜夜好眠。 千梧微微愣了下,抬起头,江沉正低眸看着他。 眼神碰撞的一瞬,江沉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把那张纸笺郑重地折起来递过去,“收好,我们还没决定要不要告诉其他玩家。” “这是自然,神经里只和聪明人交换情报。”单烨华把那张纸揣起来。 江沉冲他摊开手。 “什么意思?”他警惕地挑眉。 江沉说,“把票给我们,我们明天投进去。” “我会投的,但票不能给你们。”单烨华冷笑一声,“谁知道你们会搞什么幺蛾子。” “是吗?”江沉微笑,“也好,如果明天你投了这票,我就把我故意说错的第一句歌词告诉你。” 单烨华:“……” “晚安。”江沉好整以暇地转身离开。 * “我真的为您的足智多谋临危不乱连环套娃计中计感到瞠目结舌五体投地只想鼓掌。”彭彭看着江沉,片刻后当真伸出手,在空中拍了拍。 “别搞笑。”钟离冶无奈叹气,“手术线可不多,我万一缝错了,你想办法给江沉治手。” 江沉手上的伤口刚刚缝合完,走回来这一路,伤口已经轻微发炎,边缘泛着红肿。 但他却仿佛察觉不到疼,只是盯着自己找到的那张票蹙眉沉思。 千梧站在一旁看了他一会,才对彭彭道:“岂止是你,我也惊呆了。江少帅套路太深,看来在军部这几年确实磨练城府。” “是吗?”江沉闻言看向他,轻轻勾起唇角,“这算什么。单烨华的心眼还不如我手下一个秘书多,逗逗小朋友,就图一乐。” 千梧挑眉,“看来江少帅的心腹都一肚子坏水。” 江沉微笑,“毕竟大家都知道,我就喜欢一肚子坏水的。” “你俩,打情骂俏适可而止,别以为我们三个听不出来。”彭彭木着脸,“还有那个歌词,我都替你们掉牙。帝国护卫军指挥官,都被人悬着命了,还净想着写情诗讨好男朋友。” 千梧脸色一变,“什么男朋友?” “我昨天下楼一不小心听见你跟钟离冶说的话了。”彭彭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现在可是垫底的,明天可能就死了,你跟一个死人还藏着掖着。” 江沉一下子回过头,迷惑地看着千梧。 “你跟钟离冶说什么了?” 千梧:“……” 江沉又看向钟离冶,“他说什么?” “他说……”钟离冶面色冷峻,低声道:“他说他觉得我应该找机会胖揍彭彭一顿,我现在深以为然。” 彭彭:“?” 屈樱忍不住笑起来,“行了,大家抓紧休息吧。现在不同的地方都找到了选票,说明这些选票可能都有问题,末位淘汰还会继续,明天拍照要打起精神,争取不要减员。”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神色有些凝重,又轻声说:“不,我们小队一定不要减员。” “我有话想跟千梧说。”彭彭忽然有点严肃,“你们先走吧。” “神神秘秘的。”钟离冶叹口气,“你自从开始怕死后,就不太正常。” 屈樱摇头,“准确的说,是自从在里岛酒吧跟我们透露有仇人之后就不太正常。你小子怪的很。” “你们好烦哦。”彭彭撅了下嘴,“赶紧的,我求大佬办事呢。” 钟离冶瞟他一眼,忍不住笑起来,“德性。我俩先走了,你有事的话喊人啊。” 两人离开房间许久后,彭彭又扭头盯着江沉。 江沉意外道:“让我也走?” “我有悄悄话和千梧单独说。”彭彭说。 “这不可能。”江沉面色冷峻,“深更半夜,男朋友还在场。” 千梧闻言冷漠瞟他一眼,“什么?” 江沉闭口不言,但显然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行吧,你愿意留就留,别嫉妒就行。”彭彭撇撇嘴,手伸进兜里摸了摸,片刻后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千梧手上。 “这个给你吧。”彭彭说,“我不知道这个副本我能不能走出去,反正前面一路基本都是被你罩着,如果我走不出去了,这个就留给你。你总冒冒失失作死,假如有一天江沉比你先死了,没人能在悬崖边上拉你一把,或许它能给你稍微带来点好运。” 千梧一愣,低下头,看着彭彭掌心里那块吉字牌。 “神经其实对我还挺好的,送我的东西都不错,最不错的是第一个副本就让我阴差阳错和你们组了队,被强行带着一路活到现在。”彭彭低声说,“我昨天听到你问钟离冶那句话了,其实我一直觉得钟离冶不是兽医也不是法医,他更像个外科大夫。我也不是没想过,会不会神经很巧合把我和杀父仇人放在一起。但我不敢去问……千梧,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不枉费现实世界里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江沉动了动,冷声道:“表白够了没?” “完了。”彭彭说,“ 不是表白,我做了一晚上心理建设,勉强能冷静接受自己可能明天晚上就会嗝屁的事实了。反正我家那点破事托付给两位大佬,说不定比我自己活一辈子查一辈子都有用。孤家寡人,没什么可牵挂的。” 彭彭拉过千梧的手,把吉字牌放进他手心,“收好了啊,其实你最需要这玩意了。” “你不会死的。”千梧忍不住说。 彭彭闻言笑了,那是一个很无奈无力的笑容,他轻声说,“谁又敢说呢,选票这条路被堵死,明天看命。” 千梧闻言静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告诉彭彭你不会死,或许只是一种预感——但他和江沉有很深的不同,他向来仰仗直觉,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神经里。 “哦对了,还有件事。”彭彭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说道:“我房间里的唱片机不小心被我鼓捣坏了,这没事吧?唱片机会不会是什么重要道具?” “坏了?”千梧挑眉,“怎么坏了?” 彭彭叹气,“我手欠,这种东西有点像那什么黑胶嘛,怪高级的,我忍不住想玩。” 他边说边走到千梧的留声机旁,随手打开开关,手抬着唱针。 唱片随着磁盘轻轻旋转,然而由于唱针被强行往上抬了几毫米距离,一直没声。 千梧:“干什么?” “我手欠,我就看它一直往一个方向转,就手痒痒。”彭彭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另一只手,他松开唱针的同时,用另一只手,大力地把唱片往反方向旋转。 磁盘顺时针转,他非逆时针,两股力抗衡下,唱针绝望地划拉出刺耳的刮擦声。 江沉:“……手欠可以剁了,如果BOSS因为这种事发脾气搞死你,到了地狱麻烦别说是我们队友。” 千梧看着滋啦滋啦响的留声机,说道:“稍微示范下就可以了,你是要把我的也搞坏?” 彭彭叹口气,“不是,我是给你看,它坏了后被我开发出了新玩法。” 千梧:“?” 留声机终于在大力破坏下,停止了旋转。 彭彭啪一声关掉开关,把唱片重新摆好,唱针也安抚性地捋了捋,搁在原来的位置上,仿佛一切安好,无事发生。 “我觉得它已经坏了。”千梧冷脸道。 彭彭却没吭声,他静默地等待了一会,又重新打开开关。 这一次,他没有做干预。留声机的磁盘在卡住片刻后,再次开始重新运转。唱片里还是千梧之前听的那首阿九的歌,然而刚刚唱了两句,声音忽然被沙沙的白噪取代。 而后,里面响起了江沉冷酷的声音。 “手欠可以剁了,如果BOSS因为这种事发脾气搞死你,到了地狱麻烦别说是我们队友。” 千梧和江沉不约而同一愣,他们相视沉默,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 “好玩吧?反不反科学?”彭彭自己说着又嘘了声,“别吵,还有呢,它都能给录下来。” 里面很快又响起千梧的声音,“稍微示范下就可以了,你是要把我的也搞坏?” 啪嗒。 彭彭再次关闭开关,叹气道:“我的唱片机就是这样,只能反复循环播放不小心录进去的那几句话,更诡异的是我想换一张唱片都换不了。那张唱片像是被什么大力金刚胶黏在磁盘上,抠都抠不下来。” 江沉顿了顿,“你一开始不是说坏了吗?这不能叫坏,或许是什么隐藏设定,被你撞大运搞出来了。” “撞大运归撞大运,坏了归坏了。”彭彭叹气,“怪我脑子笨,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可能是副本的隐藏机制,我非要把那唱片抠下来,结果我把唱片给掰断了,剩下半截还留在磁盘上,鸡飞蛋打。” 江沉:“……” 一直沉默的千梧忽然伸手,再次打开开关,强行推着唱片往回走,低声道:“江少帅今天也是扑克脸。” 江沉:“喂……” “嘘!”千梧蹙眉打断他,啪嗒一声关闭留声机,过一会又打开。 沙沙…… “江少帅今天也是扑克脸。” 千梧屏息盯着旋转的唱片—— “江少帅今天也是扑克脸。” “江少帅今天也是扑克脸。” 江沉表情逐渐出走,“你到底要骂几遍?” “还没听出来?”千梧却说道:“这个声音比我录进去的声音清晰了非常多,音色上还有一点轻微的变化。” 江沉闻言停顿,“你什么意思?” “我今天唱歌了吗?”千梧忽然问。 江沉说,“不算唱。我守在你门外,你半夜突然出来往外走,到了舞台上后就低声嘟嘟囔囔,听不清在说什么。也可能是在唱吧,反正你从小唱歌就跑调。” 彭彭惊讶张大嘴,“你不是艺术家吗?艺术家还跑调啊?” 千梧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顾不上跟他们斗嘴,片刻后忽然说道:“或许我们该把留声机搬到曲京大舞台,不管谁上去,录一下那些不清不楚的话。” 江沉轻轻挑眉,“你觉得能录出九回艳的歌词?” “阿九的喉咙被挖空了。”千梧这才像是想起来,轻声道:“或许她魇住每一个第一名,并不真的想要他们的命,而是希望他们能替她开口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气得打哆嗦。 下一个副本的规则—— 乱写骚话,当场暴毙。 第50章 九回艳 留声机还在不断地重复着千梧录进去的那句话, 江沉伸手按掉了开关。 “彭彭回去睡觉了。”他说,“教授白送,彭彭现在垫底,你怎么想?” 千梧视线还停留在留声机上, 过一会才说道:“他情绪不稳容易失控, 只是不明显, 从前我们没有留意到。” “自己把自己拉扯大,还背负着仇恨, 性格有矛盾是必然的。”江沉语气平静,“天生乐观派,却被黑暗的过往生生切下一角。他这样已经算还好了, 毕竟绝大多数时间都挺正常。” 千梧只嗯了一声,“你觉得, 我们和单烨华的选票哪张是真?” “都是假的。”江沉指尖捻着那张选票。 千梧叹一口气,“我也这么想。如果没猜错, 是发爷藏起了真的选票, 留下了这些假的。小丫头跟我说从没人活着走出过曲京,前面的玩家一定踩过不少次发爷的陷阱。” 江沉蹙眉深思,片刻后说道:“不太对。发爷其实和曲京人一样,希望能有一个玩家留到第九天完成任务。假如他手上已经拿到雪柔那张真选票, 干脆毁掉就好, 何苦还给我们下套。 ” 千梧一下子抬起头, “你的意思是——” “他比我们更早意识到阿九的选票能杀掉他。布下障眼法, 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找到那张真的选票。”江沉语气果断, 片刻后指尖在千梧手背上敲敲,“我听说曲京人死后会与自己的选票一同焚烧,或许在阿九死时, 她的选票不翼而飞。” “如果是这样,选票一定还在阿九手上。”千梧轻声道:“明天我直接开口向她讨。” 屋里静悄悄,千梧蹙眉琢磨了好一会,一回神,发现江沉正盯着他,神情带着惆怅。 “怎么了?”千梧挑眉。 “你明天还要再来一次?”江沉深处包裹的右手,“这只手还没有做好准备第二次接白刃。” 千梧稍顿,眼神有些无辜。 “我预感到你要说一句让人不悦的话。”江沉眯了眯眼。 千梧说,“其实在我清醒前,阿九已经放弃诱导我伤害自己。你攥住那把刀确实拖延了时间,但即便没有——” 江沉脸色开始发沉。 千梧顿住,冲他用力一笑,“不好意思,让江少帅白费心了。” “我是被美色冲昏了头。”江沉冷漠脸站起身,“你睡觉吧。” “江沉。”千梧又喊住他。 江沉站定回头,“干什么。” “手给我。”千梧说,“你的钢笔也给我。” 江沉静默地顿了顿,而后还是伸手过来,又一并抽出那支钢笔。 千梧拔开笔帽,凑近在他手掌缠着的纱布上飞快勾勒。 光线昏暗,但画家的手流畅自如,似乎并不需要明亮的视野。江沉垂眸看着自己手背,连绵的山脉在纱布上逐渐成型,在江水上映出宽厚的身影。 “多福山。”他轻声说。 千梧嗯了一声,把笔盖咔哒一声扣好,直起身插回他的口袋,说道:“多福,给你这可怜的爪子一点福气,让它快点好。” “多谢。”江沉缩回手,“继续这样,蛊惑着将军明天再为你接一次白刃。” 千梧笑着叹气,“我都说没必要了。” “赶紧睡觉。”江沉又变成了扑克脸。 * 第二天。 走廊上来来回回尽是脚步声。车等在下面,玩家们还在反复折腾拍写真的服装。 “我的内心写满了拒绝。”彭彭木着脸坐在凳子上,“我不想扎这个小揪揪。” 千梧面无表情地抓着他爆炸的头发,“想活命,就闭嘴。” “首先我是一个酷男,其次我才是一个活人。”彭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悲叹,“我的爆炸头它不酷吗,为什么要扎苹果头。” 钟离冶和屈樱在旁边笑得几乎要倒在一起。 千梧平静道:“曲京的时代设定注定了这些居民审美落后,给他们一点新鲜感,或许能帮你抢一天命回来。” “哪天死还不是死。”彭彭红着眼眶嘟囔,“死前还要扎个揪再死,这我找谁说理去。” “能抢到这一天,你的命就有了。”千梧扎紧小皮筋,帮他整理着头发,“今晚我一定要阿九把选票给我。” 一直冷脸沉默的江沉开口道:“知足吧,千梧的手给你扎头发,你还想怎么样?” “这是殊荣。”钟离冶笑眯眯地捏着彭彭的肩膀,“对了,有腮红吗?我觉得可以照着上次千梧给你画的肖像一样,眼下腮红上点一点雀斑,让你的可爱爆发。” “我是酷男!”彭彭无能狂怒,看着他拉开抽屉,又吼道:“我不要那么深的腮红,给我换个浅的!” 钟离冶笑得差点把抽屉整个拉下来。 等到他们终于收拾完彭彭带下楼,其他玩家都已经出发了。 今天下雨,发爷搞了好几辆汽车来送候选者去拍写真。千梧和江沉共同上了一辆,古老的汽车坐起来晃颠得厉害,千梧盯着司机的后脑勺,思索片刻后问道:“你一直给发爷开车吗?” “是的。”司机回答:“发爷是我的老板,我送他,也送他的明星。” “看这架势,发爷光开车的司机就有十几个,真是家大业大。”千梧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着窗外的风景,“那你也为阿九开过车吗?” 汽车在不算平整的路面上簸了簸,司机没有回话。等开过这片沙土路,他才迟疑着说:“发爷的每一个明星,我基本上都送过,但我和他们都不熟。” “这样。”千梧笑眯眯,“别紧张,我只是很好奇,当年艳动曲京的大明星,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从发资料巡街拍写真开始。老实说,每天接受这些安排,我看不到什么前途。发爷不会在糊弄我们吧?” 司机松了口气,“你们放心,发爷对你们很上心。这家影楼已经是最好的,即便是阿九,当年的照片也都在这家拍。” “这样啊。”千梧笑笑,“那就好。” 影楼是一栋古色古香的三层小楼。千梧进去时,彭彭已经被抓到幕布前丧着脸拍照。 江沉去看了名单回来说,“不是按排名顺序。” “那把我们往后放吧。”千梧说着抬头看向楼上,“先上去看看。” 二楼是一整层的更衣室化妆室,三楼是照片处理的地方。千梧随手推开二楼一间更衣室的房门,江沉在他身后继续往上走。 更衣室里静悄悄,几面墙壁都摆着衣柜,挂满各式各样的服装。 千梧掠过男式服装的柜子,直接奔女装看去。影楼里的服装配备齐全,有西洋气息的大摆洋裙,也有复古的旗袍和纱襦。 他一路看了几间房,都大同小异。 最后一间房上着锁,身后楼梯传来脚步声,千梧回过头。 “上面一切正常。”江沉说。 底下楼梯也砰砰砰传来脚步声,彭彭小跑上来仰头瞅着他俩,“快到你俩了。” “彭彭,你来。”千梧冲他招手,等他上拉后指着那间上锁的房间问,“这间房风水怎么样?” “最好啊。”彭彭回头指了指对面,“坐北朝南,四方通透,这明显是主位。” 江沉闻言用左手摸出军刀,推刀出鞘,“千梧帮个忙。” 千梧拿起那枚锁头。 “你俩溜门撬锁还挺熟练。”彭彭咽了口吐沫,“不会有人上来吧。” “那你就去放风。”千梧说,“给我们十分钟,别让任何人上来。” “好说。”彭彭果断点头,“不管谁上来,我拉着他白话十分钟的能耐还是有的。” 锁落门开,明明是采光通透的一间房,然而窗户里侧都糊了起来,屋里漆黑一片,灰尘味很重。 江沉看彭彭在楼梯口徘徊,于是反手推上门,“蜡烛带了吗?” “嗯。”千梧从福袋里摸出红烛,轻轻摸了摸。 片刻后,红烛跳出一片烛光,安静地燃烧。 “好多衣服。”江沉忍不住感慨,“实在有点壮观。” 足有江家藏书阁那么大的一间房,比外头那十几间加起来都大,地上密密麻麻排列着衣架,挂满各式旗袍和衣裙。房间满到走进去需要在衣架间侧着身,千梧穿过两列后说道:“上次见到这么厉害的衣帽间,大概还是在元帅府。” “我妈衣服没有她多。”江沉轻声说,“你看到的那些,很多都是别人送,她不怎么穿。” 千梧嗯了一声。 一列衣架大致二三十件,一眼望去八行十二列。 “几千件衣服,每一件都华丽上乘。”千梧淡淡道:“确实是曲京倾其所有的爱意。” “人死后,这些衣服就这么封着,也不转手,也不给其他明星穿。”江沉忽然说道:“我越来越觉得曲京人心里有鬼,如果光明磊落,何不坦然处理掉?” 千梧未予置评,他仿佛出了神地一件件看过那些衣裙,金玉珍珠在这里已是平常,但即便最朴素的一件刺绣旗袍,也十足动人。 “半库军火。”江沉忽然在身后说。 千梧蹙眉,忍不住回头冷漠脸看着他。 江沉正若有所思地扫视着这些衣服,顿了顿又摇头道:“可能还不够。那边还有首饰,够我手下两支特别行动队吃一年。” “江少帅毁掉这一屋子的韵味只需要一句话。”千梧无语转过头,“我真替未来的江家夫人感到心碎。” “元帅府确实不需要这么大一屋子衣服。”江沉平静道:“不过或许可以把父亲从前收藏渔具的房间腾出来,收藏那些各地大师匠人手作的画笔和颜料。为了更高审美趣味的东西,我倒不介意多赔上几库无聊的枪械。” 千梧顿住片刻,冷漠道:“我真诚希望元帅能听见你说的这句话。” “父亲不会介意。”江沉笑笑,“反正江家最受宠的从来都只是小儿子。被父母带坏,就连大儿子自己都忍不住宠他。” 千梧拨着衣服的动作一顿。 江沉安静地看了他一会,没有等到他说话,于是无声叹口气,“算了,提那些旧事没有意义,你别放——” “你过来。”千梧的语气忽然严肃,“来看看这个。” 江沉走过去,千梧手上拿着的是一件红色的旗袍。领口是珍珠盘扣,两侧绣着精美的流云。 “很漂亮的一件旗袍,怎么了?”江沉问。 千梧把旗袍拉出来,又随手从另一个衣架上拉下一件,在空中一起举着。 “没看出区别?”他挑眉问。 江沉顿了顿,“一个是红的,一个是绿的。” “……”千梧噎了一口,斜着他,“看看尺寸。” 江沉蹙眉仔细上下打量着,“红的稍微长点。” “我简直难以相信你是看着我画画长大的。”千梧冷漠道:“红的这件腰身至少放了一寸,剪裁线条也和其他那些都不一样,就是奔着藏腰围去的。” “这你真的难为我了。”江沉复杂地看着他,“为什么你觉得我能看出来这些?” 千梧懒得再开口,把绿的那件随手挂回去,又继续翻找这列衣架。 只有五六条衣裙是腰身放宽的,而且颜色款式都差不多,应该是阿九在那段时间最钟爱的样式。 “阿九怀孕了。”千梧说,“如果对比我年初画过的孕中裸模,应该是三四个月的身子。” 江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还画孕中裸模?” “人在没有灵感时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千梧冷漠地飞快说,“分手期,你也要管?” 江沉:“……” 千梧回头看了眼正对着的门口,若有所思道:“这件衣服被放在进门最容易拿到的位置,说明这就是阿九生前最后一段日子常穿的衣服。她是怀着身孕死的。” 江沉片刻后沉声道:“那就很难不让我们往一个人身上猜了。” “发爷。”千梧双眸轻睐,声音透着冷意。 * 离开房间之前,千梧揪下了那件旗袍领口嵌着珍珠的翡翠盘扣。 写真足足拍了两个小时,在现实世界从来不接受任何封面邀约的画家先生被折腾得一脸冰碴,上车时已经宛如僵硬的机器人。 回去路上还在下着雨,雨路难行,车子颠颠簸簸,他靠在座椅上又睡了过去。 自从进入这个副本,每次睡梦中意识徘徊时,耳边仿佛总有一个女声,唱着那些风情万千的曲调。但梦里的声音又与留声机里不同,虽然柔情依旧,却更添寂寥悲凉。 车上这一觉,梦里的声音又有些喑哑,千梧在梦里听着阿九唱歌,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她颈上血肉模糊的那片红。 “千梧。”江沉轻柔地叫他,“到地方了,回去睡吧。” 歌声瞬间远了,一股凉风顺着江沉打开的那半边车门卷入车厢里,千梧感到自己的头发被吹着往旁边卷去,脸颊发凉。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视线落在身上披着的风衣上。 江沉只穿着衬衫下车撑伞,“回去睡,别感冒了。” 千梧动了动睡得发麻的腿脚,下车问,“几点了?” “今天日落早,大概马上就公布选票。”江沉声音微沉,等他下车后一起往房子里走去,说道:“我刚看见彭彭的车,他下车时路过那个选票箱,情绪还算稳定。” 千梧点点头,裹紧江沉的风衣,又问:“单烨华呢?” “给我递了个眼神。”江沉顿顿,“看来是得手了。” “今晚可能要死两个。”千梧语气平静,路过单烨华后还眯眼冲他友好地笑了笑,擦身而过恢复冷漠,“先去找点吃的,我怕等会饭桌上没有胃口。” 餐厅日常备着精致的点心,千梧一边吃一边摩挲着那个珍珠翡翠盘扣。 “你又……”江沉无奈叹气,“不知道阿九见了作何感想。” “她死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感想。”千梧细细地舔舐着指尖的点心碎屑,“成百上千个盘扣里,就属这枚最好看,她也一定最喜欢这个。我准备把这个给她,交换她一张做鬼后藏起来的选票。” “……”江沉眼神复杂,“千梧老师可真会做买卖啊。” 千梧闻言不过一笑,“你不懂,那一屋子的珠宝衣裙代表着她失去的一生辉煌。” 江沉闻言安静地看着他。 “说起来,我也被人砸过画,好多旧画被毁,无从修复。将心比心,如果有人随便拣一幅要修好还给我,无论他开什么条件,我都给。”千梧忽然提起,语气平静道:“哦,是分手之后,我名气刚起来,还没那么多跟踪报道,你应该不知道。” 江沉没吭声,千梧把玩一会那枚领扣,侧过头看向他。 “确实不知道,没听人说起过。”江沉轻轻勾了勾嘴角,“竟然还有这码事,怎么不找人来知会一声,就算分手了,我也能派人帮你惩治作恶者。” 千梧不过笑笑,“然后让你看我笑话?” “也是。”江沉神色温和,“你现在应该释怀了吧。” 千梧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早点有那一遭也好。在那之前,我当真觉得自己是在为喜欢我的人画画,现在想来实在荒谬。” “千梧,江沉。”小丫头跑到门口,“开宴了,你们快点!今天发爷似乎有些动怒,你们别惹他生气。” “知道了。”千梧把没吃完的糕点包起来给江沉拿着,将那枚盘扣放进口袋里。 小丫头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而后有些别扭地挪开。 片刻后,她又扭过头来,视线落在千梧口袋上。 “怎么了?”千梧仿佛不明所以。 “你进了她的更衣室。”小丫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那是她的东西,是她最喜欢的一枚领扣。” 江沉闻言无声偏过头看了千梧一眼。 千梧冲他挑挑眉,又回过头,“哦?我看着好看,随手捏来玩玩的。这扣子配的那件衣服真好看,可惜比别的衣服大了点,阿九姑娘当时是怀孕了还是胖了,你知道吗?” 小丫头脸色瞬间惨白,千梧走近她,发现她眼眶泛红,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 “别太紧张。”千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冲她温和一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我昨天拿了第一名,但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你不敢提的那个人聊了一会天。我和前面的候选人都不一样,我知道阿九要什么,我能拯救曲京。” 小丫头抖得更厉害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泪意痛哭出声。千梧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忽然说道:“别让发爷看见那个领扣。” “我知道。”千梧嘴角笑意更盛,他低声道:“我只是帮阿九取个纪念品罢了,她说她很想念曲京。” “真的吗。”一滴眼泪从小丫头眼眶中掉下来,随即泪水如断线的珠子纷纷而至,她用袖子擦拭泪水,低声喃喃道:“阿九竟然还会想念吗,她……她竟然都不怨吗。” 千梧眼眸深处细微地缩了缩,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沉默着转身离开。 “确凿无疑。”江沉在他身后低声道:“绝不是发爷一个人的问题,这一整座城市,都亏欠阿九。” 千梧没吭声,进入餐厅前,他扭过头看向窗外滂沱的雨帘。 曲京大舞台后院也挂着一块匾额,那上面的烫金大字在大雨冲刷下闪闪烁烁,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冲刷殆尽。 餐厅里忽然爆发出哭嚎声。 千梧猛回神,两步踏进门槛。 单烨华扑跪在地上,手边扔着的是那张写着雪柔名字的票。 票上还有两个写上的字:大发。 “有人在动歪心思。”发爷冷笑着说,“造假的选票可是会认人的,谁在上面写了字,它就会从投票箱里长腿跑出来,回到那个人手边。你们不想着好好提升人气,反而把算盘打在我头上了?” 单烨华疯狂地撕扯着那张选票,“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找到了啊,这明明就是——” “嘘——那只是我无聊时制作的小玩意,随手扔在一旁。阿九早就死了,这世上没有她的选票。”发爷冷笑着从怀里掏出那沓生死契,利索地抽出单烨华那张,指尖顿顿,又说,“还有顺便公布今天的最后一名——” 坐着的彭彭后背瞬间僵硬,他死死地攥着钟离冶的手。 钟离冶腿上的肌肉绷着,显然已经做好了冲上去抢生死契的准备。 “杭彬。”发爷有些惋惜地挑眉,“如果昨天那个人不自己作死,今天还轮不到你,那就去地狱里怨他吧。” 学生弟弟从凳子上腿软摔了下去,带翻凳子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拼命摇头道:“不不不……我后面应该还有一个人,是他!是彭彭!发爷你再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票数不会出错。”发爷轻轻摇头,将两张生死契捋在一起,果断地从中撕开。 纸张碎裂声,伴随着两个人戛然而止的哭叫。 发爷将剩下的七张生死契重新揣回胸口,目光终于落在门口的千梧和江沉身上。 而后,老男人挤出一个虚伪和善的笑容。 “我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来了,抱歉,你们太慢了,我实在没耐心等你们。”他说着视线落在千梧披着的江沉的风衣口袋。 风衣口袋里只有一样东西,是昨天江沉找到的选票。 片刻后,发爷笑着挪开视线说,“看见单烨华怎么死的了吗?” 无人应声,千梧盯着他沉默不语。 发爷摆摆手,“第一名,我的大明星,希望你乖一点。” “抱歉。” 千梧平静落座,“我会尽量,但我大概率做不到。” “哦?”发爷挑眉,“这是什么意思,让你听话,很难吗?” 千梧沉默着拿起茶杯,江沉在他身边落座。 “确实很难。” 指挥官先生神情平静,“让他听话非常难,而且容易激起逆反,劝你不要尝试” 作者有话要说:孤高桀骜才招神经喜欢。 小神经贪婪地蹭着地面喃喃道。 第51章 九回艳 晚上, 五个人在千梧房间里开小会。 “剩下七个人,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蒋阳阳和男模时梁。”钟离冶说,“每天都有非必要减员,还剩整整五轮淘汰, 太残酷了。” “蒋阳阳今天来找过我, 情绪很糟糕。”屈樱轻声道:“她算神经里难得的敏感天赋很高的玩家, 但对这个本毫无线索。” 千梧闻言轻笑一声,托腮拄在桌上, “这都第四个本了,还在靠找线索求生,能活下来实属蠢人有蠢福。” “你一句话骂了这屋里所有人。”彭彭冷漠道, 又指向他身边,“包括江沉。” 江沉淡定开口, “习惯就好。” 彭彭:“……” 手边的酒杯里还剩一点酒,千梧晚饭后找小丫头讨来的。曲京的好酒是甘冽的竹叶青, 一点点就让整个人都仿佛腾了起来。 他面颊略带红晕, 坐直身子,“在神经里刷本,从进入副本第一秒开始,就要去琢磨BOSS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完全理解它, 才会自然而然地知道怎么出去。” “那阿九是什么人?”彭彭问。 千梧冲江沉一抬下巴, “把生存法典打开。” “对哦, 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东西了, 一进这个副本就被撕票恐惧支配。”彭彭忍不住咋舌, “但我们现在好像没什么线索来验证。” “怎么没有。”千梧瞟他一眼,“让我们来赌三条与阿九相关的生存法则。” 江沉已经翻开法典,瞟他一眼, 把法典竖了起来。 千梧笑着轻轻晃小木盅,“阿九怜惜有才华的人,不忍他们步其后尘,欲杀之。” “中了。”江沉垂眸注视着法典。 千梧继续说,“但阿九是个温和的人,若对方执着,她不会强行干预。” 江沉继续无声点头。 千梧笑了笑,把剩下一杯底的酒干掉,“阿九不偏执杀人,但也懒于主动救人。她十足孤高,她的仇怨,故事,帮助,都只给她看得上的人。所以想要她的东西,首先要让她喜欢你。” 安静的房间中,唐剪烛噼噼啪啪地爆着烛花。千梧微醺后心情好,用一支黄铜烛剪轻轻拨弄着跳跃的烛焰。 “全中。”江沉把法典摊平在众人眼前。 【阿九】 【#1 阿九惜才,怜其杀其】 【#2 阿九慈悲,杀人刀亦拿亦放】 【#3 阿九高傲,只向青睐之人伸出援手】 “我觉得——”彭彭向凳子上一指,“千梧可能是神经的创造者,不,他可能是神经本体,化形隐藏在我们之中看笑话。” 千梧轻声笑,伸手拿过旁边塞着的小酒坛,“你说是就是吧。” 江沉伸出手压在坛塞上,“差不多行了,失眠已经好了,酗酒的毛病还不改。” 千梧挑眉,“今天是谁跟发爷说,我这种臭画画的不听管,越管越容易逆反?” 江沉轻叹着收回手,神色中有些放纵的无奈,“我今天可没说你是臭画画的。” “有些话,听一次我就会记一辈子。”千梧扯扯嘴角冷笑,给自己倒半杯,又伸给江沉,“你要不要?” 江沉眼中似有心动,最终还是克制摇头,“今晚总得有一个清醒的。” 钟离冶站起来道:“夜深了,咱们回去吧,子时后都出来集合。” “别有太大动静。”江沉稍思量,手指敲敲桌子,“钟离跟我们一起行动,屈樱看着点其他玩家的动向,彭彭,你盯着发爷,别让他半夜出来搞鬼。” “好喔。”彭彭随着钟离冶站起来,转身往门口走两步又回过头,冲千梧说,“你睡觉前把吉字牌系在手腕上,听到没?” 千梧闻言才想起来还有那么个东西,低头在身上拍了拍,摸出那个小牌,在指尖晃了两圈。 “多操心你自己。”千梧笑着对他说,“睡前好好洗把脸,小心腮红蹭在枕头上。” “……” 彭彭骂骂咧咧地扭头走,屈樱和钟离冶忍笑跟在背后。 等人都走了,千梧趴在桌上望着窗外的夜空,片刻后,张嘴,打了个带着酒醉的气嗝。 “……”江沉声音温柔又无奈,“你怎么回事,突然喝起酒来?还没搞清楚阿九的故事呢,提前代入?” “不是。”千梧声音很轻,酒后嗓子里软绵绵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 他的视线望着窗外的月亮,片刻后忽然挪回来,望进江沉的眼眸。 “那件事,你当时知道。”他低声笃定道。 江沉收拾桌面散乱的酒杯酒坛的动作一顿,而后继续拾掇,低头看着桌面随口问,“什么事?” “别装。”千梧轻轻蹙眉,叹一口酒气,“我人生第一个小型巡回画展,在英格兰被人砸了那件事。” 江沉手腕顿住,半晌后放下酒杯,低声道:“满口醉话,赶紧上床睡觉吧。” 他说着起身往洗手间走,千梧却对他背影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对一个人的了解也能随着分手而消逝啊。” “我十岁就和你一起了。别说分手三年,哪怕三十年,你比现在又变了很多种样子,我也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千梧带着醉意吹着脑门上的碎发,“你今天要真是第一次听说那件事,不可能是这种云淡风轻的反应。拿装腔作势敷衍宴会小姐的话术敷衍我,只能说明你心虚。” 江沉背对着他停住脚步。 “那年那晚,英格兰酒吧,比罗是你叫来的?”千梧继续问。 江沉回过头,等在背后的那双黑眸似是被醉意蒙上了一层失焦,但却又清澈得让人心软。 “是我。”他终于败下阵来,无声一叹,又说,“我那天攒了一场晚宴,路上遇见那桩事,实在走不开,只好让比罗替我去街头找找你。” “还在说谎。”千梧无奈地笑,“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晚在酒吧醉得趴在桌上,醉醺醺地总觉得看见了你,当时还以为是错觉。” 江沉无言以对,千梧带着醉意慢吞吞地站起身,走上前来。 “抱歉。”江沉终于垂眸道:“是,比罗是我找来的,我也在酒吧看了你一会,实在放心不下……但你不用太介怀,我从来没有过看你狼狈笑话的意思。” “我知道。”千梧抬眸注视着他。 江沉静默许久,打破那分宁静,“那……” “忽然很想吻你。”千梧说。 江沉一怔,“什……” “就一次。不,暂定就一次,后面忍不住后面再说。” 带着醉意的画家放纵自己地伸臂揽住前情人的后颈,带着酒气凑上去,在他嘴唇上轻压。一触即离,刚刚离开一毫米,却又忍不住再次重压过来,又咬了那片唇。 许久后,千梧推开他,额头枕在他锁骨上,在他胸口深深地舒了口酒气。 “暂定就一次,后面忍不住后面再说。”江沉嗓音低沉,“ 你知道你这话听起来有多不是人吗?” 千梧笑了起来,“确实。但还好吧,毕竟和前情人在一起,好像不用那么多道德伪装。” 江沉没有吭声,片刻后伸手笼住了他的头,轻轻揉着。 “神经即是深渊。”他埋头在江沉胸前喃喃道:“我已经预感到,自己一只脚踩下去了。” 江沉嘴唇上还留着一丝痛,许久,年轻的指挥官抬手,手指轻轻按压过被吻过的那处。 “如果我是深渊。”他低声道:“无论在这里还是外面,我都愿意与你共沉沦。” 千梧脸埋在他胸前嘶嘶地笑,片刻后抬起头,脑门上压得有些红了,衬着黑眸透彻如水,红唇一点清艳。 “我要睡觉了。”他推了一把江沉,“离子时还有一会,我先歇歇。” “好。”江沉拿起放在一旁的风衣,“我一直在外头。” “随便。”千梧说,“把风衣留下。” * 子时一至,盖着风衣躺在床上养神的千梧清晰地感受到意识缥缈涣散。 床头柜上的留声机忽然又开始运转了,播放着阿九的歌声,许久,他挣扎着醒来。 依旧是那样一个舞台,只是阿九这次面朝他,神情平静空洞,许久,她抬手遮住了颈上的鲜红。 “很痛吧。”千梧低声道:“被挖掉喉咙的歌姬,就像如果昨天我砍断自己的手——” 阿九忽然开口道:“如果你是为自己画画,就留着它。” 千梧仔细听着她的嗓音,像是偷来的声音,又或是在嘴巴里含着一个播放器,与她的人有一种强烈的违和。 “我被喜欢我的人插过一刀。”千梧低眸淡笑,“他们砸毁了我积攒十几年的画,无异于砍断我半只手。从那之后,我再也不在意所谓的追捧者了,画与不画都是我自己的事,与观者没有丝毫关系。” 舞台上静悄悄没有丝毫声音,千梧抬眼看过去,阿九正温柔地笑望着他。 她真是一个能够惊艳时代的女人,即便芳华遭毁,只是站在那依旧熠熠生辉。哪怕只是一只厉鬼,也保有在世时的柔情。 “对了,我有一个东西送给你。”千梧从口袋中摸出那枚领扣,递了过去。 视线触碰的一瞬,阿九身体忽然颤抖起来。那枚领扣忽然在千梧手中消失,下一秒,出现在阿九手中。 她捧近领扣细细地观看摩挲,泪水涟漪。 “把九回艳唱给我听吧,九月九日,我想登台表演。”千梧忽然说道。 阿九闻言抬起头,“为什么?” “让快乐重回曲京。”千梧说着,眼底忽然浮现出一抹轻蔑,他看着阿九道:“人死了,罪孽还清了,自然就会快乐。” 话音落,阿九的神情忽然严肃,千梧挑唇轻笑,“如果我没有猜错,九回艳本是你当时的感恩之作,成为厉鬼后,这首歌便成了诅咒。那些渴望听到这首歌解脱罪孽的人却不知道,九月九日,听到这个表演的人反而会死去。” 阿九忽然朝他走了过来,他站在原地,女鬼带着冰冷的气息靠近,在空中虚捏手势,千梧随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地伸出手,摊开掌心。 阿九将那枚领扣放回他手心,冷道:“我不喜欢欠人。” 她说罢,忽然伸手,在千梧肩上重重一推。 这一推,身体向后倒下的同时,意识仿佛再次飘散。 留声机的声音重新响起,千梧忽然感受到江沉风衣上的扣子,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样回来了房间里。 然而他似乎睁不开眼,困意浓重,他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支离破碎的梦境逐渐浮现。 大红旗袍的女人在后台卸了妆出来,踏上汽车。小丫头跟在她后面,替她抱着今天观众们送的鲜花点心和首饰。车子开过曲京的大街小巷,她在车窗后明动地笑着与他们挥手再见。 生辰前几个月,她停止了演出,潜心写词写曲。这是她来曲京的第九个年头,她的生辰在九月九号,刚来曲京时给自己取艺名叫阿九。她坐在桌前想了很久,给新曲定名为《九回艳》。 老板发爷忽然在一个午后过来找她,同她说了很多关于其他明星选拔的事情,希望她一起参与投票。他说,她已经九年了,如今近三十的年龄,该筹划几年后退出台前的生活。她断然否决,她说会唱到最后一个观众离开的那天。 那个晚上,她喝了很多酒,醉意朦胧之际,发爷闯进了她的房间。 她要求医生替她打掉孩子,被发爷拒绝。发爷禁止她与医生进行任何私下联系,再次要求她逐渐退出台前,安心做老板太太,在退出前提携后人。她又一次拒绝了发爷的要求,并且示威似地又回去唱了几场,掌声和欢呼依旧,曲京人对她的爱意似永不消退的潮水。 九月九日那天,她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穿着旗袍也稍显怀。她在旗袍外套了一件褂衫,希望表演后与心爱的观众坦白。她太沉迷演艺生涯,对这些事的态度近乎淡漠。她甚至想,发爷如果非要这个孩子,就生下来丢给他,她可以继续为热爱她的观众歌唱。 生日那天,她遵循惯例没有选择汽车,只是坐着黄包车绕城半周。意外降临得很突然,街上围过来的人不像往日热情欢呼,他们看着她的眼神透着刻毒和鄙夷,有人在人群中喊,“阿九,你把外套脱掉,让我们看看你的肚子!” 她惊惶回头,却没有找到喊这话的人。但一石惊起千层浪,质疑声接踵而来。 “原来你已经与人通.奸这么久了,为什么不检点!” “我们那么爱你,你却做这种丑事!” “把手松开!让我们看看你的大肚子!” “我们以为你不出来表演是为了给我们写歌,原来是偷偷给男人生孩子去了!” “你年龄是大了,哪怕不登台都好,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太失望了!你不配曲京的爱!” 人群愈发激动,从四面八方向这辆脆弱单薄的黄包车涌来。车夫忽然停住脚步,停在人群中心,转头对她说,“发爷托我转达。” “什么?”阿九惊恐地看着他。 车夫面无表情道:“你的一切都是他给的,都是曲京的施舍。不知天高地厚,活该会有今天。” 而后,车夫放下拉手转身走入人潮。那些往昔里爱慕她的狂热观众走上来,将她围在中间,他们撕扯开了她的衣裙,将脏污泼在她的脸上,泼进她的眼睛。愤怒如同瘟疫野兽在人群中蔓延,那些人尖叫着被莫名的愤怒支配,愈演愈烈,终于有人掏出了刀,嘶吼着要杀掉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他们摁住她,切开了她的喉咙,永远地剥夺了她歌唱的能力。 绝代歌姬,九年芳华,戛然终止在街头的暴动中。 她没有登台唱出那首饱含爱意的歌,她被她心爱的观众毁了。 千梧在梦中用力挤着那些人群,想挤到中间拉住阿九的手,把她带出来。但越来越多的人围住了那条街道,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冷漠包裹了整座曲京,他眼看着她被围在中间彻底毁灭。 “千梧……” 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的意识忽然抽离了一下,一个瑟缩间缓缓睁开眼。 舞台上空空荡荡,钟离冶扶着留声机站在台下,江沉蹲在他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而后松口气道:“醒了。” “阿九呢!”千梧一下子坐起来,左右环顾,“她怎么样了?!” 江沉愣了下,“阿九?我们不知道啊,只有你能看见她,我们只是跟着你。” “我……”千梧下意识低头,他还裹着江沉那件风衣,跌坐在舞台上。 “你和昨天一样,子时后从房间里梦游出来,一路来到这个舞台上,然后站在舞台上继续嘟嘟囔囔,但今天你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江沉摸着他的头发,“怎么样了?” 千梧哑口无言。他心跳得非常快,那种莫大的恐惧在心头久久挥之难消,他垂头捂住额头,几乎仍能切实地感受到阿九的绝望。 “你手里什么东西?”江沉忽然问。 千梧这才感觉到掌心和脑门之间好像还隔了一层什么。他一个恍神,忽然想起阿九还给他的那枚领扣,于是抬起头看向手中。 一张选票安静地贴在他的手心里,触感柔软细腻,仿佛歌姬的皮肤。上面写着两行鲜红的小字。 爱我以虚,毁我以妄。 曲京阿九。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玩家获得通关道具。 小神经百无聊赖地拍打着地板。 好热啊,开空调! 第52章 九回艳 “爱我以虚, 毁我以妄。” 千梧捏着那张选票,一路呢喃着被江沉牵着手带回了房间。 他仿佛丢了魂地跟江沉进浴室洗了手和脸,而后被安顿在床上。 “回回神。”江沉用热毛巾捂着他的手,担忧道:“不管你看到了什么, 那都是亡灵旧事。我们的任务是复仇。” “我想一个人呆会。”千梧轻声说。 “那我把留声机先放在你这了。”钟离冶把搬了一路的留声机放回他床头柜上, 犹豫道:“你好好休息, 明天影楼的人会架相机给我们拍舞台照,印在报纸上。明天逮个空, 咱们一起把录音听了。” “嗯。”千梧平静地看着床单,“知道了,你们走吧。” 钟离冶:“要不我们还是在这陪……” “走吧。”江沉站起身打断他, “让他一个人待会。” 钟离冶只得跟着江沉离开。千梧等两人都走了,才从口袋里又掏出那张选票来看。 红色的小字是血迹凝的, 一眼狰狞惊悚,但捧近了细看, 又觉笔锋细秀, 处处都透着阿九的柔情。 他忽然想起昨晚初见阿九,阿九说或许她死得太突然太快了,以至于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份对曲京的爱有没有消失。 千梧心头拧着一股酸, 他轻轻抚摸那两行血色小字。 “曾经。”他对着那张选票说道:“我也觉得, 我的画迷是世上最懂我的人。即便隔着人海茫茫不相识, 我们也有神交。后来我才知道, 多数人的爱意只是一阵风, 会跟着更大的风跑。” 选票柔柔地摩挲着他的手指,像阿九在安慰。 千梧捏着那张选票,忽然想到什么, 转身咔哒一声按下了留声机的开关,把音量调到最轻。 一阵沙沙的底噪后,留声机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柔情带哑的女声。 一回玲珑淡妆,二回绿篱红桑,三回玉槲粉黛,四回香闺倚堂。 五回金纸寒香,六回雪乳桂糖,七回新台陈酒,八回举城高望。 恩泪难消,盼京年年顾九娘。 千梧听着女声低哑婉转的唱腔,即便是亡灵挟怨而唱,仍似有往日情眉浮现在眼前。她和曲京谈了一场经年的情,情了,只有她不肯走出。 千梧视线朦胧中回过头,铜铸的留声机表面光可鉴人,照出他的影。 他忽然发现影中自己的眉眼在缓慢细微地发生变化,渐渐与阿九的模样相融相消。片刻回神,影子已经完全变成了阿九温柔多情的眉眼。 留声机沙沙地响着,里面忽然传来女人低低的声音。 “千梧,让我借你的嗓子,再为曲京唱上一首吧。” 黄铜中的歌姬影缓缓点头。 * 不知呆坐了多久,留声机上的人影才恢复千梧平时的样子。他伸手关掉机器,正欲睡下,忽然听到“笃”的一声细微门响。 很轻很从容的敲门声,只敲一下,戛然而止。马虎的人或许只会以为是风吹门动,压根不会想到有人站在外面。 千梧愣了两秒。 这是小时候江沉常和他玩的把戏。那时他半夜偷偷溜去江家的厨房偷吃甜食,捧着东西蹑手蹑脚回房间,回去时走廊明明空无一人,每当他刚刚坐下翻开一本画册准备享受美好的夜晚时光时,江沉就会轻轻敲一下他的门。 只敲一下,敲完就走。漫不经心,带着点元帅公子的傲慢,像在告诉他,我看见你了。 片刻后,江沉在门外说,“我进来了。” 他说着按下门把手,推门进来,手上拿着吃的。 “小丫头晚上煮的吊梨,我热了一下,还有一些点心。”江沉拆开油纸上系着的绳说道:“把肚子填饱,自然就困了,不然你今晚又难入睡。” 纸里包着老几件老式点心,江沉捧过来,千梧完全下意识地伸手拿了一块。 “你没走啊。” 江沉点头,和他一起吃,“有点担心,来看看你。” 千梧咬着细腻的红豆馅,好一会才说,“阿九是被曲京人杀死的,死在九月九日前往舞台的路上。” “嗯,猜到了一点。”江沉轻一点头,“这个副本对你不太友好,好在快要结束了。” 千梧抬头看着他,“对我不友好?” “你不觉得,阿九和你很像吗。”江沉无奈而笑,“你们都是很纯粹的艺术家,在俗世消磨时光,难免煎熬。” 千梧闻言捧着搪瓷罐小口喝着汤,许久才说道:“她不算,她把他们看得太重了。” 甜汤喝下去,像只温热的手拢着人的精神头,千梧吁叹一声,“好了,这回我真要睡了。” “留声机你刚才听了吗?”江沉问。 千梧点头,“九回艳全本歌词,已经有了。她用了八年里曲京恩宠的意象,写了一首饱含爱意与感恩的歌。” “嗯。”江沉站起身,“漱口再睡,小心牙疼。” 他拾掇起东西转身离开,千梧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 江沉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十几年后,他长成高大沉毅的军官,言谈举止间甚至有昔日江元帅的影子,但却还在做着和十岁时一样的事。 千梧仿佛站在自己与阿九人生的边界,江沉出现招招手,便能把他拉回来这边。 他把选票轻轻叠起,揣进口袋。 * 次日拍照时,报馆的人在曲京大舞台前架了一台黑漆漆的老式相机。彭彭被安排试拍,那人一捏吹气球,快门轰一声,闪过一阵刺眼的光。 “我只在电影里见过这古老玩意。”彭彭揉着眼睛从舞台上跳下来,“让我看看。” “你以为这是什么时代?拍完的胶片要冲洗才能显影。”钟离冶在相机后凑近观察道:“确实够古老,这个成像太原始了,镜头里的人上下左右都是颠倒的。” 小报记者在旁边叹气,“你们在说什么?这已经是曲京最好的相机了。” 原本默立在一旁对着舞台发怔的千梧忽然回过头,听到曲京这两个字,他仿佛被烫了一下。 记者道:“设备调好了,按照现在各位的名次来进行吧,千梧先拍。” 千梧闻言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地转身向舞台走去。 “他怎么了?”记者有些担心地问旁边人,“似乎不在状态,衣服也还是前天巡街那套,不会影响他今天的人气吧?” 江沉道:“不重要,拍吧。” “那……行。”记者犹豫着点头,但又立刻改摇头说,“你们稍等一下,事关目前人气最高的候选者,我还是请示一下发爷。” “我跟你一起吧。”江沉道,“发爷最爱多管闲事,需要有明白人劝他。” 他们一同转身离开,千梧站在舞台上,抬头环望一层层包裹着舞台的客座。曲京大舞台如是空旷,然而仅仅是那些空荡的座位,却好似随时都能压下来,把舞台上的人吞没。 “妈呀!”彭彭忽然大叫一声,一屁股向后跌坐在地。 “闹鬼!闹鬼!”他指着相机的手哆嗦着,“你们谁看看那个相机,是我神经错乱了还是千梧错乱了!” 千梧一怔,回眸看向台下,钟离冶正凑近盯着相机。 他神情冷峻,片刻后顿了顿说,“千梧?” “怎么了?”千梧问,“我怎么了?” “相机里——”钟离冶咽了口吐沫,“不是你。” 屈樱凑近后颤抖道:“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红旗袍,翡翠领扣……相机里不是你,是她的样子。” 千梧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转瞬又恢复平静,他举起手说道:“现在呢?” “女人举手了。”屈樱呆呆道:“你们就是一体的。” 彭彭忽然从地上站起来,严肃地指着自己,“你现在神智清醒吗?我是谁?” 千梧顿了顿,“一个傻子。” “……”彭彭冷漠脸回头对钟离冶道:“是他,没错。” “这是什么情况啊。”屈樱把视线从相机里的女人影上挪开,“我头皮发麻,你现在不会从早到晚都被阿九附体着吧?” “其实有可能,昨晚我自己也在唱片机的倒影上看见了她的脸,还以为是半夜的错觉。”千梧琢磨了一会,“昨天她猛地推我一下,而后我才看见她破碎的记忆,可能那时,她已经半附在我身上了。” “太尼玛吓人了。”彭彭一边嘟囔又一边举手冲他挥,“雪柔姑娘你好,我是好人彭彭,不要伤害我,你真美。” 屈樱没绷住笑了出来,“你有毛病。” “BOSS都被你气活了。”钟离冶也忍不住笑着叹气,“行吧,反正我们肉眼看千梧还是正常样子,就权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你们在说什么?”江沉从外面进来,记者跟在他身后。 彭彭正要开口,钟离冶拉了他一下,说道:“江少帅,来看看千梧在相机里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江沉挑眉,有些不知所以地走近,弯腰凑近相机看了一眼。 “你这里衣领有点皱。”江沉说着伸手指自己右边领口,手刚抬起来,忽然意识到成像的问题,又换到左边去,“把它扯一扯吧,看着怪别扭的。” 身后三人已经傻了。 彭彭呆呆地伸手指着相机,咕咚一声咽口吐沫,“这个,千梧?” “不然呢,不是他难道是你?”江沉蹙眉看着他,“有毛病吧你,赶紧让记者拍,天太热,早拍完早收工。” “你再看看啊。”彭彭嘴一瘪,“这里明明就不是千梧。” 江沉闻言面色微沉。 彭彭踩在指挥官先生发怒的边缘,崩溃道:“真的!真的不是千梧,台上分明是一个鬼啊。” “……” 江沉随手挽起袖子,轻声自言自语道:“如果我在神经里打人,或许不会被风纪委员会的人知道……嗯,即使知道了也无妨,傻子一个,打就打了。” 彭彭:“……” “江沉看到的竟然和我们不一样……”屈樱若有所思道:“或许只是一个障眼法,足够冷静和坚定的人不会受到蛊惑。” 江沉闻言动作稍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弯腰又凑近相机。 相机里的人虽然上下左右颠倒,但眉眼依旧,无论如何他都能认出来,就是千梧。 “怎么了,你们说什么呢。”记者洗过手走过来,“相机不太对吗?刚才明明已经试过了。” “没事。”江沉忽然站直,身子挡住了相机,说道:“千梧比较挑剔构图,他说你刚才找的角度不行,让我盯着相机,你负责捏快门就行了。” “这样啊。”记者叹气,“也是,毕竟画家,肯定比我懂,那就这样吧。” 江沉亲自站在相机背后盯,记者喊了三二一,捏下吹气球,快门啪一声,定格。 拍完照回去才是正午,千梧吃过午饭后就躺在床上。连着两天晚上和阿九打交道,他精神头越来越不好了,白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可午后的阳光很浓,房子里的窗纱遮不住光,他只得勉强闭目养神。 小丫头忽然出现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千梧,你是不是中暑了?”她手上拿着一个托盘,“江沉问我有没有提神消暑的东西,我让后厨做了点冰的酸梅汁,你尝尝吧?” “好。”千梧坐起来。 小丫头进来把托盘在床头柜上放下,先用手帕遮了遮留声机,而后才拿起杯子递过来说道:“小心点,别溅到机器上。” “你好像很在意这个留声机。”千梧漫不经心地说,“这东西很贵吗?” “也不能说很贵。”小丫头摇摇头,片刻后回头看了眼空荡的门口,低声说,“她很宝贝唱片啊留声机啊这些东西,从前伺候她时留下的习惯罢了。” “这样。”千梧停顿了一下,又问,“对了,我今天和朋友们数了数曲京大舞台的座位,一共四千七百九十二。曲京一共多少人?九号演出那天,他们都会来吗?” “不算候选者,曲京一共四千七百九十四人。”小丫头说,“曲京大舞台虽然很久不营业了,但仍然按照曲京的人口随时控制着座席,确保它永远能够刚好容纳所有观众的数字。” 千梧放下酸梅汁,“我不明白,还剩两人要坐哪?” “一个是我,一个是发爷。”小丫头叹口气,“我们俩永远都不看表演的。” “为什么?” 小丫头说,“发爷其实不爱看演出,他只是一个很纯粹的明星商人。我……我倒挺想看演出的,但从前所谓的大舞台,其实只是她一个人的舞台。她演出时,我在后台为她化妆更衣,准备下台后的一杯酸梅汁,所以我都是不看的。她自己也说,希望我不要成为她的歌迷,歌迷们很好,但她也需要一个其他什么人陪着她。” 千梧闻言沉默,小丫头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没解释明白?对不起,我嘴太笨了,但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她是这样说的。” “我明白。”千梧笑笑,把杯子放回她手上的托盘上,“原来这杯酸梅汁,是雪柔姑娘当年喜欢喝的。” “是。”小丫头点头笑道:“她很怕热,每年酷暑季节时常会发脾气。她发脾气时我就给她喝这个,凉快下来后,她又变回可爱的阿九了。” 她说着笑容忽然一顿,低垂下眉眼掩盖哀忡,低声道:“我说多了。” 千梧看着她离开。 四千七百九十四人,有两人没有位置。小丫头不该死,而发爷,要用别的方式杀死。 玩家不能对发爷或任何居民出手,只能实现阿九的心愿,借阿九之手杀尽曲京,一洗仇怨。 冰冰凉凉的酸梅汁下肚,终于纾解了暑热。千梧重新躺下,片刻后便睡着了。 这是一个安静的梦境,没有阿九,也没有留声机声。 他仿佛只睡着了五六分钟,但当他被走廊外的声音吵醒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落日奄奄,光影昏暗。 江沉站在他门口,他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照片冲洗出来了。”江沉顿了下,“我看报纸上的照片仍然是很正常的,但彭彭他们看到的不是。他们只能看到我们八个人,还有,阿九。” “报纸呢?我看看。”千梧平静伸出手。 江沉递来的报纸上一共九人,九名候选人中,唯独不见了千梧,取而代之的是旗袍阿九。 千梧轻轻抚摸过阿九的眉眼,又指着她问道:“这里,你看见的是我?确定吗?” “嗯。”江沉无奈叹气,“似乎只有我看见的是你,所有人——看来也包括你自己,看见的都是她。” 有着九人舞台照的报纸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整个曲京炸了,房子外围满了人,发爷把所有的车夫和下人都调到门口去拦着。千梧走下楼梯,透过洞开的门看向外面蜂拥而至的人。 “千梧!你认不认识阿九?” “为什么你的照片拍出来是阿九,阿九是不是借着你的身体回来了!” “我们很想她!我们对不起她!让她回来再为我们唱一首吧,请告诉她!” 那些人的脸上再次露出极度的癫狂。 他们前几日伪装的兴奋和快乐消失殆尽,十分急切地呐喊着。即便用敬语请求,神情里仍旧是近乎冷漠的命令姿态。 “让她回来!唱完九回艳!” “把曲京的快乐还给曲京!” 千梧站在台阶上,神色冰冷。 他开口的一瞬,外面的人自动消音。 “她会唱完九回艳的。”黑眸中一点冰冷,随即他又收回视线,垂眸轻笑,“九月九日我登台,你们,一定都要来啊。” 穿着素淡衬衫的男子立在台阶上,眉目清俊,红唇却艳丽如血。 那一点艳,像极了昔日风华绝代的歌姬,站在舞台之上,冲底下的山呼海啸柔情甜笑。 “一定来!一定来!” 人群再次癫狂,“我们一定都来的!” 千梧笑笑,又说,“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你们可别把票都投给了我,回去后街坊邻里商量商量,也给我朋友们每人投上几票。他们要是被淘汰,我可不想登台了。” “没问题!”那些人喊道:“只要你开心,什么都行,我们这就回去商量投票!” “有劳。”千梧笑着望他们,“那,九月九日,不见不散。” 外头的人喜极而泣,他们掏出选票,一边大声讨论着一边跑到前院去投票。 千梧眼神扫过大厅里其他玩家,另外七人都在,只少了彭彭。 下午时江沉把选票要走,交给了彭彭。发爷盯他们两个盯得太紧,唯独彭彭一直在生死线边缘徘徊,最不被关注。 千梧收回视线低笑,站在那里看那些人疯抢着把写好名字的选票丢进投票箱里。 “怎么回事。”发爷忽然站在他背后,语气阴冷,“为什么你的照片会变成那个女人,你见过她?” 千梧回头笑道:“做第一名这两天,我每晚都会梦到她,发爷和她熟吗?” “还好。”发爷探究地看着他,又说,“只是梦?你们有对话吗。” “当然有。”千梧笑着往上走了两个台阶,站在发爷面前,笑道:“她托我转达一句话。” 咫尺间,男人的瞳孔骤然一缩。 千梧笑得更盛,轻声道:“她说,她同意您的意见,退出舞台,提携后人。” “什么……”发爷愣住,但转瞬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瞪大。 千梧笑道:“她准备提携您这个后人,就从今天开始。” 话音落,黄昏将至。 外头的下人拖长声音喊道:“截票——清点——” 千梧笑着踏上台阶,在发爷耳边轻轻呢喃。 “你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酸梅汁是什么味道。 小神经舔舐着地板,会比血还香吗? 第53章 九回艳 餐厅里的气氛与平日不同, 下人在外面清点选票,发爷难自禁地不断望向外面,放在餐布上的手指焦躁地点来点去。 “不必着急。”千梧舀着一盅甜软的蛋羹,“该死的, 一个都跑不了。” 发爷猛地回过头, 鹰隼一样的眼神狠狠地盯着他,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撕掉你。” “你不敢。”千梧垂眸笑着, “曲京渴望大明星,渴望一个像阿九那样的大明星。规则赋予你随心情撕票的权利,但你不敢撕我, 我可是被阿九半附体的第一名。” 四下静谧,唯有千梧手中勺子轻轻碰撞杯壁的声音, 他愉快地挖吃蛋羹,手上动作飞快而不失优雅。彭彭在一旁拉着钟离冶的衣服, 低声道:“我眼花了吗, 我怎么感觉坐那儿的像他又像那个女人。” “你没花,我也觉得。”钟离冶神情严肃,“像两个人影在来来回回地变,太诡异了。” 屈樱轻声道:“之前竟然没发现, 他们的五官如此相似, 变起来时细微得很难察觉。” 千梧听着他们的低声讨论, 抬眼瞟向江沉。 江沉正盯着他, 眉心微蹙, 眼神中带着点困惑,似乎很难融入别人的讨论。 千梧忽然放下勺子。 “结果还没出来吗?”他眉眼冷然,看着发爷说, “要不先把生死契拿出来点一点。” 发爷放在桌上的手在发抖,他颤抖着把手伸进怀里,捋出那叠生死契的一瞬间,千梧忽然勾唇笑了。 “数数。”千梧说,“看这个厚度,不像只有七张。” 发爷眼神空洞,执拗地呢喃着:“一定只有七张,不然还会有什么。” “不然打个赌吧。”千梧笑着靠在椅背上,“我赌八张。” 发爷朝他看过去,恍惚之中,那里坐着的已经彻底变成了穿红色旗袍的女人。她言笑晏晏,眉目明动,白皙的手臂竖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撩拨似地用指尖撑着头。 翠绿的领扣衬得红唇娇艳欲滴。阿九如是美艳,艳而不妖,眼角眉梢柔情似蜜。 “赌什么呢。”发爷无意识地发问。 外面下人的脚步声响起,女人笑意更盛,“赌你的命。” “发爷。”下人将一张纸递过来,神色有些犹豫,“今晚多了一位候选人。这里,是他获得的唯一一张选票。” 随着他话音落,发爷刚刚翻过第七张生死契,凭空出现的第八张赫然摊开在桌上。 那张崭新的生死契上写着大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下方书着两行字—— 曲京明星候选,不成名毋宁死。 “给我们看看。”坐在不远处的人又变回了千梧的样子,笑着朝他伸出手,“今天的选票结果如何?和大家分享一下。” 发爷脸色已灰成一片,他颤抖着捏着那张结果统计单,片刻后把它翻过,看着被下人专门挑上来的新明星候选者获得的唯一一票。 她永远是艳绝曲京的大明星,即便狼狈惨死,人们记住的也都是她风光无两的容颜。就连她的选票,都比别人的多了一种温柔的质感。 选票上笔锋细腻温柔,写着阿九的名字,又写了大发。 一个含笑的女声忽然响起:“我亦愿提携后人,曲京如此追捧明星,发爷,不如和我一同遭遇吧。” 话音落,那张新生的生死契忽然自动钻入指间。发爷眼神空洞涣散,有些苍老的脸皮上已经失去了表情。他仿佛一个被命运操控的傀儡刽子手,终于在这一刻将剪刀伸向了自己身上的线。 嗞啦声响,木浆纸断裂的声音悦耳美妙,坐在不远处的千梧发出愉悦的轻笑,他笑着望向上首处,那个男人骤然仰倒在地,落地时后脑砸在地砖上,鲜血砰然四溅。 蒋阳阳惊叫出声——发爷不像前几日淘汰的玩家那样安静死去,那尸体离她最近,她清晰地看见男人死不瞑目的眼中逐渐染上脏污,浓重的臭味从那双眼中散发出来,而后他的喉咙忽然爆开,像是冥冥之中有人拿着一柄刀挥砍,血花随之迸射。 千梧仿佛事不关己,他从桌前起身,回头间看见小丫头站在门口。 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地上的发爷,仿佛已经入定。 “喂。”千梧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啊?”小丫头猛回神,立刻低头道:“您有什么吩咐?” 千梧掏出今天的报纸,展开递给她说道:“今天的照片拍出来我才知道,我这件衬衫领口都这么皱了,你今晚帮我把衣服熨一熨。” 江沉闻言不作声地走过来看着那张报纸。 在他看来,报纸上千梧衣领平整。而据彭彭他们说,这张报纸上压根没有千梧,照片上站在他身边的是穿着旗袍的阿九。 小丫头看了一会,皱眉道:“哪有褶子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报纸,又盯着千梧的衣领,“熨一熨倒是不费什么事,但您差使我直说就完了,也不能无中生有啊……” “哦?”千梧挑眉笑,“你看这张报纸上是我吗?他们都说是阿九。” 小丫头脸色一变,像被吓了一跳。 她立刻说道:“不要总提她的名字,给她个消停吧。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后面干活回来,所有下人都在说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千梧和江沉交换一个眼神,千梧温柔地笑着对她说,“所以,你看我还是我?” “这问的是什么话。”小丫头眼神担忧,“是不是睡多了犯傻?我让后厨煮一点清心的百合羹给你吃。” 千梧闻言不语,其他下人进来抬发爷的尸体出去。金主暴逝,人人脸上皆是沉重。小丫头扭头看过去,眼神依旧天真淳朴,千梧盯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唇角极轻微地挑了挑,转瞬又恢复正常。 “发爷怎么就这么死了啊。”小丫头叹气,“不过各位放心,在九号之前,我和所有的下人会继续为各位服务的。” 钟离冶忽然问道:“你们曲京人好奇怪,明星商人都死了,还这么执着选秀。九月九号就有那么重要,无论如何都要在那天捧出一台表演吗?” “是的。”小丫头神情严肃笃定,“九回艳的演出重于一切。” “这种执念要延续到什么时候呢。”千梧轻声问。 小丫头说,“直到曲京人死绝为止。” 房间里骤然死寂,玩家们瞠目结舌盯着她,她过一会才一下子从仿佛魇怔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摇头道:“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选星是曲京的命,我是想说,无论如何各位都会继续参选的。现在发爷死了,淘汰制不得不暂时搁置,各位且安心准备吧。” 千梧看着她,“对了,我有一支笔掉在院子里了,你能去帮我找找吗?” “没问题。”小丫头点点头,转身走出餐厅拉着一个下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片刻后点头向门外走去。 回去路上,大家终于稍微活络了点,蒋阳阳和时梁甚至开始放松地搭话,聊一些神经外头娱乐圈里的潜规则。彭彭蹦着上台阶,钟离冶嫌弃兮兮地走到屈樱另一头和他隔开。 蒋阳阳他们对千梧十分礼貌友好,但或许是眼见着他在两个人之间切换了一整晚的缘故,他们似乎不太敢接近,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江沉走在千梧身边,低声道:“你怀疑小丫头么。” 千梧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瞟着他,“你真的一点都看不见阿九?” “我真的看不见。”江沉无奈叹气,“彭彭说你们切换起来非常丝滑,过渡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一回神就已经换人了。我从没见过这种技术,倒还挺想看看。” “……” 江沉啧一声,“相识十数载,竟不知千梧老师会变身,妙啊。” 千梧呵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江少帅小心,晚上变成女鬼找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女鬼?”江沉看向他,稍作思索后挑眉道:“何愁何怨?以什么方式来报?需要我……” “闭嘴。”千梧冷脸道。 江沉笑了好一会,他们落于众人后,江沉片刻后又说道:“阿九附体应该只是一种障眼法,她想通过这种方式唤醒曲京人心中的心魔,以此更好地控制他们,确保九号那天借你登台。既然是障眼法,就总有漏洞。或许对于很熟悉你的人而言,障眼法就无效。” 千梧闻言摇头,“只是不能有虚妄。” “什么?” “心有虚妄的人,就会被蒙蔽。”千梧低声道:“唯一个人以赤诚看你,他眼中才会是真实的你。” “唔……”江沉挑挑眉,“我是获得了千梧老师的表扬?” 千梧垂眸淡笑,“人心动荡时,更见人心。我只是有感而发。” 江沉笑着看他,好一会才回过头来,一边与他并肩行一边低声道:“反正,我一直是这么看你的。” 他们落在最后,拐过楼梯转角,却见彭彭他们三个等在千梧的门口。 千梧挑眉,“发爷都死了,没必要开小会了吧?我想早点睡觉。” “我有一个小发现。”彭彭方才轻松自在的神情消失了,他咽了口吐沫,抬头看一眼钟离冶。 钟离冶轻轻点头,“没关系的,应该无碍大局,直接说吧。” “进去说。”千梧按下门把手。 彭彭站在地中间,纠结了一会,“这个小发现应该对大局没什么用,我只是想给大家提个醒。今天我偷偷去投票时,发现小丫头站在房子侧面的小门门口,望着投票箱。” “虽然已经是黄昏,但当时那个落日的角度,房檐在小门口的地上投出了一条线,影子一边地面是金红金红的,另一边房子里则是背阴。”他边说边比划,“我当时有点做贼心虚嘛,投票完忍不住左右看一看,结果一回头看见她站在阴影里,那个车夫刚好也从里面出来,和她说了几句话。” “然后呢。”千梧平静问。 “你们难道没有意识到吗,小丫头从来没有走出过房子。”彭彭咽了口吐沫,“我也是后来才想到的。当时场面非常惊悚,那个车夫站在阴影里,但落日将他的影子也投向屋里,颜色比地上的阴影深,看起来很明显。但小丫头她……” 彭彭又支吾住了,钟离冶索性替他开口道:“小丫头没有影子。彭彭是想说,他怀疑小丫头不是活人。” “是。”彭彭一个激灵,“感谢帮忙,我真是说不出那么恐怖的话。” 千梧垂眸轻笑,“猜到了,她藏得够深,在房子里小心翼翼跑来跑去,没人多想,连发爷这么久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江沉走上来说道:“难怪曲京大舞台没有她和发爷的位子,大概几年前,她就随着阿九一起死了。” 话音落,房间门忽然被敲响。 众人不约而同闭嘴,小丫头推门进来,手上拿着托盘,盛放着一只细腻的白瓷汤盅。 “你的百合汤,我还让后厨加了一点点参,但放了很多糖,不会有奇怪的味道。”她笑着进来把汤放在桌上,勺子递给千梧,“尝尝?” “这也是阿九从前喜欢喝的吗。”千梧掀开盖子,笑着舀动半胶态的汤羹。 小丫头一愣,“什么?” “你好像总是在我身上找阿九的影子。”千梧尝了一口,神情平静道:“你在用当年伺候阿九的方式照顾我,每当和我说起她,都挑我们之间的共同点。” 小丫头闻言低下了头,过一会她低声说,“我只是时常会想起她。在这个房子里,曾经到处都是她的身影和气息。” 千梧没有吭声,他安静地把汤喝到见底,重新盖上盖子。 “画笔找到了吗?”他问道。 小丫头摇头,“下人说没看见,我让他们再次曲京大舞台找一找。”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千梧问。 小丫头愣了愣,“我……” “你没办法离开这个房子,是吗。”千梧轻声道:“我小时候看闲书上说,自杀的人才会无法离开当时所在的地方。你是哪天死的?那年九月九号吗?” 一室静谧,小丫头的睫毛轻轻颤抖。千梧忽然发觉,其实她眉清目秀,是个很好看的小丫头。 只是大多数时间里,她小心翼翼畏畏缩缩,让人常常忽视她的存在。 “我只是想再见她一次,我想听她唱歌。”小丫头低声道:“她从来没有让我站在台下听过她的演出,但我应该最起码听一次,毕竟我是真的爱护她。” 千梧看着她,说道:“是你一直在引导我。” “没有的。”小丫头摇头,“我只是一个小丫头,做人做鬼都只是一个小丫头。我只是觉得和您投缘,您身上,确实有太多她昔日的影子。” 众人皆沉默不语,她收拾好了桌子上的汤碗汤匙,而后在围裙上蹭了蹭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展平。 红纸上毛笔字写着“今日上台——曲京歌姬阿九”。 “这是她当年每场表演前都要贴在门口告牌上的名笺,这是她的符号。当年,每一场都是我小心翼翼贴上去,表演结束后又收好的。”小丫头说,“我见不了光,九月九号那天,你帮我把它贴在告牌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非神经允许,玩家禁止私自变身。 小神经无情地把地板砸出一个坑,勒令道:尤其禁止变身后和其他玩家串门! 第54章 九回艳 发爷死于九月四日, 自五日起,曲京人的票选自动停止了,他们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了阿九回光,再也想不起来去重新选拔一个新的明星。 千梧走在街上, 路人会远远地让出一条路, 小心翼翼冲他笑。买糕点时老板娘偷偷给他装双倍分量, 用最干净崭新的纸包起来,系上红缎带, 再在纸上画一朵小花。 千梧却和刚进曲京时截然不同,他不笑不语,冷着脸接过那些东西付钱便走, 连一句谢也不说。 “你是发自内心鄙夷曲京人,还是意识不到自己的脾气?”江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吃东西。 千梧捏着豆糕想了一会, “都有,但我也没觉得自己发脾气。笑不出来, 何必勉强。” 甜度爆表的豆糕就着小丫头做的酸掉牙的酸梅汁吃, 提神又满足。小丫头说,阿九也喜欢这样。 “之后不上街了,就在房子里养精蓄锐。”千梧抿着细腻的豆沙说,“看见他们就烦, 索性不见。彭彭他们呢?” “隔壁打牌。” 江沉无奈道:“闲到天天打牌, 昨晚见他贴了一脸纸条乱窜, 我的刀出半鞘, 差点把他当鬼杀了。” 千梧捏着豆糕的手一顿, 笑得把豆糕捏碎了。 江沉叹口气,“托你的福,歌词找到了, 生存危机也解除,大家都是进神经以来第一次过这种没压力的闲日子。对了,屈樱说你明天登台,她准备炒一锅小龙虾,晚上竹叶青打牌局,问你来不来。” 千梧吓了一跳,“哪来的小龙虾。” “彭彭找曲京人要的,说你想吃。”江沉有点好笑,“他描述完曲京人下河找了一宿没找到,结果天一亮河里忽然出现了好多。” “可能是神经给的。”千梧闻言笑眯眯,“神经偏爱的玩家。” “神经懂什么。”江沉轻轻挑眉,“我宁愿认为是阿九送你的礼物。” 千梧睡了一下午,晚上还是出现在隔壁房间。 彭彭和钟离冶已经划拳喝酒醉得两脸红通通,屈樱苦守着最后一盆留给千梧的小龙虾不撒手,蒋阳阳和时梁已经喝到懒人椅上去了,两人基本叠在一起。 “你们。”江沉冷眼瞟着蒋阳阳,“这么玩得开么。” “警察闭嘴。”蒋阳阳伸手一指他,打了个醉嗝,“如果有一天能走出神经,崔议员面前我还是清纯玉女蒋阳阳,你就装作瞎了。” 江沉眼神从时梁放在她胸口的手上瞥过,面无表情道:“不必装,我确实瞎了。” 千梧坐下吃了两只小龙虾,曲京的竹叶青甘冽美味,就连喝醉后飘飘然的醺意都十分清爽,让人上瘾。他两杯酒下肚,方觉得困在曲京那种浑身发紧的感觉散去了很多。 “你紧张吗?”屈樱睁着半醉的眼问他。 千梧摇头,“明天是阿九借我还魂,与我无关,有什么可紧张的。” “你真牛。”彭彭闻言扭过头来说道:“正常人知道自己要被厉鬼上身,吓都吓死了好么。” 千梧想了想,“得看是什么鬼,像阿九这种有——” 他说着看向江沉,江沉替他补充道:“艺术灵感。” “对。”千梧微笑,“有艺术灵感的鬼,交个朋友也无妨。” 彭彭用见鬼的眼神瞅了他一会,而后嘟嘟囔囔地转过身去,脸又贴上了钟离冶的背,醉得哼哼。 “这个还你。”千梧把吉字牌扔回给他,“别老动不动就留遗产,怪吓人的。” “奥。”彭彭闭着眼睛把小牌子在手里摸来揉去,又小声嘀咕,“你这种长得好看的人就知道糟蹋别人的真心,下次我还吓你。” 千梧忍不住发笑。一屋子人喝得东倒西歪,他喝了几杯酒后也觉得脑门发沉,站起来吁了口气,低声道:“去曲京大舞台踩个点吧。” “走。”江沉在他身边低笑,“我就知道你得提前去看看。” 曲京大舞台被曲京人洗刷了整整四日,如今纤尘不染,就连舞台梁柱的朱漆都似是更鲜艳了。被尘封的舞台焕然一新,雕梁画柱,红绸帷幕,盛大在空旷中寂寥,静静地等待着阔别经年的主人回归。 千梧站在台下正中心看着舞台,江沉则站在他背后看着他。 “我好像能看见阿九当年的盛景。”千梧说道。 身后的江沉说,“我倒想起捧你成名的那场大赛,最终剩下你和捷克那位。帝国画家从来没有站在那样的高度,冠军揭晓那晚,不懂艺术的人好像也一下子成了你多年的画迷,帝都酒吧街头人人提着你的名字。” 千梧无声笑了笑,“那你呢?你那天晚上干什么了。” 身后的人没说话,千梧回过头,身后的眼眸深邃宁静,像是能看进他的最深处。 “我那晚在想,如果晚一点分手就好了。”江沉低声说,“让我陪你拿完那个奖。” 千梧看了他许久才笑笑转回身。 “并不重要。”他低声说,“我只是个画画的,盛大的热闹与我无关。” * 九月九日当天,整个曲京都笼罩在空前的热闹中,仿佛一场最盛大的节日到来。 千梧从早上睁开眼,房子里的下人就严阵以待,走哪跟到哪,处处小心,说话都不敢大喘气。就连饭后午睡,他都能听到外面有下人紧张地走来走去,仿佛生怕他睡过头却又不敢进来吵他。 千梧满脸冷漠,直到终于被送上黄包车。 阿九重要演出前,往往会坐着黄包车绕城半圈,今天也是一样。他坐在车上,街两边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过度兴奋的神情扭曲吓人。他们起初在叫千梧,后来没多久,欢呼声变成了“阿九!” 千梧余光里瞟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旗袍,放在腿上的手十指殷红,一层丹蔻。他一个恍惚,扭头在人堆里看见了江沉,松了一口气,回神才发现自己穿的还是平日里那件白衬衫。 曲京,亦真亦幻。 他终于被送进了曲京大舞台,层层座座尽数满员,在数不过来的人头衬托之下,舞台中央更加寂寥。千梧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陌生而热切的人脸,忽然觉得身体一沉,意识仿佛与身体脱离开。他以上帝视角看着曲京大舞台发生的一切。 台上的旗袍女子美绝惊心,绝代风华。她自小团扇后半露容颜,台下的人疯狂得几乎按捺不住,呼喊声盖过了伴奏的乐声,但女人清美的歌喉却仍十分清晰。 一回玲珑淡妆,二回绿篱红桑,三回玉槲粉黛,四回香闺倚堂…… 江沉负手站在门口,在那条幽深的走廊尽头,看着舞台上的一切。 千梧凭借着意识来到他身边,正要尝试开口说话,江沉忽然蹙眉转过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被捏的感觉十分真切,千梧一个激灵,猛地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体好端端地,就站在江沉身边。 “什么情况?”江沉有些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了眼台上,“我刚还在想,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你变成阿九,原来那不是你。” 千梧亦十分困惑,他活动了下手腕,看着台上的女人。 那是一个没有影子的人,那是回来的阿九。 阿九唱着,身段轻盈地旋转着,台下人流着泪呼好,女子的笑颜却愈发空洞。 …… 五回金纸寒香,六回雪乳桂糖,七回新台陈酒,八回举城高望。 她终于在唱完第八回 后堪堪停止,音乐消失,柔美的歌喉忽然变得沙哑。 “为什么。”台上的女人低语道:“爱我,却摧毁我,摧毁后又提思念。曲京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台下众人忽然惊慌,有人说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嗓音沙哑难听,每一个字都像能咳出血来,终于有人从亦真亦幻的魇中挣脱出来,忽然惊叫,“怎么真的是你!今天不是千梧登台吗?” “她的嗓子不是没有了吗?她怎么还能唱!” 人群忽然开始惊慌,如同一场蔓延数日的梦境被打碎,他们纷纷从凳子上站起来,尖叫着要离开。 台上的女人停顿不动,她的视线穿过人潮汹涌的坐席区,穿过幽暗的走廊,和千梧交汇。 片刻后,阿九垂眸一笑,依旧是柔情。 “都不许走。”她忽然低声道。 声音落,通往这条走廊的那扇内门忽然缓缓关闭,蜂拥过来的人们吓得更加卖力地往门口挤过来。 女人花容褪去,脏污顺着眼底渐渐浮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道一道被尖锐指甲和利器划破的伤痕,喉咙上鲜红一片,淋淋漓漓地滴着血。 “今天,来了阿九的舞台,曲京各位,一个都别走。”她笑着说。 坐在舞台近处挤不到门口的观众砰砰跪在地上冲她磕头,但她却仿佛没有看见,那双清澈却布满脏污的眼睛自上而下环视过,嘶嘶笑着说,“都在了,一个都不少。” 语落,不知从哪忽然起了一阵大火,近处的人先被卷入火舌,他们痛叫着被火焰吞噬,而后那把火越来越大。 大门最终关闭前,千梧看着那个女人笑着转身走入火焰深处,烈火在吞噬她后燃烧得更旺,门的另一边尽是火光,呼涌着将那数不清的人吞噬。 大门忽然关紧,走廊中一片黑暗,千梧听见自己局促的呼吸声。 “别看了。”江沉拉了一把他的手,转身笃定道:“与你无关,我们准备出本。” 千梧怔怔地被拉着走了两步,他低下头,分明看见江沉拉着的手是一只惨白瘦削,染着丹蔻的女人的手。再向上,手腕戴着翡翠金镶玉手镯,袖口是旗袍精致的吉祥扣和刺绣。 “江沉……”千梧带着涩开口,“我好像……” “嗯?”江沉回头,“什么?” 熟悉的眼眸注视着他,江沉轻轻挑眉,捏了捏他的手心,“怎么了?” 千梧一个激灵,余光里自己的手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口干舌燥,下意识回头,不知何时那把火已经破开了曲京大舞台的大门,就在他们身后。 街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道从前不存在的指示牌,彭彭站在街口上下蹦着喊,“走这边!” 千梧难以控制自己地不断回头看着那把冲天大火,火光仿佛映照着他的眉眼,他又看见了阿九的容颜。 “走了。”江沉捏着他的手说,“你怎么一直发呆。” 他说着拉着他飞快地跑,脚下生风,千梧一路紧张地盯着江沉拉着他的那只手。 生怕下一秒,指尖又染上丹蔻。 “千梧。”狂奔着的江沉忽然低声道。 “你要是觉得不真实的话,就先闭上眼,跑出这个副本就好了。”江沉说着,更用力地攥着他的手,“跟着我,我挑平坦的路。” 千梧闻言下意识地屈了屈手指。 烈火还在身后,江沉跑着转过街角,一个东西忽然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滚出来掉落在地。他瞬间停住脚,低头捡起,握在手里继续跑,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顿。 千梧瞟着被他攥在手里的东西,是那只铅笔。笔被江沉攥在手里,在烈火中仿佛破开了幻象,把他一下子从雪柔的生命中拉了出来。 江沉攥着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雕刻的小字。 笔尾刻着千梧专用,那是他曾深爱的证明。 而分手至今仍将这支笔带在身上,是他挥之不去的思念。 “差点把重要的东西掉了。”江沉跑着低笑说,“你还能跟上吗?” 千梧注视着他,没有吭声。 天地烈火,一切尽是虚无,唯有与他执手的这个人是真实的。 他们顺着指路牌一路跑到副本入口,曲京在烈火中付之一炬,燃尽了一个女人最后的执念,恩怨两清。 江沉猛地停下来,回头看着千梧,“没事了吧?还有什么怪异的感觉吗?” 千梧看着他不语。 江沉顿了顿,捧起他的脸颊轻轻拍着,严肃道:“回神,哎!看着我,我们已经出来了,你不会还……” “江沉。” 千梧从他手心中挣脱出来,凝视着他。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哈??? 敲键盘的:嘘—— 第55章 结算 岸边泊着三只船, 两名落单玩家各自离去,彭彭他们三个也先行登船。 江沉和千梧却在副本入口边界停住了脚步,烈火消散,小城被黑暗吞噬掉大部分, 只余下他们近处方寸土地。江沉盯了千梧许久, 攥着他的手将他拉到一旁干枯的荒木后。 “怎么想的?”江沉眉心微蹙, 低声道:“突然——你这是又暂定一次,还是认真的?” 千梧挑眉看着他, “你这几天话里话外这么多暗示,绕来绕去就是不挑明,无非想告诉我你学乖了, 绝不会主动迫使我回头。讯息接收到了,由我来开口。” 江沉闻言不禁挑眉, 凝视片刻,“学乖了?” 千梧不解释, 只在咫尺间轻笑, 他抬手将腕压在他肩上,“答应吗?” 江沉眼眸愈深,似是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阵,他再开口, 嗓子发紧似地有些低哑, “出去后, 我会尽快把江家的权力分出去, 或许要一两年时间……” 千梧打断他:“指挥官先生, 我在跟你谈复合,你跟我聊江家放权?” 江沉闻言不再出声,千梧挑眉看他一会, 松开手说道:“我忽然有点后——” 悔字还未出口,江沉忽然伸手攥住了他衣服领口,军靴踏前一步,在余光一瞥中极尽地嚣张。他凝视着他的眼眸吻下来。经年压抑的热烈与那丝强权的冰冷融合,灼痛与解瘾一触即燃。 黑暗在身后逼近,他们却无畏地驻足接吻。 三年过去,什么都没变。千梧尚无意识时,已经自然而然地攀住江沉的肩,用力地攥,将平整的风衣攥出一道道很深的褶皱。 死亡的吞噬寸寸紧逼,他们终在最后一刻松开彼此,将那片深渊定格在身侧。 两人眼中皆有些许失神,千梧轻轻舔了下胀痛的嘴角,舌尖一点腥甜。 江沉伸手扥着被他抓皱的大衣,挑眉低沉问,“现在可以聊聊江家放权了?” “不需要。”千梧红唇胜血,他伸手抚了抚江沉衬衫领口,“既然决定与你和解,就包括所有。” “会失去一些自由的。”江沉低声道:“你还会想走的。” 千梧垂眸轻笑,“确实不自由。但或许,我只是想重新找回我的羁绊。” 神经似是失去了耐心,黑暗再次开始蔓延,江沉没有再说话,他拉着千梧的手一起踏出了那道分界线。 另外两艘小船早已消失在茫茫的神经之海上,他们的船还等在岸边。钟离冶冲他们挥了挥手。 千梧和江沉一前一后登船,船夫立刻撑杆推开岸边。 彭彭冷漠脸盯着他们,“咦,嘴怎么了,你们两个打架了吗?” 钟离冶配合地伸手遮在他眼前,“别看。” 彭彭从他手后绕开,扭过身子看向船夫的方向,嘀咕道:“现在都流行把狗骗进副本里杀了。BOSS的死亡警告都无法制止玩家谈恋爱,可怕!” 钟离冶缩回手,笑着叹了口气,“大佬们自便。” 千梧没吭声,余光里江沉一派镇定,仿佛被说的不是他。 帝国指挥官从不在意别人。 于是千梧也悠闲地伸开腿抻了抻,向后躺倒在船上,“你们找路还挺快的,阿九这把火放得有点烈,容易误伤玩家。” “毕竟有我。”彭彭吁气,“神经真是缺……不太地道,路牌断断续续,要不是我入本时在黄包车上醒得早,沿途记着进曲京的路,保不准真得凉在里头。” 屈樱也不由得感慨道:“是啊,这个本好无力,能活下来都是侥幸。” 审神之门出现在远处,钟离冶说:“这次我们几个拿分依旧不乐观。” 彭彭没作声,屈樱叹气道:“被大佬罩着能活一个本是一个本,我已经不奢望拿分了。” 一直撑船的船夫忽然开口道:“这是你们第四个副本吗?” 钟离冶嗯了声。 船夫又问,“你们初始队是几个人?” 屈樱回答:“一直是我们五个。” 船夫腹中的声音有些惊讶,“第一次遇到你们这种情况。一般第四个本出来,剩两人队都很少见,大多还是投缘玩家重新组起来的。你们这船上有宿主吧?” 千梧闻言坐起来,挑眉道:“看来这次碰见的是个格外见多识广的船夫。” “不敢当。”船夫卖力地撑着船,“当年连滚带爬走到第五个本时,因为性格投缘,一个天赋者愿意带我。结果跟着他勉强走到第八个本,他死了,我也没能活着出去。” 话音落,船上的气氛明显压抑下去,屈樱低声道:“或许这也就是我们的结局。有朝一日千梧和江沉活着出去了,我们大概也就……” “不要太悲观。”船夫腹中似乎笑了笑,低声道:“没有人成功退出过,不代表神经没有退出机制。你们很幸运,我一直觉得离宿主近的人更有可能触碰到神经机制的核心,慢慢摸索吧。” “怎么摸索?”千梧盯着他的背影,片刻后伸手搭在江沉的肩膀上,“这样摸索?” 对面三脸无情,江沉侧过头,“这么摸索,认真的么?” “当然不是。”千梧又笑眯眯收回手,“看你一脸不爽的样子,逗着好玩。” 彭彭咽了口吐沫,“哎江沉,你是不是特看不上神经?每次被人提到是宿主就一张扑克脸。” “因为江少帅生平最讨厌像他自己这样的人。”千梧更愉悦,笑眯眯道:“上学时,江沉说他最讨厌自以为是,高高在上又故作民主的家伙。” 江沉脸色更沉,瞟他半晌,没有表情地转回去,“说对了。” 屈樱没忍住笑出了声,彭彭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啧,“控制一下你自己,可别和神经相生相杀,我们无辜玩家还得赔命。” “我尽量。”指挥官先生神情冷峻。 “各位,要开始结算了。”船夫说道。 巍峨空洞的审神之门已至头顶,大家还没来得及说话,空中忽然出现两行血色的红字。 【票选杀死大发,全员冷静+1】 “这么好?”彭彭意外道:“神经还有这么慷慨的时候?” 江沉开口道:“不算慷慨。冷静分本来就好拿,一切提高生存率的行为都会加分。杀死发爷是副本最重要的求生法则,大家都在无形中参与了这个过程。” 钟离冶也点头道:“拿到九回艳歌词或许也算求生,不然演出失败曲京人恐怕会活剐了我们。这个本虽然凶险,但机制特殊,拿分空间反而比从前高了不少,可以期待下。” 话音刚落,仿佛应验般,空中紧接着出现彭彭的核算。 【触发留声机录音,冷静+5】 【玩家彭彭,冷静+6,总数值上升。】 “还不错。”彭彭点头,继而又撇嘴道:“这算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屈樱说道:“你今天好稳重啊,往常不应该尖叫起来了吗?” 千梧闻言看了彭彭一眼,彭彭打着哈欠,没精打采道:“我已经看透走不出神经的本质,一切随缘罢了。” 彭彭之后,屈樱和钟离冶则完全没有个人分。审神之门卡了许久,而后千梧的名字浮现。 【玩家千梧——】 【首日帮扶四个队友,冷静+4】 千梧惊讶挑眉,片刻后扭头看向江沉,“我没看错?” “没有。”江沉沉稳道:“非常稀奇。” “神经逐渐开始给帮队友的人加分了。”钟离冶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沉,“这符合你的个人价值吗?” “当然。”江沉开口,“毕竟算带兵的,战友尚且无义,所谓帝国护卫军大概只是空谈。” 他话音落又意识到什么,和千梧交换眼神,千梧挑眉轻声道:“果然,神经会越来越像宿主。” 神经并不理会玩家间的讨论,继续算着分。 【第二次帮扶队友彭彭,冷静+1】 【辨识放逐者杀人陷阱,冷静+2】 千梧满足地笑眯眯,“原本是负八,现在一口气加了七分,有生之年,我竟然——” 话音未落,脸上的笑容忽然僵硬。 【捆绑CP炒作,冷静-10】 船上的气氛极微妙地压抑下去。 清艳的面庞上笑意消失,黑眸中敛起一簇严肃,片刻后千梧注视着空中冷声道:“我要上诉。” 神经配合地停顿,没有继续向下算。 “凭什么。”千梧语气不悦,“捆绑CP是求生的手段,不加分也就算了,大幅度减分,你是故意整我?我要求收回这一项。” 两秒后,神经执拗地一笔一划写道:【驳回】 上一行惩罚分还没消失,神经在那行里又补充了几个字,罪名变成【借捆绑CP调戏其他玩家】。 “呵。”千梧挑眉望着那行字,轻蔑笑道:“还真是故意的?我和宿主在一起,你很不满?” 空中一片沉寂。 “划掉。” 【驳回】 千梧一字一字道:“这个扣分不合理。” 【合理】 神经之海上一片肃杀。 千梧缓缓站起,眉眼冷峻,瞳仁中簇起一点冷意。 彭彭咽了口吐沫,小小声说道:“要不算了吧——” “我要生气了。”千梧冷声道:“再说一次,把这项划掉。” 周围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下去,屈樱轻声对江沉说,“原来千梧冷脸时这么吓人——” “嗯。”江沉情绪稳定,“看吧,神经并不完全像我,它明显不知道眼色是何物。” 仿佛过了有一个昼夜那么漫长,那行红字上终于被不情不愿地一寸寸擦去。 千梧神色依旧冷峻,嗤笑一声,坐下道:“符合规则的扣分悉听尊便,但要随意拿捏我,不行。” 神经没有回复,过了许久才继续算分。 【无脑冲第一与鬼怪硬碰,冷静-3】 “可以接受。”千梧冷声道。 神经依旧没有多余的反应,它飞快地往下刷着分,似乎十分不悦。 【阿九惜才,怜其杀其。敏感+3】 【阿九慈悲,杀人刀亦拿亦放。敏感+3】 【阿九高傲,只向青睐之人伸出援手。敏感+3】 【阿九委屈,愿昔日恩宠与薄情共凋零。敏感+5】 【敏感满分,获得BOSS道具。】 【玩家千梧,冷静+5,敏感+14。总数值上升】 彭彭低声道:“它好像真的很不高兴,平时他会说恭喜敏感满分,今天连恭喜也没有了。” 江沉用眼神勒令他闭嘴。 屈樱问道:“什么道具?好像没见到。” “应该是那个翡翠领扣。”江沉看了一眼千梧稍微鼓起轮廓的口袋说道。 千梧嗯了声,从口袋里摸出领扣,在手里轻轻摩挲着。 翡翠触手微凉,镶着的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屈樱说:“到江沉了。” 千梧的分数已经全部消散,干干脆脆,神经飞快吐着江沉的分。 【玩家江沉——】 【辨识放逐者杀人陷阱,冷静+2】 【识破发爷假票陷阱,冷静+5】 【夺刃救千梧,冷静+5】 “真就千梧的命更值钱呗。”彭彭唏嘘道:“你救千梧一个,比他救我们四个分还高。” “这个比不了。”屈樱叹息,“尤其是当接受了神经某种程度上是江沉翻版的设定后——” “我和它无关。”江沉一如既往冷漠否认。 神经算分停止,钟离冶叹气说道:“这神经里简直有几个铁律。第一,千梧的命贵。第二,千梧不太可能拿到冷静分。第三,江沉更不可能拿到敏感分。” 他话音刚落,空中忽然再次疯狂吐出几行字。 【阿九慈悲,敏感+3】 【阿九高傲,敏感+3】 【阿九委屈,敏感+5】 【玩家江沉,冷静+13,敏感+11。总数值上升】 神经算分结束,审神之门瞬间消失,留下一船玩家各自茫然。 船夫重新撑起船桨,感慨道:“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分值,开眼界了。” 彭彭长大的嘴半天都没收回来,许久才瞪眼问道:“什么情况!四个敏感采分点,江沉踩中了三个?” 江沉似是也没想到,千梧问道:“你对她的情绪有察觉?” “算是。”江沉思索片刻,“除了一开始没立刻想到她会偏激伤害第一名,后面几条基本都想到了。毕竟从你开始拿第一名起,阿九都是借着你出现,无形中我也一直在和她交锋。” “千梧与BOSS同体,所以江沉才拿到了敏感分。”屈樱忍不住感慨,“这个副本确实太多小概率事件了。” 千梧看了眼江沉忽然飙高的红色神经,叹气道:“忽然之间,只剩下我一个偏科生了?” “以后大概不会再有这种机会。”江沉说,“但你冷静分也渐渐快回到正值了,现在看来,只要耐心闯本,别出什么意外,还是能慢慢把分滚起来的。” 船夫说道:“恭喜全员上升,诸位,打捞福袋吧。” 千梧慵懒地重新仰着躺下,轻声道:“神经记仇,估计这回没我什么,你们捞吧。” “不一定。”江沉低声道:“如果我真是宿主,它就大概率不会和你记仇。当然,要是它这方面还没完全学过来,就当我没说。” 另外几个人已经先后捞起了福袋,钟离冶再次获得小型药物补充。 “这次的药物很单一。”他翻了翻说,“大量的抗生素和医用无纺布。” “这什么东西?”彭彭皱着脸看向手里的圆盘,“指南针?我还用得着这??” 屈樱叹气道:“我拿到的是一双胶皮手套,神经可能真的情绪很不好,完全是随便乱给。” “胶皮手套?”钟离冶挑眉,“给我看看。” 屈樱手上抓着一副乳黄色的橡胶手套,钟离冶低声说,“这不是胶皮手套,是医用外科手套。” “难怪这么薄,看这也不像厨房用品。”屈樱叹气,“那就跟我更没关系了,神经把我们当成收破烂的。” 钟离冶没有说话,他蹙眉翻着自己的福袋,捏着那些无纺布。 “怎么了?”千梧问,“你在想什么?” 钟离冶沉默良久,摇头道:“没什么,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江沉伸手入水,随手抓出福袋来。他不抱什么希望地解开束口带,翻过来抖了抖。 一张纸轻飘飘地掉下来,摸起一看,他忽然有些惊讶地挑眉。 “是什么?”屈樱问。 江沉意外道:“这次还不错,起码是个我想要的东西。” 是千梧入本第一天的画,将军与玫瑰的那一张,原稿。 江沉满意微笑,把画揣进衬衫胸前,用千梧的画笔别在口袋内侧,“很喜欢,收藏了。” “它竟然会送你这个。”千梧也有些意外。 “或许是在变相讨好你。”江沉笑笑,“千梧老师生气可太吓人了,连神经都瑟瑟发抖。” 千梧哼笑一声,伸手随便一捞,抓起黑色的福袋。 抖开福袋,同样是一张轻飘飘的纸。他以为又是哪张画,伸手拾起,才发觉不是画纸,而是一张相片。 相片里,他站在舞台下抬头静静地注视着舞台,江沉站在他背后,静静地看着他。 “神经怕不是在副本里到处都安了摄像头。”彭彭捋着胳膊说,“毛骨悚然,这个视角像是从江沉背后空中照下来的。” 千梧沉默着看着那张有点年代感的相片,这个视角仿佛有种透视感,他看着副本里的生命,而江沉在背后看着他。 许久,他把相片揣起来,轻描淡写道:“还不错,我也蛮喜欢的。” “前面再靠靠,诸位就可以吸食神经的血了。”船夫提醒道:“坐稳点。” “江沉手伤没好,江沉来吧。”屈樱说,“这个副本不亏待人,我不怎么饿,不想喝了。” 钟离冶也说不想喝,千梧却忽然问道:“所以这次,既没有往昔之门,也没有里岛的票?” “按照神经的惯例,这代表你们进船舱稍作休息后就要进入下一个副本。”船夫说,“你们才过了四个本,原来已经去过往昔之门和里岛了吗?” “嗯。”千梧叹气,“现在回忆,里岛的歌女或许算是神经给的BOSS提示,这次直接进船舱,大概不会有提示了。” “也不一定。”船夫想了想,“其实也并不是每个本都会有BOSS。而且到了后面难度高的本,神经普遍会在每个副本前想办法给一些暗示,也不一定要通过里岛的形式。” “哦?”千梧挑挑眉,忽然想到刚才钟离冶的反常,他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江沉吸过神经的血后,一行人便进到了船舱。船舱里如预料般只是老旧的车厢样式,千梧找到自己那一栋床铺坐下,从之前的福袋里掏了解闷的画册出来。 其他人各自找地方休息,江沉路过他门口径直进来,随手拉上了门。 千梧手指敲打着画册的硬壳,轻声道:“有没有觉得钟离冶不太对劲?” “他可能是从福袋的东西里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推测,这个先不提,我觉得彭彭更不对劲。”江沉说,“昨天晚上喝酒时还好好的,今天从副本出来,他话明显少了。” 千梧轻声说,“不是话少了,是对钟离冶的话少了。钟离冶开口的话茬,他一个都不接。” 江沉嗯了声,“得尽快把钟离的嘴撬开,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因为什么进入神经,必须得搞清楚。” 千梧点点头,低头继续看着画册。 车厢里光线昏暗,江沉坐在他对面,风衣的领口投影在画册上。 千梧低头注视着那个影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很想掀开那个衣领。 船舱忽然剧烈地震荡。 船夫用桨大力地拍着门,吆喝道:“到了!下一个副本!” “什么?!”彭彭在走廊上惊讶叫道:“这么快?!我屁股还没坐热!” 钟离冶和屈樱也出来了,低声讨论什么情况。 千梧无声一叹,默默收起了画册。抬眸,江沉刚好从他脸上挪开视线,原本前倾的身子坐直,神情亦十分微妙。 千梧忽然意识到什么,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 “笑什么。”指挥官先生冷着脸。 “没笑。”千梧站起来,否认后又忍不住再次勾起唇角,“神经绝对是故意的。” 江沉无奈地看着他,正欲开口,钟离冶忽然走近,敲门后伸手拉开。 “二位。”他语气微沉,低声道:“不太妙,你们快点出来看一下。” “怎么了?”千梧挑眉。 船舱里已经没人,彭彭和屈樱都站在舱口,像是定格一般。 千梧和江沉走过去,海上夜幕已降,远远地,岸边是层层叠叠的泊船,一个挤一个,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 船靠近岸边,费劲地插空停泊,江沉抬手指着岛上,“那有一块牌子。” “看不清。”千梧问,“写的什么?” 屈樱颤声道:“百人本,瘟疫村庄。”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面无表情地躺在满是坑的地上。 今天什么也不想说。 连动也不想动。 第56章 瘟疫村庄 小船勉强靠岸, 千梧也终于看清了那块告示牌。 【第5个副本:瘟疫村庄】 【玩家人数:100】 【任务目标:村庄内无BOSS,所有玩家全力求生,以任务贡献度算分】 【任务描述:爱收藏的商人先生在老家村里建了一栋收藏馆,但他本人常年在外跑商。后来无名瘟疫下山, 屠尽全村, 村里再无活人。商人先生雇佣一百位勇士, 替他勇闯村庄,去收藏馆里将藏品拿出来。玩家们将在副本外休整补充一夜, 第二天抽签上路。请记住,一路西行,收藏馆在村庄中心, 拿到藏品继续西行方可出村。】 “你们不太走运。”船夫惋惜道。 正下船的彭彭闻言脚下一绊,茫然地回过头。 江沉看着指示牌, “前面的副本都有全员死亡触发机制,要么是滚动的死亡筛选, 要么是未完成全员暴毙的任务限制, 而这个副本什么都没有。” 船夫腹中声音说,“以任务贡献度算分,代表不强迫贡献。这种副本就是所有老鸟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死亡本,危险极高, 收益近乎没有。” 祝福大家好运后, 他便不再吭声。岸边交通拥堵, 船夫们在静默中协调撑桨, 交错离开。 村庄依傍着一座大山, 入口矗立着那块指示牌,旁边有一大片连排的小竹屋,篱笆外挂着“出发营地”的牌子。 一大片玩家茫然地站在这片游离在副本外的空地上, 千梧一眼扫过去,几乎全员独鸟,神情木然地盯着在夜色中逐渐暗淡的牌子。有人扭头望向村庄里,眼神空洞而恐惧。 千梧看着看着出了神,直到彭彭扒拉他一下,“想什么呢?” 千梧回神,“嗯?” “走神发愣还似笑非笑的,吓人啊。”屈樱搓着胳膊小声说:“这个副本可没BOSS,你悠着点,少中邪。” 江沉神色柔和,千梧与他对视一眼,回答屈樱道:“我没想BOSS的事,只是觉得当下场面很有灵感。” “……” 彭彭面无表情,“认真的吗?看到九十多个被死亡震慑得头皮发麻的小可怜,你却只想画画?” “我好像已经走出灵感低谷了,不能画画太遗憾。”千梧嘴角含笑,从他身边经过往竹屋的方向走去,“希望早点离开神经。” “是啊。”彭彭叹一口气跟上,“在这连个观众都没有。” 钟离冶跟上去:“今晚先入住竹屋,商量一下对策吧。” 天色昏暗,玩家们却并不交谈,一百人沉默着往竹院走,人人都保持着距离。 “妈呀!” 走在前面的人脚下忽然一顿,慌乱向后跌坐在地。 夜色下,竹篱外的一排两米高的篱笆柱忽然同时转过身来。那竟是十个身体粗壮披头散发的老太婆,随着那人的惊呼,她们同时抬头,肥垂的脸颊在空中颤着,冲玩家们微笑。 下一秒,她们头顶的篱笆上忽然亮起火光,照亮那一张张阴沉丑陋的脸。 恐惧在死寂中发酵,江沉走到千梧身边,两人的衣袖摩擦在一起。 千梧轻声道:“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似曾相识。” 江沉:“似曾相识?” “身高两米,脸颊肥垂的老太婆,像哪本书里描写过的山鬼,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千梧打了个哈欠,天一黑就犯困,他垂着眼皮道:“看来今晚无法消停了。” 十个老太婆分散开为玩家指路,篱笆院门最多只容两人同时进入,一百个玩家只好挤在门口缓慢进去。千梧在人堆里站着,眼神无意识扫过那些面孔,江沉忽然低声道:“有熟人。” “嗯?”千梧挑眉,“在哪?” 他话音刚落,不等江沉提示,就看见了熟面孔。 第一个副本里的放逐者琪琪,仍旧是那身高中生打扮,她走到门口看见千梧,回头冲他挑唇一笑。 “她竟然还在这。”彭彭下意识往屈樱面前拦了一步,“你离她远点,省着她再蛊惑你。” “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千梧视线扫过琪琪的手臂,说道:“红蓝两根都在初始值,应该不是伪装的假神经。看来在庄园副本之后,她又阴差阳错进了一次我们的神经,杀够玩家留了下来。” 已经进门的琪琪像是听到了,回头冲千梧笑:“没错,以后就是一根神经里的蚂蚱了,大佬多照顾我啊,我可是知道你能耐的人。” 千梧脸上笑意淡然,眼神越过她,继续看着其他玩家。 这是第五个副本,进本的独鸟人均水平不错,甚至有个别天赋条件好的,冷静神经几乎和江沉等高,敏感也有千梧的将近一半。 小队照例等到了最后,一个老太婆过来说道:“我带你们去房间休息。” “每人一间吗?”千梧平静地跟着她走,“这里能住下吗?” “能的,房间紧凑些,刚好一百间。”老太婆说道:“这村庄很邪门,明早抽签进入前,你们可要好好休息啊。” 千梧未发一言,彭彭他们几个顺次被安顿进房间,老太婆领着他和江沉走到一排竹屋的最后两间,“就是这里了。再过一阵会有更声,打更后,你们就不能踏出房间。但还请不要立刻睡觉,夜里我会来挨个关照你们。” “大可不必。”千梧微笑,“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这是我的本份,无需多言。”老太婆替他拉开房门,“请进吧。” 房间里黑灯瞎火,只有两盏蜡烛,火苗无端地蹿动,被烛光照亮的屋顶上拉下两条熏黑的痕迹。 千梧走到床边坐下,没一会江沉就出现在门口,钟离冶和屈樱也在。 钟离冶道:“似乎没什么异样,除了那几个长相惊人的老太婆。” “还没正式进入村庄,神经或许不会动真格。”千梧说,“彭彭呢?” 钟离冶犹豫了下,“我刚才敲他房门,他说他累了想直接休息。” “他有点怪怪的。”屈樱皱眉道:“从上个副本出来就垮着,昨天晚上酒局最后不是你送他回房间吗?你们吵架了?” “没有。”钟离冶皱眉,“喝多了,我俩还在一起聊了半宿人生,谁知道他怎么了。” 千梧闻言看了江沉一眼,江沉说,“瘟疫村庄,各位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大概就像这个名一样,会有感染源。”钟离冶说,“告示牌说明早还要抽签上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福袋里开出很多无纺布和抗生素,今晚我连夜做一些口罩,明天早上发给你们。” 屈樱皱眉想了想,“瘟疫村庄,我们还没进村庄,应该还没有感染风险吧?” “嗯。”千梧点头,“牌子上写的是,玩家们在此休整补充一夜,言外之意,吃好喝好睡好。” “村庄早就被瘟疫屠遍,没有活体就没有瘟疫。但神经里一切都说不准,大家还是要小心。”钟离冶说,“请各位记住,从明天起,不要轻易动村庄里的水和食品,还有尽量不要触碰眼耳口鼻,不要让自己身上出现伤口。” 屈樱叹气道:“我看千梧挺爱吃发爷家的那种老式糕,出来前在福袋里屯了不少,我们分一分吧。还有水,你们谁带水袋了?” “炼狱本里客栈的水袋,我拿了五个出来。”钟离冶掏出福袋,“正好一人一个,明早出发前都灌满。” 屈樱用油纸拆分带出来的糕饼,惯例给千梧包了最大的一包,递给他前又有些犹豫,“这东西越吃越渴,饿的不行再吃,别贪嘴啊。” 千梧淡然笑道,“这么严重?” “不然怎么办。”屈樱担忧地从福袋里掏出医用手套,“这个你戴着吧,你本来就容易触发危险。” “不必。”千梧摇头,“如果真有瘟疫,没人能逃脱。比起这个,我更介意所谓的抽签上路。” 江沉道:“村口进去有三条小路,黑灯瞎火没太看清,明早再说。” 物资分配完毕,屈樱拿着彭彭那一份要给他送去,千梧等她走了才叫道:“钟离。” 钟离冶在门口回头,“嗯?” “有事要问你。”江沉走到他身边,伸手推上门,把他挡在门里。 钟离冶有些惊讶,“怎么了?什么事一定要今晚问?” “你不是法医。”千梧平静地审视着他,“剥皮剜目,掂灰知骨,你是医生,而且是有丰富急救经验,也上惯大手术台的医生。” 狭小的房间里寂静了许久,钟离冶忽然垂眸笑出声,“你俩怎么了?剥皮剜目,掂灰知骨,这不更是法医的能耐?” “法医没有这能耐。”江沉盯着他,“法医的职业本领在于检验,医生才擅长操刀。上次彭彭受伤,我们都能看出你很不愿意帮忙,或许是心里有应激,翻药箱时手还哆嗦着,但一旦给他缝合起来,又快又稳,这不是刻进骨子里的职业素养是什么?” 钟离冶闻言垂眸微笑,烛光摇曳,斯文的气质却仿佛在逐渐分崩离析,他抬手抚上额头,指尖轻轻打着颤。 “彭彭跟你们说什么了?”他空洞地深呼吸,低声道:“昨晚我喝醉,和他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瞧不起我,是不是?转头也告诉你们了?” 千梧和江沉对视一眼,江沉道:“他没说太细,所以我们想听你解释。” “彭彭挺有正义感的。”钟离冶无力笑笑,他拉过旁边的小马扎跌坐下去,垂头无力道:“没错,那是一个一念之间。那一刀就挨着大血管,那天我值班,他冲进来不让我惊动任何人,让我悄悄给他把刀拔了。我太慌了,局麻针尖都抵在他肉上那一瞬间才想起来他对利多卡因过敏。” 钟离冶嗓音嘶哑,手指抓进发间,佝身剧烈地颤抖着,“针头就抵在他身上,他呼吸时那把刀会不断下移,大血管已经要破了,我整个人都在发抖。原本就来不及准备无菌环境,他又不让喊人,不麻醉他可能休克,休克一样会死,只是概率稍微小了一点。但只要他死了,很多人的痛苦都结束了,我……” 千梧后脊梁阴森森地发寒,他盯着屈膝蜷缩起来的男人,冷声道:“你打了会让他过敏的麻醉剂,或者说,你杀了他。” “我违背了医生的道德。”钟离冶忽然痛哭出声,“同事们都说那是一起无法避免的事故,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对利多卡因过敏,那个情势下忘记皮试是很正常的,但我自己心里知道不是,我的手术刀变成了杀人刀,是我杀了他!” 江沉一直沉默不语,片刻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真的叫钟离冶吗?” 男人颤抖了一下,过许久他才哑声道:“是之后改的名。” “原名叫什么?” 钟离冶怆然苦笑,“或许你听过,钟离是个复姓,也是我的本名,我原本姓钟,我叫钟理。” 这两个字落下,千梧一下子站了起来。 江沉声音依旧平静,“原来如此。帝国最年轻有名的一把手术刀。你老师四年前还为我父亲车祸抢救过,可惜,他也没能留下我父亲一条命。” 钟离冶颓然点点头,“我知道。” 千梧愣了许久才忽然意识到什么,忽然蹙眉道:“不对。” 钟离冶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什么不对。” “时间不对。”千梧皱眉看向江沉,“他是比彭彭大了几岁,但彭彭爸爸出事时彭彭还是个小孩子,那时候他也——” 江沉点头,“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天才医生钟理,应该是最近一年多才慢慢淡出公众视野的,麻醉剂的事情应该也就是近两年的事吧。” “你们在说什么?”钟离冶抬起满是红血丝的一双眼,“彭彭爸爸出事?他爸爸怎么了?” 江沉轻声道:“你刚说的对麻醉剂过敏的那个人——” 钟离冶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是我继父。欠下一屁股债跑了,后来我混出头,他又回来,脾气软了很多,还会做饭。我以为他改邪归正,但他背地里却打我妈,那把刀就是我妈插的,所以……他让我不要惊动其他值班大夫,我当然不会叫人来动大手术。”他笑着呛起来,“我怎么可能为了他把我妈折进去?” 千梧一屁股坐回床上,猛地出了口气。 他手心里全都是汗,后背发寒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很抱歉,迫使你说出这段经历。”江沉走过去,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许久后才说道:“昨天你跟彭彭说了多少?” “说我利用药物致敏杀死过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但我没说他和我的关系。”钟离冶含着泪笑笑,“彭彭挺单纯一个小孩子,乐乐呵呵的,虽然总是嚷嚷着背负仇恨,但他那样能和什么人结仇?我不想让他听到太黑暗的东西。” “我觉得你得和他把事情说完整。”江沉顿了顿,“或许神经在选人时无意中创造了一些巧合,你有权利对自己的事缄默,但既然说了,就把事情说清楚。” “彭彭怎么了?”钟离冶看着他,又看向千梧,“我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应该由我们来告诉你。”千梧说道:“但你必须得向他解释清楚。” 钟离冶皱眉看了他们许久,而后才沉沉地点了点头,“昨晚我喝太多了,他趴在我背上哼哼唧唧,他说觉得我就像他哥哥一样,我们聊了好久,不知不觉我就跟他说了点我的事。好吧,明天我找个机会和他说。” 钟离冶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千梧和江沉站在门口,看着他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 江沉叹气低声道:“每个人都有故事。他犯了错,觉得自己不配医生这两个字,换了个身份掩饰心里的腐烂。船夫没说错,进入神经的人都是在外面无法生存的人。” 千梧没有吭声,许久后忽然问道:“我们现在多少分了?” 江沉拉起袖子,露出手臂。 “我敏感应该是十一点多,冷静二十四点五。”他瞥见千梧的手臂,又低沉叹气,“你敏感三十八,冷静负三。” 千梧笑笑,“再多几个像我的BOSS,你就快要出去了。江少帅的理性能把人逼疯,毫无共情能力,能感染到你实在不容易。” 江沉偏过头看着他,“亦或许,神经想要独占你,想捏出更多像你的BOSS,强行把我送出去。” “出去后你想干什么?”千梧语气轻松,“先去元帅和夫人的墓园,告诉他们江家小儿子被你找回来了。” 江沉没有回答,伸手攥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想出去难,想留容易。要么一起出,要么谁也别走。” “或许神经永远不会放我离开的。”千梧淡淡道:“从第一个福袋开出桃子的那一刻起,就好像有一种预感,它想把我豢养在这,打造一个虚假的自由,让我沉沦,永远不想出去。” “如果真有一天不想走了。”江沉语气沉稳,“那就一起留在这。” * 更声响起,江沉趁着声音未消回到隔壁房间。院落里静悄悄,原本说要探房的老太婆却并没有出现。 千梧在窗边静静站了一会,没看到任何人影,他在漆黑夜色中感到困倦,看着那些房间窗后星星点点的烛火,打了个哈欠,走到床边合衣躺下。 朦胧中,他又梦到了江夫人。那个已逝的女人十分慈爱,温柔地抚着他的脸庞,说道:“千梧,江家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父母。世界上有人牵挂着你,你不是形单影只。” 他在意识半沉半醒中叹息一声,察觉到自己翻了个身,正欲沉沦再睡,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那个叫声把沉睡的意识拉回现实,千梧猛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半合的窗子。 隔着庭院正对面的窗纸上溅着鲜血,片刻后,老太婆忽然推门从里面出来,肥垂的脸颊上淋淋漓漓地淌着血,她挂着诡异的笑容又开了旁边的房门。 千梧愣了许久,毛骨悚然的感觉缓缓爬上心头,他正要动,余光里却忽然看见一个黑袍。 另一个老太婆刚刚从江沉房间里出来,微笑着向他走来。 千梧后背发凉,他下意识瞟向隔壁,但视野内却看不见完全与他相连的那个房间。老太婆走到门口推门而入,又在身后关上了房门。 她左手提着一个大大的茶壶,里面散发着微甜的奶香。香味将这恐怖惊悚的一幕弱化了些许,她走到桌边,掀起一个扣着的水杯,给千梧倒了杯茶,说道:“辛苦了,还适应吗?” 余光里,刚刚杀完人走进另一个房间的老太太,在那房间里将一个玩家抡起过头顶,仿佛一个背摔,将人砸在地上。 痛呼声不断,整个竹院里的玩家仿佛都在被这十个老太婆酷刑折磨。 老太婆倒茶后又不知从哪摸出一盘点心,放桌上时点心骨碌碌滚了下来,她伸出粗大的手捡起点心垒回去。但她手掌太大,垒上一块碰掉两块,越掉越多,桌上散满了点心。 千梧惊悚的心情被无奈好笑填上一角,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一直不帮忙,这老太婆会不会一直捡到天亮。 “知道要帮忙就快,我没什么耐心。”老太婆忽然背对着他冷声道。 千梧愣了一下,随即迟疑着走上去。 画家的手纤细灵活,他很快就将点心都放回盘中,老太婆一直沉默,似乎并没有想多做什么。 “吃啊。”老太婆说,“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宵夜吗?” 千梧哦了一声,伸手拿起一块点心,又止不住扭头看向墙壁。 墙壁的另一边,是江沉的房间。 老太婆应该已经查探过江沉了,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听隔壁传来任何声响。 “他好好的。”老太婆在昏暗烛光中笑得很空洞,“他确实没有出事。” 千梧手一僵。 刚才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了很多个念头,最后一个念头是,江沉应该不至于在没进副本前就出事。 而后,老太婆似乎就回答了他的猜测。 “你为什么不吃?快点吃。”老太婆似乎有些急躁,千梧举着糕点的手迟疑地将糕点送进嘴里,刚刚触碰到嘴唇,老太婆忽然伸手用力地迫使他大口塞进去。 千梧一阵呛咳,推开她的手从凳子上站起来,“你干什么?” 然而那老太婆却仿佛失心疯,她也猛地站直身子,两米多的身高足以俯视千梧,她又高又大,两步上前,将千梧逼到墙角。 冷汗爬满脊背,千梧大脑几乎空白,从这老太婆进屋,一切事情都没有任何逻辑,让人摸不着头脑。 老太婆越靠越近,她缓缓垂下头,脸颊的肉在空中颤颤巍巍。她似乎没有杀意,嘴角甚至挂着诡异的笑容。 千梧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震惊瞪大眼,“山姥?你是山姥?” 儿时在江家看过一本讲东方妖怪的书,提到过山姥。高大粗壮的丑陋老太婆,喜欢夜间造访人家。她能知晓人心里在想什么,人的想法会赋予她能力。如果有人想,这东西这么丑不会杀了我吧,她就会杀了对方。 老太婆没有回答,她一伸手将他摁在墙上,肥厚的嘴唇凑上来,笑着要亲。 千梧浑身发汗,手脚仿佛僵住了,这个女怪物壮硕如山,他一拳打在她太阳穴附近,骨节都要炸了,对方却一动不动,继续靠近。 “江沉。”千梧咬牙切齿地推搡,“对着这样的家伙,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老太婆的脸已经贴了上来,挂在墙上的镜子里,千梧看见自己像一只无力的风筝被这座山挤在墙上。他用手挡在脸上,被挤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只粗大的手开始解开他的衣领,千梧逐渐面无表情,仿佛死了。他在手背后冷漠道:“如果我现在心里想让你去隔壁痛打那家伙一顿,你会先执行我的想法吗?” 山姥没有回答,她已经撕开了千梧领口一颗扣子,然而下一秒,千梧忽然觉得颈下一痛。 对面的镜子里,被他串线戴在颈间的阿九的领扣仿佛闪了一下。而后他清晰地看见,镜中自己的手逐渐变得更白更细,眼尾无形中拉长,红唇更艳,轮廓渐渐柔和。 片刻后,镜中的阿九怔怔地看着他,他舔了下嘴唇,镜中的女人亦茫然地舔了下嘴唇。 山姥忽然松开他站起来。 “怎么回事。”她喃喃道:“隔壁那人心里想的明明是住在这的一个男人,你怎么竟然是个女的?” “……” 目睹自己被阿九附体全过程的千梧并不想否认。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过了许久,那老太婆终于点头道:“想睡觉了?” “嗯。” “那你睡吧。”老太婆转身就走,“我还要探下一个客人。” 千梧站着一动不动,直到那家伙离开将门关严,他才狠狠地回头,瞪着和江沉相隔的墙壁。 领扣闪一闪,镜中的女人轮廓渐渐英挺,数秒后,又变回了千梧本身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遗憾地捶打地板。 你该在心里想江沉该死啊!不要压抑自己的想法! 第57章 瘟疫村庄 离奇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停歇。 第二天清晨,江沉来敲门时,千梧正拄在桌上疲乏地按着太阳穴。 江沉愣了下,“怎么不到床上睡?” “叫声那么大, 你能睡得着?”千梧抬眼瞟他, “钟离冶呢?” 江沉说, “还没见人,我先来看你一眼。” “有点担心。”千梧揉着鼻梁长吁一口气, “走,去看看。” 两人走出门,江沉问, “昨晚怎么样?” “这,你得问问你自己。”千梧面无表情。 江沉挑眉, “什么意思,一早吃枪药?” “呵。”千梧转过脸微笑, “昨晚老太婆探望你时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没印象了。”江沉眉心微蹙, “她嘘寒问暖,我敷衍着答了几句,前后不过半分钟她就走了。” 千梧张了张嘴,“哦。” 路过彭彭房间, 他刚好顶着爆炸头出来, 眼皮浮肿, 扭头见千梧打了声招呼, 把帽子扣在头上勉强压住头发。 “早啊。” 千梧打量他一眼:“昨晚怎么样?” “那老太婆差点没把我吓死。”彭彭嘟囔道:“但倒杯茶简单聊两句就走了, 后来我听别人房间哭爹喊娘,你们没事吧?” “没事。”千梧顿了顿,“昨晚钟离冶找过你吗?” 彭彭闻言脸色发沉, 嘟囔道:“没有,提他干嘛?” “他昨晚把他医生的身份告诉我们了。”江沉语气严肃,“但他只对你说了一半,我们怕你多心。” 彭彭皱眉扭过头来,“什么一半?” 千梧直白道:“那个人不是你父亲,你别恨错人。” 彭彭愣了愣,皱起眉说,“我知道啊。” “知道?” “当然知道,他是两年前干的事,我爸是我初中时死的。”彭彭一摊手,“两位大佬,我也是有脑子的好吗?” 千梧和江沉同时沉默。 “忘了你有脑子了。”江沉说,“抱歉,总是想不起来。” 千梧问,“那你为什么情绪不好?” “那么明显吗?”彭彭摸了把脸,“我就有点生气,之前在酒吧大家都掏心掏肺,那么相信他是法医,结果到头来他还在骗我们。我真不懂,不想说就不说,至于骗人吗?” 千梧顿了顿,“你真一直信他是法医?” “信啊。”彭彭一拍手,“你们不信?” 千梧和江沉同时沉默,江沉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没人信的。”千梧叹气拍了拍彭彭肩膀,“别闹脾气了。” 彭彭整个人都垮着,丧气地跟在两人身边。千梧忍不住又问,“昨天老太婆进你房间时,你想什么呢?” “想什么?”彭彭琢磨了一会,“哦,我在想,我要三天不理钟离冶,一句话都不和他说,路过他房间我进都不进。他要是出现在我面前,我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千梧忽然停住脚,复杂道:“彭彭。” 彭彭:“?” 前面的江沉回头问:“你一早上都在问别人昨晚想什么,有线索?” 千梧深深看他一眼,又把视线挪回到彭彭脸上,欲言又止。 前方不远处钟离冶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他走出来一扭头看见众人,松了口气:“哎,大家都没事吧,刚才我出来时只看见了屈樱,我们两个都好着,你们呢?”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昨晚那些老太婆好像会挑选一些玩家折磨,你们听到声音了吗?还好没挑中我,你们都没被挑中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千梧挑眉望向江沉骤然僵硬的背影。 足足过了有十几秒,彭彭忽然一拍手,“我去!我好像知道那些老太婆的行动逻辑了!” 千梧沉默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表扬。 前面江沉终于回过头,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表情。他张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千梧冲他挑唇微笑,“看来江少帅想起来了。” 江沉:“你——” 他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千梧,视线扫到千梧掉了一颗扣子的领口,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 “你俩咋了?”彭彭奇怪地瞅着他俩。 钟离冶招手道:“彭彭,我有话跟你说,来。” “我不去。”彭彭冷着脸慢吞吞走过去,“别跟我说话。” 等两人走远,千梧眯眼笑道:“不愧帝国指挥官,对着那么可怕的东西,居然还有闲心想着和我上床?” 江沉从腰后拔出军刀,“我去宰了她们。” “不必。”千梧拽出领扣低声道:“这个东西有点厉害,昨晚它闪了一下,镜子里我变成了阿九,老太婆以为找错人才走。” “……” 江沉复杂开口:“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感到嫌弃。” “该感谢。”千梧平静道:“它救了我们的爱情。” “……” 太阳彻底升起时,十个山姥再次出现在院子里,站成一排,玩家们也纷纷出门。 千梧一眼扫过去,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都挂了彩,轻者鼻青脸肿,重者则直接折了手臂,几乎人人都有外伤,情况很不妙。 最后一扇房门缓缓开启,里面的玩家趴在地上挣扎着向外爬。 “救我……”他沙哑哀求,“帮帮我,带我进副本……” 那是昨晚千梧见到被山姥抡起来摔在地上的人,钟离冶走过去摸摸他的后脊,无声摇了摇头。 那人如同被判了死刑,顷刻间瞳孔散开,他嘴唇翕动着呢喃些听不清的话语。 “各位勇士,你们要动身了。”十只山姥集体微笑,躬身道:“请各位随我们出来抽签上路。” 玩家间依旧不说话,有人不满提问,“为什么要抽签?有什么物资拿吗?” “我们等一下会和大家解释。”山姥说着掏出一个大罐子,“先抽再说。” 十个一模一样的竹罐排成一排,玩家们犹豫着不肯上前。 “村庄凭签进入。”一个山姥说,“不抽签也没关系,可以一直在营地里住着。我们会照顾好想要留下的人,每晚送去关怀和慰问。” 话音未落,玩家们立刻动了起来,那些已经挂彩的人面无表情冲在最前面。 人们纷纷伸进竹罐抽签,很快就有人喊:“什么玩意,我这签上什么都没有!” 和庙里祈福签长得差不多的小木条,那人将它翻来覆去,两面都是空的。 “我也没字。” “空的,都是空的。” “有人抽到字了吗?” 山姥们朝这边看过来,“还有人要抽签吗?” 屈樱低声道:“我们去抽吧。” 千梧点了下头,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山姥面前,山姥微笑着将竹筒捧得更高一点。 手伸进去,里面空荡荡。千梧到处摸索着,摸不到边际也摸不到任何东西,直到一个小木条忽然主动撞进他掌心。 他停顿片刻,松开手把木条放了,再向下探。 又一只自己撞上来。 再松开,再撞上来。 反复数次,似乎从始至终都是同一根签在缠着他。 千梧放弃了,他索性把那支掏出来,翻到背面看,也是两面空。 旁边江沉瞟了眼他掌心,“我也一样。” “一样的。”彭彭说,“这上面没字。” “很快就会有了。”山姥说,“神明会平衡人数,所以要等所有想抽签的人抽完后才会揭晓结果。” 她话音落,千梧手中的木签上渐渐浮现了一个字。 平。 “什么鬼东西!”一个男人吼,“大清早抽这么个晦气玩意!” “我是凶签。” “我也是!” “我是平。” “我也是平。平是不是比较好?” “有吉吗?” 原本不肯交集的玩家们终于讨论开,抻着脖子四处看别人的结果。 屈樱说,“我是平。” 钟离冶叹气,“我也是。” 千梧指腹轻轻捻着那个平字,扭头看向江沉。 江沉似是早有预料般,面无表情地掀开木签。 血红狰狞一个大字:凶。 小队里气氛明显下沉了一截,但江沉本人却很平静,他随手把木签一揣,“早知如此。” “平和凶意味着什么?”屈樱蹙眉问彭彭,“你是什么?” 彭彭犹豫了一下,掀开木签。 吉。 屈樱忍不住感慨:“真是好运气。” “恐怕要分开了。”江沉看了千梧一眼,“昨晚看见的那三条小路,应该就是分别对应吉平凶。我和彭彭都得单独走,还好你们三个在一起。” 彭彭嘀咕道:“任务描述强调了两遍一路向西,或许村庄里方向难辨。你们中谁认路比较好?” 钟离冶说,“我和江沉。虽然跟你比不了,但单拉出来还凑合。” 江沉点了下头。 彭彭于是从福袋里掏出那个指南针,递给江沉道:“三个人一路的起码能相互照看,这个江沉拿着吧。我凭本事认路,不太需要这玩意。” “如果没猜错,所有岔路会收束于收藏馆,往后的路就应该是一样了。我们馆里见,先到的人想办法等一等,路上的人不要着急,保证安全为上。”江沉语气微顿,看向千梧,“路上不要乱碰东西。” 人群中有人问,“进村要多久才能到收藏馆?” “很快的,村子不大。”山姥说,“脚程快一点,天黑前就到了。” “不同的签是不是对应的路程长短不一样?”有个玩家问,“还是说,凶签路上会遇到妖魔鬼怪?” “会知道的。”山姥机械摇头,脸上仍带着空洞的笑意,她们十个同时转身,走到门口整齐地鞠躬,“请勇士们上路。” 玩家们只好硬着头皮出门,拿到相同签的人三三两两组在一起。钟离冶无声地将昨晚做好的口罩发给大家,低声道:“材料不齐,工艺也绝对不达标。但聊有胜于无,大家路上尽量和人保持距离。” 他们来到三条路口前,从左到右依次对应着凶平吉,玩家们在路口前分成两个阵营,终于让人看清了人数。 一大堆人挤在平路前,凶的入口差不多二十多,吉的入口则空空如也。 “不是吧。”彭彭头皮发麻,“就我一个人拿吉?”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便一起朝他看了过来。种种视线交错,他咽了口吐沫,硬着头皮站到吉那边。 “请各位上路吧。”山姥鞠躬道:“希望各位拿到多多的藏品,平安离村。” 千梧扭头看向江沉,江沉攥了一把他的手又撒开,沉郁道:“小心点。” “嗯。”千梧说,“你也是。” 江沉看了他一会,低声说,“如果正常脚程天黑前就能进馆,即便路上耽搁,最多也就双倍用时。无论你们什么时间到,如果等过十二小时没有见到我,就先走,别傻等。” “这不可能。”千梧立刻拒绝,“这个副本不限时,我们一直等到人齐。” “不会真的不限时的,瘟疫本身就是有时限的生存威胁。”江沉无声叹气,摩挲着写着凶字的木签,低声道:“你猜这个吉平凶代表什么? ” “不太可能是路径长短,或许也和妖魔鬼怪无关。” 千梧心里仿佛有一个答案,但他不想说出来。他与江沉无声对视许久,江沉捏捏他的掌心,又一次温和叮嘱道:“小心点。” 千梧垂眸,“嗯。” 已经有玩家陆续上路,那些身影迈进路口,转瞬便消失不见,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位面。 彭彭双手合十闭眼向天上拜了又拜,而后深吸一口气,跟大家打过招呼便孤独上路。 只剩千梧四个站在路口。 山姥又一次鞠躬催促,“请尽快上路。” “去吧。”江沉伸手过来,在千梧身后推了他一下,“小心行事,晚上见。” 千梧踏入路口,余光里钟离冶和屈樱也是同时迈入。在他进入路口的一瞬,江沉的手从他肩上松开,但却紧接着把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塞到了他掌心。 千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他捏着福袋回过头,身后已是一片深渊黑暗,村庄外的场景都已经不见了。 没来由地,他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大概是进神经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被焦灼感包裹。 福袋解开,里面是彭彭刚交给江沉的指南针,还有江沉的那一只灌满水的水袋。千梧愣了好一会,伸手进去摸了摸,又摸到生存法典,和一片小小的创可贴。 江沉从别西卜副本里出来后打捞到的那片创可贴,当时被丢回神经之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回到了福袋里。 他站在路口出了会神,恍惚间忽然意识到不对,扭头一看,却不见一起进来的钟离冶和屈樱。 三人几乎同时并肩迈入路口,但一入则不相见。 前面蔓延起一阵浓郁的大雾,雾气铺天盖地,遮住了前方全部视野。身后是吞噬黑暗,千梧站在雾前许久,才将福袋收好,戴上钟离冶制作的口罩,将简易的棉绳绑在后脑。 他又一次回头望着身后的深渊,许久,将手揣进口袋,轻轻捏着福袋的绳子,抬脚踏入雾中。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贴着地板抖来抖去。 好可惜没有大凶。它嘀咕道。 第58章 瘟疫村庄 像是游戏中的迷雾走廊, 只有脚下最近半米内才会有路,其余皆是大雾。 千梧踏进雾中,刚走了两步再回头,身后也是一片雾气, 像他进入神经前的那一刻, 一切皆不可见。 小分队在进来前已经讨论好正西方位, 却没想四下皆是雾,人对于前方和直路的本能被彻底迷惑。千梧往原定的方向又走了一会, 越走越觉得不对。 隐隐约约地,雾中似乎一直有声音,像有人的呼喊声, 也有哭声和痛呼。但那些声音像隔了一层时空,远远地, 让人分不清是真实的声音还是脑中的幻觉。 看似三个路口,实际上或许有上百条小路, 迷雾将这些路笼罩在一起, 即便在某些地方交错,也无从分辨走向。 深入迷雾许久后,前方雾中终于出现了一些模糊的视野。 千梧远远地看见有玩家在前面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人似乎也看见了他, 茫然地回头看了他一会, 却没有上来搭话的意思。 雾中又出现一块箭头形状的指路牌, 指向左前方, 写着一个“西”字。 千梧正欲向左, 忽然想到什么,从福袋里掏出那个指南针。 指针旋转着指向南北,朝南的一极停在正前方。千梧愣了好一会, 再次抬头看着面前的路牌。 西行的方向,指路牌指向左前,按指南针推断却该向右。 前方雾中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在远处停顿了一会,似是在辨认什么,而后竟直接转身,向来时的方向折返。 千梧忽然明白过来了,他抬头看着误导的路牌,伸手试探着转动它。看似稳固的石柱却很轻,不费任何力就被转了一个方向。 “……” 他只得将路牌转到真正的西边,然后转身向右走去。 越往前,路牌越来越多。 东西南北四个指向的路牌都有,甚至有路牌直接指向“收藏馆”。按照任务描述,玩家们是从村庄最东进入,要从最西离开。收藏馆在村庄中心,完完全全在西行的必经之路上。可那些指向收藏馆的路牌却又总是和一个向西的路牌背道而驰,千梧一路紧紧地盯着指南针,数过十几个路牌,竟然没有一个是对的。 迷雾中陆续看见几次人,却都没有熟面孔。 他不确定钟离冶和屈樱是什么处境,江沉那边就更不敢想,只能每次都把经过的路牌扶正。 雾越来越大,似乎又有某种规律。 穿过这些雾,能看见一百米内的路牌,和离得最近的其他路上的玩家的身影。 千梧在口罩后小心翼翼地呼吸,又走了一会,他忽然在迷雾中看见一个小孩的身影。 一百个玩家里似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看身高约莫也就十岁。 小孩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远远一见便错路远去,他停在那里茫然四顾,千梧越走近越觉得不对,片刻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骤然停下脚。 那是江沉的小时候。 毛骨悚然感爬上后脊背,他分明记得自己停住了脚,但那小孩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近到几乎面对面,只有一两米远。 “千梧。”小江沉惊恐地看着他,“怎么回事,我怎么变回了小时候——” 千梧沉默半晌,“嗯,是变小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小江沉目露困惑,“凶入口的雾气似乎有毒,我越走越小。” “是吗?”千梧挑挑眉,“那你可别跟着我,走你的凶路,别把毒气带到我这。” “……” 小江沉怨恨地盯着他,他冷漠走过。 指南针的指针自始至终可靠地指引着方向,他刚刚与那个身影擦身而过,忽然听到小江沉冷冰冰的声音。 “我把指南针留给你,你却不管我死活。” 千梧顿了顿,“是啊,后悔了吧。” “……” “把指南针还我!”小江沉似乎怒了,“把它放我这,你跟着我走。” 千梧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没再回复。他紧紧攥着指南针快步向前,身后却传来如影随形的布料撕裂声,像是衣服被无法容纳的肢体胀开,那东西贴在他身后磨牙。 又是小江沉的声音,“我的食物和水也在福袋里,你给我一点,不然我没法走了。” 那东西就紧紧地跟在身后,让人下意识想要回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衣领里那枚阿九的领扣却忽然生硬地抵在颈下,硌得人生疼,像是在警告他,别回头。 小江沉很愤怒,小碎步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千梧走快,他也走快,但他似乎受某种限制,只能黏在背后。千梧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口罩随着呼吸贴附在口鼻上,他呼吸有些困难,只能不断加快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那东西似乎放弃了没有再跟上,阿九的领扣也恢复正常,懒洋洋地挂在他的脖子上。 千梧猛透一口气,恍然觉得自己脑门上全是汗。汗水淋漓后浑身发冷,似乎有些头重脚轻。 他捏着福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喝水,在口罩后轻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向前。 迷雾让人迷失方向,路牌有很强的干扰性,迷雾中还有怪物,会乔装成人记忆里的东西来使坏。 摸透了这两个规律,心里算是有底。千梧边走边想着平和凶两条路的区别,他似乎有点感冒,汗透后感到雾中异常湿冷,把之前福袋里的衣服又掏出来多穿了一件,继续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路再次交错,雾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身材瘦小,下半身穿着百褶裙。千梧走近两步才辨识出竟然是琪琪,琪琪停在那里似是在看路牌,一扭头看见他,又冷漠地扭了回去。但很快,她又转回头来,不确定地往这个方向走了几步,似乎认出了他。 千梧沉默走上去,两人间看似只有百来米的距离,实际上相对走了很久才终于到近前。 “竟然碰见了你。”琪琪挑唇冷笑,“怎么样?” 千梧却盯着她的脖子没吭声。 一种异常的红痧从领口蔓延上来,到脖子中段。昨晚在竹院里匆匆一见时还没有,他很确信。 “别看了,你也有。”琪琪冷道:“刚才我遇见一个倒霉的家伙,昨晚被山姥划了一刀,又抽中凶牌,他的红痧已经蔓延到鼻子和手背上了。” 千梧平静问,“我到哪?” “脖子中间吧。”琪琪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我们都是平,都没有伤口,应该差不多。” 千梧顿了顿,又问:“你遇到几个人?” “好多个,还有几个是不知道什么恶心东西变成的幻觉,大多数真实玩家反而远远瞥一眼就各走各的。”琪琪说着回头看了一圈,“雾太大了,你永远不知道不同的路会在哪里交汇,大家走的方向不同或许也正常。路牌有错的,你知道吗?” “嗯。”千梧点头。 “这些路有点诡异,其实不用太在意路牌,我刚与同一个人交汇了两次,他一直朝一个方向走没有变过,这说明我们本质上是在朝同一个方向走,只是我的路更绕弯。”琪琪叹了口气,“或许在雾中久的人瘟疫会蔓延得更严重,但副本起码会让我们都顺利走到收藏馆,我只能抱着这一个信念了。” “大佬,是不是有道具?”琪琪忽然看向他口袋。 千梧神情平静,“嗯。” “天赋高的玩家果然受偏爱啊。”琪琪笑了笑,“我要走了,有缘晚上见。” 千梧看着她,“我有道具,你不想和我一起吗。” “根据我刷过几十个副本的经验,投机取巧总是会付出代价的。”琪琪挑眉,“刚才眼见着两个玩家并路同行,他们的红痧迅速蔓延了一大截,神经不鼓励互帮互助时,我还是老老实实受它支配好了。” 她说着就要离开,千梧看她走远了几步,忍不住问道:“你有看见我们小队的人吗?” “江沉吗?”琪琪笑笑,“遇见过,似乎不大行了。” 千梧骤然向前走了两步,“什么意思?” “他受伤了。”琪琪说,“我们的路原本就相隔甚远,我只远远见到他捂着肩膀在走,没有靠近。” “在哪?”千梧立刻问,“在哪个方向碰到的,多久前?” “真别问我。现在都是同一根神经的玩家,我也想和你搞好关系,但我真的摸不准。”琪琪摊摊手,“你也看见了,雾会遮掩距离和方位。我们刚才看见彼此都在百米内,相向走了这么久才走到交汇口,我看见江沉时他离我远的要命,方向就更不好说,我都拐了多少次了。” 琪琪放下一句话就走了,千梧却站在原地许久。 他有些焦虑,把所有的道具都看了一遍,只找到炼狱午的拨浪鼓勉强可用。他捏着拨浪鼓轻轻地摇着,每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就停下来仔细辨认一会。 但那些人都不是江沉,千梧越走越觉得头重脚轻,冷汗一阵一阵的间歇似乎在缩短。即便跟着指南针,他仍感到体力在迅速地流失。 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晃着拨浪鼓的手腕忽然一僵。 百米之内的雾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坐在地上,捂着肩膀,他身边的雾气似乎比别处更暗沉一些。千梧呼吸骤然一缩,立刻向那个方向快跑过去。 百米近在咫尺,但他却跑了许久,跑到满头冷汗,脑袋里像是有人在拍皮球,咣咣咣地痛着。 千梧终于跑到了江沉身边,江沉闭目坐在地上,眉头紧皱。淡淡的血腥味在雾气中飘散,红痧已经蔓延到指尖和下巴,口罩被扯下来丢在一边,他的呼吸十分粗重。 似是听到脚步声,江沉忽然机警地睁开眼,黑眸中的锐利一闪,而后他表情倏然松动。 “竟然碰见了。”江沉无力地勾了勾嘴角,“别太近,我这条路的雾毒性更大。” “已经走到交汇口,分不清是谁的路。”千梧已经在他身边蹲下,从福袋里掏出水袋,“你先喝口水。这里的幻觉迷惑性不强,你怎么受的伤?” “迷惑性不强么。”江沉疲惫地动了动,“我看见一个像猿又像狼的东西在你背后缠着你,似乎想骗你回头,我怎么喊你都听不到。你马上就要回头了,我跑过去刚拉住你的手,你就用爪子在我肩膀上来了一下。” 千梧感到毛骨悚然,江沉没有接他的水袋,只抬了抬手又无力地放下。 “别动了,就这么喝吧。”千梧说着替他拧开水袋递到嘴边,江沉头搭过来就着他的手喝水。 江沉似乎渴急了,他大口大口地灌着,眼看着喝了半袋,他又有些急迫地伸手想要攥住千梧的手腕往上抬一抬。 千梧注视着他的动作,电光石火间,忽然感到一丝诡异。 江沉攥住他手腕前一刻,他忽然将手缩了回来。 江沉茫然挑眉,“怎么了?” “我遇到那个幻象是刚进来没多久,即使平和凶能够交汇,也没那么快吧。”千梧忽然站起身,皱眉轻声问,“再说,你有这么渴吗。” 哪怕即将独自踏上一条凶路,江沉也将全部的道具和物资都放在了他手上。 越是重伤凶险,江沉越不会放肆,他会谨慎地只喝两口,把珍贵的水留到未知的后面,或是,留给他。 千梧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熟悉的面容,断然转身。 “别走啊。”身后的“江沉”似乎站了起来想追,“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可是你队友啊。” 队友二字一出,千梧更觉得浑身发冷,他几乎转身跑了起来,直到雾气在身后逐渐变淡,约莫是回到了自己的路上,才堪堪停下。 他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冷汗淋漓顺着两腮淌下,呼吸声在胸腔里空洞粗重,他眼前开始发花,微微垂着眼原地休息。 眩晕晃神中,他却在想,平路尚且如此,凶路又该如何。 许久,千梧攥紧了口袋里的指南针,辨识出正西方,再次快步行走。 无数次在或近或远的雾气中看见身影,有陌生玩家,也有小队里其他人,甚至还有两三个“江沉”。 他不再多做停留,也不再扶正那些路牌。他只想尽快找到收藏馆,或许江沉已经到了。 江沉或许已经到了,是唯一的信念。 不知又走了多久,汗水涟涟,整个人像在冰窟里浸泡透了一样寒冷,远远地,左前方又出现了雾气浓重的一个交汇口。交汇口的另一边,穿着大衣的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 千梧在疲惫中注视着那个江沉,那个江沉也停下来注视着他。 那个江沉肩膀上同样有伤,但血色已经凝成深红,浸透了风衣的肩覆,他那只手微微垂着,站在近而远的雾中看过来。 眼眸中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平静,疲惫,似是提不起精神。 他们注视彼此片刻,几乎同时漠然地挪开了视线,继续往原本的方向前行。 而刚走两步,千梧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猛然回过头。 那浓雾中的人也倏然回眸,隔着茫茫的大雾,他们的视线再次交汇。 江沉的喉结动了动,他似是下意识想靠近,却又生生顿住。他们默契地近乎同时犹豫停顿,又在察觉对方停顿后如释重负,快步上前。 千梧在冷汗中无意识地跑了起来,江沉身上凝着暗色的血,步伐比平时沉重和缓慢许多。千梧穿过愈发浓重的雾气终于站到他面前。 血腥气包裹住了那个男人,红痧蔓延到指尖,接近下巴。他的头发同样被冷汗湿透,微微急促地喘着气,黑眸宁静而深沉,偏执地注视。 江沉的嘴唇上满是裂纹,轻轻颤抖着,看着千梧欲言又止。 千梧猛然凑近用力咬住了他的唇,他们在阵阵晕眩的冷意中接吻,许久才松开彼此。 “终于找到一个真的。”江沉疲惫地勾了勾嘴角,伸手轻轻抚摸过千梧的侧脸,指尖在他脖子上稍稍停顿,“你的状况还好,比我遇到的别人都好一点。” 千梧说不出话来,他手抖得很厉害,掏出自己那个水袋,拧开后递给江沉,“喝水,我这还有钟离冶留的抗生素。” 江沉把药掰一半吞了,抿一口水,用了足足十几秒缓缓咽下去。 他用那一点点水分轻轻舔着干裂的嘴唇,许久才哑声道:“我一路上在担心你被指南针和路牌搞懵掉。” “再喝两口。”千梧声音打着哆嗦,“你看起来很——” “很不好,我知道。”江沉无力地笑笑,“但还可以,应该能撑到收藏馆。我们一起吧?” 千梧几乎下意识点了头,在他点头后,身后的路忽然消失了,他看见江沉下巴尖的红痧迅速向上蔓延,脸颊也泛起绯红。 但江沉的精神却似乎比刚遇见时好了些,似是完全放松下来。他攥着他的手继续走,低哑问,“一路上没有中圈套吧?” “没有。”千梧稍停顿,“差一点。” 江沉闻言轻笑,“我被‘你’坑了两次。” 千梧沉默片刻,低声道:“神经或许是故意的,给了你凶签。你路上的幻觉或许比我碰见的那些迷惑性都更强。” “嗯。”江沉神情平静,却紧了紧攥着他的手。 “没关系。”他轻声说,“能够重逢已经是上上签。” 作者有话要说:这都能碰到。 呵呵。 小神经无力地扭了一下自己。 第59章 瘟疫村庄 凶路上, 湿冷和脱力感更加迅猛,千梧没多久便觉得头很沉,眼皮打架,全身上下只有脚底是轻的, 轻到甚至感受不到踩在地上的触感。 他们在雾中看到了惨死的钟离冶, 被像猿又像狼的怪物撕扯开四肢, 毒雾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化为血烟,不久后又遇见屈樱, 杀死她的是一个陌生玩家,正疯狂地翻找她的福袋,抢走她分到的药和水。 “别看了。”江沉伸手遮住那个方向, 在他额头上蹭了蹭,嗓音低哑道:“都是幻象。” 千梧低声问, “这条路上的幻象都是愿者上钩吗?” “嗯,那些怪物不会理你, 除非你主动上前。我遇见的第一个幻象是你, 在我前面背对我,冲指南针和路牌纠结半天后犹豫往路牌的方向走了,我着急叫你中了套。” 千梧问,“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 本来就有点要被坑的预感, 远远地看见你在和鬼怪撕扯。这里的幻象不主动来招人, 所以没有破绽, 我没办法。”江沉眼皮垂着, 顿了顿又说,“刚才吃的小药片好像有点用,你也吃一片。” 福袋里的“抗生素”或许是专门针对瘟疫副本, 钟离冶说和最初医药箱中的药不是同一种。他开出了十粒,小队每人分两粒。 “我暂时不用。”千梧说,“确实不太好受,但还能忍。” 江沉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那先吃半粒,雾变黑了,我担心瘟疫蔓延的速度会加剧。” 千梧闻言脚下一顿。江沉也随着停住脚,“怎么了?” 肩头的血迹似乎又大了些,即便他依旧平静沉稳,但嗓音却低哑着,攥着千梧的那只手也很无力。 “你神智不清了,不是雾变黑,是天在变黑。”千梧从福袋里翻出江沉刚掰了一半的药递给他,“把这半片也吃了。” 江沉沉默不语,指挥官先生眼皮垂着,极不情愿,但却连拒绝和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他直挺地站在那,似乎随时会倒。 千梧不想和他废话,拿半片药在他眼前晃了下,直接喂进他嘴里,“咽。” 江沉缓慢地张嘴把药放了进去,许久才皱眉道:“是一整片。” “嗯。” “太浪费了。”江沉轻轻蹙眉,许久才重新挪步说道:“以后不能让你管这些物资。” 走两步后他又说,“我们两人四片,我吃了一片半,你也吃一片吧。” 千梧没吭声,江沉搭上他的肩膀,半压在他身上,低声道:“我有点站不住,你吃片药,让我搭一会好不好。不然我们谁也走不到收藏馆。” 这个软和的语气从江沉嘴里十分罕见,千梧顿了好一会才说好。 江沉眼皮半搭着,是真的要撑不住了。千梧犹豫下把那半片药塞进嘴里,没立刻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散,他稍微清醒了点,含着药说:“走吧。” 江沉胳膊从他脖后绕过来,分了一部分重心在他身上,说话都似是贴着他耳边。 “猜猜收藏馆里会有什么。” 千梧瞟着指南针,“以神经的重口味,牛鬼神蛇,或者心肝肚肺。” 江沉在他耳边低低地笑,“还真有可能。” 过一会,江沉又说,“你说彭彭和钟离冶和好了吗?” “是我们多虑,彭彭没有认真在跟他吵架。”千梧说着语气稍顿,忽然意识到江沉是故意在找话聊,“你困吗?” “有点。”江沉叹气,“到收藏馆后先找个角落让我睡一会吧。” “行。”千梧点点头。 药的效用很快,刚才流失的对身体的掌控感回来了些许。千梧一路跟江沉说着闲话,雾气越来越重,四周也越来越黑。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想起来,“好像很久没出现幻象了。” “嗯。”江沉闭着眼在他肩头道:“大概快要到了。” 天黑的速度加剧,那句话后,没再一会,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江沉搭在千梧身上,千梧一手拿着指南针,另一手举着红烛,借着一点烛光看着针盘。 江沉已经有几分钟没有出声了,只有那道浅浅的呼吸喷在他脖颈间让他安心。一个大男人压在身上很重,千梧走得吃力,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仔细辨认方向。 “我好像很久没见你示弱。”他对趴在他身上已经昏昏欲睡的江沉低声道。 本以为那家伙已经失去意识了,但过了足有半分钟,江沉却趴在他身上低语道:“因为我们分开很久了啊。” 那个声音依旧冷静沉着,除了比平时更低柔了点,听不出他身体难受。 江沉又哑声笑了笑,“还好我把你找回来了,不然这个本我可能会凉。” “闭嘴吧。”千梧终于在迷雾尽头看见了一点亮光,精神一振,“收藏馆好像到了。” 江沉闻言撑着站直,睁眼向远处看去。 黑眸中尽是疲惫血丝,但他眸光依旧清醒漆深。黑暗中,唐剪烛的烛光在迷雾中拨开了一条光亮通道,光亮的尽头融入更璀璨的灯火。那是一栋尖锐城堡式的建筑,华丽冰冷,雾气似乎在那周围绕了个圈,无法接近。 “和所料相差不多,收藏馆算是个中转站。”江沉疲倦道:“馆里有人无雾,口罩戴好。” 千梧收了红烛和指南针,两人加快向藏馆走去。在雾中经历多了百米视野走到天荒地老,但这次却很顺利,顺利到那栋建筑出现在眼前,回头望被困在身后的雾气时,都似有些不真实。 “千梧!江沉!!” 千梧向门口一看,一个身影正拼命上蹿下跳,还将鸭舌帽也摘下来在空中挥。 彭彭叫他们一声后带着哭音回头冲里面喊,“他们到了!到了到了!都齐了!” “唔。” 指挥官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我们这么差吗,竟然是最后抵达的。” 千梧瞟他一眼,“毕竟我后半程主动踏上了凶路。” “是我拖累千梧老师了。”江沉勾勾嘴角,“离开毒雾脑子清醒不少,进吧。” 他们踏进藏馆的一瞬,那种仿佛能灌进神经和血管里的湿涩感消失无踪,藏馆里很冷,一瞬间让人头脑清醒到极点。 一楼是无比空旷的大厅,除了雕饰富贵华丽的墙体和楼梯外什么都没有。但大厅的地上却分零散地瘫着十几个玩家,到处都弥漫着鲜血的腥味,有人少了一整条胳膊,断肢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怪物活活咬断,伤口切面发黑,已经被毒雾浸透。 一地的人,红痧均已蔓延到全身,除了彭彭和钟离冶,最轻的一个也到眼下。 他们似是仍旧神智不清,匍匐在地时不时抽搐呓语。 “我到哪。”江沉摘下口罩低声问。 千梧看他一眼,“我们并路后,你脸颊靠近颌骨两侧有些发红,但不算成痧,打那之后似乎就没再蔓延。” “嗯,你并路后到下巴尖,同样也只是发红。”江沉顿了顿,“或许和这一路的表现有关。看那些红痧上脸的人,好像永远找不回神智了。” 他们说着,不约而同向彭彭看去。 彭彭戴着口罩,但从手到脖子都好端端地,早上什么样此刻还什么样,仿佛不是这个副本的玩家。 千梧无力道:“你的吉路……” 彭彭走过来压低声道:“路上什么都没有,我一路跟着指示牌,也就一个多小时吧就找到了,自己一个人呆了一整天,吃了半袋糕,直到傍晚才等来后面的玩家。” “……” 江沉沉默片刻,“没有毒雾?” 彭彭犹豫了下,“毒不毒不知道,雾是没有。” 千梧:“有遇到鬼怪吗?或是奇怪的幻象?” “都没有哦。”彭彭嘀咕道:“噢,但我路上太无聊,拆个没用的路牌做了把武器,给你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墙边靠着的一个榔头样的东西,千梧无言,余光里江沉开始揉鼻梁,指挥官先生眉头紧锁,闭着眼,明显不想看见这个家伙。 彭彭忧伤叹气,“我听钟离冶说了你们的情况,怎么办,我这难度这么低,不会又是零蛋本吧。” “先想活命吧。”千梧瞥他一眼,“过去看看。” 钟离冶把外套铺在地上,屈樱坐在他的外套上,抵着墙,抱膝瑟缩。 她抖得很厉害,头埋着,千梧靠近了才发现她脚上有伤,像是一脚踩进碎玻璃堆,除了大的划伤外还有无数细碎的伤口,钟离冶一直没顾上招呼,正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 钟离冶的情况和千梧差不多,屈樱则比江沉更重一些,她嘴唇打着哆嗦,似是已经认不清面前的人。 “忍一忍。”钟离冶额头上布满冷汗,“彭彭帮我按她一下。” “好。”彭彭立刻过去,解释道:“屈樱也有点意识错乱,刚才上药挣扎得厉害,半天都没按住。” 钟离冶手捏着镊子,抬起胳膊在袖子上蹭了蹭脑门的汗,他一回头瞟见江沉被血洇透的肩膀。 “先给她处理,我没事。”江沉摆了下手,“馆里是否确保安全?你们上去看过了吗?” 药棉触碰到伤脚,屈樱挣扎着哭了起来,彭彭死死地抱着她,艰难道:“他俩没顾上,我上去过了。我已经把这个城堡都走了一遍,一楼什么都没有,二楼三楼都是画。没活人也没鬼怪,除了藏画外一片空荡荡,啥也没有,我很确定。” 千梧和江沉都是一愣。 “画?”千梧下意识重复,“什么画?” 江沉皱眉,“画里有诡异的东西吗?” “别把这个副本想太复杂了,估计就是个单纯的跑毒本。”彭彭叹气,“上面都是很正常的画,我不太懂艺术啊,但看起来铅笔水彩油画都有,有的是插画,还有版画。我挨个挨幅看的,也没画什么诡异的东西,抽象的那些看不懂,但也有些日常的,我看着还觉得挺温馨治愈呢。哦,还标着价,不知道神经里货币怎么换算,要按外面算,贵的要死。” 千梧和江沉同时沉默,他们相视一眼,仿佛印证了对方的猜测。 “上去看看。”江沉说。 第60章 瘟疫村庄 在昏暗的空间, 楼梯呈螺旋状向上,背后的窗却从一楼地面一直向上延伸,窗上布满珐琅纹饰,透过那些华丽的斑驳间隙, 才能看到一点外面的漆黑。 千梧缓缓向上走, 审视着楼梯和墙体上的雕纹, “这里的图腾自有一套图形逻辑,但我在外面世界里从没见过。” “嗯。”江沉声音低沉, 肩膀受伤的那只手垂在身体一侧,细微地打颤。 他神色依旧平静,“瘟疫蔓延到脸上的人会丧失神智, 等人多了就会有变数。今天让彭彭在眼皮底下,看紧一点。” 两人终于走到楼梯顶端, 狭小的一方平台,面前华丽而冰冷的大门占满一面墙。 “进吧。”江沉说。 千梧没推门, “先处理一下伤口。” “你给我处理?”江沉微愣, 下意识回头看向楼梯下面,“钟……” “别等他了,他本来心里就有坎。”千梧从福袋里翻出一个木制妆奁,“从曲京出来前我拿了一些常用药。不能总靠钟离, 如果有一天小队走散了, 我们还要能应付这些紧急情况。” 江沉似乎咽回了一句话, 挨着门坐在地上。 他伸手拉开风衣, 千梧才发觉其实伤口并未凝血, 被血浸透的布料湿汪汪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只是那血的颜色趋近于乌, 在外面看起来像凝住了。 江沉脱掉风衣,只剩内里的衬衫,更显得脸色惨白。漆黑的眼眸低垂,神色写满疲惫。 千梧把屈樱分来的糕饼递给他,“吃一点。” 江沉张嘴咬住,千梧解开他衬衫领口,顺势掀开蒙着伤口的布料。 “所以你给我吃的。”江沉咬一口后拿着糕,缓慢地咀嚼,“是为了堵住我嘴,不让我喊疼。” 千梧动作停顿,“疼?” “是啊。”江沉又咬一口,“实习医生如果不温柔点,病患会要求换主治来。” 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一声屈樱的惨叫,彭彭远远地吼:“你能不能轻点!这是个女孩!” “……” 江沉面无表情地继续把糕饼继续送进嘴里,“还是你来吧。” 江沉入军营后,浑身的肌肉和骨骼感都十分凸显,锁骨随着呼吸轻轻地伏动,连带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一起。 “你要把口罩戴上。”江沉忽然说,“咬我那东西或许就是瘟疫源头,这伤口未必干净。” 千梧点头重新戴上了口罩,细细敷上一层药,用纱布一圈圈缠好。 江沉很安静,眼睫低垂,看着他。 “怎么了?”千梧问。 头顶的人低声问,“你想画画吗?昨天刚下船时,你说有了很多灵感。” “想,但现在刀悬在命上,哪能静下来画画。”千梧麻利帮他包好伤口,伸手系扣子到一半又停顿。 “自己来?” 江沉笑笑,“没力气。” 千梧瞟他一眼,面无表情帮他系,“我怎么觉得你的力气时有时无。” 帝国指挥官优雅温柔地笑起来,“需要有时它就有,需要无时它就无。像这种逃生本,两个人在一起,有一个顽强就够了,另一个可以稍微废一点。” 千梧抬眼看着他,说这话时江沉眉眼含笑,但神色中的倦态仍旧藏不住。嘴唇彻底失了血一般惨白干裂,咫尺之间,他的唇和眼睫都似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千梧忽然意识到藏馆里很冷,初一进来时觉得这种冷意驱散了外面的潮湿,让人头脑清醒。但不知何时,冷意已经蔓延全身,把人冻透了。 “你觉得冷吗?”他问道。 江沉说,“有点,但还能撑。” 江沉站起身,把风衣披在身上,千梧翻了半天福袋,把曲京里随手带出来的一条披风也给他披好。 指挥官先生低头皱眉看着身上挂着的东西,“这个看着好眼熟,像是个女式披风。” “对,是阿九的。”千梧笑笑,“喜欢吗?” 江沉蹙眉看着他,眼神微妙,“在副本时找线索也就罢了,都要走了,你怎么还顺人家衣服?” 千梧没有说因为这件披风似曾相识,小时候,江沉妈妈午睡时就喜欢盖着这样一件深蓝色毛绒绒的披肩,有时候江沉睡着了,她会顺手抽下来给他盖上。 “进去看看吧。”千梧说,“做军人的人,别太挑剔些有的没的。” “……” 他们一同推开了那扇冰冷华丽的大门。 * 大门无声开启,并肩的二人同时陷入震撼的沉寂中,许久未开口。 屋内一片漆黑,墙上由上而下错落有致地挂满画框,每一幅画上都有一簇淡淡的光源,不多不少,刚好照亮那副画的所有细节。空旷的地板上空无一物,唯有全部墙壁都挂满了画。 一种强烈的现实感迎面冲击,千梧几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进入神经以来,哪怕是去往昔之门和里岛,他都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离现实这么近。 他站在门口,向前一步即是冰冷现世,向后一步却是自由深渊。 “该在的不该在的,都在了。”江沉踏入藏画厅,军靴踩在地板上,每一步的踏地声都清晰利落。他环视四周,抬手指点,“《伊切尔月湖》,让全世界认识你的一幅画。《苍白森林》,大学时你自己比较满意的写生,后来在英格兰被撕毁。《纺锤女》,我们去雪山营地,那天晚上做……” 千梧从微妙的出神中挣出来,复杂地看向江沉。 江沉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到一半,你说有灵感——” “可以了。”千梧叹气而笑,“就那一次,你到底要说多久。” 江沉认真道:“会一直说。” 千梧勾着唇角踏入藏画厅,江沉已经走到另一边墙,语气低沉温柔道:“这边的几幅都是我们分手后你画的,《消失的肉桂》,《第四根时针》,《奇妙故事》……好像有段时间,你有点沉迷表现主义?” 千梧没回答。江沉说到的三幅画都不是他公开展出的作品,对于这种一时兴起不太认真画的,他会挑个上流酒会随手卖掉,把钱捐出去,这些作品甚至不会在他的个人集里留名。 江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驻足道:“我没有在分手期间监视你,圈子就那么小,买到你私人作品的人难免会在各种场合出口炫耀。” 千梧挑眉,“那你还认得这些画?” “有时候我会让他们用手机拍给我。”江沉温柔而坦率地笑,“那几年你的画起名越来越神秘,我是真的有点好奇。” 每一幅画下都有价签,那些卖出去的,价签与成交价分毫不差。还有些收藏级,价签则漫天要价,数字高得惊悚,千梧扫一圈,发现神经还算能那捏住他个人审美,相对高低并不离谱。 不远处江沉忽然笑出了声,他循声看过去,江沉笑道:“怎么有一幅浑水摸鱼的。” 千梧挑眉,“浑水摸鱼?” 他快步走过去,原本有些不悦,但刚一看到就愣住了。 如果没记错,那是他小学毕业那天画的。元帅和夫人都来参加他和江沉的毕业典礼,江沉拿到毕业证时,一家三口站在台上面对下面的相机。 江元帅不怒自威,江夫人温柔高雅,江沉则面无波澜,如果一定要形容他的神情,大概就是无语。 千梧当时坐在台下,飞快勾了一幅《三只不合适的熊》。 江小熊被爸爸和妈妈拱在中间,冷漠脸举着一只玉米。小千梧在几颗玉米粒上顺着写了三行小字。 江沉哥哥毕业快乐。 初中还上同一所。 千梧。 “极其幼稚的小学生行为。”千梧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拖沓的线条,毫无逻辑的笔……” “打住。”江沉少见地打断他,笑着说,“我觉得挺好,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画卡通画。” “也是最后一次。”千梧冷漠转身。 转身之际,他的余光瞥见了那副画的价签。 独立于一众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价格之外,那里潇洒地写着“一千元”。 “……” 千梧用冷清的声音对空气说,“给你一千,让它消失。” “你在跟我说话吗?”江沉在身后笑着说,“成交,我同意了。” 任务描述是要根据带出的藏品算分,但两人心照不宣地站在门口,谁都没提要拿画。 他们从里面出来,刚刚关上那扇门,彭彭就从下面跑了上来。他脑门上沁着冷汗,把钟离冶做的简易口罩两个叠着捂在脸上。 “人越来越多了。后面的人伤势惨重,下面现在简直人间炼狱。” 江沉挑眉,“知道几点了么?” “这里没时钟,我们只能等天亮再上路了。”彭彭说,“你们下来看看吧,但把口罩戴好,钟离冶看到他们后脸色很难看,我也觉得形势不妙。” 千梧跟着他下楼,才下到一半,就听见了底下杂乱的呻吟声。一股血腥和腐烂混杂着的味道穿过口罩涌入鼻腔,他眉头紧蹙,“怎么会这样……他们受的什么伤?” “和屈樱一样,都是一种编造幻觉欺骗人靠近的怪物撕咬的,有人两条胳膊都没了,还有人下半身没了,拖着肠子过来……”彭彭越说越要呕,隔着口罩捂住嘴低声说,“要不是被毒得失去了神智,哪有正常人伤成那样还执着往藏馆跑的啊,不,都不能说跑了,那就是一群半死不活的东西中邪蠕动过来的。” 千梧越听心里越凉,走到通往一楼的最后一条楼梯,看着下面的景象,顿时感到一阵反胃。 九十几个玩家大概回来了一半,除他和彭彭以外无人完好。还能站着的要再分一半,剩下的几乎都缺胳膊少腿。最惨的一个不是彭彭说的少了下半身,而是只有一个脑袋,就在最下一级楼梯附近,拍皮球一样顽强地向上蹦,像是想要蹦上台阶,每次落地都溅起几簇红红白白的血。 糜烂味浓郁。神智尚存的人满脸麻木,已经支离破碎的则彻底沦为找藏品的行尸走肉。 江沉低声道:“彭彭。” 彭彭一个哆嗦,“啊!” 江沉冰冷地看着底下那个把自己当皮球玩的脑袋,“把那东西踢走。” “啊???”彭彭当即落下泪来,“少帅!你让我死了吧!” 江沉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冷脸下楼道:“我倒真想。” 他说着走到台阶下,恐怖诡异的画面似乎对他毫无冲击,他居高临下冷眼瞟着那颗头,“走不走?” 头继续上下跳跃,落地咣咣带响,迸射一墙。 江沉抬脚,停顿,看了一眼自己的军靴,又犹豫着放下脚,后退往上了三个台阶。 那颗头见他退缩,兴奋起来,更努力地上蹿下跳。 它还没来得及跳上第一个台阶,忽然听到“鋥——”的声响。江沉毫无波澜地从后腰拔出军刀,手握刀柄比在面前,眯起眼。 掷飞镖标准动作。 两秒钟后,那颗头疯狂地跳动着跑远了。 如此可怕血腥的场景,千梧竟然笑出了声。他跟着走下台阶,“得想个办法和这些人分开过夜。” “嗯。”江沉点头,扭头看向大厅角落里,低声道:“不要着急拿画,我总觉得神经不会那么便宜放过我们。” 角落里,钟离冶已经被一群重伤玩家团团围住。 “你是大夫对不对!” “都看见你给她上药了!” “你背的是药箱吗?还有药吗?可不可以给我上一点!我好痛!” “救救我吧,我们都是无辜的玩家,这个本又没有竞争机制……求你了。” “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屈樱在钟离冶身边,似乎刚刚找回一点神智。她在几层口罩后艰难地呼吸着,死死护住钟离冶的医药箱不撒手。而很多双流着血脓的手上来撕扯,拍在她身上和药箱盖子上,留下道道污秽。 钟离冶站在人群间,表情空洞茫然,似是已经没了魂。 “钟离。”千梧大步走过去,跨过地上腐烂的人和脏污,站在那堆人面前,“都闪开。瘟疫会蔓延,你们聚在一起只能让伤势更快恶化。” 江沉亦跟过来,军刀轻轻地折射着仅存的光线,“不然,立刻就死。” 人群里有人喊,“我认识你,你是江沉!帝国护卫军的指挥官!” 激愤的情绪瞬间蔓延。 “指挥官为什么不保卫子民?让你的队友给我们看看伤有错吗!” “你们队既有吉牌又有大夫,为什么不团结大家一起逃生?!” 讨伐声越来越大,对神经,对副本所有的不满,似乎都被宣泄在江沉身上。 千梧偏头看向江沉,江沉却依旧平静,仿佛没有一丝丝波澜。 许久,他才冷然开口道:“你们冷吗?” 人群中安静了一瞬。 “我们要在这里过整夜,藏馆像个冰窟,体力会迅速流失,你们确定要在这里对着我喊上一整晚?或者,冲上来和我们队打架,然后提前丧命?” 无人应声,江沉顿了顿,皱眉道:“让开。” 人群中不知谁先松动了,让出一条缝来。江沉又说,“每个人退开五步,这个地上有棋盘式的格子,算上只能趴着的,给每人四块格子的空间,前后左右分隔四格散开,大家先尽可能避免近距离接触。” 有人迟疑着动了动,又有人问,“有屁用?大家都已经这样了!瘟疫在这个建筑里流窜,谁能逃脱?” “没人能逃脱。”江沉很冷静,“但分隔开,绝对比你们凑在一起吸食对方的口水要好。明天离开藏馆,谁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还要走多远才能出村,留一线有一线的生机。” 玩家们终于动了起来,已经丧失意识的那些则继续瘫在地上,还能行动的人默契地绕开他们,隔了更大一块距离。 千梧站在原地向前看去,玩家们分散在一整个大堂中,踩在各自的地方,如同棋盘上的卒子。他们回头看着江沉,似是在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江沉面色更惨白了,但他眸光坚定,举手投足仍是难磨灭的淡然气质。 “药品和水,我们无义务向你们提供。能够进到这个副本的人都不是废物,我相信会有一多半的人在上一个副本里有加分,既然有加分,就很可能拿到了一些福袋里的医疗资源。不要贪心想囤起来再去抢别人,命是自己的,把握好分寸。” 江沉淡淡道:“螺旋楼梯向上就是藏品厅,上面都是名画。如果你们要拿,也是同样的规则,一个上去拿,回来后换下一个,避免近距离接触。” 大厅里寂静无声,许久,有人问,“怎么决定顺序?” “这个你们自己定,或者一窝蜂涌上去,或者争顺序打起来也好,只要打架时离我和我的队友远一些。”江沉说道:“但我奉劝大家不要太贪心,神经不会给我们这么好拿的分。拿不拿、挑哪幅、拿多少,都想清楚再行动。如果有人因为贪心而死,别怪我们没提示过这种可能。” 一个男人冷笑道:“你管这个叫好拿的分?像你多了解神经一样。” 琪琪站在另一端的角落,她伤在额头,一半脸上浸着血,看起来有些可怖。 “亦或者。”她低声道:“你们认识神经的宿主?由此能推断出神经的喜好和行事风格。” 千梧手指一动,但未作出任何反应。 余光里,小队另外三人也没什么动静。屈樱和钟离冶仍然像是丢了半魂,彭彭微微挑眉,露出半分茫然,似是闻所未闻。 江沉没有回应,他靠着墙席地坐下,有些疲倦地垂下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神经在某些方面确实和我很像,但它的宿主其实是千梧。” 大堂里一片死寂,彭彭猛地扭过头看向江沉,怔怔注视着地面的钟离冶也不经意地蹙眉。 江沉继续平静道:“神经偏爱千梧,没有让他在副本里受过任何委屈,甚至,会比着千梧的几分性格设定一些BOSS出来,让他更好通关。我们小队里仔细讨论过,宿主就是千梧。” “宿主!我们竟然找到了宿主!”有玩家癫狂道:“杀了宿主,曾有人说过只要杀死宿主——” “别傻了!” “不可以!” 好几个反驳声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 那人愣住,“为什么?” 琪琪说道:“杀死宿主就能全员逃生,这是放逐者间心照不宣的谎言,因为这是最快收割人头的机会。宿主一死,全员放逐,之后死掉的每一个人都会记在撒谎的放逐者身上,不用多久那个放逐者就会攒满人头获得解脱,直接在穿梭抵达的下一条神经里重新获得玩家身份。” 恐惧的气氛蔓延,最开始那人咽了口吐沫,“你怎么知道?” 琪琪平静地掀开袖子,露出自己在初始值的两道神经,“因为我曾经是放逐者。” “所以说——我们反而不能动宿主。”有人呆呆道:“那宿主如果自己死掉了呢?” “一样的。”琪琪说,“宿主一死,全员放逐。但神经数值衍生自宿主的品质,所以宿主很少会在副本中因失败而死亡。这个本难度有些离谱,千梧,如果真是你,你护好自己,离重伤的都远点。” “是啊。”人群中立刻有人应和,“你们小队的人也不要凑在一起,彼此隔开距离。” “我们队确实惹人眼红,画你们先选,剩与不剩我们都能接受。”江沉坐在地上屈起一条腿,把肩膀受伤的手臂搭上去,低声道:“我们已经决定在这个副本优先保命,放弃冲分。” 第61章 瘟疫村庄 在江沉话音落后, 四周再次陷入微妙的沉寂。 许久,有人问:“我们制定一个选画的规则?” 无人应答,踩在各自地盘上的人用警惕的眼神扫视四周,如同棋盘上千钧一发却彷徨犹豫的棋子。千梧站在一角看着这一切, 余光里钟离冶正用酒精棉擦着药箱上的血手印, 彭彭和屈樱正小心翼翼分吃一块糕。而江沉, 他安安静静地靠墙坐在地上,旁观着被他安放的这盘棋局。 “讨论什么规则!”突然有人粗声喊道:“一个个硬撑到这一步, 哪有什么规则要遵守?用命换分人人平等,直接拿就是了!” 他满脸都是血,血流进眼中, 神态癫狂。大步离开自己的格子往楼梯走去,刚走两步就被人阻拦, 那人说,“你想引起骚动?大家都染了瘟疫, 打起来有什么好处?” “知道没好处就松手!” 仿佛触断了那根紧绷的弦, 人们立刻疯狂地争吵起来。 “按照现在的分来拿!” “高分先拿,还是低分先拿?都不公平!” “按照先来后到,先抵达收藏馆的先拿!” “你早就到了?那你怎么不早拿?” “你以为我不想?我早看过了,那些画根本就动不了!” “那你现在争个锤子!” 话音刚落, 收藏馆紧闭的大门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落锁声。 那个声音打破了这份争吵。 苍白的墙壁上忽然浮现一行字。 “全部存活生命进入藏馆, 门锁落, 画锁开。限期:明早。” 像是已经睡着的江沉缓缓抬眼, 注视了那行字一会, 嘴角淡淡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而后他又疲倦地闭上了眼。 “看吧!这就是副本潜在的规则,所有存活玩家必须公平竞争!” “那还废什么话, 直接上就完了!” 钟离冶戴着手套将脏的酒精棉包好,低声道:“你把千梧突出来,这一步走得太冒险了。” “有吗。”江沉嗓子嘶哑,“我不觉得。” “这里如果有放逐者怎么办?” 江沉抬眼看了他一眼,“放逐者要杀千梧,要么惑乱他,要么惑乱其他玩家。把这件事挑明,正常玩家都会护着千梧,放逐者更不敢轻易造次。” 钟离冶轻叹,“出去呢,万一在后面的本又遇见同样的人——” “你觉得这些人中有人能活着出去吗。”江沉语气冷静到仿佛不是在讨论生命,“二列四排,除我以外冷静天赋最高的那位,已经在跃跃欲试趁大家争吵先跑上楼了。” 千梧听到后望过去,那是一个高瘦的男子,站在自己的格子上蹙眉听别人吵架,似乎彷徨无措,但时不时瞟向楼梯的眼神暴露了想法。 江沉垂头低声道:“六列三排,靠近楼梯的那个,他刚才在数身上有几个福袋。” “琪琪,我刚说完那些话时,她是唯一一个有些犹豫的人。但看到墙上的字后,她也开始讨论起拿画规则了。”江沉轻叹一声,“不是大家不够聪明冷静,而是人性难却。如果这个逃生本是一场考核,他们中没人能通过神经的筛选。” 彭彭皱眉低声道:“什么意思,你这么笃定画不能拿?” “刚才有一半把握。看到这行字,如此明显在诱导争端,现在是八成了。”江沉低低道:“怀璧其罪,这个本我们只保命不冲分。提前说好,如果有人想拿画,自己离队。” 屈樱轻声道:“没人想冲分,我们三个如果想冲分,不会留在跟你俩一队。” “是的,跟天赋大佬同进本能活,但进了也白进,我们早就讨论过。”彭彭也笑笑,“我们只是想得开,进了神经的人早晚都要死的,与其不切实际地想出去,不如和朋友在一起。” 提到朋友,江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彭彭笑眯眯,“是不是很感动?” “你竟然说我是朋友。”江沉轻轻蹙眉,“想多了。” 彭彭:“……” 江沉收回视线,低声道:“你们都是千梧选进来的人,听话就留下,不听话就走。我不交朋友。” “……” 彭彭冷漠脸看向千梧,“你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江沉说,“你现在就走吧。” 千梧看着彭彭,没出声也没笑,彭彭衣领附近露出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层浅浅的红痧。他和钟离冶对视一眼,钟离冶说,“彭彭,你到旁边格子去,离我们三个远点。” “干嘛。”彭彭没好气道:“真让我走?” 钟离冶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声道:“瘟疫在蔓延。” 彭彭愣住,扭头看向千梧,千梧轻轻点了下头。 “唉,好吧,不过我知道我也早晚的事。”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往旁边挪,路过江沉,江沉忽然冲他招了下手,垂眸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以千梧的角度,只能看见江沉疲倦低垂的眼睫,却看不见他口型。 彭彭片刻后起身点了点头,挪到旁边的格子躺下,有些茫然地看着高耸的穹顶。 “你说了什么?”千梧走过去坐下。 江沉低声道:“让他低调点罢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吉牌。” 争抢中,陆续有人冲上了楼梯,后面的人也终于放弃伪装,所有人你推我搡地往上跑。四周忽然空旷下来,和他们一起没动的就只有那些破碎的肢骸。那些只有一半身子的说不上生命的东西,还在努力地往楼梯口爬。 “确定不拿了?”千梧问。 江沉想了想,“其实我没有完全想通,上面的画似乎有些规律,但却不尽然。” 千梧闻言挑眉,“不都是我的画?哪有什么规律。” “有的。”江沉轻声道:“上面是你全部售出展出的画,包括那些原定要对外的作品。比如英格兰被撕毁的那些,原定也是要展出的。” 千梧怔了怔,“还真是……等等,那幅熊应该不算。” “对。”江沉声音低哑,“所以我又有些拿不准。如果说是这条规律,熊违背了,此外还少了两幅。” 千梧惊讶问,“少什么?” 江沉停顿片刻,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我刚在心里算,你全部公开作品应该是八十二幅,上面八十一,多了一幅不该有的熊,少了两幅画。一幅是《诸神黄昏》,还有一幅该是两年前被你烧掉的那幅肖像。” 千梧愣了好一会。 两年多前,一位军火商求他为夫人作画。在他出名后,豪门贵族这种请求数不胜数,他通常都不会接受。但那人邀请他去山庄喝下午茶,向他展示自己的艺术藏品,确实是个有艺术审美的商人。他的夫人温情脉脉,裹着披肩出来为他们斟茶时,千梧有一个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昔日江夫人的影子。 就是那一个恍神,千梧松动了。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千梧在山庄住了一整个月,用心替他们完成了一幅双人肖像。 “还没问你,为什么接那种请求,又为什么烧掉?”江沉昏沉地抬眸看着他,“我只在报道上看到了结局,说你烧画还差点烧了人家一间客房,赔了一笔巨款。但媒体显然也解释不清你的路子,真让人摸不到头脑。” “哦。”千梧恹恹道:“没什么,一时冲动应下了,后来画的心烦罢了。” 因为那时正逢换届选举,军火商作为一方支持者四处演说,他的夫人也时常在公众下露脸。在某次演讲中,她说了一句话,是很小时候江夫人在一次公开演讲中说过的。 “江家拥有的不是权力,而是守卫帝国的义务。希望我们的坚定能够换来你们安心。” 江夫人昔日是帝国上下爱戴的夫人,德行与名望高过所有更高位的女性。千梧亦是后知后觉那女人并不是相像,而是刻意模仿,顿时心生厌恶。 江沉低哑地笑,“脾气大的要死,我之前闲着没事还算了算,你成名后得罪各路人物,赔的钱是不是比赚的多?” 千梧一噎,瞪着他,“有意见吗?” “没有。”江沉呛着笑了两声,“只是有时候半夜醒来喝水忽然会想到前男友,与沉湎伤情相比,反而更多担心他最近是不是又赔款了,还能吃饱饭吗。你最能惹事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要在杂志上见你赔钱的那些新闻,还见过你卖房产的报道。” “闭嘴吧。”千梧面色不善,“赚的钱赔掉一多半,剩下部分用来请心理医生了。” “哦。”江沉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含笑,又有些心疼,低声道:“以后就会好了,不需要心理医生,赚的钱去掉得罪人赔的,还能留下一小部分。” 千梧:“……” 江沉说完一句玩笑话,又低下头闭上了眼。 他的状态很不好,不仅是他,就连千梧也觉得那股冷意似乎能把人全部包裹起来。从骨头缝里叫嚣的寒冷,如果不动一动说几句话,仿佛就要在冰冷中沉睡。 所有人身上的红痧都在悄无声息地蔓延,藏馆并不是所谓的中场休息站,而是一道强行拖住人脚步的关卡。 千梧在掌心中哈着气,低眸轻声道:“江沉,别睡。” “嗯。”身边男人闭目回应:“我醒着,放心。” “你随时会睡着的,很危险。”千梧伸手捂住江沉的手,那只手冰冷,手指在他合拢的手掌中轻轻动了动,十分僵硬。 千梧又在掌心中哈气,搓着江沉的手,那些红痧被他搓动得似乎更加红了。 “钟离。”千梧回头问,“我们还有多少药?” 钟离冶低声道:“不增加新伤的话,外伤用药够我们走出这个副本。普通抗生素充足。专门抵抗瘟疫的药——我路上吃了一粒,屈樱伤重吃了两粒,彭彭没用上,我们三个还剩三粒。” “我和江沉还剩两粒。”千梧做了决定,“今晚每人吃半粒,不管外面如何,先活过今晚。” “好。”钟离冶点头。 彭彭说,“我先不吃了,我症状轻,还能撑一撑。” 钟离冶闻言把自己刚掰下的半粒又用小刀切成两个四分之一,把其中一个递给彭彭。 千梧从福袋里摸出一粒药,没有掰,“我没什么事,你都吃了吧。” 江沉闻言昏沉沉地睁眼看了他掌心的药片一会,像是已经有些迷离,竟然没有反对,伸手缓缓拿起药,又有气无力问道:“有水吗?” “有。”千梧低头从福袋里翻出水袋递过去,“多喝点吧,没关系的。” 江沉浑身都在轻轻颤抖着,就水吃了药,闭目继续养神。 楼梯上有人下来的声音,一个人背上扛着一幅巨大的画框,千梧一眼扫过去,算是他售出价格最高的一幅。 画框按理说不该很重,但那人背着画却气喘如牛,仿佛要被压死了。 “果然不能无限地拿,这玩意死沉,价格越重的越沉。”那人对他们说,“但你们真的多虑了,这画绝对不是什么危险东西,背着它在身上就不觉得冷。真的,这画框是暖和的。” 琪琪也下来了,她选了三幅小的,抱着稍微轻便点。她用画框在地上摆出一块地方,小心翼翼地躺上去,说道:“这或许算是今晚关卡的重要物资,不然会冻死的。” 千梧沉默不语,江沉片刻后才重新睁开眼,像是吃下的药起效,重新有了点精神。 “你们选画的标准是什么?” 琪琪说,“我们在上面讨论了一下,最终算分应该是看总价。所以力气大的男的挑了比较重的高价作品,拿的少。女人就拿稍微便宜一些的,多拿一些,大家最终都差不多。” “嗯。”江沉点头,“是个办法。” “你们真的不上去看看吗?”琪琪犹豫了一下,“这些画太重了,我们分配后还有几幅带不走,真的太重了,每个人的体力都在极限,留下很可惜。” 江沉说,“都是千梧的画。” “我知道。”琪琪说,“认出来几幅,后面的也不难猜。看来你没有骗我们,千梧确实是神经宿主。所以你们队的人还是考虑一下吧,剩下那些拿在手里,别让千梧冻死了。” 千梧始终沉默着,他看向江沉,有些担心。 江沉才是快要被冻死的那一个。即便江沉依旧冷静淡然,但他却能分明感受到他的状况很糟。 “我们上去看看吧。”江沉忽然对千梧说。 “嗯?”千梧微愣,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低声道:“还是不要。他们说画框暖和,听起来更像神经抛出的鱼饵了。” “我知道。”江沉低声道:“我们上去看看那幅小熊还在不在。它怪可怜的,如果没人拿,我想把它带上。” 作者有话要说:留下一幅给我。 小神经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留下一幅陪着我。 第62章 瘟疫村庄 玩家们纷纷扛着抱着沉重的画框下楼, 千梧和江沉逆行而上,千梧走在前面,听着身后缓慢的脚步。 “你还好吗。”他低声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比伤势看起来的情况要糟糕?” 江沉在他身后语气平静, “跟这些人比伤不算重, 可能富贵日子过久了, 格外吃不消吧。” 千梧没有回答,他背对着江沉继续上楼, 却深深地蹙起眉。 藏画厅大门洞开,比初上来时更加黑暗。 画框被搬走后,上面的小射灯自动熄灭, 漆黑的藏画厅里只剩下两幅。一个已经拿着一幅画的女玩家正吃力地将倒数第二幅从墙上撤下来。 画框离墙的一瞬,唯二之一的光也熄灭了, 厅内的黑暗更甚一分千梧在黑暗中走近,地上有一种黏糊糊的声音。江沉在他身后提醒, “小心脚下。” 他低下头, 却见那几个残破的肢体在地上蠕动,那颗孤零零的脑袋已经失去了弹跳的力气,缓缓地滚来滚去。残破的上肢和下肢漫无目的地爬,散发着强烈的不甘心。 千梧绕开它们, 站在最后那幅画面前。 女玩家站在一边犹豫, 伸手托在画框底向上用力, 画框却丝毫未动。 她叹了口气, “算了。” 江沉看了眼她手中那两幅尺寸都很小的画框, “还能加一幅吧。” “是啊,但这个连其他的零头都比不上。按照神经算分机制,可能只有零点零零零几, 我还是不给自己增加负担了。”她叹口气,抱起另外两幅画框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东西走了。 藏画厅归于宁静,江沉披着风衣伫立在那幅光晕下的画前,失血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的眼神平静温柔,这几年,无论在哪种场合,千梧都很少见他露出这么平和的神情。 “他们都不识货。”江沉伸手轻轻触碰画框,在写着千梧名字的玉米粒上摸了又摸,“这是一个艺术家的童年,灵感之初。好的艺术品并不需要一个价格。” 千梧侧过头看着他,声音沉静,“你把这幅卡通画看作我的灵感之初吗?” 江沉很执着地点头:“嗯,就像我们一同长大的童年,也蕴生了我的人生信念。” 千梧问,“你的人生信念是什么?” “守护那段时光。”江沉自然地回答,仿佛那早已是一个无可推敲的答案。 千梧微怔期间,江沉又说,“江家与你。你也在江家长大,你们本就是一起的,不该被放在跷跷板两端。” 盈盈亮的一簇光晕下,玉米粒上的“千梧”二字熠熠生辉。 “画可能是陷阱。”千梧语气有一丝犹豫,“但这幅又可能有玄机,要斟酌下。” “不斟酌了。”江沉语气笃然,伸手摘下那幅沉甸甸的话,“放弃思考,决定把它带走。” 小小一幅画却很重,江沉把它抱在怀里,垂着的风衣衣襟轻轻遮掩。 在他身后,最后一簇光熄灭,藏画厅归于黑暗。 * 顺着长长的旋转楼梯向下,他们刚刚踏下最后一个台阶,空洞的建筑里忽然又响起锁动的声音。 抱画取暖的一众玩家一齐向门口望去,冰冷的锁链自动划开。靠近门边的一个玩家壮着胆伸手推了一下,看似沉重的铁门无声而开。 “开了!”有人惊喜地跳起来,“真的开了!我们不用生捱一夜了!” “果然是要拿画。画相当于物资,物资分配完了就没有久留的必要!”另一人立刻站起来,病态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兴奋的潮红,“出去吧,咱们立刻上路?” 墙上再次出现指引。 “瓜分完毕,前路无雾,请全力出村。” 玩家们沸腾了,死气一扫而空。他们搬着战利品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先跑出去的人在外面激动颤抖地吆喝,“没有雾了!真的没有雾了!” “这些画就是什么重要法器吧!有画就能不再受到幻象和毒雾的危害!” 四十多人喧嚣着向外涌,伤重病重,却前所未有地欢欣。 琪琪站在门口谨慎地向外看了一会,而后也笑起来。她回过头看向千梧,“你们也走吧,别谨慎过头,趁没病死离开村庄才好。” 小分队无人应声,江沉只淡淡一点头,“嗯。我们内部分配一下物资,也要出发了。” 琪琪匆忙向他们摆摆手就一头钻了出去。千梧走到门边看着那些玩家,前路无雾,他们一起走了很远,直到消失在视野里,没有任何异常。 路口伫立着一块引路牌,引向正西。千梧从怀里掏出指南针,引路牌第一次正确无误。 “结束了么。”彭彭怔怔道:“好快。” 钟离冶低声说,“别掉以轻心,路上或许还会有其他危险。” 屈樱:“先上路吧,瘟疫拖不得。” 三人说完后不约而同向江沉看去,江沉点头同意,他缓慢起身,抱着那幅画。 小分队踏出门口,鬼使神差地,千梧忽然又回了次头。 墙上不知何时忽然又多了二行字。 “免疫钥匙已获取。” “免疫玩家可清剿瘟疫。” “江沉。”千梧声音平静,“有字。” 众人回过头,铁门却在他们面前缓缓关闭,墙上的字隐匿在黑暗中。千梧伸手拦住门试图阻拦,但它冰冷沉重,遵循轨迹回到门框里,哐地一声落锁。 “什么字?”彭彭愣住,“我好像看到什么免疫钥匙?” 江沉语气沉着,“免疫钥匙已获取,免疫玩家可清剿瘟疫。” 其他人都已经消失无踪,四下静谧。 千梧视线忽然投向江沉执着抱出来的那幅画上,片刻后,黑眸中透出一丝猎奇的笑意,他笑着低声道:“有点意思。” 江沉已经开始动手拆画框。 神经里用的是正规收藏级画框,七层结构,在背后用螺丝密封,杜绝了任何灰尘和液体进入的可能。江沉从背后拔出刀来仔细地撬螺丝,众人屏息等在四周,过了许久,最后一颗螺丝终于松动。江沉松口气,说道:“你们四个托一把。” 四个人托着四角,江沉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框垫。 画纸的背面暴露在空气中,江沉小心心翼翼地将它翻了过来。 玉米颗粒上的几行字忽然不见了。 他愣在那,过了几秒,地上忽然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彭彭哎哟了一声。 “什么东西砸我脚上了。”他皱着脸托着画说,“江沉你发现问题了吗?能不能先看一眼我脚还健在吗?” 江沉看了眼地上。 “还在的。”他说,“钥匙掉下来了。” 地上彭彭脚边掉着一颗金色的钥匙。江沉弯腰捡起,发现这颗钥匙很重,几乎和画框是一样的重。 千梧忽然说,“画框忽然变得很轻,原来全部的重量都来自这个钥匙。” 大概是看出江沉很在意这幅画,彭彭说,“你们三个别动,我先把画放回去,一层一层来。” 其实画框已经不需要三个人托着了,屈樱换到千梧那边,和钟离冶两个人各抬一边,彭彭开始动手复原。 千梧走到江沉身边,低声道:“这就是免疫钥匙吧。” “嗯,应该是。”江沉手指摩挲着那枚钥匙,“感觉很奇特,我从来没碰过这么小这么重的东西。” “弄好了。”彭彭在后头喊道:“嚯,这画现在好轻啊。” 钟离冶道:“刚才他们说画无法放进福袋,再试试。” 屈樱打开一个福袋,彭彭拿着画试探地将一角放在福袋口。那一角伸入后立刻消失,就和无数次从福袋里拿放东西一样,他顺畅地将整幅画框塞进了小小的福袋里。 “原来全部的关窍都在画框里的东西上,只要东西拿走了,这画就是普普通通的物件。”钟离冶思索道:“我们这里是免疫钥匙,那别人呢?” 千梧和江沉对视一眼,江沉低声道:“免疫钥匙或许只有一把。” “那他们的画框里是什么!”彭彭忽然低声惊呼,“不会吧……” 屈樱轻声说,“免疫玩家可清剿瘟疫。他们的画框里,或许是瘟疫。” * 五个人在夜色中重新上路,三个人走在前面,江沉和千梧走在后面。 江沉步伐仍旧有些缓慢,千梧拿着指南针,在夜色中走了好一会,忽然道:“药没吃吧。” “什么?”江沉顿住。 千梧看他一眼,“我也是后知后觉,竟然让你这么小的把戏混过去了。” 江沉答应吃药爽快时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递水后看见了江沉把药放进嘴里的动作,但仔细回忆,似乎又什么都没看见。 千梧神情严肃,“江少帅,玩小孩子的把戏很开心吗?” 江沉看着他一时语塞,千梧眉梢冷峻,“药藏哪了?拿出来吃掉。” “你生气了。”江沉看着他,“刚才不定数太多,我是真的不敢快速消耗重要物资。” 千梧看着他不吭声,两人僵持许久,江沉终于从袖口摸出那粒药,当着他的面放进了嘴里。 “咽下去。”千梧说。 江沉咽了下去,怕他不信,又喝了口水。 “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千梧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江沉犹豫的一瞬,千梧的眼神扫过他渗着血的肩膀,目光落在他胸前。 衬衫胸口没有任何血迹,但有一颗扣子却松垮垮,很像被扯掉后又被勉强拉线绑了回去。 千梧伸手揪掉那颗扣子扔开,掀开布料向里看去。 那里有一点猩红,像是针孔,周围的皮肤却泛着乌青,乌青的蔓延并不遵循自然的规律,走向一路向心脏的方向。 钟离冶声音打着颤,“这是什么?!” 江沉终于叹了口气,抬手拢好衬衫,阻止了千梧的视线。 “在雾里遇见幻象的你快要死了,你说福袋里还有药,我翻找的时候那东西现了形,把一根针扎进我胸口。”江沉说,“受伤方式不寻常,必然大凶。这种事情告诉大家也没用,没人能帮我,所以我只想着尽快离本。” 千梧沉默不语,江沉摸着钥匙说,“刚才不吃药是因为那些药吃了对我真正的伤帮助不大,不如把它留给你。我并没有想要大义凛然地奉献自己,这只是权衡下的最合理的选择。” “我知道。”千梧冷漠脸转过身,“但我生气。” “理解。”江沉说。 五个人继续出发,彭彭在前面小心翼翼拉了一下钟离冶。 钟离冶低声道:“不管你想说什么,闭嘴。” 彭彭闭了一会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俩吵架的模式好熟练哦?” “闭嘴。”钟离冶又说。 村里死寂,离开收藏馆后,到处横陈着腐烂的尸骸。红烛跳动着昏黄的一簇光,他们借着光探路,在黑暗中并肩前行。 走了不知多久,天色蒙蒙亮起来。红烛熄灭,几个人的步伐都变得缓慢。 “好累啊。”彭彭嚼着四分之一块糕,“前面那些人怎么没有影了?他们的病一直在恶化,竟然还走这么快。” “或许已经死了。”江沉说。 大家不约而同僵了一下,千梧低声道:“他们将画框当作保命的东西背在身上,但画框里却很可能正是瘟疫。” “我们接到的清剿瘟疫任务……”彭彭忽然想到什么,咽了口吐沫,“不会是要杀了那些人吧?” “也或许是消灭那些画框里的东西。”江沉说,“如果是这样,玩家死了,瘟疫还在,难道要我们去找散落在路上的画框?” 无人知晓,大家继续上路,彭彭拿着指南针走在前面。 千梧眉头紧蹙,不知是在为副本机制烦扰还是在生江沉的气。 江沉用脸颊轻轻贴着他,在他耳边道:“我怕你担心。抱歉,换我是你也会生气,但相信换你是我也会和我作出一样的选择。” “一切都是必然,所以你没有办法阻止我生气。”千梧沉声道。 江沉在他耳边轻轻吻了吻。 “各位。”彭彭惊慌的声音忽然响起。 江沉松开手,还没来得及问,就对着前方远处的景象停住了脚。 远处伫立着一栋和方才一模一样的收藏馆。收藏馆的大门开着,直对着通往藏画厅的旋转楼梯。 奄奄一息的玩家们正兴高采烈地从上面往下搬画。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在地上给自己打了个结。 结是钥匙的形状。 我就是平安。它说道。 第63章 瘟疫村庄 收藏馆的背后是一片熟悉的黑暗, 仿佛能吞噬一切鲜活的东西。 小队人寂静无声地走近藏馆,那些分别仅数小时的玩家们已满脸血红,红痧爬满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肌肉绷紧凸起。千梧踏进藏馆大门, 近处抱着画框气喘吁吁的男人忽然回过头, 白眼球上红痧密布, 如同一只巨大的蜥蜴人,他咧嘴一笑, 嘴角淌下鲜血。 “你们来得太晚啦,这个藏馆里的画已经被我们瓜分空啦。” 淋淋漓漓的鲜血滴到千梧脚上,江沉将千梧拉向身后, 抽刀斩下一条衣袖,弯腰将他鞋上的污血擦拭后丢远。 “小心点。”他在他耳边低低道:“有免疫钥匙也不要掉以轻心。” 千梧嗯了一声, 绕过门口那人踏入大厅。 原本四十多人的队伍,此时又有将近一半人半身溃烂, 躺在画上蠕动。剩下的人在争抢一批新的画, 他们好似看不见彼此脸上的病症,也不再感到那些画沉重,为了争夺大打出手。 溃烂鲜血好似随时能从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溅射出来,千梧走到楼梯口, 眼睁睁看着一个被沉重画框压弯腰的人走着走着, 从眼球一侧滋出一簇脓血。 可他仿佛行尸走肉毫无察觉, 一边腐烂一边继续背画前行。 人间炼狱莫非如此。 千梧浑身发紧, 心口拢着一簇愤怒和无奈。他看着那些画框上沾染着的污血, 下意识伸出手去。 一只手忽然在半空中截住他,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 江沉嘴唇在他头侧面贴了贴,轻柔道:“别走神, 都是虚假的。神经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都已经失去神志了。”钟离冶伸手探了探地上还在抽动的一个男人的鼻息,声带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都已经没气了,但还在动,还能拿画。” 江沉冷静地打断他,“你们查一遍一楼有没有第二幅我们手上的画。我和千梧上去一趟。” 千梧和他一同上楼,楼上是和刚才一样的藏画厅。漆黑的厅内仅亮着一盏灯,那幅画的位置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但画框里却空空如也,价签上写着“钥匙有主”。 “看来免疫钥匙只有一把,还好我们走运。”江沉若有所思,“我原本只想让他们试试拿画的风险,如果有人选中这一幅,我再想办法抢下来。现在看来还是铤而走险,万一钥匙只认第一个主人,我们就完了。” 千梧眉头紧蹙,许久才说道:“所以神经认为我的画是罪恶之源吗?它们会让人生病,会让人丧失神智?” 昏暗中,那双黑眸中仿佛有一丝情绪在压抑和波动着。 江沉看着他,“对珍视它们的人而言,是良药。” 千梧沉默片刻,“副本机制是让我们杀死那些神志不清的玩家?” “还不清楚,先不要贸然动手。”江沉说。 他们走下楼去,屈樱三人站在近楼梯口冲他们轻轻摇头。扛着画的玩家已经再次准备上路,背上的画框数量翻了倍,他们沉默着气喘吁吁往外涌。 “我抓了一个还能听懂人话的哥们问情况,他说画能给人力量,他们越走越觉得画变轻了,然后很幸运遇到第二座藏馆。画相当于结算的分,大家又尽可能地多拿了一些。”彭彭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恐惧,“他们已经听不进去劝了,我让他把画放下,他差点要吃了我。” 千梧怔怔道:“画变轻了……” “因为瘟疫已经从画里跑到了人身上。人失去理智,遇到新的藏馆更想拿,恶性循环,最终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副本。”江沉凝视着空中虚无的一点,缓缓道:“这是一个屠杀本。” 千梧没有吭声,环视四周,一滩已经融化的血肉下有闪光的金属一角。他走过去用脚踢开那滩东西,露出下面被人忽视掉的画来。 是那幅《伊切尔月湖》,让全世界认识画家千梧的作品,在方才的藏馆里,拥有最高的价签。 而拿到这幅画的人,也成了第一批被瘟疫蚕食的可怜鬼,将污浊的血肉抛洒在画上。 “我把它擦干净吧。”江沉走过来说。 “不必。”千梧声音清冷,“我只是看看。” 小队无人说话,许久千梧才从蹲着站起来,神色平静如常,问道:“刚才有清点人数吗,算上这些已经死了的,人齐吗?” 彭彭愣了下,有些尴尬道:“没顾上。” “少一个。”屈樱轻声笃定道:“琪琪不在。”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出现一个身影。琪琪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他们。 白皙的脸上红痧已经蔓延到额头,她浑身都在颤抖着,时不时就猛地甩一下头,像是强行保持清醒。 “画……有问题。”她一边说着,血顺着嘴角流下。 “走到一半,那画越来越轻,我却好像越来越松不开手。”她颤声道:“我用最后的神智把它丢了,悄悄落在大部队后面。我想等你们,但我的脚步不受控制……你们、你们还有药吗?可不可以救救我?” 她哀求着,膝盖下忽然迸射出一簇鲜血,血的颜色还很鲜红,没有其他人那样赃污。 她伏倒在地,缓缓向门里爬来,断断续续道:“我拿的画太贵了,已经来……不及止损了。我犹豫过那幅便宜的画,但诱惑当头,一步错——救救我,你们有宿主,有大夫……救救我……” 钟离冶几乎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屈樱倏然攥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住。 “你疯了。”她低声道:“这人曾经是欺骗神经出来的,忘了吗?” 钟离冶闻言犹豫,看向门口女人的眼神波动着。 “咳咳……”琪琪呛笑,口中的血水溅在脸上,“如果不是为了活命,又有谁想顺着它的意志杀人啊。” “江沉,我知道你是宿主,你只是想保护他……”她笑着半闭上眼,顽强地又向门口爬了两步。 江沉眸光渐深,缓缓走近。 “你怎么知道?”他语气平静问道。 千梧看着他从背后无声地摸向那把军刀。 “我看透神经的本质了。只要找靠谱的队友在身边提点,冷静分总能慢慢刷上去的。冷静与敏感,能够把所有人困在神经里的指标其实是敏感。”琪琪闭目呢喃道:“神经不可能放宿主出去,所以宿主的天赋绝不会点在敏感上,那就只有你,江少帅,只有你……” “我替你们瞒着,配合你们演戏……”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好痛啊,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救救我……” “最后一个问题。”江沉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琪琪勉强睁开血红的眼,视线中只有江沉的军靴。那双靴十分冰冷,她下意识往旁边闪了闪。 “神经不可能放宿主出去,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沉冷静得仿佛没有丝毫怜惜和触动,“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什么?” 琪琪气声道:“那……那只是一个猜测。我在神经里一共走了四十四个本,进到过三十多条神经。我遇到了很多放逐者,我们在一起讨论……”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江沉蹲下道:“讨论什么?” “宿主是一切的开始……或许,也能成为一切的结束。”琪琪呢喃道:“如果宿主满分通关,或许,全部玩家都将随之退出。” 最后一个字落下,匍匐在地的女子却忽然暴起,她一把扯住江沉的衣襟,鲜血顺着指尖迸射,刹那染透了胸口大片布料。 “你衬衫口袋里是什么东西,我好想得到它——”她目眦欲裂有如活鬼,无视浑身迸发的逐渐污浊的血,狠狠地捋住江沉的衣服,想要从他口袋中抢下免疫钥匙。 骨节爆裂的手已经隔着布料触碰到了钥匙的轮廓,她兴奋呢喃道:“上面的画框里提到的钥匙是关键道具对不对,就在你们身上——” 话音在刀锋铮然出鞘的声响中戛然而止。 一道寒光平滑而利落地割开女人的喉咙,鲜血迸射,江沉站在原地不闪不动,任由那鲜血染透全部的衣衫。 女人暴着青筋缓缓倒下,睁大的双眼中满是费解和不甘。 “抱歉。”江沉的嗓音有些低哑,“免疫钥匙只有一把,你本就无可挽救了。” 他缓缓起身,无畏地对上地上那双眼眸,“而且你劣迹斑斑。会为了同理心而怜惜心软的人是千梧,我只会选择剜掉反骨,以绝后患。” 地上的人抽搐了两下,而后永远地失去了气息。 江沉缓缓起身,脱下风衣,一下一下将军刀擦拭干净,审视一番那锋利的冷芒,而后平静插回刀鞘。 “他果真冷血得可怕。”彭彭浑身紧绷着喃喃道:“还好我们是队友——” 千梧闻言看了他一眼。 “他不是。”千梧垂眸低语:“他只是在保护更多的人。江沉是一个守护者。” 死去的琪琪身体逐渐腐烂,江沉将浸透她鲜血的大衣盖在她身上,低声道:“我们也上路吧。” 彭彭问:“去哪?” 江沉眸色深黯,他注视着外面逐渐退去的黑暗,低声道: “遵循神经的意志,去清剿瘟疫。” * 一行人重新上路,这一次江沉走在了前面。 队伍里的人都已经到达了一个疲惫的临界,屈樱的脚伤已经在长时间行走后开始溃烂,钟离冶背着她缓缓挪动。千梧走在他们右侧,彭彭站在千梧的右侧,一路机警地看着周围。 “江沉在这个副本里气压一直很低。”趴在钟离冶背上的屈樱轻声道:“千梧,他怎么了?” 千梧像是在出神,许久才回神轻声道:“起初,或许是觉得自己伤重,心事重。方才,大概不满神经拿我的画来做恶。而现在——” 三人看着他,他却看着前面那个沉毅的背影,没有再吭声。 江沉痛恨一切掠夺与残酷,但很多时候,他不得不为。 他亦从不轻易展露脆弱,当千梧能感受到他的脆弱时,便只想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话说。”彭彭忽然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是那种会认死了对方的感情吧?” “嗯。”千梧看他一眼,“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彭彭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低声道:“他在第一个藏馆里对我说,如果他没走出去,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一直黏着你。我运气好,做事又怂,能在你身边拉着你不要冲动。” 千梧眸中一颤,许久,他低眸轻轻笑了笑。 那对红唇即便干涸开裂,依旧清艳动人。他用极轻柔的声音说,“那如果,换我在哪个副本没走出去,你也无论如何要一直跟着他。他心事重,你大大咧咧又吵又闹,能让他快活点。” 彭彭的眼眶红了,许久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你俩骂我骂够了没。” 千梧一下子笑出来,深吸一口气,透过有些迷蒙的视线望着前面的背影,加快脚步走近去。 他们仿佛有所默契,谁也不提刚才的事情。 千梧问道:“伤怎么样了?” 江沉衬衫被揪掉了关键的扣子,布料松垮垮地垂着,随着动作时不时露出里面的皮肤。 千梧望进去,乌青和几小时前的位置一样,没有继续蔓延或加深的迹象。 “免疫钥匙能遏制瘟疫恶化。”江沉平静道:“吃了那些药,精神也好了很多,但我们还是要尽快。” “ 嗯。”千梧点头,“所谓清剿,应该是杀光那些已经变成活死人的玩家,换我来吧。” 江沉闻言惊讶抬头,千梧伸手从他腰后抽出那把军刀,在空中抛了一下又轻轻巧巧地接住,笑道:“怎么,看不起我这个臭画画的?” “你——”江沉无奈蹙眉,伸手拿刀,“臭画画的好好画画,打打杀杀的事情——” 千梧笑着把刀换了个手,挑眉道:“没见我那些画都变成罪恶之源了吗?事业遭毁,让我在神经里开辟一下新的作为。” 江沉带着无奈的笑意注视着他,他们不知是谁先停下脚步,意识过来时,两人的呼吸已近在咫尺。 两对干裂的唇碰在一起,江沉手插进千梧的发丝,千梧用牙齿轻轻撕咬他的嘴唇内侧,那一丝敏锐的痛让指挥官先生挑了挑眉,他们在荒凉布满尸骸的路上拥吻。 气息凌乱,江沉在千梧耳边含糊但坚定地说,我们活下去。 许久,千梧松开了江沉,江沉收回手,替他抚平脑后凌乱的头发,又随手扯了扯被彻底抓开的衬衫。 身后不远处响起彭彭冷漠的声音。 “钟离冶背着一个大活人脚都软了,还要停在原地吃你们的狗粮。” 他狠狠地数落着,“脆弱!压抑!奄奄一息!临终遗言!都他妈是为了接吻!老子迟早把你俩掀翻进神经之海里去。” 江沉低低地笑,继续向前走,神色却轻松了很多。 天终于亮了,日光照明离村的路,也照明了沿路的尸骸。 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白骨几乎铺满了这座山脚下的山庄。偶尔有像猿又像狼的怪物在白骨间挑挑拣拣,埋头撕咬,它们看着千梧等人的眼神透着贪婪,但或许是畏惧免疫钥匙,始终不敢靠近。 “他们吃的那些似乎不是死去很久的尸体。”屈樱趴在钟离冶背上喃喃道:“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觉得还有眼熟的?” “你没眼花。”千梧眉眼冷峻,将视线从几十米外的山鬼野餐画面上收回来,轻声道:“他们吃的都是病死在半路的玩家,身子底下还压着画框。” 众人一阵恶寒。彭彭缩着肩膀下意识凑近千梧想寻求一点心理安慰,被江沉看了一眼,只好又忍着头皮发麻往旁边闪了闪。 “你们说现在还剩下几个活着的?” 钟离冶问:“你是问还有战斗力的那些,还是真正意义上有理智的活人?” 彭彭叹口气,“除了咱们之外,哪还有理智尚存的活人?” “无论是哪一种,应该都不剩了。”江沉顿了顿,“昨天从第二个收藏馆里站着出来的也就十几号,以瘟疫蔓延的速度,估计都散落在这路上的白骨中了。” 话音刚落,一阵大雾忽然在前面拢起,众人发愣间,那雾又迅速散去。 一座藏馆赫然出现在方才雾气笼罩的地方,再次拦住了去路。 “我麻了。” 彭彭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一把将手上干瘪的水袋抡在地上,“爷吐了好吗!还来?!” 江沉却骤然蹙眉,低声道:“不太对。” 千梧亦觉得不对劲,“按照瘟疫蔓延的速度,无论是真正的活人还是行尸走肉,应该都被屠尽了。怎么还有藏馆?” 话音未落,那道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里面恐怖的场景闯入眼帘。 收藏馆的地上散落着各种破碎的肢体,那些肢体抽搐着慢慢拼合起来,它们咔吧咔吧地掰着骨节,肌肉和骨骼迅速变形重组,活人逐渐变成了山中鬼怪的模样。 鬼怪们嘴角垂着污血踏出藏馆,脚踩着一地破碎的画框,向他们缓缓走来。 贪婪将人吞噬,人非人,人亦为鬼。 “清剿瘟疫。”江沉缓缓摸向身后,“原来是这个意思。” 收藏馆旁指向西的路牌上忽然浮现了新的指示。 “商人忘了说啦,他只想要干净的画。染上不祥与赃物的作品,不如直接毁了它!” 锃地一声,利刃出鞘。 江沉向后摸去的手却扑了个空,余光里千梧已经举起军刀,带着丝怜悯嘲讽的笑看向路牌。 “不祥与脏污?” 画家的声音如是清冷,带着莫大的高傲。 “即便再多罪恶,也要我自己来说。” 千梧一手执刀,眸光坚定,迎着那缓缓靠近的人形鬼怪走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话不是我说的。 小神经有些慌张地在地上反复摩擦。 都是地板的错。 第64章 瘟疫村庄 在成群结队涌出的山鬼背后, 雾拢住漫天遍地,只留下一条通道。 而通道的尽头,在缥缈远方,有村子出口的地标。 一只山鬼龇着尖牙迎面扑来, 千梧挥起纤细的手腕, 一刀插.进它的喉咙。他错眼不眨, 刹那拔刀,脓血泼洒而下, 山鬼哀叫着倒在田野上。 鬼怪转瞬化作瘴气消散,瘴气在空中丝丝缕缕地飘荡,钻入远处地上的画中。 从画中走出的山鬼远超玩家的数量, 它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一只最狰狞高大的鬼怪像是知道队里谁最强, 直朝江沉而去。 “江沉!” 千梧抬手掷刀,江沉在空中一把攥住刀柄, 反手将刀刃掉转方向, 割断另一只山鬼的喉咙,将它宰杀化回那股瘴气。 “后面也有,啊啊啊啊啊啊!!!”彭彭手舞足蹈狂奔,边奔边吼, “后边!大佬们!看看后边!!” 他绕着千梧跑了个圈, 千梧顿时感到耳膜被三百六十度刺穿。他回眸看去, 来路的视线尽头也渐渐涌起人影。那是刚刚拼合在一起的玩家肢体, 一边向这过来, 一边逐渐变幻成山鬼的样子。 他远远地看见了琪琪,琪琪已成活死人,鬼怪粗壮的手臂崩裂了女孩的衣服, 她咧开嘴,森森的尖牙上流着脓血。 “不能恋战。”江沉转眼又宰三只,“数量太多,我们往出口跑。” 彭彭已经跑出了几十米,他一边跑一边搂着屈樱,屈樱两脚几乎离了地,彭彭吱哇乱叫道:“妈妈我害怕!!别追啦啊啊啊!!” 山鬼狞笑着追过去,彭彭跑着跑着感到后背传来恶臭,一个回头,山鬼已经在极近处咧嘴冲他笑。 “妈!!” 彭彭反手不知从哪掏出一块锋利的石头狠狠掷进那东西嘴里,噗呲一声,尖锐的石头边缘洞穿了鬼怪的后颈,怪物应声倒下。 “啊啊啊!”彭彭泪洒田野,“屈樱救我!!” 屈樱奄奄一息道:“你先……把我放下……” 五个人都想着尽快逃生,他们朝引路的方向撤,但山鬼的数量却好像源源不断。成群的鬼怪密密麻麻地围住来去两路,将他们围在不过百米的包围圈里。 那黑压压一片似狼似猿的东西,让人望而生却。 千梧数不清自己挥了多少次刀。小时候江元帅曾带他练擒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只记得“打蛇七寸一击必杀”的教诲。山鬼近身则向喉咙割去,虽不知道怕,但却觉得永远没有尽头。 许久,包围圈再次缩小,众人无形中再次聚在一起,江沉和他背抵着背。 “少帅。” 钟离冶的医药箱翻倒在地上,他手执一把渗血的手术刀,血染了半边脸,嘶声道:“我帮你们开路,你带千梧先走。” 江沉盯着那些山鬼,语气微沉,“一起。” “宿主先走,神经偏爱的玩家也先走,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钟离冶语气笃定,几只山鬼似乎洞察了他的意图,向他靠近,他却轻轻挑起唇角。 “这是一把手术刀——无妨,我并不是第一次用医者的手段来杀人了。” 他话音落,迎着那骤然起跳的山鬼而上,薄而锋利的刀刃划破山鬼的眼,医生的手法刁钻狠毒,将刀切进山鬼的后脑。鲜血四撒,他却在血色中嘶声愈笑愈烈。 混战立即点燃,江沉把军刀交给千梧,自己拿起了之前给他做的木刀。木刀虽钝,但指挥官先生双手如铁,他将咬住他手臂的山鬼活活掐着脖子举起来,在空中捏碎那刚刚重组好的骨骼,松手后一脚踏上,军靴下便是一条瘟疫亡魂。 仿佛有无尽的鬼怪,永远不会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千梧感到汗流浃背,他渐渐脱力,身边的钟离冶忽然闷哼一声,他猛然回头,余光里钟离冶护着屈樱被山鬼一爪拍在背上,鲜血四溅倒地。 千梧还没来得及去拉他,彭彭发出震耳欲聋的疯叫,啊啊啊吼着冲进了山鬼堆里。他手上举着一块巨大而锋利的石头,左抡右砸,章法全无,但却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那双颓丧忧郁的双眼充了血,嗜血的疯狂,让那些鬼怪一时犹豫不敢上前。 千梧方得片刻喘息,他弯腰去拉钟离冶,伸出手才看见空中自己的胳膊剧烈地颤抖着,脚一软,单膝撞在地上。 江沉立刻挡在他面前,替他清掉了趁机伸爪的鬼怪。 “不妙。”江沉声音嘶哑,“杀死的瘟疫鬼怪会变成瘴气,瘴气回到画里,可画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有新的鬼怪走出来,这样杀是杀不完的。” 似乎是验证他的推测一般,彭彭在山鬼的包围圈中活活砸出了一个缺口,透过那个缺口,千梧在眼前蒙着的一层血色中看见源源不断的山鬼从他的画中走出。 《伊切尔月湖》 《苍白森林》 《纺锤女》 《消失的肉桂》 从画中走出的山鬼透着贪婪又嘲讽的狞笑,向他们摩拳擦掌。 那些画是他半生意气,如同现实里的一块碑,碑上系着一根线,线穿过时空,另一头系在神经中他的手腕上,提醒着他是现实里的艺术家,要努力走出去,回到现实。 人人都爱《伊切尔月湖》,但没人会喜欢那幅熊。 只有江沉喜欢。 而江沉,亦在神经之中。 “免疫钥匙……”钟离冶哑声道:“免疫钥匙还在吗?我感觉不太好——” 千梧猛然回神,冷汗湿透全身,和脸颊的血混在一起。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浑身的冷意,余光里江沉手向口袋中摸去,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路口的指示牌再次变换提示。 “作品再次齐聚时,免疫钥匙会重新随机回到一幅画里。” 绝望笼罩了所有人。 千梧仓惶回眸,却见红痧当先蔓延上江沉的脸颊,顺着那熟悉的轮廓和眉眼一直向上。江沉的衬衫两襟早已撕烂纷飞,乌青色迅速向近心端蔓延,好似永远不会倒下的指挥官脚下忽然一绊,重重地扑在了地上。 “是哪一幅……” 千梧怔怔地爬起来,一只山鬼冲他伸出爪子,他测摔躲开扎进山鬼堆里。 在那些鬼怪背后的画里有免疫钥匙,重新拥有钥匙的小队才能幸免于难。否则,全员都会丧生在这无尽的瘟疫中。 “千梧!你回回神!!”彭彭嘶哑地吼着向他跑过来,但敌不过那么多鬼怪,只在最后一刹那跃起扑到千梧身上,两人滚作一团向旁边摔去,堪堪避开了山鬼的袭击。 “你醒醒!”彭彭死命地攥着他的手,“先别管钥匙了,把刀举起来!” 江沉的军刀已滚落泥中,千梧回头,江沉正用那把木刀和涌上去的鬼怪死死抵抗。屈樱在他另一侧相抵,两人随时都会有人撑不住。 一只山鬼伸出了血淋淋的爪子,彭彭替他生扛了一下,像一袋被砍散了的米袋一样从他身上坠落。 “别管钥匙了……”彭彭倒在地上看着他,“我们三个出不去了,你和江沉快——” 他的话没有说完,山鬼抓起他一条腿狠狠地撕咬下一块皮肉。 撕心裂肺的痛叫声中,炙热的鲜血洒在千梧脸上,千梧愣了半秒,那半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彭彭的腿血肉模糊显出白骨,他哭着用石头砸那些鬼怪。远处钟离冶把手术刀死命地投过来,但却无济于事,山鬼们的数量顷刻间又像是翻了倍,从那些画中乌央乌央地冒出。 江沉的伤已经蔓延到了胸口,他站起来继续抵抗。山鬼从四面八方窜上来扯住他的双腿,而他挣扎着从福袋中拽出一个东西,是红烛。 火苗蹭地一下跃起,小小一颗火苗,却让伸到江沉喉咙边的爪子犹豫了。 江沉被山鬼拖到一幅画附近,是那幅《伊切尔月湖》。 他似是下意识般将红烛靠近那幅画,又在火苗即将舔舐到画框时倏然犹豫。 染血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舍,他回头看着他。 “烧了它们!” 于血色混乱中,千梧忽然动了起来。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撞开那些鬼怪,转眼已跑到江沉身边。 “给我!” 千梧劈手夺过红烛,于无尽鬼怪的包围中心向堆成小山的画望去。而后他抬手一抛,红烛安静地在空中旋转,燃着那簇似乎永不熄灭的烛光,片刻后,静静地落在了画上。 一点烛光,燎原之火。 望不见尽头的瘟疫鬼怪终于在嘶吼惨叫中化为瘴气,瘴气在火光中燃烧,与那些画一起。 千梧回眸,烈火在他眼中熊熊地燃烧,以半生心血为燃料。 不远处,钟离冶终于爬到了失血痛昏的彭彭身边,手臂紧紧地圈着他。 奄奄一息的大夫用脚勾过掀翻的医药箱。 他仿佛受训过千万遍一般,迅速测量心跳血压,敲碎药剂瓶将两针药液注射进彭彭身体,双手滴着血翻出止血钳。 千梧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声,他看着所有画化为灰烬,火灭后,世界尽是灰烬的气息。 江沉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回回神。”他一如往日地说道,在他手心里捏了捏,“千梧,回回神。” “那些都不是真实的,你回头,看看我。”江沉说。 千梧没来得及回头,已经脱力般砰然跪在了地上。像一场大梦从他脑海中被抽.离,一同离开的,还有前世的半条命。 江沉翻身按住他,带着血腥气的唇强硬偏执地压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轻轻摩挲着地板。 好像很多个副本都在玩火。 它犹豫了一下,摸着地板说,神经会注意调控下的。 第65章 瘟疫村庄 这一吻恍如隔世。 意识弥散开, 消弭在周遭的破败狼籍中。重新拢起时,他感受到江沉的气息。 千梧从血污中睁开眼,江沉刚刚松开他的嘴唇,在咫尺间凝视, 哑声温柔问, “你还好吗。” 千梧无声默认, 江沉从他头顶缓缓撑起身,嘴角划出一丝浅薄的笑意。 “你又烧画了。”低哑的嗓音透出更深的磁性, 他将手指穿插在千梧发丝间轻揉:“脾气古怪的臭画画的,又对自己的作品动手。” 千梧忽然呛笑起来,随着笑声喉咙里呛出血来, 他重咳几声,却觉得浑身是抽离后的轻松。 千梧坐起, 垂头喃喃道:“如遭毁灭,也如获新生。” 凌乱的黑发遮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眸, 干裂的红唇渗着血, 他嘶声轻笑,清艳无比。 千梧轻声说:“它似乎想为我打造一个新的牢笼。” 江沉眼神坚毅笃定如常,攥住他的手,“只要你想出去, 就不存在牢笼。” 画家的手纤细, 捏在手时连那骨骼都仿佛是纤细的, 温柔的硌在掌心, 让人想要倾其所有去守护。 千梧点头, “我想出去,我们一起出去。” 遍地脏污,尽在这轻飘飘的话音落地一瞬消散。 满地骸骨与名画分崩离析, 世界像经历了一场无声息的像素重构。一切尘埃落定时,巨大的指示牌矗立在身边,指示牌旁,立着一具棺椁。棺门无踪,棺里站立者一架白骨,白骨上裂纹斑斑,显然已经历了一番岁月。 棺材上方铭刻着两行烫金小字。 收藏家·商人之棺贪心者死指示牌上丝丝拉拉地响了许久,才终于出现一行字。 “恭喜逃生,全员痊愈。” “请查收副本奖励。” 千梧视线扫及最后一个字时,刚好听见当啷一声清脆,撑在地上的手边掉落下一把金色的钥匙。 他平静地将钥匙收进福袋里,扭头看向同伴。 “彭彭怎么样了?”江沉问。 钟离冶正茫然地看着凌乱的医药箱,举起的两只手上满是鲜血。 “还没来得及缝合……”他咽了口吐沫,眼神燃起一丝希望,低声喃喃:“但他真的好了。” 被撕扯开大半皮肉露出白骨的伤已痊愈,只留下一圈红痕,像无非被重物压久了一点。只是伤重的人仍然睡着,彭彭满脸血污,胸口轻轻起伏。 爆炸的头发上也沾了脏污,但仍倔强地炸着。钟离冶伸手捡起掉落在旁的鸭舌帽,替他戴好,压了压。 彭彭在梦里嘟囔了一句。 副本被黑暗吞噬,身后传来熟悉的江流声。江沉看了眼不远处发呆的屈樱,指令道:“整理下东西,我们准备走。” 来时千舟百帆,归时却只余下一个孤零零的小木船。钟离冶小心翼翼地把彭彭背上船,屈樱随后跟上。 千梧却没动,他在原地伫立许久,回头,一眼望进身后无边的黑暗中。 船夫安静地背对着他们坐在船头等待。 江沉低声问:“放不下吗。” “只是看看。”千梧回头,神色平静:“不是说神经爱惜自己的玩家吗,但它为了设计这场戏,搭进九十多人性命。” 江沉走到岸边,军靴稳稳地踩住船板,“走了。” “走。”千梧说。 * 彭彭一直都没醒,风过长江,他在睡梦中渐渐松开紧皱的眉头,无意识地翻个身,搂着钟离冶一条腿继续睡。 “你们说他在梦里想什么呢?”钟离冶忍不住废话,“还能记得受伤的疼吗?” 彭彭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一串梦话回答,钟离冶只听清一句火锅底料,而后彻底陷入茫然。 许久,他伸手摸了摸彭彭的脸蛋,低声说,“怎么能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啊。” 江沉在福袋里翻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替彭彭盖在身上。 钟离冶笑了笑,“他要是知道这是帝国少帅亲自给他盖的,能吹一辈子。出去后逮谁跟谁说,江沉是他哥们。” 江沉神情认真,看着彭彭睡着的样子,又帮着挪了挪压在一起的脚。 “谢谢他。”他沉静道:“他替我履行了我未尽的责任。” 屈樱忽然问,“你们说,如果彭彭没挡那一下,神经真的会容许鬼怪撕咬千梧吗?” “会的。让我知道疼,出来后伤口痊愈获得物资,才更觉得它好。豢养无非如此。”千梧语气平静,看着江水说,“神经只是像江沉,并不是他,神经有无法遮掩的虚伪本质。” 船夫忽然问,“你们这是一个屠杀本吗?” 钟离冶嗯了一声,“百人进本,只出来我们几个。” 船夫腹中一声轻叹,许久才缓缓道:“经历过屠杀本的玩家都这样,即使出来了也提不起兴致。我曾经接过一个屠杀本里独自走出来的姑娘,她男朋友死在里面了。” “然后呢?”千梧问。 船夫沉默感慨了一会才继续说,“她很平静,只说一定要活下去,走足够多的副本,坐过足够多送来接往的小船,总有一天能在江上重新遇到她的爱人。” “可她的爱人也只能送她一程。”屈樱出神地说。 船夫嗯一声,“她说,一程后可以期待下一程。” 船上沉寂了许久,屈樱轻声道:“很荒诞的浪漫。” “是,神经中所有美好都透着荒诞。”船夫一叹,“前方审神之门,坐好。” 磅礴的拱洞在江面上浮现,小船驶到拱洞下方,神经如常开始算分。 出乎所料的,所有人都获得了不少的冷静加分。屈樱在重伤后守住理智加了五分,钟离冶因为在最后关头医治队友加了五分,彭彭则直接加了十分,神经没有给原因。 到江沉时,神经稍迟了一会。 【玩家江沉——】 【迷雾中失误,冷静-5】 【与其他玩家并路,冷静-5】 【不轻易碰画,冷静+5】 【获取免疫钥匙,守护5人,冷静+10】 【逃生点火前犹豫,冷静-5】 【玩家江沉,总数值不变】 “竟然没有敏感分么。”钟离冶有些惊讶,“我以为你选对了画应该有加分,没想到还是冷静。” “这一关没有BOSS,也很正常。”江沉不过扫了一眼最终归零的得分,“无所谓的。” 【玩家千梧——】 【迷雾中无失误,冷静+5】 【与其他玩家并路,冷静-5】 【点火逃生,冷静+5】 【玩家千梧,冷静+5,总数值上升。】 “你们很厉害。”船夫忍不住感慨,“这种副本,能活着出来已经很难得了。” 众人没有接话,船夫一边撑船一边继续说,“别太沮丧,从屠杀本里出来的玩家,一般会得到神经的奖励。你们的下一个副本会轻松很多。” 钟离冶终于打起点精神,“没有死亡威胁?” 船夫顿了下,“倒也没有那么轻松。” “……” 似是察觉到众人无声的怒意,他尴尬地笑了笑,在腹中低声道:“我也不能确定,但我听说不会有凌驾一切的死亡条件。” 江沉问,“没有潜在的任务期限,是么。” “嗯。”船夫点点头,卖力地划着桨,“但我只是听说,你们不要掉以轻心。能走过屠杀本,证明你们在神经里的适应能力已经很强了,努力活下去吧。” 这一次的福袋,神经非常大方。 钟离冶替彭彭捞了他的那一份,三个人福袋里都有大量的干净衣物和食水,每人还有一个小小的相框。 钟离冶的相框里是他和导师在医院门口的合照,他穿着白大褂,脸上是年少满志的笑意。 彭彭的相框里则是一个板着脸的中年男人,看眉眼依稀和他有几分相似。 “是他父亲吧。”钟离冶叹口气,替他把相框塞回福袋,又把福袋小心翼翼地揣进衣服里侧的口袋。 千梧看向屈樱,“你的相框呢?” “收起来了,是我的餐厅。”屈樱有些出神,“如果不是这个相片,我已经快要忘记餐厅是什么样了,看到后反而更思念。” “你是什么?”钟离冶看向千梧。 千梧手伸进福袋,触碰到很坚硬的一角。那东西似乎很大,平整又极有分量,他花了点时间摸索到边角轮廓,心里有了猜想。 “应该是我的画。”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画册从里面缓缓拽出来。 即使早有预期,当画册完全从福袋里出来时,他还是吓了一跳。 几乎要霸占满船上所有空间的尺寸,钟离冶和千梧不得不侧过身,把空间让给这个大家伙。 纯黑色的硬壳画集很重,江沉搭了把手,把画集另一侧压在自己腿上分担重量。千梧翻开,对着首页第一幅《伊切而月湖》愣了好一会。 “是原稿?”江沉也愣住,半晌后伸手轻轻触碰了下角落,捻了捻手指。 千梧也怔怔道:“是原稿。” 每一幅都是原稿,八十幅画,缺失了《诸神黄昏》和被烧毁的肖像,也没有不该出现的那幅童年画作,刚好八十幅。 “熊还在我福袋里。”江沉缓缓道:“它竟然真的把这些给你,包括英格兰被毁掉的那些?” 千梧翻到其中一幅,嗯了声。 画家的手指轻轻抚摸失去多年的作品,片刻后他却轻轻一笑,把画集合上,“其实已经没那么缅怀了,收起来吧。” 除了画集,福袋里只有一套新的衣裤。神经似乎害怕弄脏他的画,连一点基本的食水都没有放。 千梧从屈樱那份里讨到一瓶冰丝丝的牛奶,咬着吸管踏入船舱。 没有往昔之门,也没有离岛的票,船夫说,下一个副本应该很快就会降临。 钟离冶把昏睡的彭彭背到船舱里,说道:“左右两个浴室,你们先洗吧,我看着彭彭等他醒。” 屈樱闻言道:“江沉千梧先吧,我想一个人静会。” 江沉点点头,见千梧径直向右手边的浴室走去,脚步有些犹豫。 “怎么了?”钟离低声问。 见江沉不回答,他又把声音压低,“你们两个不是已经和好……” “他可能想一个人待会,静一静。”江沉语气少见地有些不确定,望着千梧背影走进浴室,许久才轻叹一声。 “让他先自己待会吧。” 他说着转身走向长廊另一头的浴室,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片刻后,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木板的浴室门不够密封,湿热的水汽在走廊两端慢慢弥散,散到中间又融在一起。 江沉单手掀起衬衫和背心脱掉,看着水雾朦胧的镜子里。 副本里无非两天,本就锐利坚毅的轮廓又瘦削些,显得那双眼眸更沉毅犀利。 年轻的帝国指挥官洗去脸上的血痕,刮掉下巴上淡淡的胡茬。他用清水淘湿衬衫拧干,五分钟后,穿着背心和军裤军靴从里面出来。 肩头和胸口的瘟疫伤痕早已不见踪影,皮肤光洁紧实如初。黑背心掖在裤子里,腰上系着军部宽厚的牛皮腰带,背心下的肌肉轮廓随动作轻轻起伏。 江沉发梢上还滴着水,厚重的军靴踩在木头船板上吱嘎吱嘎地响,对面的浴室门已经开着在散水汽,他走近千梧那间舱栋附近,稍微放轻了脚步,安静地走到他门口向里看了一眼。 年轻的画家刚刚从尸堆里爬出来,洗去了浑身的污血。 他穿着一套干净柔软的衣衫坐在床上,一边用铅笔在纸上勾勒,一边啜着冰牛奶。 隔着一段距离,江沉似乎都感受到了凉丝丝带着甜味的牛奶在舌尖蔓延开的味道。 千梧很平静,黑白分明的一双眸里甚至有些悠闲。他亲手烧了自己所有的画,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两只脚搭在对面的床上,一边画画一边轻轻晃着。 很多时候,江沉会觉得自己一生也不能完全将眼前人看透。 哪怕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密相拥,分分合合,能在生死一刻用眼神洞悉彼此的决定。 他仍无法彻底读懂千梧,没有人能彻底懂千梧,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无法。 江沉出神间,忽然听到一声愉悦的轻笑。 千梧把喝空的牛奶瓶随手搁在桌子上,笔尖下的人像轮廓已成型,正是裸着上半身的江沉。笔尖停顿在完成的最后一笔,是江沉右臂的三角肌。 江沉敏锐地发现,比左边稍微括了些许。 千梧被画逗笑,笑得眯起眼,搁下铅笔忽然抬头向他望过来。 “我一直想问,你怎么右边比左边大了一点?” 江沉懵了足有五秒钟。 帝国最年轻的少帅难以置信地皱起眉,扭头看向自己的右大臂。 “哪有。”他有些不悦道:“很对称。” 千梧微微眯着眼,竖起铅笔在他右边比了比,勾着唇角说,“是大的,轮廓线比左边稍微向外大约一毫米,我不可能看错。” “可能是前两年频繁拿狙的缘故。”江沉沉着脸走到他身边坐下,瞟了一眼洁白的画纸。 画纸上的男人神色淡漠而倨傲,军裤上满是褶皱,嚣张的军靴踏在一只鬼怪上,反手摸向身后,正欲拔刀。 “你画错了。”江沉挑剔地点了点纸,“你这画上可不只大了一毫米。” “我知道。”千梧笑眯眯,“我就想把你的不对称放大,让你看看自己没有以为的那么完美。” 江沉盯着他,他却仿佛更愉悦了,潇洒地在画作右下角刷刷刷签上名,然后连笔带素描的本子拍在江沉胸口。 “送你,和好的礼物,不客气。” “哦。” 江沉挑挑眉,“那我回报你点什么?” “你有什么想法吗?”千梧笑着说,“ABC都说出来,我可以给点建议。” “本来以为你不开心,在想怎么哄你,可惜连块小蛋糕都没有。”江沉凑过来,和他额头相抵,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温柔到了极处。 他低眼看着千梧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低声说:“但我看某个画画的好像不需要别人安慰,还有心情丑化我,看来你已经好了。” “嗯,我也以为自己得消沉一阵,事实却是一点都没有。”千梧的嘴唇在他嘴边轻动,轻声说,“画家的意志,或许比神经想象的坚韧。” 江沉没吭声,千梧的手还隔着素描本按在他胸口。 他抬手撑住千梧脑后的墙壁,欺身更向前,隔着那幅指挥官英俊的画像温柔地吻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届玩家好难调.教。 小神经只好摩擦着地板。 好粗糙哦,它不满嘀咕道,想换一块光滑的----- 第66章 温泉水蜜桃 指尖触碰到的身体紧实而有力量, 和昔日里一同沉沦象牙塔的高材生江沉截然不同,已经是军官江沉了。 千梧被吻得很舒服,也不在意自己逐渐被压在床上。画从两人之间滑落在地,他们气息交换, 江沉腾开一只手摸向腰间, 单手抽出长而挺括的军部皮带, 将皮带随手一丢,咣地一声砸在画上。 这一声响像是撩拨到了画家某根隐秘的神经, 千梧扳着他的后颈主动索吻,气息凌乱,细长的手指在指挥官麦色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浅红的印子。 彭彭醒来时, 钟离冶在走廊上喊了两声。隔壁屈樱立刻赶到,又过了半分钟, 江沉和千梧才一前一后从房间里出来。 指挥官先生还穿着背心,军靴的鞋带有些松垮。他边走边整理皮带, 皮带扣在空中清脆作响。 千梧跟在他后面, 神色和着装如常,黑眸清澈,红唇挂着一丝艳丽的笑意。 “你们围我这干嘛?这哪儿?船舱?我们出来了?我去?”彭彭皱着脸五连问,不等有人答复, 忽然想起来什么, 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腿。 好端端的, 不痛不痒, 他试探地在空中举了举, 又握拳捶两下。 “不疼??!” “嘿!”他高兴地捧着腿乐,“我明明记得被怪物啃的就剩根骨头了,这就好了?你们后面拿到什么道具了?” 钟离冶说, “或许是副本设置,逃生后病痛全消。千梧拿到了钥匙,但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作用。” 彭彭闻言一脸后怕,“那再晚点,我是不是就流血流死了?可太疼了,巨痛,都没法说。” “不会的。”钟离冶很自然地抬手摸了摸他脑门,不知从哪扯出量血压的仪器来,让他伸胳膊,说道:“队里还有个大夫呢,我起码会保你撑到神经的血液附近。” 彭彭闻言笑眯眯,“你不是说一辈子不救人吗。” 钟离冶动作稍微停顿,神色依旧平静:“但也不能看着队友去死。” 很快,钟离冶瞄了一眼血压计上的数字,解了彭彭手臂上的橡胶管子,“你好得很,没事了。” “劫后余生啊。”彭彭感慨地搓着胳膊,余光瞟到桌上堆着的福袋食品,随手拿了个布丁,问千梧道:“你俩还好吗?” “如你所见。”江沉冲他微微颔首,“帮千梧挡那一下,多谢。” “不客气,千梧我的爱。”彭彭漫不经心一挥手,吮完布丁才对着脸色发沉的江沉补充一句:“敬爱的爱。” 江沉恢复平日冷漠,“下一个副本或许很快就到,大家多休息,提前准备吧。”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千梧冲彭彭笑了笑,也转身跟上。 彭彭忽然在背后惊呼,“你衣服怎么撕——” 话音戛然而止,钟离冶和屈樱一个捂嘴一个摁头,配合完美。 在江上不知晃荡了多久,船舱内的光线自动变得柔和昏暗,像是在暗示他们到了生物钟夜晚。 另外几人都为了养精蓄锐中途出舱吸食了神经的血,江沉和千梧则没动,江沉靠在床上保养那把军刀,像是能直到天荒地老。千梧坐在旁边床上翻画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船舱里昏昏暗暗,许久,千梧打了个哈欠,合上画集。 “再不进副本,我真的要睡觉了。”他恹恹地将手肘撑在两床之间狭小的桌面上,又百无聊赖看了一眼旁边江沉伸开的两条长腿。 “无趣。” 江沉注视他片刻,活活被气笑了,“无趣?” 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前戏充足而动情,却在最后戛然而止。 千梧不肯,顽强固执不听劝说,就是不肯。 千梧又打了个哈欠,“做不到最后,有什么意思?以后干脆别来撩拨,缺德。” “是你嫌地小破烂就不肯,还好意思说这话?”江沉不悦挑眉,坐起来说道:“自己闯三年,我真当你多出息了,还是这么娇滴滴脾气大得要死。” 千梧眯眯眼笑,“你再骂。” 江沉瞪着他,许久才无奈低叹,倒回床上望着低矮的天花板说道:“你一点没变。” “嗯。”千梧也躺下,“我又不是你半道改行,有什么好变的。” 江沉闻言沉默不语,只扭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他是想说,即便受尽了磋磨,但你依旧还是不谙世事的赤子模样。 这可能是画家的天赋,也或许是千梧的天赋。 灯光彻底昏暗下来之时,他们隔着几十公分的距离在两张窄窄的小床上各自睡去。船舱里只有安静的呼吸声,走廊另一端钟离冶他们三个还在打牌守夜,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拧成了一股舒适的白躁,让睡着的人睡得更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千梧被船桨敲击舱门的声音吵醒。 船夫粗糙浑厚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到站了!到站了!出来出来!别睡了!再睡把你们扔到神经之海里去!” 他睁开眼,江沉也在对面刚刚坐起,伸手抽过已经晾干的衬衫穿上。 “我们睡了多久?”千梧蹙眉问。 江沉略作思考,“应该不长,或许只有半小时。” 于是千梧脸色更臭,不悦地起身,江沉摸了摸他睡得凌乱的头发,说道:“走吧,去副本里睡。” 神经之海上夜幕已至,岛屿将近,岛上是盘山而上的村镇。山上嵌满木质的房屋,每一户房外都张点着灯火。星星点点的灯火人烟将山装点得很温馨。 “一派祥和啊。”彭彭站在船头远眺,“目测确实没有前面的副本吓人。” 江沉淡淡道:“不见得。” 他们顺着江沉的视线向上看去,蜿蜒的山路一直向上,随即,他们看到了扁平的山顶。 “是火山。”屈樱脸色隐隐发白,“这个村子竟是建在火山上的。” 钟离冶说,“船近些再看看吧,在这看去熔岩囊已经有些风化,山体残破,很大概率是死火山。” “死火山就不会喷发是吗?”彭彭立刻问。 “至少没有在历史记载后喷发过,但不能完全肯定,似乎也有过死火山忽然喷发覆灭山脚农庄的先例。” 岸边停靠着十几条船,众人心情复杂地靠岸下船,屈樱扫了一眼人数,“大概二十人。” “形单影只的玩家比例越来越高了。”江沉低声说,“整编队扎眼,不必刻意藏着,但也别太高调。” 众人点点头,千梧安静地走到山脚下矗立的指示牌前,看着上面浮现的字。 【第6个副本:温泉水蜜桃】 【玩家人数:21】 【任务描述:汤泉镇是建在死火山上的小镇,以温泉旅宿为业,游客兴旺。然而十年前的汤泉镇却不是这样,火山频频活动,村民与房屋遭毁,熔岩之下生出无数怨魂鬼怪。是他的到来,暂停了这一切……】 “这就完了??”彭彭抬手撑大眼皮,“是我瞎还是这描述真就这么短?” 一个女玩家在身后说道:“任务描述很含糊,船夫还说这个本会比较简单,是认真的么。” 千梧回过头,她说话时看着身边一个男人,两人举止不经意间透出亲密,像一对情侣。 二十几人都围了过来,钟离冶思忖片刻提声问道:“都有谁来时船夫说会是轻松副本,举手我看看?” 几乎绝大多数人都举起了手。 “我们上一个本非常恐怖,船夫说接下来或许会有轻松的本给玩家喘口气。”女玩家说,“我叫茜茜,这我男朋友晨哥,上一个副本里只有我们两个存活。” 她话音落,玩家们讨论开来,所有人上一个副本几乎都是屠杀本。 “是个幸存者集合的副本,这样看来或许船夫们没有骗人。” 钟离冶说着扭头沿着盘山路向上看去,山脚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块牌子,就在青石台阶底端,上书“由此换装进山”。 “换装是什么意思?”彭彭左右环顾,“这周围也没有换衣服的屋子啊?” 无人知晓,神经之海已经化为乌有,玩家们讨论半天没有讨论出所以然,有人建议先进山。 青石板铺成的台阶蜿蜿蜒蜒沿山而上,途经的第一个建筑就是在半山腰上的木墅。房屋从山上支出一半轮廓,精致古朴,屋外的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晕,木门木窗,油纸窗布,极具情趣。房屋的屋檐下竖着一块匾额,匾额上有字,远远地还看不清。 木墅顶上时不时升腾起袅袅白雾,在山林中蔓延消散,远山上传来悠扬的钟音,让听者耳聪目明。 “走吧。”千梧淡淡道:“不像有凶兆,先上山。” 他话音落便已拾阶而上,刚走两步,忽然觉得脚下一沉,鞋子像重了一号。 “你的衣服!”彭彭在后面惊呼道。 千梧闻言低头,看见自己变化的着装后愣了一下。 衬衫长裤已经变成了男子和服的样式。他在现实世界里曾试穿过正式礼装的纹付羽织袴,但这身省去了复杂的部分,只保留了内里的襦袢和长着外衫。袖口是较窄的小袖,偏日常的款式。 这一身偏白色,没有过多花哨,在月光下仔细看,只有一点极浅的香槟色暗纹,触手是绸质的细滑。 千梧后知后觉动了动脚,脚上已经变成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嗒嗒嗒的。 江沉跟上来,也在那一瞬间变换了服装,深青色的一套和服,与他的暗纹不同,前襟和后背上有几个大的图腾,似云非云,似字非字。 千梧愣了好一会,恍然间伸手去描摹。 那是童年时常见江元帅手写的书法,据说是江家族谱上的一个字。 “这就是换装了。”江沉了然道:“你了解日本的鬼怪吗?兴许能用得上。” 千梧说,“在你家翻到过闲书,但印象不深,要碰到才能想起。” 其他玩家纷纷踏上青石阶,山下一瞬间出现了二十来个和服男女。山上钟音又响一声,像在表达欢迎。 * 众人沿着青石台阶一路向上爬山,木屐踩在台阶上,起初清脆的声响让人身心愉悦。但很快,山上越发湿热,木屐比平常的鞋子重,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夜幕四垂,山上还有蚊虫,缭绕在四周嗡鸣。 千梧没走几步就觉得脚痛,索性把鞋子脱了拎在手上,挑着平整的地方慢慢走。江沉跟在他身侧,一路替他驱赶蚊虫。 “神经这是在蓄意苛待我吗。”千梧语气清冷不悦,“又搞这种不伤性命的折磨?” 和服的材质并不透气,走在湿热的山上难受极了。千梧脱掉木屐只剩袜子,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觉得脚下的青石台阶都有一股炙烤。 “我不信这个火山不会喷发。”他皱眉道:“它好像马上就要爆了。” “你嗓子有点哑。”江沉开口说话,而后稍顿,有些无奈笑,“我也有点哑了。” 像有一团湿热的气扑在喉咙里,虽不觉得干,但仍让嗓子不透亮。 千梧叹口气,“还有凉的可以喝吗?” “喝我的,我袋子里还有很多”前面穿鹅黄色和服的屈樱回过头来,从福袋里掏出一瓶牛奶,触手微微凉。 千梧拧开瓶子几口就灌下,凉凉的牛奶入喉一时爽,但却仿佛加重了体内的燥热。 “你还好吧。”江沉担忧地看着他,“走了有一半了,再坚持一会。” 千梧已经失去了表情,他把小冰袋绑在脑门上,沉默地向上走,时不时抬头看着半山腰上的木墅。 真正走到木墅外时,夜已经沉得一片深黑,但山上的建筑却把灯火又燃旺了一点。近半山腰时,人声也变多了起来,一派烟火气。 千梧在木墅前抬起胳膊搭在江沉肩上,微微气喘。两颊绯红一片,黑眸闪着一层水光,像酒醉后。 江沉用从画本上撕下的两张纸掐了个纸扇,在他耳边轻轻摇着。 木墅的牌匾上写着几个字。 汤泉镇第一旅馆。 “怎么看都像是景区套路。”彭彭咋舌,“这种我见太多了好吗?景点碰到的第一家永远是最黑的。” 玩家间有人提议,“要不我们再往上走走?看看别家。” “不。”千梧脸色更沉了一分,他眯眼盯着匾额片刻,说道:“就这家,黑就黑。” 有人顿了顿,“万一收费怎么办,你有钱吗?” 千梧口气生硬,“没有。” 话音刚落,从里面突然小碎步跑出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浅粉色的小袖长着,领口露出翡绿的襦袢。肤白灵动,长长的黑发垂在胸前两侧,对众人甜笑。 “你们是新来的客人吗?快进来,我早听说今天会有一个二十一人的游客团来访,就是你们吧?” 江沉闻言走上前一步,“嗯,是我们。” “大人们的睡房和汤池已经准备好了!请换鞋,先泡汤,用过茶点后早点休息。”少女弯腰从旁边的木柜里熟练地掏出一双双新的木屐,“我叫留留,大人们有事情可以吩咐我。” 玩家们纷纷上前换鞋,千梧本就只穿着袜子,走上前时留留愣了一下,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脚。 她瞬间缩回手,抬头和千梧四目相对的一瞬,少女的脸颊上蔓延开两道羞赧的红晕。 她紧张地左右瞥眼,“大,大人,换鞋。” 千梧挑唇一笑,柔声说好。 留留慌张地低头看着青石路面,“大人!您,您好英俊!” 江沉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抬头看了江沉一眼,脸颊上浅浅的红晕腾地一下变成熟透的桃色。 千梧微妙蹙眉,怀疑自己刚才一瞬看见她头顶喷出了一股白烟。 少女紧张得流汗,手指在身前扭在一起,左右环顾。 “大、大人!”她对江沉低声嘤嘤道:“您,您更英俊!不仅英俊,身材也很好!” 江沉挑眉,“是吗。” 留留红着脸说不出话,递鞋的手微微颤抖。 江沉回头欣赏千梧的不悦,片刻后笑着接过,“你很有眼光。” “真有趣。” 千梧轻声笑了笑,脚伸进木屐,踩着江沉的脚一步踏上台阶。 作者有话要说:打情骂俏的都收一收。 小神经盘着地板说,据说在七夕这天秀恩爱的玩家都被副本吃了。 第67章 温泉水蜜桃 二十多人踩在木质地板的走廊上, 脚下发出参差不齐的吱嘎声。小楼朴素雅致,走廊右手边顺次是厨房,仓库,茶歇与餐厅, 左边则是夜幕下的山林和远方的灯火。 “这是外廊。”留留小碎步走在前面柔声解说, “在前方将近尽头处右拐进入内廊, 内廊分两圈,大人们的起居和汤池都在内廊。” 说着话, 众人已经转进第一圈内廊。 “外廊是宽边,内廊是长边。”彭彭在旁边嘟囔,“在外头没发现, 这房子长比宽长这么多啊。” “不是没发现,是在外面看确实没有这么夸张。”江沉语气平静。 彭彭惊讶地张了张嘴, 看见留留的背影,又把话咽了回去。 内廊左右两侧都是汤池, 糊着明纸的拉门上依次挂着门牌, 门缝里源源不断地溢出湿热白气。 空气中飘有淡淡的芬芳,随着他们的脚步,气味似乎在发生变化。 “每一个汤泉有自己的功效,有的会加一些花草, 所以气味不同。大人们可以留意门脚旁的牌子。”留留细声解释道。 千梧这才发现每扇拉门旁立着的小小脚牌。 手边这一间是“思源汤·凝神” 留留带众人一路走到走廊尽头, 说道:“内廊第一圈就是汤池了, 从这边再向里拐进入内廊第二圈。第二圈是睡房, 睡房与汤池门牌一一对应。为了方便我们侍候, 大人们选择汤池后,晚上要选择对应的睡房入住。睡房都是一样的,没有好劣之分。” “可否两人同泡?”江沉问。 千梧挑眉瞟过去, 江沉神情一派自然,就像商量军务要事一样正经。 留留刚刚恢复正常的脸颊再次蔓上绯红:“可、可以的!但我们是按照客人第一天的选择开池,分享汤池的客人要一直分享哦!睡房也要分享的!” “嗯。”江沉淡然点头,“理当如此。” 玩家们堵在走廊上窃窃私语,屈樱他们三个讨论了一会,屈樱问道:“留留,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当然不是的。”留留像被吓了一跳,手掌遮在嘴边小小声说,“汤泉镇依靠温泉富庶,老板们一个个脑满肥肠,我只是一个好看的小丫头。” 千梧忍不住低笑出声。 “笑什么呀?”留留有些羞地看了千梧一眼,声音更低,“我说认真的,虽然我清贫,但是我很可爱。” “你老板呢?”钟离冶问,“为什么我们不见老板。” “老板不常在店里。他的私宅还要再往山上走,那附近商铺旺盛,离寺庙也近,他平日无事不会下来看店的。”留留耐心解释,“在这看店的,只有我和一个厨子,还有后头操作汤泉的几个工人。你们有事就和我说好啦。” 她边说边引大家参观卧房,千梧等人脚步稍缓,落在队伍后面,彭彭低声道:“她看起来不像BOSS。” “嗯。”江沉点头,“老板轻易不下山,或许是一种暗示,只有在触发死亡条件时才会触发老板。” 屈樱:“但这个留留起码应该是个重要NPC吧。我们这次的身份是游客,除了呆在这泡汤享受,难道就没有别的任务?她似乎真的只把我们当游客对待。” 千梧没吭声,他的视线穿过前面众人落在少女的背影上。 少女浅粉的和服将这间木屋装点得生机盎然,声音清脆而甜软,无论羞赧还是打趣,都仿佛能让人从副本的紧张中挣脱出来。 “唉,这还简陋呀?”她小小声问,狡黠说,“你去山上走一圈,回来就发现我们的卧房是最气派的了!不说别的,单就这个床铺,就比别家店宽上半寸呢!” “或许不仅仅是个NPC。”千梧淡淡道。 江沉看向他,他轻声解释,“她太鲜活了,从前的副本NPC都不像她这样。” 话音刚落,留留着急进去给客人展示暖桌下“颇具巧思”的收纳篮,脚绊到门槛,一个大马趴摔进屋里,发出地动山摇的一声。 “……” 留留飞快起身整理衣裙,“没看见,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千梧表情出走,又淡淡道:“以她的心智,或许也不足以当个NPC。嗯,这样就都能说得通了。” 参观完毕,众人各自选择汤房。 彭彭把那些门牌又重新看过一遍,跑回来时有些拿捏不准。 “凝神、静气、安眠、健体、深思、明目、舒心、通络、开智……都是很常见的功效,唉,说白了都是扯淡的,洗澡水里加点花草能有多大用啊,包装噱头罢了。”他嘟囔道:“从字面上似乎看不出什么危险的含义,咱们怎么选?” “我们选安眠,你们随意。”江沉已经不费力地做了决定,“汤泉分开,各自小心。” 玩家们各自散去,屈樱进了“静气”,钟离冶选了“深思”,彭彭原本要去他对门的“舒心”,被钟离冶强行拖回来,塞进了隔壁的“开智。” “不管有多大用,有一点是一点。”钟离冶说,“去开开脑子。” 彭彭委屈地站在门里摸鼻子,“我还需要开智??” 话音未落,蒸腾而起的白雾已经模糊了他的轮廓,他一句话的功夫就被湿气糊嗓,差点窒息,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门。 江沉推开“安眠”的汤池房门,这一汤倒反而没什么花草香料的气味,纯白的水雾在室内蒸腾。湿度极高,仿佛汗蒸房内,吸一口气吸进去的好像都是水。 入门处的衣架上摊开挂着两件泡汤的浴袍,江沉和千梧刚踏入,留留就飞奔赶来。 “我,我帮大人们换衣服!”她羞红着脸低头说。 江沉冷静微笑,“不必。” 话音落,他随手将拉门拉上,把色虫上脑的小丫头挡在门外。 屋内水气四溢,温泉水汩汩地流淌着,千梧换浴袍时一声没吭,直到赤脚走入汤池坐下来,依旧沉默。 江沉去汩汩声最大的地方摸索了一番,发现入水口是在窗户中轴线对应的地板下。将手伸进汤池,水温比他想象中高,尤其入水口附近。 “你坐到这里对角线去。”江沉说,“那里稍微不那么热。” 许久,千梧才恹恹道:“都一样。” 他开口时嗓音完全哑了,被水汽糊住的音色不再清亮,像是醉入深处,又沙又软。 千梧泡在汤里,大脑逐渐空白。 “热。”他说,“死了。” 江沉很没男友义气地笑出了声,走到他身边赤足下水,千梧皱眉道:“保持半米距离,热。” “你觉得这东西能安眠吗?”江沉认真问,“我似乎觉不出和普通温泉的区别,除了水温更高点。” “能吧。”千梧无欲无求地说道:“热昏过去,自然安睡。” 江沉笑得差点呛进水里,正本能地想凑近攥一把他的手,又被千梧倏然转过头面无表情的视线逼退。 朦胧水汽中,画家垂眸养神,白皙的面颊上尽是桃色,桃色顺着纤长的颈向下蔓延,水中松动飘开的浴袍露出锁骨,那股桃色便一直向下蔓延。 红唇胜血,千梧热得狠了,一次次地舔舐嘴唇,偶尔睁眼看看面前的水面,黑眸中茫然放空又波光粼粼。 画家本人,正是一幅人间佳画。 江沉伸手从旁边的衣服里摸出福袋,向他靠近。 快要挨上时,千梧睁眼警惕地看过来。 “热。”他说。 江沉把手中的冰袋在他眼前晃了晃,“聊有胜于无,你把这个绑上。” “唔。”千梧眼神松动,“好。” 他一动都不想动,任由江沉把冰袋系在脑门上,在脑后绑了个结。 神经里的小道具发挥稳定,即使在湿热爆表的汤房内,小冰袋仍然持久地在脑门上丝丝地输送清凉。千梧激了个哆嗦,感觉神智慢慢回到躯壳里。 江沉在他旁边没有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嗯。”千梧嗓音依然沙沙的,冰袋控制住了他想发脾气的念头,他缓了缓,说道:“我在想上一个副本。” 江沉闻言微愣,正要问什么,千梧又说,“不是在想画,是在想那把钥匙。” “钥匙?” 千梧闭眼伸手摸过福袋,从里面掏出那把金色的小钥匙。 钥匙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他来回把玩了一会,轻声说,“这其实不太像一个道具。” 江沉:“怎么说?” “前面的道具都与守本的BOSS有关,这个钥匙却来得没头没尾。”千梧揉了揉鼻梁,叹气道:“你还记得商人棺材上的话吗?” 江沉回忆了片刻,“收藏家,商人之棺。贪心者死。” “嗯。” “哪不对?” 千梧闭目养了一会神才说,“也不是哪不对,就是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江沉有些惊讶,思考片刻,“哪里违和?商人是收藏画的人,如果画是瘟疫之源,他的贪婪导致死亡。后面的玩家也是一样,越是拼命想要拿画,死得越快。” “玩家们因贪心而死是合理的,画原本就是逃生的累赘,只是因为有分拿,所以他们被迷了心智。”千梧说,“但商人凭借自己的财富而收藏喜欢的画,有什么不对?这并不能说贪心。” 江沉惊讶片刻,“有点道理。” 千梧闭目没有再吭声,江沉替他正了正脑门上的冰袋,思忖后总结道:“三种可能。要么是少了一句,贪心者死,攀附风雅者死。要么是那句话只解释玩家的逃生机制,与商人本就无关。要么……那句话有其他含义。” 千梧闭着眼像是快要睡着了,他热得口干舌燥,连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内心挣扎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终于又说道:“你觉得哪种可能性大?” 江沉说,“少一句,不太可能。那些话是刻在商人棺材上的,也不像与商人完全无关,那就只剩下——” “嗯。”千梧手里捏着那把钥匙,“是,我热得无法思考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你把它们串起来了。” “你有看过法典吗?” 江沉点点头,“瘟疫村庄那个副本的生存法则只有两句话,一句对应雾中的幻象——漠然者为真,一句对应拿画——怀璧其罪。” “看吧。”千梧淡淡道:“没有贪心者死。怀璧其罪才是本质的死亡触发条件,贪心无非会让本就该死的人死得更快。” 太热了,他说到最后半句,嗓子已经哑没音了。 千梧长叹一声,绝望地瘫在汤池壁上放空。 “要泡到什么时候?”他问。 江沉说,“要不我们出来吧,直接回卧房休息,留留似乎没有规定。”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敲响了。 笃笃笃的敲门声,虽然小心翼翼,但又有些跳脱,让人一下子就和那个小丫头对上号。 “我来送汤中茶水。”留留在外面叫道:“二位大人,我能进来吗?” 江沉和千梧都没吭声,几秒种后,留留自己拉开了房门,探进一个脑袋。 “我进来了奥。”她说。 依旧没人理,小丫头窸窸窣窣地在门槛外脱掉木屐,赤脚走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竹编的大托盘,托盘上一只盈盈绿的翡翠茶壶,两只小茶碗。 “这是什么?”江沉问。 “汤泉镇的凉茶,解暑用的。二位大人,火山汤不可久泡,满足后就请回房休息吧。”她说着在池边软软地跪坐下来,恭恭敬敬把托盘捧在他们面前。 似乎是看到了千梧和江沉泡泉时被水热蒸红的脸颊和脖颈,她羞得不敢抬头,但又似十分激动,浑身颤抖着。 江沉盯着翡翠茶壶许久,问道:“一定要喝吗?” “当然不强迫。”留留说,“只是为大人们好哩,暑热难消,泡一夜火山汤,啖一口清凉茶,这是汤泉镇从古时就流传下来的习俗。” “泡一夜火山汤,啖一口清凉茶。”千梧闭目重复,轻轻挑起唇角。 画家唇边的笑在水雾的衬托下更显艳丽,他轻声道:“倒是很有风格的一句俗语,喝吧。” 江沉点头,提起茶壶在两个小茶碗里各倒了半碗,将其中一碗递给千梧。 茶碗也是通体翠绿的,触手比冰袋更要冰凉,里面的凉茶丝丝地冒着冷气。 千梧只尝了一口,眼睛亮了。 “不错。”他忍不住称赞,“有点酸甜,但味道很淡,冰凉的口感很突出。” “大人是懂茶之人。”留留低头乖巧道:“清凉茶在清凉二字,不需要有什么味道,仅有的那一点点味道,也是为了衬托清凉的。” 江沉半碗茶入口,也顿觉浑身通络。 非常奇妙的一种感受,一口凉茶入喉,像饱食甜腻后的一口清咖,将前面的燥腻全部化解,由里而外尽是舒爽。就连刚才的热,也变成了爽。 千梧把壶提起来,皱眉。 “没了?”他难以置信地揭开壶盖倒过来晃晃,只有两滴凉茶落在竹垫上,洇开两片暗色的水痕。 他有些可惜地看着那些水痕,咽了口吐沫。 “还想要。”千梧说,“能再来一壶吗?” 留留点头,正要开口,江沉却忽然道:“不要了,燥热后喝太多冰冷的东西容易生病,劳烦你,我们马上就回房休息了。” 留留闻言笑道:“知道了,二位大人自便吧。” 人走了,江沉回过头,对上千梧幽幽的眼神。 “什么意思。”千梧十分不满,“一口茶而已。” “刚说完贪心者死,这么快就忘了。”江沉叹气,正了正他脑门上再次逃跑的冰袋,说道:“或许是我太咬文嚼字,但那句啖一口冰凉茶,一口,总让我有点介意。” 千梧恍然,黑眸亮晶晶地看着他,有些发愣。 “会有这种意思?” “不确定。”江沉摇头,“但毕竟第一夜,小心为上吧。” 所有玩家陆陆续续结束泡汤回到房间,留留已经准备好了每个人的床铺。所有床铺都是席地而睡,“安眠”那一间里放了两副。两个床铺间隔了约莫一个拳头的距离,仿佛能让人想象到小丫头摆床时的纠结。 江沉从小气燥,体温偏高,千梧果断把他的床往外挪了半臂,平躺在被褥上,闭目片刻后,默默翻身把褥子掀了,直接躺在地上。 彭彭等人路过门口,啧啧道:“千梧大佬还是那么怕热啊。” 钟离冶眼神有些担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怕热的人,可惜我有个懂气理的师弟不在,不然可以让他给千梧看看病。” “我没病。”千梧闭目冷声道:“出去。” 彭彭小小声对江沉说,“你看,只要一进这种很热的副本,队里两个大佬就变成只有一个大佬了。千梧自动战损,少帅可要撑住啊。” “你再说几句,他要赶你出队,我不会反对。”江沉挑挑眉,“凉茶都喝了吗?” “喝了。” “喝了。” 屈樱问,“那茶很好,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说不准。”江沉语气稍顿,眼神扫过四周,低声道:“不要贪饮,小心点。” 众人点头。 木墅里的灯暗了大半,夜已深,留留打着哈欠提着一盏灯,挨门挨户地检查房门有没有拉严,和客人们道晚安。 小队众人散去,江沉把门拉紧,躺在千梧身边。 千梧一直很安静,闭着眼睛,像是死了。 “你还好吗。”江沉望着天花板轻声说,“我都听不见你喘气了。” “热。”千梧仿佛就只会这一个字。 他蹙眉闭目许久,才又说道:“我实在难以相信,卧室竟然不比汤房凉快多少。一无空调,二无风扇,这里的人都怎么活?” 江沉叹息一声,窸窸窣窣地起身,到茶几旁随手拿了一个竹编的托盘。 千梧听到声响,挣扎着睁开眼看过去,却见他用军刀切割那个托盘,平滑地割去上面两个角,又在下边割出一个手柄的形状。 “干什么?”千梧没反应过来。 “给你扇扇子。”江沉说着把丑陋的扇子伸过来,在他脸颊旁轻轻扇动,“你快点睡,睡着了就好了。” 扇子的风不小,但也是温吞吞的风,并不清凉。 千梧却觉得有些感怀,他看着江沉,片刻后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细细的风在脸颊旁扫过,江沉坐在他旁边替他扇着风。指挥官先生显然也被暑热折磨得昏昏欲睡,他一边扇着扇子,一边随手翻着神经的法典。 不知过了多久,千梧睡着了,意识朦胧之际,他感受到江沉放下扇子摸索回他身侧也躺下,而后才放纵睡意席卷。 暑热一直蔓延到梦境中,那是一股能将人吞噬的暑热,愈演愈烈,躁得人辗转难安。 过了不知多久,千梧依稀感到豆大的汗水顺着自己脸颊淌下,他在痒丝丝的感觉中睁开眼。 小屋里一片漆黑幽静,江沉睡在他身边,呼吸比平日都沉,或许也是暑热的缘故。 千梧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正要翻身努力再睡,却忽然听见一丝诡异的声音,从一层墙壁相隔的另一间睡房传来。 像有什么野兽正在大快朵颐地吃肉,牙齿切割开肌肉,发出丝丝拉拉的声音。肉还夹着骨头,嚼到骨头时那咔嚓咔嚓的脆声十分惊悚。 痛快地大嚼特嚼一番后,隔壁传来咕咚咕咚接连几声吞咽,像是血肉混着骨头渣子一起吞下,而后,那东西打了个嗝。 千梧毛骨悚然,就连暑热都消去了大半,他正欲起身,熟睡的江沉忽然翻了个身,在黑暗中拉住他的手。 “别动,继续睡。”江沉闭目用极轻的声音说,“我们房门外也有一只,犹豫半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门。 小神经冷笑着说,是我呀。 第68章 温泉水蜜桃 山上的月很亮, 皎洁地照在窗纸上,在室内留下一片幽幽的月光。 千梧缓缓抬头看向门边。明纸上映出一个人形轮廓,那家伙在门外动来动去,姿态僵硬怪诞。它贴在门上细细地嗅着, 尖长的指甲划在明纸上, 发出细微的撕拉声。 屋内一片潮热, 江沉伸手轻轻遮在千梧眼前,低声道:“别看了, 它应该不会进来。” 他说着摸索出红烛立在两人枕头之间,红烛安静地亮起一粒烛光,门外的东西似乎更犹豫了一下, 指甲不再划门。 另一间房里,大口大口的吞咽声终于告一段落。那东西不停地打着嗝, 拉门开了又关,和门口的家伙一起走远了。 片刻后, 小楼里重归寂静, 千梧却在潮热的房间里出了一身冷汗。 “隔壁是谁?”他压低声问。 江沉睁开眼,抬手挥灭蜡烛收好,说道:“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年龄的男玩家。个子高高的,有点胖, 嗯……看不出职业特征, 今天爬山爬得气喘吁吁, 或许是个普通上班族。” 千梧下意识又看了眼门, “死亡触发条件是什么?” “或许真是凉茶。”江沉稍顿, “上半夜我没睡着,闭眼数光是经过我们房间的玩家就陆续有七八个。” 千梧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去讨茶?” “或许是吧。”江沉伸手轻轻揽着他, 在他背后安抚地拍,“凉茶喝过后体内越来越燥,是会上瘾的。” 千梧说不出话来。一共二十一个玩家进本,首夜就有一半人中套。 “神经不会太放肆杀人,毕竟船夫们也都说这会是个宽慰本,我相信。”江沉闭着眼睛低语道:“大概谁喝得最多谁倒霉,睡吧,失眠不好,明早就知道了。” 房内潮热到了极点,江沉的手也带着温度,但拍在身上已经不会再增加负累。 千梧汗水涟涟,思绪纷乱,却被他拍的逐渐重新生起困意。 * 第二天早上,凉风拂面的一瞬,千梧醒了。 意识回笼,他竟感到一阵舒坦,晨风时不时从窗外送进来,早上的汤泉山竟然有几分难得可贵的凉意。 江沉已经起身坐在旁边的案桌上写字,对他道:“昨晚死了两个。” “隔壁的客人,还有右手边离我们最远的那一间,两个都是男的。”江沉语气平静,“大家在院里都找了,远处那一间的邻居昨晚也听到了咀嚼的声音。死的两个人不翼而飞,连一点血迹都没留下。如果不是昨晚听到那东西大快朵颐,或许还能当他们去找其他旅馆了。” 千梧头有点痛,按着太阳穴问,“别人呢?” “在餐厅吃早饭。”江沉放下笔,“我们也过去吧。” 千梧嗯了一声,起身才看见江沉写的是入山时任务描述的那句话。 ——汤泉镇是建在死火山上的小镇,以温泉旅宿为业,游客兴旺。然而十年前的汤泉镇却不是这样,火山频频活动,村民与房屋遭毁,熔岩之下生出无数怨魂鬼怪。是他的到来,暂停了这一切…… “他是谁。”千梧皱眉,“差点把这个他给忘了,是个男的?” “昨晚吃人的应该就是任务说的怨魂鬼怪,但还有两个东西不明。”江沉点了点纸,“这个男他,还有副本名字里的水蜜桃。” 两人来到餐厅时,剩下十几个玩家正低头沉默机械地吃饭。 船夫宽慰在前,温泉凉茶享受在后,所有人恍惚间都觉得像来度假,直到清早起床发现死了同伴,瞬间有如重回地狱,脸上灰得吓人。 上山时搭话的茜茜和男朋友低声讨论了一会,问道:“各位,昨晚都有谁起夜讨茶喝了?” 屋内大多数人闻言同时脸色一白,慌张地看向她。 “我们推测凉茶有诈。”茜茜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袖子,少女白皙的手臂上两条神经如同并蒂莲,是天赋与分值水平都很高的玩家。 坐在桌边的众人顿时直了直腰板听她说。 她身边的晨哥开口道:“理由有两个,一是神经内止渴又上瘾的东西本就可疑,二是,昨夜死的其中一位玩家在我们脚前去讨茶,我们亲眼见他喝了两大壶还不止。” 茜茜补充道:“就是看他喝茶时的神态夸张,我们才缓过神来,意识到有点不对。” “我半夜起来喝了三小杯。”一个玩家说。 随后,众人立刻开始接龙报数。 “一杯。” “我两杯” “一壶。” “我一壶多一点。” “我可能五六七八杯吧……” 千梧听着他们报数,越听心越凉,听到最后已经失去了表情。 除了小队和昨晚悬崖勒马的这对情侣,全员起夜讨茶喝。 “还有……我。”屈樱弱弱举起手。 话音落,小队里其余四人刀子一样的眼神投了过去。 屈樱咽了口吐沫,“我讨了一杯茶走,但只抿了两三口,我只是想琢磨琢磨配方。凉茶邪门,我们自己熬个差不多的东西止渴不就完了?” 千梧:“……” 江沉:“……” “不然我看千梧都热废了。”屈樱小小声说,“多可怜啊。” 彭彭问,“那你研究出来了吗?” “茶底像菊花,加了金银花,决明子,薄荷,茯苓,荷叶,白果……”屈樱竟然真的说了出来,她一连串说了十几个药材名,停顿犹豫一会,“蔗糖必不可少,但这些成分都加的很淡,敷衍了事,最重要的是一种味道很奇特的东西,我从没见过,或许是山上的花草。” “致死之物往往是破局关键。”茜茜说道:“这副本没有任务指令,我们今日上山先从她说的花草入手查起吧。大家注意点,只探查,不要采摘,那东西可能会引来鬼怪。” 一直沉默的千梧忽然开口道:“有人昨晚看见留留吗?” “当然。”茜茜挑眉,似是惊讶他这么问,“我们讨茶都是找她讨的。” 千梧转着一个小茶杯,“她怎么说?” 一个男玩家回忆道:“她问我要多少,我没好意思多说,就讨了一杯,她没说什么就倒给我了。” 千梧问,“别人呢?” 喝了一整壶的那个玩家虚弱举手,“我是一杯一杯续的,中途她劝过我,说不要贪凉,饮一杯得一杯的清凉。” “看来她并不是诱导玩家触发死亡的角色。”千梧思忖着轻语。 外面走廊上一阵风铃声响,少女细细的脚步声从远处走来,所有玩家默契地停止交谈。 留留一个人吃力地举着条有半米长的托盘,托盘上小杯小碟足有三四十件,点心琳琅满目,都是一口的分量。 “呼……呼……”她把托盘放在桌上,力竭地跌坐在地,拼命抬手扇着风。 “太重了太重了,想做好一个服务生真不容易。”她说道:“大人们早饭用完了吗?这里有一些可口的点心,并不占腹,只给大人们尝个新鲜。” 没人敢动,所有人警惕地看着那些点心。 千梧随手用竹签叉起一块撒着糖霜的糯米点心入口,笑眯眯问道:“我们好像少了两个人,你知道去哪了吗?” 留留动作一顿,“或许是在山上跑丢了。” “不会吧。”千梧和她一样用天真的语气说,“他们都是大人了,不会乱跑。” 留留想了想,“或许是被其他旅店掳走了吧,常事,哄抢生意嘛。” 千梧道:“可我们谁都没钱,像我们这种不付钱的客人,还有别的旅店要?” “你们没有钱吗??”留留惊讶,刚刚偷偷捻起的一块客人的点心掉在桌上,“没有钱,还来住店?” “嗯。”千梧点头,“本想在山中露宿,路过你这家店,你强行把我们拉进来了。” 留留:“……” “大人长得好看,也不能恃靓抢劫。”她艰难地开口挤出几个字,“没钱可不行,我要跟老板商量这件事。” 千梧笑得很温柔,“那有劳了。如果方便,我们想亲自见见老板。” 留留点点头没再说话。她举着托盘将点心顺次分到每个人面前,从千梧面前经过时,千梧鼻子忽然动了动。 片刻后,他和江沉对视,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目光。 昨夜被汤泉复杂的气味盖住,无人察觉。小丫头身上缭绕着一股极淡的水果清甜味,细品,是桃子。 千梧心中一动,平静抬眸看向她。 浅粉的和服温柔明动,领口露出的襦袢一抹翠色,如同粉桃绿叶。 “山上可有水果吃?”江沉开口问道。 留留脸腾地一下红了,她羞答答地抬头看了一眼江沉,目光从指挥官先生的五官下移到胸口,花痴的冒烟。 千梧轻轻蹙眉打量着她,严重怀疑这小丫头看上江沉了。 “有的。”留留发出少女娇羞的声音,“不需要去山上采摘,小店常备十几种果子,苹果,梨,杏,蜜瓜……” “有桃吗?”千梧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我想吃桃。” “……” 留留轻轻打了个哆嗦。 “大人要吃什么桃呢。”她努力淡定地问,“我们有黄桃和油桃。” 千梧语气淡漠,“还有别的吗?” 留留顿了顿,“山上有寺庙,庙里有神仙,我去问问神仙有无蟠桃。” “越说越离谱了。”千梧看她一眼,“我要吃水蜜桃,有吗?” 当啷一声,少女手中的托盘掀翻在地。她慌乱地跪下收拾碗碟,一边收拾一边说,“好像也有的,镇上有桃农,你去问问他吧。但……” 她停下动作,艰涩地说道:“水蜜桃长得那么好看,拿来吃怪可惜,摆着多好啊。” 千梧收回视线,淡然地吹了吹橙汁上的冷气,一口饮下。 “不拿来吃,拿来榨汁喝。”他说,“烦劳帮我榨一壶水蜜桃汁,用冰块冰好,晚上泡汤时喝。” 静悄悄的餐室内无一声响,留留低头继续整理着碗碟,眼眶红红。 “知道了。”她小声说。 * 早饭后,玩家分了两路,一路屈樱和茜茜带着去查探草药,一路晨哥带着往镇上查探风土民情。 千梧讨厌蚊虫,拉着江沉选择进镇。但进镇的一路也是爬山,千梧全程冷脸,抱着一个放冰块的水袋沉默不语。 “你们天赋应该不错吧。”晨哥回头对他们低声道:“我和茜茜昨晚本也是要讨茶喝的,运气好才恍然醒悟,但你们小队似乎早就说好不饮茶。” 江沉道:“只是谨慎惯了。” 晨哥叹口气,“小心驶得万年船,能整编走到第六个副本,你们都是生存大佬。” 江沉未置是否,远远地到了镇口,视野内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镇子里商业密集,人潮汹涌。到处都是小吃和小工艺品摊位,人们热情地穿梭讨论,时不时还一起歌舞。 小摊上挂着旗子,上书“特色凉茶,一元一碗”。附近这样的小摊至少有五六个,每个都生意旺盛。那些人疯狂地购买凉茶,在烈日炎炎下痛饮,大呼过瘾。 “外地人似乎都很爱喝茶。”千梧轻声道:“不会发现同伴越来越少了吗?” 晨哥说,“今天早上我和茜茜已经出门探查过了。汤泉镇原住民只有五六百号人,但每天都游客爆炸,夸张时能达到十比一的比例。汤泉镇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它令人流连忘返,有一些人来了就不想走,舍弃尘缘消失在美丽的山中。” “……”千梧面无表情道:“美丽的传说?” 晨哥叹气,“被洗脑了吧,我听着也一身冷汗。” 一行人默然无语,走入汹涌的人潮。 烈日炎炎下,人多的地方更热,千梧彻底报废了,跟着江沉手里摇动的扇子走,艰难度日。 汤泉镇的原住民和游客很好区分,游客几乎人人胸前都挂着一个葫芦,是买过散装凉茶的标配。而原住民则大多喝果汁,稍显甜腻的饮料并不完全解渴,但他们却仿佛心照不宣地绝不碰凉茶。 千梧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脸颊旁扇动的风忽然一转,他下意识地就跟着江沉手里的扇子调转视线。 “那个,桃农。”江沉用扇子指着远处说。 远处大树阴凉下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脖子上挂着白毛巾,一个劲擦汗。 他脚边有整整两大竹篮的水蜜桃,白里透粉,又大又圆,在阳光下毛绒绒地堆着。 “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你想吃桃? 小神经皱眉抚摸着地板。 为什么他总想对副本里的东西动手动脚,它喃喃不解道。 第69章 温泉水蜜桃 “几位大人吃桃吗?”桃农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汗, 把毛巾抡到旁边的板凳上。 千梧笑眯眯,“想吃。” 桃农于是猫下腰热情地挑拣起竹篮里的水蜜桃,“都是今早刚收下来的果,你们看看这大桃, 长得多好。” 千梧继续笑着说, “没钱。” “……” 桃农的动作僵在空中, 连着脸上的笑一起。 江沉拉了拉千梧的袖子,摸出福袋问, “你们镇上接受以物易物吗?我们袋子里有点别的吃的,换换?” 桃农神色十分嫌弃,瞟了一眼福袋说, “算啦,镇上什么都不缺, 你们不买就劳驾让地吧。” 正午酷暑,汗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 他又拾起毛巾在脸上囫囵一圈, 仰头灌了几口粗茶。 那茶竟然是温热的,他喝时甚至还吹了吹,眉头紧蹙,喝完又赶紧擦了擦汗。 “我们不买桃子, 跟你打听个事。”千梧问道:“我们一行人上山, 昨夜两个朋友消失, 该去哪找?” 桃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但他很快平静道:“这倒不是没有先例, 据说有些人大彻大悟,隐匿山林。” 千梧笑问,“这种鬼话你信吗?” “……” 桃农僵硬地低下头数竹篮里的桃不再吭声, 人群中忽然又掀起一阵哄闹,千梧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远处蜿蜒向上的台阶顶端有一座寺庙,那些喝饱了凉茶的游客正挤挤挨挨地往上走。 “那是什么庙?”江沉问。 桃农说,“是汤泉镇的神庙,现在供奉的是财运亨通的惠比寿大人。诸位不妨也讨上香火去拜一拜,庙前有不要钱的香火,人人都可以拜的。” “免费香火?”千梧来了兴致,“那要去看一看。” 走之前,桃农忽然善心大开送了他们两个桃子,不要钱。 从底下到庙口一共有四百多级台阶,千梧一下一下抛着桃子解闷,终于在耐心耗尽前到达了传说中的神庙。 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乎要踏破寺庙的门槛,放着免费香火的大竹筐就摆在院门口,但少有人光顾。那些游客们宁愿排队花钱去买高价香火,买来的香火上贴着纸签,分黑红黄三色,分别对应着大财,小富,适足三种祝祷。 “惠比寿原本不是什么大神,护佑渔民信仰出海,后来才逐渐做了财神爷。”江沉一边说一边随手抽了一把免费香火往里走,踏过外门,院内正堂供奉着传说中的财神爷。那是个笑容憨态可掬的老头,双耳肥垂,头戴乌帽,衣衫破败地挂在身上,一手拿钓竿,另一手背着鱼筐还抱着鲷鱼。 玩家们都领了香火,但没人轻举妄动。 “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吗?”江沉低声问千梧。 千梧摇头,“是很正常的惠比寿形象,我在各种书上没少见,没有诡异。” 前来祝祷的游客都很诚心,有人插完香后三步一叩首一直到神像前,闭目念念有词,祈求庇佑。 千梧站在那看了一会才说,“香火领了就要奉,我们也都拜一下吧。” “我不建议大家轻举妄动,还是谨慎些。”晨哥犹豫着阻止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要乱拜神。” 千梧神色冷清,已经举起香火在额前,低声道:“如果不敢拜,刚才就不要领,领而不拜才是失敬。” 他摒弃杂念,将暑热也暂时搁下,低头虔诚拜神。 数秒后,千梧上前将香火奉上,江沉与他同步,两株免费的香火插在众香之中,简陋得有些突兀。 庙中焚香袅袅,站久一会就被熏得头痛。其他玩家还在纠结,千梧和江沉已经从主庙中出来了,千梧绕着庙廊走,摩挲观赏红柱金瓦,许久后说道:“要我看庙里的一切都很正常,可惜没带彭彭来,兴许他能看出门道。” “任务描述说,汤泉镇从前饱受火山苦楚,怨魂无数,直到他的出现。”江沉声音很低,“这个他会不会是惠比寿?” “惠比寿一个土财神,应该没这能耐。”千梧摇头问,“你刚拜神时想什么了吗?” 江沉说,“替你祈祷。” 千梧一个哈欠打到一半,愣了愣,“替我祈祷?” “希望你从神经里出去后少赔钱。”江沉笑着说,“惠比寿只能祝祷财运相关,我唯此一愿。” 千梧闻言恹恹,“是吗,我听着你倒很幸灾乐祸。” 两人出去时随意抓了寺庙的扫门人询问。原来惠比寿是汤泉镇人人信奉的神明,自从供奉惠比寿,来镇上的游客才日益多了起来,温泉住宿,凉茶餐饮,镇上随着惠比寿的到来逐渐富庶。 “灵不灵不好说。但光这香火钱,就能养活小镇了。” 扫门人嘿嘿笑了笑,又问,“二位大人买香火了吗?你们要多掏点血本供奉黑签的香火,象征着大财,那个可灵了。” 千梧不答反问,“你们建在火山上,怎么就安安心心做起温泉生意来了,就不怕火山随时喷发吗?” 对方脸色一僵,千梧装作没看见,继续问道:“难道从前没喷发过?真是彻头彻尾的死火山?” 那人低头继续扫着地,许久才说,“喷发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哦?”千梧盈盈笑,“那是怎么好的?” “镇上从前供奉过别的神明。”那人看着地面压低声说,“往昔是另一位神明大人帮助镇压了山火,换来永世安宁。但那位神明大人已经离开,我们不好多言,快别问了。” 千梧闻言沉默,许久后点点头。 其他玩家从里面陆续出来,千梧朝他们走过去,江沉低声问扫门人道:“那位大人的名字能告诉我们吗?” 扫门人面色十分犹豫,拄着扫帚不肯讲话。 千梧也回头平静地注视着他,过了许久,就快要放弃之际,听见那人用极轻的声音说,“凉玉神大人。” * 落日时分,原本该到一天里气温转低的时刻,山上的燥热却达到了新的高度。 千梧盘腿坐在凉席上,拄着红木茶桌,眼神涣散。 彭彭两眼放光地展示着手里的植物,“是蒲公英!屈樱还一惊一乍,这东西哪有什么稀罕的。” 屈樱有点不好意思,“我犯傻了,昨天觉得味道有点熟悉但没想起来,其实就是蒲公英。我按照脑补的配方搜罗了材料,加入蒲公英一起煮,煮出来的就是昨晚我们喝过的凉茶。” 钟离冶皱眉自言自语似地轻声道:“好奇怪,这些普通的原料为什么会招惹来鬼怪?” 江沉问,“你们有用这些材料试探过镇民吗?” “试探了。”屈樱说,“我带着煮好的茶送给山上的原住民,他们都当着我面喝了下去,还笑着感谢我。” 放空的千梧闻言缓缓回神,有气无力道:“蹊跷。” 江沉说,“我们白天发现镇民明显在回避喝凉茶,但你煮出来的他们却愿意喝,这说明你煮的和原本的凉茶还是有不同。” “绝不可能。”屈樱语气笃定,“你们要相信我的舌头,哪怕是各种草药的用量都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江沉翻开生存法典,属于这个副本的第一条已知法则已经得以验证。 【#1 贪饮凉茶者危】 屈樱叹气道:“除非原住民提供的凉茶里放入了其他无色无味的药剂,我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 彭彭问,“凉茶不喝就算了,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山上有个庙,我们看不出古怪,明天你也去转转。还有,我们打听到一个叫凉玉神的神明,或许是任务描述里的那个他,也可以留意。”江沉看着外面天色说,“进镇一趟脚程不轻,天黑就别出门,明天再说吧。” 山中黄昏短暂,夜幕很快便降临。 一到了夜晚,家家户户温泉开汤,燥热即刻转成湿热。千梧拉开落地的木窗坐在檐上,两条腿垂在空中轻轻地晃着,凝视着面前的深林无话可说。 “我觉得他好像已经死了。”彭彭轻轻捏着屈樱的衣角,“我们就要这样失去带队者了吗?” 江沉问屈樱道:“你做的凉茶镇民们真的喝了吗?” “都喝了,就连留留都喝了两大碗,直呼过瘾。”屈樱说。 江沉犹豫片刻,说道:“麻烦再煮一壶,用冰块放凉给他吧,我怕他熬不住了。” 屈樱点头往外走,江沉又说,“煮两壶,我和他一起喝。万一有事,能分散鬼怪的目标。” “你俩住一屋,搞不好还钻一被窝呢,能分散个锤锤的目标。”彭彭翻着白眼道:“干脆煮一锅,咱人均十碗,那才叫分散目标好不好。” 两人离开房间,江沉驻足看着千梧的背影。 “瞧给孩子热的。”他叹着气走到千梧身边,和他一起坐下。 拉开的空隙只有一道门宽,两个男人不免挤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彼此都像是抱上了个暖壶。 千梧空洞地看了江沉两眼,嘴皮动一动,忍着没赶走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晚饭什么都没吃,其实留留做的那些吃食还不错。”江沉温柔像哄小孩一样地说道。 千梧低声说,“可她做的是铜锅煮牛肉,炸虾,熏鱼。你觉得中暑的人能吃下哪些?” 江沉叹了口气。 许久后千梧才说道:“凉玉神为汤泉镇平复了火山,或许也化解了从前死于山火的怨魂。随后他走了,村民改信奉惠比寿,惠比寿带来财运亨通,山火也没有再作怪。只是怨魂却又开始出没,每晚随机吃掉几个喝多凉茶的人。” 江沉点点头,“原住民对凉玉神也没有绝对避讳,不然不会问两次就说了。” “他为什么走了呢。”千梧蹙眉低声思索道:“神明大人完成人类心愿而后离开,听起来倒很正常,但我总觉得那个人刻意遮掩了一些事情。” “你知道凉玉神吗?”江沉忽然问。 千梧摇摇头,“没有听过。或许,是个现世记载中不存在的野神。” 江沉没有再接话,千梧正要再说什么,江沉握了握他手腕,轻轻抬起食指比在唇边。 随后,细细的衣裙摩擦声出现在身后门外。门被轻轻敲了敲,留留的声音响起。 “两位大人,你们可以准备泡汤啦。”留留推开门说道,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 千梧回头瞟了一眼,托盘上是个小瓷盅,少女伸手揭开盖子,里面冒出白白的热气。 “这什么。”千梧很难保持愉悦的表情。 留留笑着说,“鸡汤呀,专门给你炖的,你晚上什么都没吃!” “有点凉的东西吃吗?”千梧觉得大脑里嗡嗡地响,听见自己无力问道:“我要的冰镇水蜜桃汁,你做了吗?” “这——”留留有些局促,把托盘放到茶几上之后说道:“做了是做了,但——刚刚榨好,没来得及放冰。我看一个女客人把后厨的冰桶都抱走啦,新的冰还没运上来。” “那也可以。”千梧说道:“有劳,桃汁在哪?” 留留看了他一会,跪坐在几前轻轻叹了口气。 “大人不要贪凉啊,水蜜桃汁待会我直接送到汤房里去,还请您先喝掉鸡汤,然后乖乖去泡汤。” 千梧说,“今晚不泡了,我洗个澡就睡觉。” “小店没有洗澡的地方。”留留一本正经摇头,“想要洗澡只能泡汤,请放心,每天的温泉水都会换新的。” “…… ” “大人请喝鸡汤吧。”留留执拗地把鸡汤向前推了推,“不吃饭的话,在山里熬不住几天的。山上酷暑,没有体力很容易昏死过去,大人乖乖吃东西,待会泡汤就有水蜜桃汁喝。” 千梧彻底被小丫头绕晕了,或许是热晕,但他终归懒得再辩。 他蹙眉走上前去端起鸡汤。小汤盅很小,不过三五口的分量,真入口时倒也没想象中滚烫,已经放温了的,清淡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甜,比预料中好入口。 “我这就去准备二位的安眠汤啦。”留留又开心起来,两脸粉扑扑,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甜地看着千梧,“大人您热坏了的样子真好看!让人想亲一口!” 江沉脸色发沉,千梧淡淡瞟她一眼,“哦?” 留留还没来得及再奉承,他又似随意地说道:“别说我了,你也好看,你长得这么好看,简直让人想榨汁喝。” “……” 留留脸色霎时惨白,震惊地看着千梧,千梧冲她挑唇艳丽一笑,随手拿起茶几上摆着的桃农送的水蜜桃,慢条斯理地剥下一块皮。 “看,就像这样。先脱掉你的衣服,让你显出原型,然后榨成果汁,再——” “告、告辞!”少女狼狈地站起来,把汤盅碰翻,她扶也来不及扶,胳膊圈着勉强不让东西从托盘上滚落,用脚蹬开门落荒而逃。 千梧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黑眸中的挑逗渐渐褪去,恢复了冷清。 他缓缓咬下一口水蜜桃,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许久,他低声问:“你说,她是想勾引你,还是想勾引我?到底看上谁了?” “你认真希望我回答这个问题吗?”江沉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去泡汤吧,飞快泡完,出来后找屈樱要凉茶喝。” 提到凉茶,千梧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把桃子吃干净,丢掉桃核后跟江沉一起去泡温泉。 还是昨天那间汤房,一模一样的潮热,人一进水,四大皆空。 千梧坐在水里放空,江沉替他重新绑好小冰袋,回身时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 千梧在热晕的边际堪堪回吻,但未坚持太久,便气喘吁吁地将人推开。分开之际,江沉又吻了他的锁骨,用力吮吸,起身时留下一片艳丽的红痕。 画家从脸颊到锁骨尽是一片绯红,双唇更红艳如血,他轻轻喘着气说道:“别了,找个、找个凉快地方——” 江沉低沉的笑声被水汽氤氲得更加温柔,笑着说道:“知道了。” 留留没有食言,很快便带着一整壶水蜜桃汁出现。千梧一等她蹲下来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探杯壁,摸到温突突的温度后有些失落地叹气。 “不要贪凉,大人。”留留耐心地劝着,替他和江沉一人倒了一大杯桃汁,碎碎念叨:“看你们一身好骨好肉好皮相,我才对你们这么好的,你看隔壁那个腰上有赘肉的,斜对门五官不对称的,走廊另一头屁股干瘪瘪的,我给谁榨桃汁喝了啊?你们不知道,桃子我好心疼好心疼的……” 千梧喝了满嘴甜味,一点凉都没落着,问道:“凉茶呢?” “你们喝了这么多果汁,还有肚子喝凉茶啊?”留留有点震惊,但随即摇头道:“不是说了吗,冰块都被女客人用尽了,今天小店无法提供凉茶了。您也太贪凉了,我走这么多间汤房,就您一个人主动开口问。” 千梧在水中凝视着她,“你很喜欢我和江沉。” 留留脸一红,低头娇羞嘤嘤道,“嗯。” “好好说话。”千梧看着她,语气严肃,“喜欢的人,你就不肯给凉茶喝,是吗?” “唔?”留留似乎愣了一下,抬头茫然地看着他,“大人,你说什么?” 对面那双黑眸忽然变得十足冷静,没有半点燥热后的茫然空洞,犀利深沉仿佛换了个人。 千梧近距离盯着他,清清楚楚地说道:“你知道喝了凉茶会发生什么,对吧?” 留留手中的托盘一抖,若不是江沉伸手接住,那半壶桃汁差点撒进温泉汤里。 “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少女的贝齿轻轻扣了扣唇,起身道:“桃汁给大人留下,大人舒坦后早点休息,我还要去探望其他汤房的大人。” 千梧注视着她离开,黑眸深邃带着审视,许久才收回视线。 几秒种后,他叹口气,再次进入放空状态。 “问不出来,小丫头嘴严得很。”他幽幽感慨道:“连最薄的窗户纸都不肯捅破,一句实话都没有,就这还暗恋我们?怎么可能成功。” 江沉微微挑眉,“难道她配合你回答问题,你就愿意让她得手了?” “我太热了,没有脑力应对情感拷问。”千梧轻叹一声,抓着江沉肩膀凑过来在他嘴唇上湿漉漉地亲了亲,低声道:“算我过关。” 江沉忍不住笑,“算你过关。” 万幸泡完汤后,屈樱终于冰好了自煮的凉茶。小分队凑在一起,人人两大碗。彭彭还用剩下的冰块冰了好几个蜜瓜,千梧两碗凉茶下肚,又把凉丝丝的蜜瓜全部吃光,躺在竹席上终于松了口气。 “今晚大家小心点。”江沉说,“按理说屈樱煮的茶不会有事,但以防万一,夜里别睡太沉。” 众人点头散去。酷暑消磨意志,人人都困得早,千梧饱食凉物后趁着舒坦已经眯起了眼,江沉看他一会,熄灯关窗,安静地躺在身边。 这一夜确实入睡得很顺利,两人肩膀相抵躺在一起,都睡得很沉。 后半夜时,千梧忽然醒了。肚子里那点凉物早就消化空了,屋里门窗紧闭十分闷热,他屏息听了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看角落摆着的时钟,显然已经过了昨夜鬼怪横行的时间。 江沉在旁边睡得很熟,千梧在黑暗中摸到他的枕头隐隐有些潮湿,是汗打湿了枕头。 于是他起身跨过江沉走到木窗边,动手轻轻拉开了窗子。 木窗拉开的一瞬,窗外却没有想象中空旷的庭院和皎洁的月光。 一道狰狞的影子就贴着木窗站在外面,伴随着他拉窗的动作,那通体被灼烧得赤红发黑,眼眶充血的东西冲他咧嘴一笑。 千梧瞬间静止。 木窗拉开,他和那散发着焦味恶臭的东西之间只隔了一两毫米,人与鬼的眼眸咫尺间相识,那东西冲他空洞而贪婪地笑着,吸溜一声舔了舔嘴唇。 千梧从头凉到脚,进山以来破天荒头一回觉得透心凉。 一个沉郁冷静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滚。” 下一秒,熟悉的手按在他肩膀,将他大力拉到身后,江沉一手执着月光下明晃晃的军刀,另一手勾着别西卜的禁食牌子,冲那恶鬼冷酷道:“滚远点,别来找死。” 作者有话要说:都给我看热了。 小神经在地板上忘我地蹭着,还好地板凉快。 第70章 温泉水蜜桃 那东西浑身都流着熔岩般的血液, 血液滴到地上,在地板上烧灼出一片片焦黑。 它仿佛未开智的东西,听到江沉的话后寂静许久,炙热残破的脸贴近, 在江沉面前一毫米处上下细细地嗅着。 寂静的夜晚, 指挥官先生面不改色地盯着面前的东西, “再说一次,滚开。” 那东西在他面前嗅了半天, 而后缓缓歪过头,视线越过他看向千梧。 江沉将别西卜的牌子递到它面前。 他们僵持了足有几分钟,千梧不动声色地反手握起江沉削的木剑。 怪物却忽然沙哑地出声:“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清凉。” 他嗓子里持续发出嘶哑的粗喘, 从江沉身边绕过,踏进室内, 站定在千梧面前。 而后,他弯腰凑近细细地嗅, 在千梧耳边说道:“你没有尝过山火的滋味吧, 我好想尝尝你,虽不能食,但我心好痒,你让我舔一口吧。” 它声音刚落, 千梧忽然觉得面前火光一闪, 像火苗里迸出一簇火花在空中起舞, 江沉手中的军刀顺着那东西头顶平滑地劈下, 刀刃猝火通体金红, 劈到脖颈反手向外一抹,那东西的脑袋被他从中间削开。 莫大的惊悚在深夜中化为寂静。 而后,本应滚落的半个火头却又平滑衔接回去, 那东西回头看了江沉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再果断锋利的刀刃,也斩不断人鬼鸿沟。 就在千梧在心里盘算好一条与江沉逃跑的路线后,那东西却忽然转了个身,拖着沉重的身子向窗外走去。 “不可食用之人。”它念念有词,一把将本就拉开的木窗又大力撑开,从洞开的窗口一跃而出。 口中喃喃道:“我好热啊,神明大人为什么偏没有救助我们呢……” 恐怖如斯的深夜,千梧却忽然觉得哀忡,下意识向前两步看出去,惊悚发现漫山遍野都是这些熔岩恶鬼。它们在月下山林间迅疾地奔跑跳跃,除了眼前这只落寞离去的,大多数嘴里叼着半残破的身体。它们边跑边茹毛饮血,仰头发出不知名的爽快呼声。 千梧看得仿佛入定,直到啪地一声,木窗在他面前关上,阻隔了视线。 江沉蹲着用手按那滑轨,蹙眉嘟囔道:“这恶鬼走到哪破坏到哪,这门算是拉不严了,半夜会有小蚊子飞进来咬你。” 千梧懵了足有五秒。 而后他缓缓低头看着半跪在地上修门的男人,用气声唤他:“喂——” 江沉抬头,气声回答:“干什么?” 千梧轻叹一声,“你不害怕吗?少帅,淡定成这样,还管窗户?” “它都走了。”江沉说着很执拗地用军刀刀柄把变形的滑轨翘了翘,将关不严的拉窗努力往深处推了一点点,小声说,“你害怕了?那还能睡着吗?” 千梧在寂静的深夜中默然无语。 在见证他抑郁失眠后,确保他能睡着觉似乎变成了江少帅人生第一要务。 鬼都没有他失眠可怕。 “红烛能用这么久,别西卜的牌子也肯定还能派上用场,只要是个吃人的法宗,我们就有很大胜算。我不是淡定,我是早就做好了盘算。”江沉说着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已经放温热了的凉茶递给千梧,“压压惊。” 屋里仍旧燥热得透不过气来,千梧后知后觉汗透全身,但却反而不觉得心里烦闷了。 他和江沉脚对脚坐在小几旁,江沉把唐剪烛拿出来摆上,在烛光中轻声说,“看来是我们脑子窄了,触发条件不是凉茶,而是贪凉。火山之上众生皆苦,偷凉之人才是亡魂猎杀的目标。” 千梧喝着温突突的凉茶出着神。 红烛今夜不太安分,烛焰噼噼啪啪地爆个不停。江沉从小就讨厌噪声,用刀刃轻轻拨着烛芯。 “那些恶鬼似乎很委屈。”千梧看着他动作轻声说。 江沉平静回望,千梧又说,“凉玉神的出现镇压了当年的山火,护佑全镇安宁,但却无力挽回已经被山火吞噬的人。这些怨念汇聚成亡魂,在凉玉神还在时不敢出来作祟,但凉玉神走了,它们就跑出来发泄不满。” “镇上的人看着淳朴,其实很歹毒。明知每晚都要死几个人才能安抚恶鬼,他们眼看着游客大肆饮凉却不劝阻。”江沉语气冷静,抬手熄灭躁动的红烛,说道:“我们要想办法搞清楚,凉玉神为什么走了。” “为什么走了?”千梧怔怔地在黑暗中看着他。 江沉却说,“明天再想办法,先睡觉。” “……” 后半夜不过三两个小时,千梧在闷热中躺回地上。江沉又拿了那柄扇子在他脸颊旁轻轻地扇着,温温的风频率稳定,没几下后他真的困了。 在神经里久了,漠视危机似乎成为一种本能,再恐怖的夜晚,他们也能在小声说几句话之后面对面安然睡去。 再次入睡之前,他察觉到江沉无声地放下扇子,将一个木质的小牌牌轻轻放在他手心。 这一宿,两人竟然都睡过了头。 被吵醒时,千梧满脸都写着懵,江沉比他还晚爬起来两秒,坐在那放空了好一会。 “怎么回事?”江沉又一次被吵闹声叫回神,皱眉问。 闹声是在走廊另一端传来的,似乎有玩家在疯狂地吵架咆哮,还有哭声,全都混在一起。 他们拉开门出去,狭窄的走廊上堵满了人,晨哥正攥着留留的和服领口,把小姑娘怼在墙上,一手拿着一把削尖头的竹竿,插在她脸颊旁的墙里。 “把茜茜交出来!把茜茜交出来!!”他目眦欲裂,泪水从猩红的眼眶中滚落。 留留剧烈地咳嗽着,挣扎道:“茜茜是谁,你干什么!松手——你这臭男人讲不讲理——” “怎么回事。”江沉劈手攥住晨哥的手腕,年轻的指挥官神色淡然,但对方本施力的拳头却骤然松开,在他手中不自觉地抽了一下,泄下力来。 留留一下子跌坐在地,素白的手护着被勒出红痕的脖子,咳个不停。 “这是个妖女,你们都心知肚明,还帮她干什么!”男人脱力地滑落在地,双手插在发间,“茜茜不见了——昨晚,昨晚我睡梦中听她说要出去上厕所,我翻身继续睡了,可早上起床后再也不见她,她或许昨晚就没有回来……” 男人哭得嗓子里像含了一把沙,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头,“我为什么没有陪她一起!我该死!” “你们昨晚吃了什么?”千梧问:“喝茶了?” “没有!”男人闻言又恶狠狠地瞪着留留,“这个妖女做的茶,谁敢喝?” 留留还没倒过气来,被他妖女妖女骂了一通,气得差点翻白眼,努力维持着淑女修养没有当场骂街—— 两秒钟后,她忍不住了,暴跳如雷。 “我叮嘱过很多遍,每一个汤房我都叮嘱过!不要贪凉,不要贪凉,不要贪凉!!前夜的凉茶我也告诉过你们,只饮一杯,你们一个个贪欲无度,还要说我是妖女?!你们人类都是这么无情无义无中生有的吗?!!” 走廊里忽然安静下来。 癫狂的少女顿了顿,默默站直,捋了捋衣裙。 “说漏嘴了吗。”她气急败坏地一踢散落地上的茶碗,破罐破摔道:“爱谁谁吧!桃娘我不伺候了!” 她拨开拥挤的人群气疯了似地往外闯,一边闯一边伸手飞快整理着凌乱的头发,没一会就消失在走廊上。 千梧看着地上仿佛已经失去魂魄的男人,问道:“除了凉茶,她昨天还吃了什么凉物?” “凉物?”屈樱愣了愣,“所有凉的都算的话,她确实没少吃。一路上不少卖冰镇瓜果的商贩,她几乎每路过一家就吃一碗,一整天下来,凉瓜凉果的,没有十碗也有七八。” 江沉问,“只有她自己吃了?” “嗯。”屈樱看了眼颓坐在地上的男人,压低声道:“大家都没钱,只有她肯对商贩撒娇讨要,讨来的食物自然也没别人的份。” 地上的男人闻言动了动,但他什么都没说,片刻后埋脸在掌心中沙哑地痛哭出声。 玩家们不知该如何安慰,在神经里走了这么久,又刚刚经历过屠杀本,身边人的死亡似乎变成了司空见惯。 他们一一拍了拍晨哥的肩膀,而后便各自回房。千梧和江沉留到最后,江沉看着他说,“触发条件不是凉茶,是贪凉。昨天千梧也招来了恶鬼,这件事和那小丫头没关系。” 男人一下子抬起头,猩红的眼盯着千梧,“那你怎么没事?” 江沉说,“我们有底牌,是前面副本里BOSS送的礼物。一切食人法宗的鬼怪对我们无效。” 男人闻言怔住,嘴唇轻轻颤抖着,许久才说,“你们是天赋者吧。” 千梧没说话,江沉亦沉默,男人许久才挣扎着从地上缓缓站起来,从兜里摸出一个福袋,摸索半天后,摸出一个女子小小的发卡。 他没有说话,仿佛魂魄抽离,攥着那只发卡走出了木墅。 千梧看着他走,那道背影消失在山中,不知何时会想开回来,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每一次在神经中见证死亡时,他的心中好像不会有太大波澜。艺术家的心脏脆弱而坚韧,看待生死似乎与别人不同。但每当他看到离别,无论是血亲还是恋人,都会觉得切肤之痛。 江沉拉了一把他的手,“别想了。” 他向他面前跨了一步,遮住他的视线,“可怜人不止这一对,但眼下是个好机会,别浪费。” 千梧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 少女叽里咕噜的咒骂声隔着门都能听到。 千梧从来没听过这么密的自言自语,敲门的手迟疑好久才落在门上。 笃笃笃里面的咒骂声停歇,细碎的脚步响至门边,而后那木门被一把拉开。 “干——” 留留差点闪了舌头,咕咚一声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低下头酝酿一会,抬头重新笑起来。 “大人来找我干什么呀?”她笑眯眯问。 千梧视线错过她瞟了一眼室内,茶几上摆了整整齐齐三排桃子,显然刚才都充当了糟心事垃圾桶。 “我们想问问凉玉神的事。” 江沉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传递来一个敬佩的眼神。 留留怔住,清亮的眼眸中神思仿佛一瞬远去,许久才回神。 “凉玉神?”她的声音放低,呆呆问,“大人的名讳,你们从哪听来的?” “这地界原本只是个不受老天偏爱的人间炼狱,因为生出大人才化为风水宝地。大人虽是由人们心愿供出来的野神,但却是世间最俊美伟岸的神明。”少女盘腿坐在一众桃子面前,挨个拍了拍头,低声说道:“他就像一块沁凉的美玉,微笑时能熄灭漫山的烈火,他站在香案上高雅威严,偶尔溜出神庙又像个天真的孩童,是天下最好最温柔最美貌的神明大人。” 千梧轻声提醒,“擦擦口水。” “啊。”留留一下子脸红如桃,赶紧用袖子抹了抹嘴角,“不好意思,大人实在太太太美貌了。大人胸口的凉意是世间最极致的享受,让桃娘我夜不能寐。” “……” 千梧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江沉却恍然道:“原来你这个色桃不是见一个爱一个,有真心喜欢的人啊。” “你放屁!”留留嘭地怒拍案。 正要喝茶的千梧被她一惊一乍吓得一咳,她只好又清清嗓子,“别胡说八道!你才是色桃。” “凉玉神为什么离开?”千梧问。 留留收回怒视,嘲讽地哼了一声,“人类都是贪得无厌忘恩负义的东西,太平日子久了,他们就想不起神明大人的好,开始琢磨供财神爷。香火断断续续,神明大人越来越虚弱,后来有一天,神明大人消失了。” “消失了?”千梧微愣,“神像被砸?” “没有。”留留气鼓鼓摇头,“那他们倒是不敢,但野神吃供奉,供奉吃不饱,光留神像有什么用?现在他们倒是被恶鬼缠得开始后怕,但再也求不回神明大人了。” 千梧闻言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江沉看他一会,转头又问,“凉玉神走了多久?” “四五六七八九十年了吧。”留留无聊地蹂.躏着桌上的桃子,“人类的破黄历,呸,谁算得清。” “凉玉神走这么久,山火没有再爆发,反而是恶鬼有反复?”江沉皱眉道:“听起来不太合理,山火是造物的安排,恶鬼无非是早死的亡魂。倘若连恶鬼都得以苏醒,为什么山火还没爆发?” “这我哪知道去。”留留继续揉搓着桃,“我只想在这里守着大人出现过的地方,我已化形,可以等到地老天荒,大人总有再出现的一天。” 似乎溜号了许久的千梧忽然回了个神。 他问,“或许我们能帮你想想办法,凉玉神长什么样?” “很英俊。”留留放下桃认真地回答。 少女的眼眸很虔诚,她注视着千梧,一字一字温柔道:“眉目清俊,微笑如春风,或许比大人你还要好看几分。” 千梧随手从福袋里掏出纸笔推过去,“你画出来我看看。” 江沉皱眉正要质疑,留留已经一把接过去,说道:“好。” 留留画了很久,从清晨画到黄昏,太阳高升又缓缓西垂,直到傍晚。 千梧都等得困了,靠在她窗边目送钟离冶他们去镇上打探,中间眯了两觉,江沉也从起初的不耐烦到逐渐入定,催了几次,后来索性放弃,开始保养他的军刀。 “喏,好了!” 留留忽然回到他们身边,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两秒后,千梧对着面前的素描本子,有些发懵地睁大了眼。 江沉拨开本子凑过来跟着一起看,也陷入沉默。 留留提着画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挑挑眉,“英俊吗?自惭形秽吗?” 千梧沉吟片刻,缓缓将她手中的画本上下转了个个,看了一会,又皱起眉。 江沉终于忍不住,“我们该横看还是竖看?为什么横竖都不成人形呢?” “你说的这个凉玉神。”千梧顿了顿,“化形是人形吗?还是说……他的神身是一块不太规则的玉?” 留留像是被他们的话吓傻了,尖叫道:“不许说有损大人神格的话!你们太过分了!” “怎么不是人形啦?和你还挺像的呢!不然本桃娘干什么对你们那么好!!”她激动地伸出亮晶晶的指甲指着奇形怪状的头,“这是大人的头啊,英俊的五官,你们看!” “……” 江沉冷漠沉默长达数分钟之久,偏过头去看千梧。 时代艺术家本人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迷茫。 “我实在不能认同你说这个东西像我。”千梧伸手勉强指了指被认定为“五官”的地方,“不,我不能认同你说这东西像任何人。” “不懂欣赏!!”留留骂骂咧咧地把画本子藏到身后,气咻咻道:“那你们就去镇上的商铺里,随便问问就能买到神明大人的画像了!臭脾气的人类,走开走开!” 少女之怒,吓煞旁人。 千梧和江沉被大力推搡出来,要不是江沉拉了千梧一下,千梧差点鼻子磕到门框。 木门在身后被大力砸入门框,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 “脾气也太大了,这女人真吓人。”江沉大开眼界,看了千梧一眼,“没事吧你?” 千梧揉揉耳朵,“不好说。” 不知道是耳朵受伤害大,还是眼睛受伤害大。 “她昧下了你的画本。”江沉忍不住提醒,“里面是不是还有画我的那幅?” 千梧挑挑眉,“啊。” 两人同时回头,但听见屋里高密度的咒骂后,又同时放弃了再闯桃窟的念头。 天色再次沉下来。 已经见识过恶鬼有恃无恐的千梧装了一大瓶凉茶,跟江沉一起准备到镇上去找凉玉神的画像。 然而刚刚踏出木墅,没往山上走几步,就见远处火把通明。 汤泉镇的原住民们集体出动,在半山腰上对着空旷的山林跪地长拜。 火把将酷热的山林炙烤得更炎热,那些黑暗的树影如同寂静鬼影,成百上千村民跪在沙土地上,一下一下地朝林子深处叩着头。 “凉玉神大人!”他们哭嚎地喊道:“您听听我们的求告吧!” “大人若是愿意回来,就请您回来!我们一定永世香火不断地供奉!” “您若是不愿回来,请干干净净地走吧!不要再留任何气息在汤泉镇上!” “我们受不了恶鬼了,救救我们吧!宽恕我们吧!” “大人,求您显灵!” 千梧和江沉愣在原地,许久,千梧才低声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钟离冶他们三个跟过来,站在旁边一起望向山上。 “昨夜虽然我们这里只死了一个人,但镇上死了无数。”屈樱轻声道:“我们白天进镇打听,不仅游客数量锐减,原住民也家家户户挂着大白,我们仔细打听才知道,昨夜一夜间消失的足足有一两百人。恶鬼作乱这么多年,只间或吞食一两个游客,一年也吃不到百人,足以用传说粉饰太平。而昨晚不知什么情况,就像爆发了一样。” 千梧哑然,脑海中忽然回忆起昨夜漫山遍野奔跑的恶鬼,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发凉。 许久,他有些费解道:“但他们这是在求什么呢?什么叫,要回就回,要走就干净地走?” 钟离冶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木墅,压低声音说,“我们今天打听到了一个传说,在山中如炼狱的时代,原本是没有恶魂的。反而有了凉玉神后,镇上的活人获得了安宁,但死人心生委屈怨怼,所以成了恶鬼。凉玉在时能够用神气镇住恶鬼,如果彻底走了,恶鬼也不会再出来。镇上人认为,恶鬼出来横行,是因为凉玉虽然走了,却留了一两丝气息在镇上,这股气勾着恶鬼层出不穷,让人苦不堪言。” “跟谁打听到的?”江沉问。 钟离冶又回头看了一眼木墅,视线在留留的房间门口停顿片刻,压低声说,“一个老桃农。”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有些好奇地扒着地板。 能画画神经吗?它问,画好了奖励十分。 第71章 温泉水蜜桃 夜色漆深, 家家户户回到家中后,灯火却久久未散。 受到惊吓的镇民们不敢入睡,千梧一路上山入镇,不少人故意在门外做些体力活增加暑热, 生怕夜里被索凉的恶鬼找上。 他一路喝着凉茶, 悠闲得招人恨。 “别喝太多。”江沉在旁说道:“把恶鬼逼急了, 不听老祖宗管执意要吃你,我也没什么办法。” 千梧笑着说, “愿做清凉鬼。” 江沉一噎,看着他笑盈盈略带挑衅的眼神有些无奈。 镇上人心惶惶,他们打听了好几家才打听到桃农的住处。桃农是镇上唯一的桃农, 汤泉山只有山脚下有一小片桃林,是他祖祖代代的家业, 汤泉山上所有的桃都从他手中出,无人不识。 千梧和江沉摸着黑走入林巷深处, 刚推开破旧的院门, 就闻到浓郁的酒味。 昨天见到的老伯瘫靠在门槛上,身边倒着六七个酒坛,醉得双脸赤红,不清醒地眯着眼。 上岁数的人经不住大酒, 他手指打着哆嗦, 扶着门框想起身, 好几下都没吃上劲。 “你们——”他打了个酒嗝, “怎么又来了?没钱还想吃桃?” 千梧正要开口, 江沉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沉声道:“我们听镇民说你心情很差,毕竟有两桃之恩, 路过来看看。” 千梧看他一眼,江少帅扯起谎来面不改色,仿佛真和人家在交心。 老桃农脸上浮现一丝迷惑,片刻后吹了口酒气,唏嘘道:“他们那么关心我吗。” 江沉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将地上立着的酒坛挨个提起来,摸到坛还有酒的,举起喝了一口。 老桃农又打了个悠长的酒嗝,“年轻人,喝酒更热。” “我知道,你们不都在借热保命吗。”江沉语气淡淡的,单手提着坛子又灌一口,“这酒入口很粗,有杂质,但带点桃子的芳香,是你的家酿?” 老桃农眯眼打量他许久,“你们真不是一般的游客。” 千梧站在地中间环视着院内,地上铺着晒干的桃子,多数做了桃脯,还有些混在茶叶里。窗上饰画里有惠比寿和锦鲤,却没有和留留画上相似的东西。 老桃农目光忽然转向他,分明是醉意朦胧的一双眼,因为年岁还生着浑浊的一层翳,但他眸光却十分洞明。 “乳臭未干的孩子!”他说着随手捡起旁边的竹杆,趁着酒劲向千梧挥来,“去去去——” 江沉瞬间起身一把抓住竹杆,那老头还没来得及觉出什么,手上一空,随即清脆一声响,再一定神,小臂那么粗的一根竹被脆生生折成两段,江沉伸手一抛,它们叮当落地。 下一秒,冰冷的刀刃欺在脖子上,江沉直立在他面前,他不得不抬头,对上那对冰冷倨傲的眸。 “说实话,我们或许能帮忙。什么都不说,要么死在恶鬼手中,要么,现在死在我刀下。” 江沉语气冰冷,偏又如是平静,更加倨傲逼人。 老头愣了愣,“要杀原住民的游客,你还是头一个。” 江沉道:“这把刀下鬼魂无数,人鬼妖皆有,或许你想试试。” 千梧仿佛早见惯了江沉为非作歹,站在原地神色淡然,更坐实了伙伴的凶残。 许久,老桃农呼吸愈发急迫之时,千梧忽然轻声开口道:“那不如我换一种问法,我和凉玉神,长得像不像?” “什么?”老桃农猛地扭过头,刀刃切入他皮肤一毫米勾出一线血来,他却仿佛没察觉到。 千梧清清楚楚地站在他面前,眉目淡然。 “我想我或许和神明大人有什么关系。”他好似有些困惑,低声道:“昨夜贪凉,恶鬼找上门,却对着我直呼凉玉神大人,求我救他。酒家还有一人被恶魔缠上,现在大概已经见了阎王,偏偏我没事。” 江沉手中军刀回鞘,千梧表情仍懵懂,抬手摸了摸脸颊,“就连酒家打杂的都说我和当年神明大人一样俊美,是真的吗?” “二位进来吧。”老桃农打断他的话,摇摇晃晃地扶着门框站起身。 千梧笑眯眯:“好。” “凉玉神大人确实和这位大人有点像,眉眼稍有几分,气质很像又很不像。”老头叹气拉着抽屉,“陈年日历上有神明大人的神像,我找找。” 在见过留留的画后,千梧不肯对凉玉神的外貌发表看法,只站在他背后四处打量这屋子。 和院外一样,屋里到处都是桃,不少家具物件上还有桃子花纹。 “还真有点。”江沉忽然在千梧背后感慨道。 千梧一个激灵回过头,老桃农手上的陈年日历微微泛着黄,首页画着一个俊朗清雅的男人。那男人的眼睛和他很像,但嘴唇比他薄,轮廓更瘦削清晰,少了些凡人气,更像漫画里的笔法。 气质上,确实如老桃农所说,很像又很不像,有些一言难尽的感觉。 “就像你本人,把顽劣拿走了。”江沉淡定评价,伸手拂过画像上的脸,蹙眉思索了一会,“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算了。” 千梧:“……” 江沉想了想,又摇头说,“还是不好,终归是变了个人。” “哦。”千梧表情出走,抬手把日历拉过来仔细看。 “他走了,但镇上却留着他的一丝半缕气息,正是这气息勾着地底的恶鬼层出不穷,祸害汤泉山。”老桃农跌坐在椅子里,颤声道:“街里邻居还关照我的情绪,但我却觉得这罪孽是我的……” “什么意思?”千梧放下日历。 “神明大人昔日很爱我的一片桃林。”老头捂着脸颊低语道:“神明大人初成那一年,我曾见他从神像中走出来,到山下我的桃园里泡温泉。那时院外枝头有熟透了的桃子滚落,滚到温泉边,他还将桃子捡了回去。后来他神形日益稳固,不大从庙里出来了,我每次去进香火,都能见到那案桌上摆着桃子。镇上孩童顽劣,常常跑去庙里偷吃贡果,有一次我眼见着他们冲进去将贡果全都兜走,那盘里分明是没有桃的,等他们走后,空空的盘子里忽然又出现了一颗桃子。想来神明大人爱这里的桃,在孩子闯进来前把桃藏起来了。” 千梧和江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江沉问道:“或许他只是在诸多作物水果中刚好偏爱桃子罢了,这跟你的罪孽有什么关系?” 老桃农搓着脸,喟叹一声,“神明大人终归是神,少有偏爱的人间事物。真要说这里存着他的气息,大抵就是我祖上传下的桃林,一把火烧了便能止祸,可我哪能?那是祖上留下的东西啊。” 千梧打断他,“你说的在他泡汤时熟透滚落在温泉旁边的桃,是单单一个,还是很多?” “一个。”老桃农愣了愣,“哪有那么巧全都在那一会功夫熟透掉落,再说了,能滚那么远也是少见。” 千梧点点头,“那,昔日里神庙的贡桃,是一个还是很多?” 老桃农想了一会,“这个记不清了。” “你刚才说,孩子跑了之后,空空的盘子上忽然多了一个桃,是一个,对吧?”千梧确认道。 老桃农点头,“嗯,这事我记得清楚。大人,怎么了?” 千梧摇摇头,把陈旧的日历揣进怀里,“我们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老桃农愣住,“我们还没有聊你和凉玉神大人相似的这件事——” 千梧却已经走到门口,他忽然又回头问道:“你们当初为什么不继续供奉凉玉神?” 老桃农叹气,“不是的,镇上人都活下来了,娃越生越多,难养活,我们总得赚米钱。后来我们也供起惠比寿大人,惠比寿大人香火更旺些,但凉玉神大人的香火也不少。镇上人不是没良心的东西,他的香火虽不似鼎盛时期,但也不能说我们不供奉。是有一天,凉玉神的神像自己消失不见,再也没找见。” 千梧停顿,“这个版本倒和我们之前听说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老桃农愣了愣,不似在说谎,“镇上的原住民大多是经历过那档事的,还有人故意骗你们外地人不成?” 千梧和江沉没再解释,山中已至后半夜,他们借了个纸灯笼,把红烛放进灯笼里,一路提着下山。 千梧手里的凉茶还剩个底,他轻轻晃着茶,听着家家户户温泉汤池的汩汩声。 “留留就是那个桃吧。”江沉淡淡道:“人家在泡澡,能从树上掉下来翻滚十万八千里硬往人怀里撞的,也就那色桃了。” “她今天说,神明大人胸口的凉意是极致的享受,估计是常被凉玉揣在怀里。”千梧语气轻轻的,“可这样来说她应该是看着凉玉神从无到有再离开的,为什么会对镇上有误解?” 江沉没回答,少女的心事很难猜,超越了指挥官先生的逻辑范畴。 下山比上山更疲惫,千梧越走越慢,江沉缓缓跟在他身边,替他扇着扇子。 “她说她的生命是没有尽头的,要一直等着神明大人回来。”千梧轻声在夜色中说道:“虽然是个幼稚的少女,但喜欢人时内心却很坚韧。” 江沉神色平静,“有喜欢的人,自然会愿意一直等。” 木墅终于进入视野时,山中夜半钟声已经响过几轮,正是最万籁俱寂的时刻,一轮白玉皓月挂在天际,映照着下面的树影。 他们加快脚步,在距离木墅还有百余米青石台阶时,江沉忽然一把攥住了千梧的手腕。 千梧正欲开口,话音止在喉中。 圆月下,粉衣绿襦的少女从屋子里赤脚走出,坐在走廊檐上,垂下腿在空中轻轻晃着。 她托腮看着天上的月发呆,清亮的眼眸中仿佛有经年的寂寞。 随即,远处的山林与她身边的木墅院内忽然生出道道黑影,那些乌黑的影子很快凝成狰狞的熔岩恶鬼,他们将她包围在中间。她身上却仿佛有一层天然的结界,让那些东西靠近不得,那些东西就趴在她周身不断地贴蹭舔舐。 场面十足诡谲恐怖,见者后背生凉,可留留却仿佛司空见惯了。她好端端地坐在那,只在一个恶鬼阻挡她看月时轻轻蹙眉,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走开啊,他早就不在了,你们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留留不耐烦地轻声嘟囔。 片刻后,近不得她身的恶鬼一边诅咒着凉玉神,一边各自散去。大多顺着山林潜入其他门院,还有一只狞笑着转身翻进了外廊的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星期一。 小神经奄奄一息地抠着地板。 想养一只貌美的宠物来玩。它嘟囔道。 第72章 温泉水蜜桃 恶鬼闯入木墅, 留留却连头也没回。她对所有人都只尽萍水相逢的温柔礼貌,绝无多一丝关爱。偶尔对哪位客人额外提点两句,或许是因为在他们身上看到一点神明大人的影子。 “彭彭他们未必安全,我得去看看。”江沉说, “危险, 你别跟来。” 千梧把别西卜的牌子塞在他手心里, “我去跟留留说会话,用不上这个。” 江沉稍作停顿后轻轻点头, 绕去木墅后门。 月色下呆坐的少女从怀里掏出一樽白玉的雕像,只有巴掌大小,她把它捂在手心里摸了又摸。 “躲在那里干什么。”留留忽然扭过头, 没好气道:“你们去镇上找到神明大人的画像了?” 千梧索性坦然走过去,点头道:“找到了。” 留留用眼睛斜他, 千梧坐下说,“我照着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了, 你画的不是凉玉神, 是他脚上的鞋。” 对面的少女气得转头就要炸毛。 千梧继续淡淡道:“这样算的话,你画的不错。” 在留留发飙前,千梧忽然问,“我落在你房间的画本和笔呢?” “呵, 你指使起人来还挺顺口的。”留留冷笑, “真把我当打杂的?” “拿来。”千梧看着她, “送你个礼物。” 留留瞪了他足有十几秒, 终于起身, 啪嗒啪嗒地踩着木地板,骂咧咧道:“我要不是看你长得好……” 夜色深沉,千梧把盛着红烛的灯笼放在腿边, 侧着笔轻轻地在纸上作画。 留留起初还嘟嘟囔囔瞧不上他,但轮廓刚出一半,少女自动安静了下去。她看着千梧作画,神情专注。 只在破旧日历上见过两眼的神明大人在笔下栩栩如生,他神色清润温柔,坐在汤池中,掌心拢着一只粉果绿叶的水蜜桃。 留留看呆了,许久,嘶溜一声,匆忙抬手擦了擦口水。 “你怎么知道神明大人的身材!”她震惊看着千梧,“你偷看我偷看他洗澡!” 千梧停顿两秒,“没有这种癖好。” 留留把画抢了过去,爱不释手地在凉玉神身上摸来摸去,许久后,她长吁一口气,低头揉了揉眼睛。 “我第一次偷看他洗澡的时候,只是仅有一点灵性的小桃,连神识都没几分。” 她声音很轻细,捧着那副画说,“院里汤泉有声音,我本能地从枝头探进院里,偏偏那根树枝没拽住我,我掉了下去,一直滚到他身边。是因为他把我捡起来,我才沾染到更多灵性,那一幕就是我意识形成之初。” “神明大人很喜欢我,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周围孩子不太安分时,他还会把我揣起来保护。跟在他身边许多年,我终于化形了。”留留说着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化形前我很紧张,不是所有东西化人形后都好看的,化成丑八怪的也有。我做桃时,桃形桃色都不太好,越想越害怕,神明大人就把我送去山下,让我化形后心里坦然了再回来。” 千梧正要开口,留留忽然哇地一声爆哭。 “……”他默默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漫长苦闷的岁月里,是他一直陪着我啊。” 留留哭得打嗝,千梧正怜惜地翻了个手帕出来,就听她哭着说,“我争气死了,化成了个大美女,照镜子时我都把自己看呆了。我从来、从来没见过像我这么漂亮的人类女子。” “……” 刚刚揪出手帕一角的手又把它塞了回去,千梧表情出走,有些无语地瞟着她。 留留不断吁气缓解泪意,哭声停歇,她垂头用极轻的声音说,“可他走了。我兴高采烈回到山上,一切如旧,可那尊神像变成了空壳,神明大人走了。” 留留不哭了,呆呆地捏着袖珍玉雕像,另一手放在画中凉玉的脸上。 “镇上人说,凉玉的雕像忽然不见了,是你拿的。”千梧道。 留留嗯了一声,“已经是个空壳子了,吃香火也没用,我就把它变小收藏起来了。” 千梧问,“能给我看看吗?” 玉雕像虽小,但细节生动,触手温润,在酷热的山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凉玉神并无什么神仙架子,如同人间翩翩佳公子,笑意盈盈地站着。 雕像的右手上托着一只小小的匣子,千梧问,“这是什么?” “这是神明大人一直有的玉匣,是空的,只是他随身带着用来盛放东西的器物。”留留说,“我小时候一直好奇匣子里有什么,化形前心里烦乱滚来滚去,神明大人嫌我吵,随手把我放在了匣子里,我才知道是空的。” 千梧心中一动,手指细细摩挲着玉匣的部分。 “你干什么呢?”留留问,“别玩坏了,给我。” 千梧把雕像还给她,忽然想到什么,“你有什么能耐吗?” 留留两眼茫然,“什么能耐?” “桃子成精化了形,总有点做精怪的能耐吧。” 留留闻言摇头,“我就是特别好看。” “……除了这个。” “那就没了。”留留老实摇头,“我不是靠能耐成精的,我就是好看。要是跟别的精怪比,大概属于废物那类。” 千梧把画送给留留,作为交换,留留把雕像借他看两日。 “虽然这就是个空壳子,但你还是小心点啊。”留留有点不放心地看着雕像,“这毕竟是神明大人真正住过的壳子,和镇上卖的那些小工艺品可不一样。” 千梧点点头,“放心吧。” 回到房间里,江沉正坐在桌边等待。 红烛在他身上,江沉也没点屋里的灯,就安安静静地在幽暗中擦着他的军刀。 “没事吧?”千梧问。 江沉低声说,“彭彭他们都没事,我挨个房间门外走了一遍,没听见奇怪动静。那些恶鬼动手很快,不过脚前脚后,应该已经得逞了。” 千梧停顿了一下,“有人出事吗?” 江沉没出声,继续擦着刀,许久才说,“可能是西数第二间房的那个女孩,房间里没有呼吸声,我回来时检查了茶歇间,汤房也挨个数了,没有她。” 千梧皱眉,“玩家们应该没人敢碰凉的东西了。” 江沉点点头,“确实。但原住民在努力干活增加暑热,这就像一场赌命的比赛。” 千梧叹了口气。 “既然验证了别西卜的牌子对这里的恶鬼也有用,也就不怕凉了。”江沉说着提起身边的食篮放在桌上,“屈樱给你做的绿豆凉糕,我刚从冰桶里拿出来没几分钟。” 千梧闻言叹一口气,掀开盖子在红烛旁边吃起糕来。 绿豆磨得很细,豆沙和糯米糅在一起,入口细腻香甜。 “女生真的很难琢磨。”千梧忽然咀嚼着糕说道:“我刚才在想留留的脾气让人拿捏不住,忽然想到,其实屈樱也是。她不开口说自己的过往,一直安安静静待在队里,谁也撬不开她的嘴。” 江沉神色却有些犹豫。 许久,他说道:“你记得酒吧那晚她说的话吗。” 千梧点头,“记得。跟餐厅合伙人闹矛盾,快要被挤走了,进神经前那段日子已经非常焦虑。但这种原因……” 江沉摇摇头,“炼狱子的副本里,她说她是英的创始人之一,有一半股份。但据我所知,英只有一个股东——” 江沉话说到一半,又停顿片刻,千梧困惑地挑眉看着他,他犹豫许久才说道:“是个男人。” 房间里安静无声,千梧困惑地睁大了眼。 他忽然想起来,“难怪每次听她说餐厅的事,你都好像有点奇怪。” “嗯。”江沉点头,也掰开了一块糕,“但我想不通,她的手艺确实是英的味道。可能生意上的事比较复杂,未必会跟副本有关。” 天亮之前,两人终于睡去。 千梧在梦中热得难耐,意识混沌之际,意识到自己不安分地翻着身。中途脚搭在了江沉腿上,两人皮肤挨在一起,他又更热地翻身躲开。 不知来回动了多久,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立刻将脸也贴了上去,凹凸不平的冰凉的触感硌着脸颊,他隐约闻到了一丝留留身上清甜的桃子味。 那个硌着他脸颊的地方似乎是什么方方正正的盒子的棱角,很硬,千梧贴了一会又觉得疼,于是动了动。 下一秒,原本闭眼睡得不安分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他一下子坐起来,看着压在手心下的雕像。 “江沉。”千梧另一手伸到身后推了江沉一把。 江沉醒了,“怎么了?” “钥匙。”千梧说道:“钥匙是不是在你的福袋里?” 被叫醒的男人蹙眉反应了好一会,“你说上个副本里的钥匙?” “嗯。”千梧把雕像翻过来,凉玉神没拿匣子的另一只手藏在宽袖下,那只手上捏着一条像绳子一样的东西,可绳子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千梧摸着“绳子”说,“这里刚才扫到我的脸,我才发现不对。这应该是个绑着钥匙的绳子吧,绳子还在,钥匙没了。” 江沉已经明白过来,从福袋里摸出那只钥匙,钥匙比匣子还大,千梧把钥匙按在匣子上,光着脚跑出房间。 留留凌晨被拍门叫醒,满脸写着不爽。 “你是不是仗着长得好看为所欲为。”她肿着眼睛嘟囔,“别逼我骂你,你最好有什么事。” “把这个雕像变回以前的尺寸,快点。”千梧催促道。 留留皱眉,“干什么啊?我屋里放不下。” “凉玉神可能会在匣子里给你留过消息。”千梧说。 留留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片刻后抱着雕像轻轻点了点头。 雕像复原,足有一人等身高,留留把房间里的桌椅都挪开才腾出地方。 神像倒在地上,玉匣也变成了正常尺寸,千梧费劲地把神像翻过身去,终于在玉匣背面找到了一个钥匙孔。 他将上个副本里的钥匙插.进钥匙孔,轻轻一转,玉匣竟应声而开。 留留惊讶得说不出话,她伸手触碰匣盖,颤抖了很久才把匣子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折起来的纸,折起来的地方写着“留给桃子姑娘”。 她轻轻展开那张纸,纸上只有七个字。 还有下一座火山。 作者有话要说:真浪漫。 小神经搓着地板,神经都想谈恋爱了。 第73章 温泉水蜜桃 “她还在哭啊?”彭彭担心地循着哭声走到房门口, 顺着漏开的一条小缝往长廊另一头看了一眼。 木墅里少女的哭声已经持续了一整晚,所有玩家全部起床,一小时后各自麻木地躲在房间里发呆。 “我给你们总结一下她哭的规律啊。”彭彭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是忍——” 走廊尽头的哭声渐渐停歇, 直至寂静无声。 彭彭严肃地在心中读秒, 数到二十, “忍不住了!” 外面哇一声清清亮亮的爆哭,如同新生儿般有力。 众人不得不堵住耳朵, 两分钟后,彭彭喊道:“意识到自己没出息,再忍——” 走廊上伴随着打嗝的哭声渐渐平息, 又一次进入循环。 钟离冶虚弱地躺在地上,喃喃道:“如果是在现实世界, 我会把这家旅馆投诉到破产。” 屈樱把门缝关严,又拿了一床被褥勉强堵了堵, 哭声终于小了点。 千梧忽然问, “这么吵不可能睡着,外面有多少间房亮灯了?” 江沉知道他的意思,“有四间房没亮,今晚至少死了四个, 恶鬼比想象中猖狂。” “这个本是一把钝刀, 大家被热的反应越来越迟钝, 同行人死时也悄无声息, 或许不知道哪一天晚上就轮到自己头上。”屈樱轻声说, “果然,神经从不真正温柔。” “你们说,凉玉神为什么偏偏赶着人家下山化形时走啊, 这不是渣男行径吗。”彭彭嘟囔着,“我要是她我也哭。” 千梧摆弄着那把钥匙,“小时候听人说,顺从祈愿生的野神是有使命的,来源去处都不随心。或许是另一地饱受火山折磨的人们心愿太强,他不得不被召唤,临走时才匆匆给留留写一行字。” 彭彭闻言眼神空有些发空,许久才轻轻啊一声。 江沉一直在擦刀,爆发的哭声持续挑战着指挥官先生的神经,他沉声道:“成精的桃真是可怕的生物。” 彭彭说,“话不能这么说,你要想,假如你身不由己忽然走了,千梧一个人留在原地等你,等了很多很多年,终于知道消息的那刻或许他也会爆哭整夜呢。” 江沉唔了一声,放下刀,朝千梧看过来。 原本蹙眉不耐的人若有所思,眼神下意识透出温柔和怜爱。 彭彭面无表情走开,“我是狗吧。” “你应该不会哭吧。”江沉似是有些无措。 千梧显然拒绝回答这种白痴假设,面无表情地用钥匙拨拉着红烛玩。 哭声直到天大亮才彻底止歇,屈樱三人各自回房去补觉,千梧则放心不下跑到留留房外看了眼。门半开着,凉玉神的雕像又变成了手办大小,被她攥在手里。她倒在地上大字型昏睡,两眼肿成了真桃。 “果然是可怕的生物。”江沉忍不住再次感慨,“凉玉神真的知道她化形后这么难缠吗?” 千梧忍不住发笑,提留留从外面关上了门。 他们往回走的路上,一个戴眼镜的男玩家从内廊拐出来,冲他们招了下手。 “两位,讨论一下吧。”他说,“仅仅三晚已经死了七个,走了一个,我们只有十三个人了,而且死亡的速度在加剧,再这样下去恐怕连两三天都撑不过。” 江沉说,“留留是凉玉神曾经贴身收着的桃,她在这,就会勾出地下无穷的恶鬼。” “我们也查到一些线索,基本猜到这一点了。”对方并不意外,眼神瞟了一眼留留房间的方向,压低声道:“你们来一下,我们有道具跟你们分享。” 江沉不动声色在千梧手上攥了一把,千梧轻轻点头,跟在他后面。 彭彭和钟离冶显然是被从回笼觉里强行抓来开会的,僵坐在竹垫上脸色不善。 门一关,彭彭说,“你俩,管管这帮丧心病狂的,他们昨晚有人偷看到是留留身边衍生出了黑影恶鬼,现在计划着杀留留。” 其余玩家沉默不语,但这种时候的沉默,无疑是一种默认。 钟离冶皱眉道:“再跟大家重申,千梧和江沉已经和留留谈过了,她很大可能会自己离开汤泉山。这中间的故事你们不知道,她无非是在等凉玉神,我们已经帮她打开——” “没关系。”江沉忽然打断钟离冶,镇静地走到长桌边坐下,“刚才听说你们有杀留留的道具?不妨先拿出来看看,大家交流交流线索。” “我们不仅有,还有不止一件。”领他们进来的男人小心翼翼拉上了门,压低声音道:“从上一个屠杀本出来,我拿到了一样东西,当时觉得有点古怪,BOSS的礼物之前也拿过,但屠杀本里明明没有BOSS。”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福袋里摸出道具来,是一把雪白的陶瓷折叠刀,刚刚好能放在掌心里的尺寸,按下上面的机窍,刀刃无声弹出,无比锋利。 彭彭忍不住吐槽,“很多人都有刀吧,这可能就是个通关小赠品,给你防身用的。你把我们找来就为了这?” “起初我也不觉得是什么重要道具,但歪打正着,这把刀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个桃精的。”对方说,“昨天下午她来倒茶,我的福袋放在桌上,她手指只是扫过我的福袋就被割了很大一个口子,血流半天止不住。我这个福袋里可只放了这一把刀,不可能有别的原因。” 千梧眉心忽然一动,“还有谁有道具?” 玩家们纷纷缄默。 “别藏着掖着,现在来看,屠杀本存活者人人有道具。”千梧说,“但每人的道具可能指向不同通关办法,你们都藏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个女生迟疑道:“我拿到的跟他差不多,是一把斧子。” 她说着从福袋里小心翼翼掏出斧子来,足有她小臂长的一把利斧,斧刃精薄,刃上有丝丝冷光,光是看一眼就觉得锋利。 在她之后,剩下的玩家也陆续掏出道具来,刀斧锯应有尽有,都是杀人的东西。 “死去的那些人也一定都有道具,他们不可能没人想到用道具去抵抗恶鬼,说明这些东西对恶鬼无效,那么就只能是用来杀死留留的。”一开始领千梧他们过来的男人说道:“神经的暗示很明显了。各位,什么时候动手?” 一层窗纸捅破,众人立刻低声讨论起来。江沉蹙眉不语,千梧忽然伸手对那女人道:“斧子能给我看看吗?” 对方很警觉,“你要干什么?” 千梧挑了挑唇,“看看就还你,大家都是有道具的人,不会霸占你的东西。” 对方犹豫片刻,没有否定,也没有主动递过来。那把斧子放在桌上,千梧便伸手握住沉甸甸的斧柄,将它提了起来。他手腕纤纤,素手执重斧,显得那把斧更狠戾残暴。 千梧将刀刃拿近贴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冷刃在黑眸中留下一线寒芒,片刻后,他随手拿了一只琉璃小茶碗,在斧刃上轻轻划了一划。 温润的琉璃瞬间被切割开一道深深的裂口,千梧一口气将它推到底,琉璃碗无声而丝滑地被切成两半。 正在讨论的玩家们不由得停下。 “这斧子有点厉害,切这种东西和玩一样?” 江沉了然,“或许除了杀桃精,也很擅长切割玉器一类。” 千梧没吭声,眼神扫过众人各自的道具,起身道:“其实留留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她已经答应尽快离开汤泉镇。你们不必动手。” “劝过她?怎么做到的?”众人有些发懵,“你们还知道什么?” 千梧没回答,径直推开门离开房间,江沉跟在他身后两步,回头说,“你们不信的话,不妨等到夜里看看她走不走。杀BOSS本来就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别拿命冒险。” 两人一直走到长廊的另一头,千梧才倏然停下脚步。 “一把斧头,砍死留留能出本,割断玉匣也能出本,一个副本有两种逃生方式。”他声音极低,看着窗外的山林,“神经到底在干什么?” “善也能活,恶也能活。它会养得人越来越独,习惯遵循本性行事,直到完全融入神经。”江沉蹙眉,片刻后哂笑一声,“不知道这点算不算从我身上学来的,倒很擅长收买人心。” 千梧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 从屠杀本里出来,人人都拿到一把利器,能杀桃妖,也能开锁。只有他只拿到一把钥匙,并无其他选择。 江沉低头看着钥匙,“有区别对待的地方,大抵都是随我。” 坚毅硬朗的男人低眉时格外温柔,千梧下意识用唇蹭了蹭江沉的额头。 “千梧!” 彭彭和钟离冶从里面出来,彭彭问,“屈樱呢?你们看见了吗?” 千梧摇头,“她没和你们在一起?” 钟离冶说,“刚才那家伙去找你和江沉时,屈樱也出去了,但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彭彭忽然有点慌,拉着他们挨个房间去找,终于找到最后一间,是留留的房。 刚靠近,他们就听到了屈樱说话的声音。 千梧比了个嘘声,轻手轻脚走到门边。 两个女孩子正坐在床上一起收拾东西,留留要出远门,一堆破破烂烂都要带。衣服被褥都不讲究,带上的反而是什么大铁锤,掩门的木头塞子,叠成一摞的节日贴画……无数破乱小玩意塞进一个大包袱,少女伸出两只纤细的胳膊用力把它们提起,里面叮叮咣咣响个不停。 屈樱一脸茫然,“你真的要带这些东西走?” “要带的。”留留摸着包袱说,“这里面的破烂,都是神明大人摸过的东西,都是我的宝贝。” 屈樱闻言似乎恍神了一瞬,留留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她才回过神,颔首轻笑道:“竟然那么虔诚地喜欢一个人啊。” 留留闻言双手把沉重的包袱放回床上,说道:“不是的,不是喜欢,是必须。” “从懵懂混沌起一点点养出元神,再到化形,那么漫长难消磨的时光,是他一直陪着我啊。”留留轻声说,“失去了他的陪伴,我做个桃不好吗?要这漫漫人生干什么啊?” 留留志气满满,转头又兴高采烈地去拾掇衣柜里的破烂。 屈樱坐在她背后的床上,泪水忽然夺眶而出。她无声地擦着眼泪,一字不语。 “你们有人见过她之前在福袋里开出的相框吗?”江沉低声问,“自从那天起,她就不太对劲。相框里应该不是她告诉我们的餐厅相片。” 众人无声摇头,千梧拉了一下江沉,拉着他悄声离开。 黄昏日落时分,留留最后一次指挥打杂工,为木墅里的每一间汤房开汤。 她把玩家们都叫到长廊上。 “告诉你们啊,我的人生忽然有了新的方向,我要走啦,今晚就是和各位的最后一面。”她笑盈盈地对大家说,“我走之后,可能也就不会再有爱吃人的妖怪出没,算你们走运!但是友情奉劝你们,一方水土有一方生计,即便暑热难消,凉茶只饮一杯,切莫贪凉。” 玩家们沉默不语,对副本里的BOSS,大多数人还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屈樱神色平静,完全看不出不久前痛哭过一场,问道:“东西带全了吗?” 留留晃了晃背上叮咣作响的包袱,“都全了。” “你要去哪找啊。”彭彭忍不住操起老父亲的心,“你认不认路啊?” “不知道,走到哪就找到哪吧,世界那么大,说不定有数不尽的火山呢。”留留笑眯眯,两手拉着腋下的粗布带子,转头憧憬地看向远处无尽的山野。 “可能找不到。”千梧忽然说,“可能永远也找不到。” “我知道啊。”留留声音依旧很脆,“但我的生命是无尽的,我可以一直找下去。如果有一天再碰到他,他可能会吓一跳,毕竟我做桃时丑得要死,做了人却一不小心长成见所未见的大美女。” 江沉语气淡淡的,“可以,保持你的自信,跟他成亲洞房。” “……” 原本望着原山憧憬眺望的少女忽然回头,皱眉看着江沉。 “你怎么把我对神明大人的崇拜说得这么肤浅?” 江沉语气带着淡淡挖苦,“哦?那你都崇拜他什么?” “我崇拜神明大人的眼睛,鼻子,嘴巴,脸颊。”留留掰着手指头想了想,“腿,胸,或许还有臀——” “你就是想和他洞房。”江沉面无表情打断,“别狡辩了,你就是馋他的身子。” 留留哼了声,“随你怎么说吧。” 少女重新回过头,迈出长廊,站在木墅的屋檐下,张开双臂对着山林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想再次见到他,跟他说,谢谢你的陪伴。” 轻轻的话语落下,汤泉镇各家各户温泉的汩汩声忽然更加嘈杂起来,月上晴空,山岚雾气大盛,身材娇小的少女背着那包破烂消失在了雾中。 雾气消散后,山顶忽然再次响来夜晚的钟声。 钟声嗡嗡,自上而下传遍家家户户。 那是副本里最后一声钟。而后山峦与村庄分解消散,无尽的潮热顷刻退去,千梧忽然感到有熟悉的布料摩擦在自己手背上,扭头却见江沉已穿回了他那件硬挺的长风衣。衬衫扎在那条漆黑沉重的皮带里,指挥官先生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倨傲。 “结束了!”彭彭惊喜地低头揪着自己的衣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这么帅吗。 小神经无聊地在地上旋转。 再帅就把你剥光。 第74章 结算 出本的玩家们匆匆登船, 连彼此道别都省了,岸边很快只剩下千梧等人。 他走到岸边可活动区域边际,凝视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别看了,他出不来了。”江沉知道他在看什么, “自己选择走入深林, 离开玩家的队伍。即使不被恶鬼在夜间吃掉, 也与副本一起在神经中消失了。” 千梧叹了口气,“真是做傻事。” 江沉低声道:“如果她是他不可能割舍的人, 这就不是傻事,而是没有选择。” 众人转身往岸边走,这一次的沙土松软且深, 一脚深一脚浅,拔脚时格外吃力。 千梧抓着江沉的胳膊, “如果你我中有谁折在某个副本里,另一个人也不要放弃, 得活着走出去。” 江沉闻言很快蹙眉, 他扭头看了千梧一眼,神情十分不悦。 成为帝国指挥官后的江沉是真养出了压人于无形的气场,稍一瞪眼,旁边原本聊天的彭彭和钟离冶不由自主闭上了嘴。 千梧语气却很轻松, “双双死在神经里, 外面连个真心实意给烧纸的都没有, 多惨呐。” “够了。”江沉眉头紧皱, 声音低沉忍耐道:“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千梧不过轻松地笑了笑。 晨哥的事最令他难过的并非生死离别, 而是在她死去后,他走入那深山。 千梧轻轻闭了下眼,那道背影仍挥之不去。想着想着, 会把那道身影替换成江沉,下一瞬便觉得眼眶发热。 “我说真的。”他睁开眼又说,“如果是我折了,你别做一样的傻事。” 江沉攥着他的手紧了紧,语气严厉起来,“我也说真的,我不想再进行这种无谓又悲观的讨论。” “他俩好像要干架了。”彭彭拽着钟离冶的衣服袖子,迫使他把耳朵倾了倾,小小声问,“你还有瓜子吗?” 钟离冶比了个嘘声,片刻后从福袋里摸出四颗瓜子,自己和屈樱一人一颗,两个给了彭彭。 三个人抠抠嗖嗖开始吃仅有的瓜子,千梧面色平静踏上了船,江沉跟在他后面。 似乎在后面的副本越来越少见组队,五人小队就更显得罕见,船夫回头用那张空白泛黄的脸皮看了他们好几次。 舟行江上,千梧日常躺倒养神。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入本出本,不觉得如释重负,只想静静地养一会神。 江沉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你画呢?” “什么画……”千梧话到一半忽然一个激灵,睁眼坐起来,手指捏上福袋。 “完了。”他反应过来,“忘了把借给留留的练习本要回来了。” 江沉,“那幅画我的还在里面吧。” “嗯。”千梧懊恼烦躁,把身上几个福袋挨个解开翻了翻,果然没有,长叹一声脸埋进掌心,“我真是被她一宿嚎的脑子坏了,画都能忘要回来。” 江沉似乎本有不悦,看他懊恼又反过头摸了摸他的手以示安慰。千梧长叹一声重新躺倒,手揣进兜里,却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笺。 展开,便笺上是熟悉的抽象笔法,右下角落款是个没太长好的桃。 江沉嫌弃挑眉,“拿了你两幅画,反手还你一幅?就这样完成了与千梧老师的画作交换,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次她画了啥?”屈樱有些好奇地凑过来看。 便笺上是一个小动物,像猫又像狐,是个毛茸茸的小可爱。 千梧面无表情看了两秒,“可能是在画我。” 彭彭艰难道:“说句实话,看不出来是个人。” “看不出来就对了。”千梧表情更加冷漠,随手把便笺重新折起来,“她画的凉玉神像一只鞋。” 另外几人都在笑,江沉却伸手入江沾了点水,滴在便笺上。看似普普通通的纸却没有沾湿分毫,他又试着撕了撕,纸的韧度超乎想象,完全撕不动。 “这是个道具。”江沉淡淡道:“虽然除了鬼画符卖萌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用,但你还是收着吧。” 千梧打了个哈欠,随手把便笺丢进专门存放道具的福袋里,往兜一揣继续养神。 “前方审神之门。”船夫说。 彭彭嘟囔道:“咱们几个第一天晚上都谨慎没多尝凉茶,应该有共有分吧。” 钟离冶点点头,“嗯,只是不知道会给多给少。” 众人讨论着,行至审神之门下,彭彭和钟离冶都立刻得到了分数无变化的判定,屈樱反而因为主动研制凉茶被扣了五分冷静分。 “什么意思?”彭彭瞪眼,“扣分那个也就忍了,我们第一天晚上控制住没喝凉茶,不算提高生存率的行为吗?为什么不给分。” 神经没有回复,继续刷着分数。 【玩家江沉——】 【提醒队友首夜少饮茶,冷静+5】 “原来在这呢。”彭彭叹口气,“确实是江沉提醒的我们。” 【额外阻止千梧首夜续茶,冷静+5】 【用道具抵御恶鬼,冷静+5】 【获取真正死亡触发条件,冷静+5】 【玩家江沉,冷静+20,总数值上升】 “这次给分好像很慷慨。”屈樱忽然说道:“之前似乎没有全部五分五分这么大方地给。” 江沉点点头,低声道:“分值标尺好像忽然放宽了。” 神经依旧不解释,开始分析千梧的得分。 【玩家千梧——】 【首夜试图续茶,冷静-5】 【贪凉喝屈樱的茶,冷静-5】 【察觉恶鬼委屈不平,敏感+5】 【送画引出少女心事,敏感+5】 【以信诱导留留离开副本,敏感+10】 【玩家千梧,冷静-10,敏感+20,总数值上升】 清算完毕,神经似乎生怕玩家们有疑问,审神之门瞬间消失。 “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钟离冶皱眉道:“不仅是给分标尺放宽,而且判定的法则似乎也有松动。副本里的恶鬼也算是BOSS吗?千梧这五分给的很牵强。” 屈樱点头同意,“而且诱导留留离开副本直接给了十分,似乎也在刻意多给。你们两个算过自己目前的分数吗?” 千梧扭头看向江沉,江沉说,“算上这次加分,我分别是四十四点五和十一出头。千梧敏感五十八,冷静……” 他语气稍微停顿,“负八。” 彭彭忽然说,“神经在刻意抬千梧的敏感分,现在红蓝分差在六十六了。还记得刚入本时的规则吗,触发极端条件会开出金色福袋,这个极端条件会不会就是以分差来衡量的?” 屈樱小声说,“金色福袋是什么啊……我怎么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三个人讨论不休,千梧却一直没出声。他微微眯着眼,像在眺望无际的神经之海。 江沉问他:“想什么呢?” “琪琪。”千梧说。 江沉一愣,“已经死了的那个?” 千梧淡淡道:“你记不记得她死之前说了什么。” “嗯。如果宿主满分通关,也许这条神经会分崩离析,玩家全员退出。”江沉压低声,“但这只是她的猜测。” “不无道理的一个猜测。”千梧说,“顺应神经而为的人会越来越适应神经,就像彭彭他们,现在每次过本都没什么收获,但已经逐渐习惯了。” 被点到名的彭彭一个哆嗦,摸了摸鼻子,“好像是哦。” 千梧语气淡淡的,“满分毕业本就是逆神经心愿而为,或许逆行就是破局之道。琪琪是个聪明人,死在上一个副本可惜了。” “如果是这样,我们接下来只需要力保江沉拿分。”屈樱也放低声音,“好在江沉的敏感得分是正的,一点一点攒,总有希望。” 另外三人精神振奋,千梧也轻松地笑着,回眸见江沉皱眉,在他手上拍了两下。 “别总想未知的风险。”他说道:“开心点,前面还有本要过呢。” “嗯。”江沉点点头,又不放心地说,“你要想办法把冷静分摆正,不然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千梧点头应下,“好。” 这一次只有江沉和千梧两人有福袋捞,福袋里是日常补给,只是对比从前更加丰厚,吃穿用品应有尽有,千梧还重新拿到了练习本的补充。 神经赏赐了大量的巧克力,他很满意,躺在船上掰着一口一口吃。 福袋之后,船夫如常试图将船靠到能够吸食神经之血的地方去,然而船桨入海,怎么靠都靠不到边。 “你们可能有往昔之门了。”船夫说,“从前去过吗?” 千梧遂坐直,惊讶道:“去过。但从前的船夫说往昔之门会发生在凶险的副本后,这个副本并不算难。” “我也不知道。”船夫摇摇头,“你们进去试试吧。” 江沉当先起身推开了船舱的门,里面一片漆黑,平常的睡铺不见了,只有正面一道漆黑的门,门口散发着白光。 “果然是。”江沉说,“各位,准备进去吧。” 千梧闻言神情有些微妙,他看着钟离冶等人一一进去,轻轻舔了舔嘴唇。 门外很快只剩下他和江沉两人,和上次一样,江沉替他撑着门。 指挥官先生亦神情复杂。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我们要不要约法三章……” “得定个规矩。” 两人同时拘谨闭嘴。 “你先说。”江沉绅士地说。 千梧立刻道:“如果你再回到小时候,禁止对未成年人图谋不轨。” 江沉似乎有被冒犯到,无语片刻后点头,“行。还有吗?” 千梧想了想,“带点物资回来。如果你回到特别特别小的时候,江家老宅修整前,那就带几本我爱看的故事书,挑点有用的,讲奇闻逸事和土地精怪的那些,懂吧?” 江沉又点点头,“没了?” “没了。”千梧摇头,“你什么规矩,说吧。” 原本用手撑着门的江沉下意识把门拉严了,将那些白光阻隔住,船舱里一片漆黑,黑到彼此的眼睛都看不见。 千梧有些困惑,“干什么你?还怕已经进去的人听到?” 江沉说,“接吻可以,不许上床。” “什么?”千梧从头懵到脚,“和谁?” “当然和我,你还有谁?”江沉语气里透露着一丝少年老成难得一见的炸毛,“想什么呢?” “没没。”千梧在黑咕隆咚里摆了摆手,“和你,那为什么不许……?也是限定小时候?” “不是。”江沉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不管大小都不行,我别扭。” 千梧脸皱起来,“这有什么别扭的啊,我不懂,是你自己啊。” “不需要懂。”江沉又伸手拉开了门,“进吧,听我的规矩,不许胡来。” 千梧进门进得一头雾水。 前所未有的迷茫困惑,他和江沉从小一起长大,破天荒第一次有搞不懂他的感觉。 白光过后,他发现自己坐在一间餐厅。 洁白的桌幔上有两套剔透细腻的白瓷餐具,服务生正将红酒斟进高脚杯,香氛淡雅,周围不时响起克制的酒杯碰撞声和礼貌低沉如白躁声的交谈。 利落的全景落地窗,外面是帝都无上繁华的灯火。 英。 他视线忽然落在自己右手食指的创可贴上,顿时了然。 他竟来到了这一天,他和江沉第一次之后的第二天夜晚,江沉十分有仪式感地用元帅的特殊名额临时约到了英的席位,带他这个彼时并不爱喝酒的人来尝全帝国最昂贵的红酒配时令的黑松芦笋。 右手食指前一天晚上不小心压在床头棱角处,生生磨破一点皮,当时完全没在意,早上起来才发现。一向宝贝自己这双手的艺术家记这件事记了很多年。 真是微妙的一天。 千梧忍不住回忆,第一次之后的第二天夜晚,他和江沉有没有…… 当然有。 服务生刚刚用白色手帕托着酒杯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出声,千梧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对面的江沉幽幽看着他,神色有些不自在拘谨。 服务生吓一跳,“先生,您怎么了?” “没事。”千梧摆摆手,随手捏起高脚杯的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坐在对面原本拘束的江沉却忽然眯了眯眼,带着疑惑的猜度。 这一举动,千梧也有些发愣,随即,他轻轻放下空了的酒杯,挑挑眉。 “江沉?”他问。 对面的男人蹙眉。 “千梧。”江沉抬手松了松领带,皱眉道:“往昔之门?” 千梧眼神写着茫然。 “怎么会这样?”他惊讶道:“我们同时进了一个位面?”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小神经想给你们看个宝贝。 小神经搓着地板说。 第75章 英的回忆 餐厅里的氛围轻快高雅, 服务生又为千梧倒了一杯酒,江沉摆手让他下去,拿起了面前的酒杯。 一丝微妙的安静在两人之中飘荡,江沉轻轻晃着酒杯许久, 开口似是不经意道:“要不要加点一份司康?” 千梧皱眉不语。 江沉继续专注地晃着红酒, 用诗朗诵般的口吻轻声道:“英式司康, 五百克面粉加入白糖和盐,再取黄油块加入混合干料, 一起揉捏至沙粒状——” “够了。”千梧无奈按了按太阳穴,“这是别西卜的菜谱,我们一起闯的第二个副本。还需要再次确认身份吗?” 江沉抬眸看着他, 低声道:“怎么会这样,是神经的故障还是——” 他说着忽然停住, 回头环视四周。 四周的客人举止神情都十分自然,江沉视线飞快扫过餐厅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落在对角线另一边。 那里坐着一对举止夸张的男女, 男人背对着看不清脸,女人穿细高跟黑丝袜,吃到一半就坐到了男人的大腿上。 江沉皱眉道:“果然是过去那个时间点,我对这一对印象深刻。” 往昔之门固然是一种奖励, 但这种奖励也未免太大了。 大到指挥官先生无法相信, 坐着怀疑人生。 “想不通, 放弃。”千梧又饮尽第二杯酒, 舔了舔唇角沾着的酒液, 轻轻吁了口气。 唇齿馥郁,他带着一丝醺然低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久违的一口好酒, 你不尝尝?” “不是一口,你已经喝了两杯了。”江沉递过去手帕,“慢点喝,你脸已经开始红了。” 千梧接过放在一旁,随手解开衬衫领口一颗扣,朝身后抬了抬手。 服务生托着酒瓶再次来倒酒,还没触碰到杯壁,江沉忽然说,“我记得元帅在这里有酒。” 服务生动作一顿,“是的,江元帅在这有几瓶存酒。需要取来吗?” “嗯。”江沉颇具气度地点头,“我记得有一瓶Louis本人家藏的白雪香槟,麻烦核实下,如果有,开那瓶就好。” 服务生微微皱眉,“您确定吗?那瓶是江元帅为一个月后的礼宴预留的酒。” “嗯。”江沉语气沉着,“我爸让我先庆祝眼下,之后他会补一瓶酒过来。” 千梧眼睛瞪圆了,直到服务生退下,他在桌子下狠狠踹了江沉一脚。 “有何不可?”江沉挑眉,“我爸可能会一枪毙了我,但我们最晚明天早上也就走了,枪子吃不到我头上。” “……” 江沉笑起来像极了曾经的江元帅算计人时,用轻柔的声音哄他,“既然推开了喝酒这扇门,要喝就喝最好的。” 千梧叹了口气。 服务生很快便带了元帅封在保险柜中的酒来,江沉稍作思忖,一次便试对密码。他指挥着服务生开瓶,倒出半瓶在醒酒器中,抽尽瓶中的空气将剩下的重新封存好。 “不管明天进多么凶险的副本,至少还有一个悠闲的夜晚。”江沉举杯微笑道:“辛苦了。” 千梧把杯子放在鼻下轻吻那昂贵的馥郁,低声道:“辛苦了。” 前菜还没上完,千梧已经指挥服务生把刚刚封好的半瓶酒又打开了。 酒醉的画家面红耳热,贪醉不停,垂眸不自禁地微笑。 “对不起江爸爸。”千梧抱着杯子低声絮絮叨叨,“开都开了,不如尽兴。如果只剩给你半瓶,你反而会更生气的。” 江沉只喝了两三杯的量,他只劝千梧慢饮,却不劝他少喝。神经中难得来幻觉中快活一次,一醉解愁才是享受。 鲜嫩的黑松芦笋上来时,千梧已经趴在了桌上,昏昏欲睡地垂着眼。 桃面红唇,江沉叫了他一声,他不悦地抬眼,黑眸水蒙蒙,无比生动。 “嗯?”千梧蹙眉,“干什么?” “芦笋上了。”江沉用哄小朋友的声调,“尝两口再睡。” 千梧有些虚焦的眼神定了许久才定在面前本就只容两口的菜品上,思考了几秒钟,缓缓拿起叉子。 他手腕不稳,叉起芦笋回来时手背在旁边切牛排的餐刀上划了一下,没有流血,只在手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千梧皱眉将叉子放下,仔细检查了一下手背,又捎带着确认手指没有受伤。 江沉长叹一声,往他手背上多看了两眼,忍不住感慨,“我看你进再多本都历练不出来,娇气得很。” 千梧无声地打了个酒嗝,衔醉冷笑,“我又不是军营里练两年就皮糙肉厚的指挥官。” “多谢夸奖。 ”江沉虚让了让酒杯。 印象里的这一天,他们吃过晚餐,原本想冷静克制地重新梳理下二人的关系。但饭后江沉直接打电话回家里谎报有事,他们去了另一家酒店。 今天也是一样,千梧撑着七分醉三分醒站在英的门口,见江沉翻动手机列表努力挑出从前那家荣幸的酒店,忍不住嗤了一声。 “笑什么?”江沉挑眉,“遵循客观事件的发生,有什么问题?” “指挥官先生。”千梧趁着酒热附在他耳边说,“进门之前你说过的话还记得么。” “不记得了。”江沉颇为理直气壮。 礼宾车无声地滑到他们面前,停下。江沉打开车门,“上车吧,我娇滴滴的千梧老师。” 千梧一直在笑,也搞不清哪里好笑,似乎从醉意刚刚上头时便止不住地想笑。 车子启动前,餐厅门口的礼侍生鞠躬弯腰将一男一女送了出来。正是举止夸张的那对,切换角度,千梧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江沉,有熟人。” 江沉漫不经心一回头,而后有些意外地挑眉。 “崔叔的侄子。”江沉说,“当年没认出来,可惜,拿告状要挟他一番,或许能捞点好处。” 千梧笑得在座椅下面踹了他一脚。 “你当年可没有现在这么老奸巨猾。” “我长大了。”江沉微笑,“长成了我爸爸的样子。” “二位,可以走了吗?”司机问。 江沉点头,“走吧。” 车子启动的一瞬,餐厅里走出一个高挑的男人,他和那个侄子礼貌寒暄,握手时躬了躬身,不经意间侧脸闯入千梧的视野。 原本熏然微笑的千梧神色忽然一顿,车子滑出,他立刻回过头。 “等一下。”他抬手拍拍前面的座位,“有劳,稍停一下。” 司机缓缓踩下刹车,“我倒回去?” “不必刻意。”千梧说,“就停着。”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米白色的休闲长裤和衬衫,清爽自然。他话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微笑,在二人之中起到带话作用的是餐厅的领班。 千梧醉得视线模糊,眯起眼趴在车玻璃上看了好几次才敢确定,领班不止一次做出了“老板”的口形。 风吹拂过那男人的头发,他顺着风向自然地抬了抬头,让被吹散的碎发朝着一个方向拨开。清晰的眉眼被千梧全都看到了。 “怎么会这样。”江沉语气一下子沉下去。 那是几乎和屈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却出现在一个男人的脸上,除了轮廓稍更硬朗英挺外,别无二致。 千梧上下看了好一会,再三确认了身高,甚至看了喉结,才缓缓道:“真的是男人。” “英的老板是男人。”江沉轻声道:“这确实符合我从前的认知。” 二人停顿片刻,千梧一下子回过头来,看着江沉。 “双胞胎。”他们几乎同时出口。 几秒钟后,千梧长吁一口气,震撼地靠回座椅里。 “性别不同是异卵双胞胎,但我头一次见兄妹二人长得这么像的。”他喃喃道。 “屈樱。”江沉隔着车窗看着餐厅的牌匾,若有所思道:“英,屈樱,屈英……” 去酒店的车程中千梧好像睡着了一小会。 彼时的江沉还是家里的少爷,手上拿着元帅的附属卡,前一夜的酒店都是托朋友偷偷刷的。但时空里穿回来的江少帅丝毫不跟老子客气,径直用元帅的附属卡刷了帝都豪华酒店的套房,管家开门后,两人一头扎进浴室。 千梧把水开到很热,江沉又替他调凉,低声温柔道:“喝了酒别洗太热的水,会难受。” 帝国呼风唤雨的指挥官先生说这话时,蹲在地上替他解有些复杂的鞋带。 醉醺醺扶着墙的画家垂眼看着他,“少拿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 “那该用什么语气?好不容易把你哄回来的。”江沉说着声音更低,在狭小的空间里带了一丝说不明的意味。他调节好水温后开了水,中央花洒将水流均匀而轻柔地洒下,千梧站错了脚,被淋一头,江沉起身刚解开衬衫,回头就见千梧一头水向后躲,贴着瓷砖醉眼朦胧地看着他。 江少帅十分丢风度地骂了一句脏话。 “嘴巴要洗洗。”千梧顶着潮红的脸颊嫌弃道。 江沉手指搭上皮带扣向他这边走过来,军官的荷尔蒙在狭小的空间贲张。他穿过喷洒的水帘,攥着千梧散开的衬衫领口,将有些醉软的人向上提了提。 极具侵略意味的动作挑衅着艺术家高傲的神经,千梧在醉意中眯了眯眼,一脚踩上江沉的鞋,同样攥着他的领口迫使他低头。 “怎么洗?”江沉凑近咬了咬千梧的唇,喉咙中的嗓音抵押温柔,“嗯?” 衬衫领口散开后又沾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千梧浑身白皙的皮肤都染着醉色,锁骨和胸膛一同随呼吸起伏。 他闭眼轻细地嗯了一声,如同最盛大的邀请。 * 寂静午夜。 千梧一头乌发都埋在细滑的被子里,睡得很沉。呼吸声细长均匀,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睡梦中的江沉仿佛有心灵感应般睁开眼。 午夜三点四十八分。 屏幕上亮着元帅副官发给他的讯息,是他在车上托去打听的消息。 英的老板叫屈英,有一个双胞胎妹妹。他从不对人提起这个妹妹,因此知之者甚少。妹妹被藏在一家私人医院中,很少示人。 屏幕上有一张很模糊的照片。 江沉把照片放大,放大到像素模糊的地步,终于辨认出病床上躺着的两腮塌陷面色惨白的人确实是屈樱。 按照时间线,是进神经的九年前。 屈樱还是未成年的小女孩。 宿醉和放纵后醒来,头昏沉沉地痛。江沉按住太阳穴,一手编辑讯息让对方继续追查女孩是什么病,另一手拾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调低了空调的风力。 千梧在被子里哼了一声,江沉把他的头从被子里捞出来,在枕头上摆好,又替他把被子拉紧了紧。 三点五十九分。 刚刚昏沉再次陷入睡意的江沉又感到手机屏幕光亮,他闭着眼伸手摸向枕头下面,然而枕头下一片空落。他摸了一会后忽然觉得不对,睁开眼掀被子坐起。 房间已经变了。 实木家具充斥着棕色啡色赭石色,桌椅床柜的木质曲线勾勒着弧形的脚,墙上挂着深茶红的壁毯。他震惊之余低头看见床单被子都变成了浅浅的金色,颇具东欧宫廷风。 原本的酒店套房中有一套五斗柜,此时床对面仍有五斗柜,且更加高大富丽,用料扎实。五斗柜上放着桌历、杯盏、蜡烛,还有一个八音盒。 房间里唯一没变的就是枕边人。 千梧在更加丝滑细腻的被子中舒服地翻了个身,头埋进被子里继续昏睡。 江沉惊疑之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软又蓬松,还带着几小时前刚洗后的清新。 房间非常大,宽敞而富贵,就连随便一个马克杯的把手都镀着纯金,壁毯四周嵌着沉甸甸的蓝绿宝石。对比前面几个副本,简直是王室级别的享受。 江沉坐在床上把房间四面都打量了一个遍,视线最终落在窗帘上。 窗帘没完全拉严,外面却毫无光亮,反而屋里灯光璀璨。这个世界目前的时间应该是晚上,具体几点却不知道,房间里没有钟。 千梧忽然醒了,闭着眼睛嘟囔,“有水吗?” 江沉目光扫到床头柜的茶壶,伸手掂了掂,替他倒了一杯。 千梧扶着沉重的头挣扎起身,看到变了颜色的被子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雕饰繁复的杯子搭在唇边,才忽然睁大了眼。 他猛地回过头。 江沉道:“别慌,我们已经从门里出来了,看来这次是直接进本。” 话音刚落,床对面五斗柜上的壁毯忽然浮现出字来。 【第7个副本:八音盒的诅咒】 【玩家人数:29】 【任务背景:城堡曾经的主人是贵族,一场战争毁灭了这个国家。掠夺者道格拉斯将军占有了这座城堡,派人杀死从前的主人,只留下仆役和一个娇弱无能的少爷西里尔。西里尔沉缅于痛苦中难入睡,城堡里的管家埃德蒙心疼他,每晚陪他共舞一支华尔兹。道格拉斯来到城堡检查战利品时,刚好看见西里尔与埃德蒙跳华尔兹。他不由分说将埃德蒙赶出舞厅,切换成自己喜欢的探戈,迫使西里尔与其共舞。当晚,他对西里尔动了强,在床上掐着西里尔的脖子差点将他弄死。打那之后,道格拉斯每隔一天来一次,他来的那一天,华尔兹要切换成危险的探戈,埃德蒙不得踏入舞厅……】 【任务描述:断奏响起之时,往昔扑面而来。与心爱之人一同舞一曲秘密的舞步吧!】 千梧刚刚读完,就听见江沉略带嘲讽的声音。 “废物。”指挥官充满鄙夷道:“国破家亡,亲人都让人家杀了,还跟人家跳探戈。娇气的怂包,没骨气的东西。” 千梧顿了顿,哑着嗓子说,“你好像每次骂别人娇气时,都狠狠地咬这个字眼,特别解恨的样子。” “有吗?”江沉挑眉。 千梧扶着宿醉沉痛的额头点了点。 江沉遂伸手过来摸摸头,语气温柔,“跟你没关系。你是个宝宝,你就要娇气一点。” “……” 千梧喉结动了动,忍不住破了艺术家优雅的戒律。 “滚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幸灾乐祸地在地板上扭来扭去。 听到没!听到没!让你滚啊。 它幸灾乐祸地搓着地板,别以为睡一觉就有真感情,分分钟让你滚------- 第76章 八音盒的诅咒 绸缎被单下的身体纤细白皙, 千梧掀开被子背对江沉坐在床上穿衣服,脊骨修长地在背上展开,皮肤上缀着深深浅浅的红痕。 江沉恍神了一会,片刻后犹豫道:“昨晚——” “嗯?”千梧回过头, “昨晚怎么了?” 他看起来好端端的, 并没有什么疲态。江沉犹豫一会, 委婉问道:“你还好吗?” “好啊。就是没想到这么快进下一个副本,早知道昨晚多喝两杯。”千梧说着抓起枕边的衬衫。 那个散漫又带着轻轻嘶哑的嗓音撩得江沉心中痒痒,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副本里醒来后千梧身上的娇艳气质更加肆无忌惮,他的皮肤似是更白皙, 嗓音更低哑,干净纯真得仿佛是念中学的青涩时代。可越是青涩干净, 反而越显得艳丽。 就像背上肆虐的吻痕,昨夜江沉有意控制, 似乎并不该弄出那么深的颜色。 他正沉思间, 穿衣服到一半的千梧忽然“咦”了一声。 “这衣服不对劲。”千梧扥着穿到一半的衬衫转过身,“不是我那件,被换了。” 衬衫原本剪裁简约,并无过多线条修饰。而此刻却有微喇褶皱的衣领和袖口, 如同蛋糕上堆砌的奶油装饰。 江沉脸色忽然微妙, 扭头向枕边看了一眼, 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千梧挑眉, “你裤子呢?” 话音落, 不远处巨大的落地衣柜柜门无声向两边滑开,黑色礼装挂列整齐,发出无声的邀请。 宁静而诡异的一幕, 江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千梧忽然笑出了声。 “神经好像没收了你的裤子。”他戏谑道。 江沉沉默片刻,自然地起身走到衣柜边,伸手在礼服中挑拣,好一会才扯出一套。 “勉勉强强。”他说,“神经的品味差强人意。” 千梧看着他抖开裤管把腿伸入,提着裤腰系上腰带,轻轻舔了舔唇角。 “你身上酸吗?” 江沉说,“没有。你呢?” “一点点。”千梧抻了个懒腰,“但还算舒服。” 挂在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整套,从衣到裤再到鞋,只要选择了其中一件,剩下的也会自动贴在人身上不依不饶,直到把它们全都穿好。 江沉选择的这一套礼服剪裁简明干练,鞋子有几分将官短靴的意味,穿上后威严挺拔。 千梧忍不住评价道:“果然还是那个将门小姐们的春梦。” 江沉神色冷静,“她们这一梦梦到你床上了。” 千梧又笑了起来,“不好意思。” 副本描述只保留了一两分钟便消失,壁毯又恢复正常的样子。副本名叫八音盒的诅咒,千梧便忍不住去把玩五斗柜上的八音盒。那是很中古气质的玩意,通体镀了一层黄铜,底下还长着三只矮墩墩的铜脚。小小八音盒极有分量感,要用点劲才能将盒盖开启,拧两圈发条,里面站立的两个小人便在叮叮咚咚的音乐中旋转起舞。 “有年头了,这两个小人都被锈蚀得一点也看不清。”千梧凑近它们睁大眼仔细分辨,片刻后遗憾摇头,“锈得只剩下人形。” 发条很快便旋尽,他又拧了一把,轻快流畅的和旋再次响起。 “是一支华尔兹圆舞曲。”江沉说,“带西里尔跳华尔兹的是谁,管家埃德蒙?” 外面传来脚步和交谈声,他们推门出去,长廊两侧的房间门陆续开启,和他们一样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迷茫地走出。 “千梧!”彭彭的声音在走廊另一头响起,他如释重负地朝江沉和千梧挥手。 钟离冶就在他隔壁,千梧朝他们走过去半路上,屈樱也从一间房里走出来。 二十九个玩家,依旧男多女少。女玩家们穿着优雅的礼服裙,包括千梧和彭彭在内的几个男玩家穿着繁复的宫廷式衬衫,剩下的人则和江沉一样穿最正式级别的燕尾礼服。 “这是什么副本?NPC呢?”一个小个子男生摆弄着微喇的衬衫袖口,目露惊恐,“这什么玩意,我不是在往昔里吗?” 江沉问,“大家都是从往昔之门里直接被拉进来的吗?” 众人彼此对视,而后缓缓点头。 “这次进度也太快了,我上一个往昔之门足足待了两天,再上一个离岛住了一周。”另一名女玩家提着裙摆叹气,“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希望没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胸口飞快地划着十字,指尖轻点脑门,低头呢喃祷告。 女玩家们露着手臂,除屈樱之外一共七人,天赋条件都很好,屈樱在这中间只能属中流。如果按得分算,屈樱稳妥倒数第一。 江沉低声道:“绝大多数都是单打独斗的天赋者,分数高很正常。” 彭彭自然而然地点头,“那当然,像我们仨这种跟着大佬混日子的咸鱼可不是哪哪都有。” “……”钟离冶忍不住压了一把他的头发,“咸鱼,你帽子呢?” “妈的,没了。”彭彭提到这个就来气,下意识护住方便面一样蓬松的卷发,“老子正在往昔里吃香喝辣,一瓶烧白下肚直接躺了,睁眼就到这鬼地方,帽子人间蒸发,头发上还被挤了一堆发胶似的东西,真恶心。” 钟离冶打量着他的头发,“涂了发胶?看起一点都没变规整啊。” “是啊,神经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连我的爆炸头都能治好?”彭彭发出叛逆少年的怒吼,“做梦!快把帽子还给老子!” 钟离冶和屈樱站在一起乐,其他玩家陆续看过来。 “你们是一个队的吗?”刚才那个女玩家走过来,“心态很好,像是能在神经里活很久的人。” 她走近了,千梧才发现她有一颗眼下痣,透露出冷艳的美感,只是又被开朗的笑容冲淡。 她笑着向屈樱伸出手,“我叫赵冰,互相帮助。” 屈樱握住她的手,“屈樱。” “你们有人知道这个副本的任务流程是什么吗?”最开始的小个子男问,“我的墙上只出现了小故事似的任务背景,描述让跳舞什么的,但没有提到出本条件,你们也是这样吗?” 江沉说,“所有人应该都是一样。” 小个子叹了口气,“怕什么来什么,最怕这种任务描述含糊不清的副本了,按照经验,这种本死人都是一片一片的。” 人群里有人说,“我在进往昔之门前去了一个简单的副本,船夫警告过我,要小心下一个本。” 玩家们沉默点头,从彼此的神色中看出,大家的情况应该都差不多。 “没有任务描述,也没有NPC,那就从最基本的搜房开始。”江沉眼睛扫过走廊的人,“二十九人应该都在这了,这一层都是客房,城堡的房间应远不止如此,从现在开始搜集线索吧。奉劝你们各自组队,尽量不要单打独斗。” 赵冰同意道:“我们定一个时间,每天至少两次聚在一起交流线索。活到现在的基本都是独狼,但我劝大家别太独,尤其这种任务流程不清晰的本,活命为上,分可以慢慢刷。” 玩家们纷纷点头。对比之前副本,这次的玩家显然都是老鸟,更能沉住气。 小个子说,“我手上有个重要道具,估计是神经里分量最重的道具了,反正我过这么多本是没遇见过比我更受优待的。” 玩家们闻言纷纷看过去,千梧也忍不住回过头。 江沉问,“勾起你的好奇心了?” “毕竟他说没见过比他更受神经优待的。”千梧已经朝那边走去,好奇道:“神经不是扒着宿主长出来的吗,让我看看什么样的人能比我更受偏爱。” “……”江沉有点好笑,跟着走了过去。 小个子手里拿着的是一个像指南针一样的圆盘,圆盘上有一根小磁针,圆盘上方有一条红线,下方有一条黑线,小磁针此刻处于水平状态,既不指黑也不指红。 “这是我在第一个副本里就刷出高分获得的奖励,叫NPC判定仪。”小个子嘟囔说,“这名是自己瞎起的,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么个作用。” 他说着先低头念了几句神仙保佑,然后把圆盘放在地上,搓搓手,充满信念感地用力一拨指针。 指针飞快旋转起来。 “指红线是最好,说明副本里的引导NPC是纯工具人,我们可以百分百信任。指黑线就比较糟糕,说明他能杀人,或至少有杀人的触发条件。”小个子解释之后继续祈祷,低声道:“是红不是黑,是红不是黑,是红不是黑……” 指针转了很久都不停,甚至没有减速的迹象,他脑门上逐渐渗出汗,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紧张。 “确实是非常强大的道具。”屈樱低声对千梧等人说,“如果只按照道具本身来算,这个新手道具比我们的都好,的确算是神经偏爱的玩家。” 江沉摸着口袋里的福袋沉默不语,千梧摇头说,“未必。江沉的法典虽然有点马后炮的意思,但别忘了他还有一根羽毛笔,关键时刻可以修改一次生存法则。” 江沉没有什么表情,“法典比罗盘的引导作用弱,但却有罗盘没有的与规则对抗的能力,只是还不到用的时候。” 足足一分多钟过去,指针终于慢慢停下来。 二十几双眼睛盯着它,它缓慢停止转动,指针两端重新归于水平线,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会?”小个子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抓起罗盘晃晃,“朋友,别掉链子啊,再来一次。” 又来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罗盘再次划水。 小个子百思不得其解地反复折腾那个东西,钟离冶说,“别搞坏了,或许道具没错。” 屈樱点点头,“我们出来这么久都没见到引导NPC,或许这是一个没有引导NPC的副本,大家自力更生吧。” 小个子叹一口气,把罗盘揣回口袋里。 微喇的衬衫袖口阻碍了他的动作,他往上拽了一下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像个纤弱无骨的小姑娘。 江沉挑挑眉,“能否问下你的职业?” “你说神经外面吗?我是个著名的自然摄影师,没错,就是著名,你没听过的话是你孤陋寡闻。”他一边说一边把袖子继续向上拽,露出手臂的神经来,“噢,我敏感天赋很高,但脑子不太行,欢迎冷静大佬和我组队啊,竞争上岗,谁蓝谁上。” 他的手臂内侧有条浅淡蓝色,衬着旁边的殷红像烂熟的樱桃一般鲜艳。 江沉愣了愣,除千梧之外,这毫无疑问是最具敏感天赋的玩家,远远超过其他人不止一个档次。 “我们小队不缺冷静神经。”江沉说着随手挽了挽袖子,礼服袖子紧,只能将将提到小臂中段,但已经蔓延下来的深蓝近乎于黑色的神经仍然十分鲜明。 小个子眼睛一亮,“就你了!” “想多了,我已经有队友了。”江沉神色却很淡然,“只是知会你一声,我们实力相当,如有线索欢迎交流。”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比自然地抬手搭上千梧的肩膀,千梧回眸瞟了小个子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小个子倒吸一口冷气。 “千梧老师!干啊,您怎么进这鬼地方了!”对方只花了几秒钟便流出感性的眼泪,“我那么那么喜欢的千梧老师怎么也进这腥风血雨的地方来了,我的心灵守护随时要暴毙,还可能暴毙在我眼前,这不是精神虐杀我吗!我死了,呜呜呜——” 江沉被这一嗓子嚎得猝不及防,一脸不悦嫌弃地走开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问道:“心灵守护是什么?” “就是千梧老师啊。”小个子哭着说,“千梧老师已经任职我的心灵守护五年多了,他的上一任是已逝的前帝国护卫军元帅夫人,温柔而光明的一个女人。” “……” 江沉停住脚步,“你说的,是我母亲。” “是啊,你不是那个什么,踩着人血重新上位的大当官的吗,江什么来着?”小个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对你和你爹这种臭弄权弄枪的没兴趣,我只喜欢你妈妈啊。” “……” 江沉脸色阴沉的不像话,转头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千梧笑着走在他身边,没走几步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江沉斜眼瞟着他,“心灵守护官,开心么。” “看来我的确是个臭画画的。”千梧笑着说,“没有搞摄影的人清高,跟一个臭弄权弄枪的搞在一起了。” 指挥官先生忍怒的神情生动极了。 众人纷纷向楼梯走去,根据标示,他们所在的只是城堡的三楼,向上向下都大有探索空间。江沉习惯性地带着千梧要先往上走,皮鞋刚刚踏上一个台阶,城堡里忽然响起布谷声。 布谷—— 布谷—— 中世纪兴起的报时木钟,布谷鸟的声音在空荡的城堡里回荡九次,预示着晚上九点。 仿佛有一只阴冷的手忽然拉住了千梧的脚腕,他原本正欲上台阶的一只脚就那样被拉在空中悬着,冷汗顷刻间爬上全身,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回,回到了台阶下的平地。 视野中什么都没有,但脚腕被攥住的感觉却十分清晰,仿佛能想象到那是一只骨瘦嶙峋的手,惨白的皮肤下跳动着青筋,用力地攥着人的脚腕,仿佛下一秒就预备将那脚腕掐断。 随后,那手松开了千梧的脚,千梧两肩后却仿佛又忽然多了另外两只手,推着他转身,走到向下的楼梯旁,手又分别握住他两只脚腕,一步一步攥着他向下走。 “江沉——” 千梧被剥夺了身体控制权,他连忙回过头,却见江沉也跟在他背后机械地下楼。 身后,二十多个玩家陆续被强制离开了原本的行动轨迹,纷纷惊悚叫着向楼梯走来。 城堡里依旧静谧空荡,除了玩家们惊悚的尖叫再无其他声响。 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攥着他们的脚腕,迫使他们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一路来到一楼,穿过黑暗的大堂,站在一扇门前,门上的牌子写着“难忘的晚宴”五个字。 第二十九个玩家跟过来站定在门外的一瞬,千梧面前的门开了。 金碧辉煌的晚宴厅,两侧洁白的长桌上陈列各式食物酒水,而宴会厅正中间的场地却空着,纯金砌着两个向下的台阶,地面上做出一个下嵌式的舞池,占据了晚宴厅绝大部分空间。 那只阴冷的手强迫千梧踏进宴会厅,等待所有人进入后,门嗵地一声在身后关闭。 一声清晰利落的支点音符猝不及防响起,轻快优美的音调随即环绕铺开。音乐带来优雅轻松的气氛,方才的灵异感被冲淡不少,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随之回环。 正是那支八音盒里的华尔兹圆舞曲。 墙上洁白的壁毯再次出现字。 “今夜,华尔兹之夜。” “华尔兹圆舞曲柔美动听,生机盎然,快快邀请你的舞伴一起旋转起舞吧!小心别落单哦。” 作者有话要说:地板,我们来跳舞吧。 小神经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地蠕动扭曲着,快抱住我。 地板:抱歉,没有手。 第77章 八音盒的诅咒 字迹消失后, 摆在餐台上的一个原本不起眼的沙漏忽然缓慢地掉了个个,仿佛无形中有人窃笑着伸手拨了它一下。 细沙无声漏下,小个子有些着急地开口,“这支舞曲有二十七秒序章, 这沙漏看起来也就半分钟的漏程, 大家快点组队!” 一语惊醒尚在茫然状态的玩家。 二十九人原本杂乱无序地站着, 此时不约而同慌乱去抓身边人,抓到一个立刻紧攥彼此, 长松一口气。 千梧自然地被江沉拉入怀,余光里钟离冶牵住了彭彭的手,却不见屈樱。 江沉牵着他的手忽然一顿, 千梧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扭头回望, 在人群之后看见了屈樱。 二十九人,注定有一人落单。 流落在外的竟然是屈樱。 其余玩家全部有舞伴, 纷纷回头去看是谁落下, 屈樱在众人掺杂着怜悯和后怕的注视中脸色苍白。 “我……”她不安地向后退,直到身子抵住摆满餐品的长桌。 江沉让大家各自去寻找线索时,她原本是在他们身边的。但千梧说话时嗓子很哑,刚好她从往昔之门里带了自己做的白梨布丁, 想回去拿给千梧吃, 所以落在了后面。 没想到落后这几步, 却垫成了生与死的距离。 彭彭立刻拉着钟离冶的手走到她身边, 朝她递出手。 屈樱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泪水已经挂在眼睫上。 “彭……” 彭彭笃定道:“不落单就可以了,来一起。” 屈樱眼泪掉下来,带着转危为安的笑容向彭彭伸来的手走去。 钟离冶忽然痛呼一声。 “有手!”他皱眉挣扎着叫道。 而后彭彭也察觉到了, 仿佛有两只阴冷的手分别拉在他和钟离冶的胳膊上,随着屈樱的手靠近,阴冷的手劲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将他和钟离冶分开。 江沉叹了一口气,用只有千梧能听见的那么轻声。 “华尔兹是双人舞。”他说。 彭彭伸在空中的手僵住了。 他脸色惨白,比屈樱更白,看着面前笑容忽然消失的屈樱,又扭过头看着忍痛的钟离冶。 救一个人,意味着要亲手松开另一个。 圆舞曲的节奏越来越轻快敏捷,沙漏已过半,预示着正式舞曲即将到来。 屈樱忽然收回了手,她忍住泪意盈盈一笑,又向后退回桌边。 “那我就到这吧。”她声音很轻很轻,垂头抿了抿唇,又看向小队四人,“你们——” “努力活下去,走出神经,替我再看看真实的世界。” 千梧从未见过这么红的眼,屈樱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说完这话就蹲下抱住腿,将头埋进了双膝间。 江沉忽然在千梧耳边道:“我的福袋在左边口袋。” 千梧恍然明白过来,他一只手攥着江沉的手不能松开,另一手伸进他口袋把福袋摸出来,江沉配合他拉开了系带,掏出那本法典。 沙漏中的沙越漏越快,眼见着已露底。江沉把法典搭在千梧伸直的胳膊上飞快向后翻,千梧则吃力地用手指够到法典中夹着的羽毛笔,反手抽了出来。 那是神经允许篡改生存法则的笔,羽毛上依旧写着起初那两行小字。 “不可无中生有。” “限用一次,时效短暂。” 细沙只剩最后细细一撮,落单者亡必是第一条生存法则,只要江沉一笔将规则划掉,或许可保屈樱一线生机。 千梧余光里一直关注着沙漏,还剩最后几粒沙时,江沉终于翻到了那一页。 他立刻将羽毛笔递过去,江沉却没有接。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瞬,沉毅稳重的男人眼眸中仿佛有一根弦骤然缩紧。 “没办法了。”江沉低声说。 伴随着他的话音,千梧也看清了这个副本的第一行法则。 【#1 华尔兹之夜,与人组队可保平安】 神经仿佛早有预谋,前面所有的法则都是以死亡触发的视角书写,偏偏这一个副本,改成了真正的“生存”法则。 划掉这一条,全部玩家都将丧失平安符咒,极大可能全员死亡。 冥冥之中,宴会厅中好像响起了一声阴冷的笑声,嘶哑刻毒,像一个卑鄙狭隘的中年男人。 那笑声止歇时 ,最后一粒沙落入下面的容器,摆在千梧胳膊上的法典终于失去平衡砸在地上。圆舞曲的分贝骤然提高,轻快而迅捷的节奏迫使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迈开腿舞起来。 千梧满心空荡,他仿佛无意识地在江沉带领下回环,江沉亦神色严峻,只在回环的间歇用眼神扫向屈樱那边。 蹲在地上的屈樱忽然站了起来。 她原本垂着头一直在低声自言自语似的呢喃,第一个八拍后,千梧旋转到她正对面,却见她忽然抬手,用指腹沾着泪水向眼睛旁边轻轻抹去。 触发死亡条件时冷静温柔地抹去眼泪,保持风度,这确实符合屈樱的脾性。 但千梧却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他又一次在江沉臂弯间回环,再转到屈樱正面时,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动作。 很奇怪,却说不出哪里怪。 一个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正常人自己擦泪都会选择拇指或食指的手背一侧,手指会平行于眼睛,只有替别人擦拭眼泪,才会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垂直于眼地接触那些泪水,再轻轻擦去。 这个动作如果放在画里,就是人物动作逻辑出错。或许是画家刻意的艺术表达,但放在现实中却显得不太合理。 下一秒,屈樱踩着一个支点音的节奏后退一步,手臂划开优雅的半圆,轻闭眼睛一个人在旋律中舞了起来。 “她怎么了。”江沉眸光愈暗,“她已经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吗,这么快,我以为至少要到半夜回房,那样我们或许还有希望能——” 坚毅的帝国指挥官话到一半便停止。他从不以脆弱和悲悯示人,如果说出的话难保冷静,便不再说话。 千梧在优美的舞乐中却蹙眉摇头道:“不对劲,她不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更像在自我催眠。” 无数个回环的间歇,千梧一次又一次扭过头看独自起舞的女孩。她眼睛紧闭,嘴唇在细微地翕动着,像在对自己说话。 又一个回环,千梧再看她时,她依旧在闭眼自言自语,但眼睛却没有上几秒那样紧张焦虑地紧扣,神色反而显得从容平和。 这样飞速切换的矛盾,他只在别西卜与壮壮在同一个身体里争夺打架时见过。 千梧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 几分钟后,舞乐停下,所有玩家自动停下了舞步。 江沉攥着千梧的手不放开,但已经有玩家试探地松开彼此的手。彭彭直朝屈樱扑过去,一把攥住她的肩膀用力摇,“屈樱!你醒醒,你睁开眼,你——” 屈樱睁开了眼。 在她睁眼那瞬,所有人都做好了见到一个附体恶鬼冷笑的准备。然而没有,依旧是那双清澈的剪瞳,含着未消的泪意,有些懵懂。 “哥?”她对着彭彭呆呆道。 彭彭焦急得没顾上听清,只说道:“你还好吧?你看看我,我是谁?!” 江沉仿佛也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头和千梧交换了一个眼神。 “彭彭?”屈樱愣了一会终于回过神来,勉强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未干的泪痕,说道:“跳完了?” “墙上又开始有字了!”赵冰低声惊呼。 千梧回过头,看着墙上的字显影式地慢慢浮现。 【舞会结束。】 【组队检查中。】 【全员组队。】 【很优美的舞步,多谢。】 【请接受款待,用餐后早些歇息,晚安。】 “怎么回事……”玩家中开始有人慌了,“她明明是自己跳舞,为什么组队成功了?” “她刚才在和谁组队?” 无人吭声,却有人渐渐后退,试图与屈樱拉开安全距离。 小个子看着她,努力遮掩眼中的哀伤,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你看,原来自己一个人跳舞也能算组队成功,安心回去歇息吧。哦对,这墙上说这些吃的喝的是款待我们的,你喜欢吃什么?” 他说的话像是在温柔哄孩子,人群里有人说,“都知道她刚才是跟脏东西一起跳了舞,晚上必死,不要搞这些没用的宽慰人心了。” 赵冰回头怒目瞪着那个人,“就你有脑子?听不惯就滚,找什么晦气!” 小个子沉默地走到长桌旁,把几瓶酒挨个拔开闻了闻,拿起一只杯子倒酒。 杯子里是像巧克力牛奶一样色泽的利口酒,他走过来把杯子塞进屈樱手里,温柔道:“你们女孩子是不是喜欢喝这种酒?有奶茶的味道,你尝尝。” 屈樱愣了好一会,把杯子接过来,喝了两口。 她像是一直处于一种愣神的状态,赵冰以为她吓傻了,侧身过来抱了抱她,低声颤抖道:“对不起,刚才太突然,我完全下意识拉住了离我最近的人,之后才发现你被剩下。抱歉,真的抱歉,明明刚才说过要互相帮助——” 屈樱消化了一会才听懂她的意思,有些茫然地拍拍她的背,“没事呀,我……我没什么事,当时我也下意识去抓身边的人,可惜晚了一步,我离大家都太远了。” “沙漏又动了!”忽然有人喊。 千梧朝那边看过去,无形的手再一次拨动了沙漏,但这次,沙子漏下的速度却比刚才缓慢了许多。伴随着漏沙声,紧闭的大门再次开启,玩家们可自由通行。 江沉盯了几秒钟后说,“这次大概有四五分钟时限,估计是留给我们用餐补充体力的时间。” 彭彭攥着屈樱的手,低头掉着眼泪说,“你们都去拿吃的吧,她是我们小队的人,我们来照顾她。” 闲杂人等都散去,彭彭抱住屈樱不断顺着她的背,低声道:“别怕,别怕,今晚我们所有人都跟你呆在一个房间里,不管什么东西来了都让江沉把它千刀万剐。实在不行,你躲在千梧背后,神经不舍得对千梧动手的。” “我真的没事。”屈樱神色仍然有些空洞,许久她起身道:“先拿吃的吧,沙漏还在走,我们出去再说。” 彭彭还要说话,江沉已经一把将他提起拎到钟离冶身边,“就知道哭。” 彭彭抹着泪,“江沉你面冷心热也适可而止好吧,你的心明明也痛得要死。” “……”江沉瞟他一眼,无情道:“抱歉,我真没有。” 屈樱怔怔地看着江沉,江沉问,“你刚叫了一声哥。是谁在和你跳舞,屈英?” 彭彭愤怒道:“你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凶人家!你审犯人吗你,你——” 江沉不耐烦地反手用一只泡芙塞住了彭彭的嘴。 彭彭差点被奶油窒息,咕咚咕咚眼了好几口才倒过气来,翻了个白眼。 钟离冶也不明所以皱眉看着江沉,但屈樱却在听见那声称呼后颤了一下,许久抬手拿起旁边的餐盒。 “先拿吃的吧。”她绕过江沉低声道:“我们回去再说。” 虽然副本明确提示可以食用的餐品一般不会出问题,但大家都只拿了能够填肚子的量,不敢放肆。 只有屈樱一人大拿特拿,她仿佛如释重负,用各种餐品填满了两个最大的餐盒,又让彭彭捡了很多新鲜的水果,揣了一整瓶枫糖和牛奶。 “也不知道白天热不热,看这个城堡背景又是不可能有空调了。”屈樱红着眼睛对千梧笑,“热的话明天下午我可以给你做水果捞吃。” 千梧只能对她笑笑,玩家们吃饱肚子后各自匆匆离去,他们踩着沙漏的最后一点时间离开了宴会厅,而后看着那扇沉重的神秘的门再次关闭。 “我今晚不会有事的。”屈樱和众人一起上楼后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轻轻抿了抿唇,“我,嗯——我心里有数,我没有和脏东西跳舞,我真的不会有事,你们别太担心。” 彭彭用一种明知道她在说胡话却不忍心拆穿指责的眼神看着她。 屈樱叹了口气,“唉,我跟你说真的。” 走廊空无他人,江沉随手按下她房门的门把手,向里走了两步,再次发问,“和你跳舞的,是屈英吗?” 彭彭皱脸迷惑。 钟离冶却好像忽然明白了,“还有一个屈樱?你双重人格?” 屈樱脸色再次泛白,她回头看向千梧,千梧神情淡然,似乎并无开口的打算。 僵持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踏入房内反手关上门,低声道:“不是双重人格,是我哥哥。他死了很多年了,也很久没有出来找过我了。” 屋里一片死寂。 彭彭好像花了很大力才把舌头摆正,“你知道你说的话听起来多他妈吓人吗?” “所以我不想说。”屈樱有些委屈地看了江沉一眼。 江沉继续冷漠。 千梧开口道:“屈英是你亲哥哥,是英之前的老板。你十几岁时还生着病,你哥哥没有对外人提起过你。” “你们怎么知道?”屈樱脸色大变,“你们一直知道?” 江沉冷静开口,“是我刚才告诉他的。我们的往昔之门刚好回到了那个时间节点,我和千梧在英吃饭,阴差阳错看见了你哥哥。抱歉,我托人查了查。” 屈樱沉叹一声。 “生病时我做不得自己的主,连清醒的时候都很少。后来我重获新生,才知道哥哥把健康的器官给了我。我们是娘胎里带缺陷的双胞胎,必有一死,他把活的权利让给了我。” 她声音很轻,带着压抑的泣音,垂头道:“他刚走的那几年常常出来陪我,因为有他陪伴,我才能一个人坚强地活着,学会了他的厨艺,替他将餐厅经营下去。但几年后,他渐渐很少出来找我了,后来就再也不出来,无论我怎么想办法都见不到他,甚至梦不到他。我常常在想,哥哥是不是做鬼做厌倦了,开始后悔把器官让给我,开始讨厌我了。如果是那样,我愿意和他把命换回来……” 众人皆沉默,女孩在低声自言自语似地诉说,泪水沾湿了眼眶,她努力牵起嘴角说,“刚才我好害怕,但是我竟然在神经里,在那一瞬间又一次见到了他。他陪我跳完了那支舞,原来他还在,只是平时懒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摊在地板上放空。 地板,你说,冥冥之中我是不是也有一条哥哥神经? 地板沉默。 你说话啊,小神经发脾气地拍了拍它。 地板说,你把我拍扁了,说不了话。 第78章 八音盒的诅咒 一屋子人看着屈樱手掌捂胸喃喃自语, 集体沉默。 许久,彭彭僵硬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就好,不管你精神状态正不正常, 今晚我们还是会在你房间里守着你的。” 钟离冶抬腿踹了他一脚, “你说话小心点!” 屈樱笑了笑,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不正常,但这种事啊, 不摊在谁身上,谁都不相信。” 江沉思度良久才说,“既然来了神经, 就不该不信鬼神。不过,之前我一直认为现实世界与副本世界有壁, 神经里有鬼神,现实世界却未必会有。” 千梧听出来他是在违背原则强行安抚屈樱的情绪了, 但屈樱却摇头道:“不是鬼神, 我没说我哥哥的鬼魂回来找我。我们之间更像是心意守护吧,这是我们血亲天生具有的,我身上还有我哥的器官呢。” “……” 彭彭严肃脸,“其实如果你解释成鬼神, 或许我们还能好理解点。” 屈樱执拗摇头, “但真的不是鬼神。对了, 那个小个子不是说千梧是他的心灵守护吗?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我哥死了, 但成为我的灵魂守护。在我需要时,他陪着我。” 江沉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复杂。 “但千梧绝不可能守护那个家伙。”他努力维持耐心,字斟句酌道:“而且千梧绝不可能死在他前面。” 屈樱理所应当地点头, “我就是打个比方嘛,没有灵魂守护的人是不懂拥有的感受的,你们无法理解,觉得我人格分裂,觉得我精神不正常,我都能接受。” “……” 众人以长达一分钟的沉默结束了这段对话。 “你哥是英的创始人吗?”江沉忽然问。 屈樱摇头道:“我爸妈死得早,我哥接手餐厅时才十五岁,但他一直都很能干,把餐厅做的比从前更好。” 大家坐在床上聊起从前的事,千梧先回房间去洗了个澡。洗澡出来,衣柜门再次自动开启,里面挂着的礼服一扫而空,全部变成了丝质的睡袍。睡袍比礼服更有挑选余地,他花了点时间挑出一件月白色的,搭着深蓝的腰带。 衣带在腰上松松地挽成一个结,穿衣镜里出现了一个干净而贵气的身影。千梧无意间一瞟镜中,脚步一顿,忽然生出种古怪的恍惚。 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片刻后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支安神蜡烛,将它点燃,又把干枯的不知名花瓣放在枕边。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但仿佛此时此刻就该这样做一样。 江沉忽然出现在门边,看着他一身睡袍,神色不自觉变得柔和。 “洗完了?”江沉问,“头发擦干了吗?” 千梧嗯了一声,“到你,我先去屈樱屋里。” 江沉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说,“你可以等我一会,我们回去后彭彭钟离冶才会回去洗。” 千梧点点头。 其实他直觉屈樱不会有事,墙上的判定不会有假,今夜大概率是个平安夜。 浴室里传来江沉坐进浴盆的水声,江沉在里面提声道:“现在我们知道华尔兹之夜的死亡触发条件是落单,按照任务描述,大概率还会有探戈之夜,反复交替。” “有了屈樱,相当于副本中的两个死亡机制自动失效一个,算歪打正着了。”千梧边说边随手翻起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古堡房间是所有副本中最真实生动的,它不像客房,而像是有人真实地居住过。五斗柜的每一个抽屉里都塞得满满当当,房间主人十足娇贵,床头有安神蜡烛和干花,五斗柜里收着一叠能将所有家具的角都遮住的布套,灯罩分不同遮光程度十几种,喝牛奶、咖啡与茶的杯碟完全分开,就连喝不同品种葡萄酒的高脚杯都数不清有多少套。 千梧忽然想起刚才洗澡时,盛放不同香料的木龕摆满一层柜子,恐怕有上百种。 他向来欣赏优雅且极尽享乐的生活态度,与这房间的主人不谋而合。 浴室里又传来水声,随后江沉出现在门口,嫌弃道:“这房间里之前住的就是那个少爷吧,矫情,难怪家破人亡。” 千梧:“……” 衣柜的门再次打开,邀请江沉换上舒适的睡衣。然而他只瞟了一眼就冷漠地转回头。 “你要穿礼服裤子睡觉?”千梧皱眉。 江沉说,“睡觉时再换,我想上楼搜搜,穿睡袍不方便。” 正说着话,他们不约而同感受到周遭的空气蓦然更静谧了一瞬。随即,古堡中的报时钟再次响起。 布谷、布谷—— 千梧停下翻看东西的动作,仔细听着钟声。 “十一点了。”江沉说。 话音刚落,走廊上忽然响起彭彭的惊叫声。千梧顿时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一把推开门,却见彭彭和钟离冶正依次从屈樱房间里出来。 画面十分诡异,仿佛他们的脚在努力向前走,而上半身却抗拒地后缩。彭彭用手死死攥住屈樱的房门,咬牙道:“不走,我们今晚说什么也得和你在一起。” 千梧试探地向外走去,脚尖还没离开门口,一只无形的阴冷的手从身后攥住他的脚腕,要不是江沉扶了一把,他上半身差点扑出去。 “又是一个有强制门禁的副本。”屈樱站在门内若有所思道:“晚上十一点就是时间限定,玩家只能呆在初始降临的房间里。” 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掰彭彭紧攥房门的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而后彭彭的两条胳膊被迅速向后反拧去,那些手就像押送犯人一样将他押回房间,一把恶狠狠推入。 钟离冶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众人只能站在各自房间门里。 “别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屈樱神色平静,“大家夜里机警点,护好自己。” 江沉点头,“只能这样了,你保重。” 夜间搜查的计划也只能搁置。 江沉最终还是换上了睡袍躺在床上,千梧从若干个灯罩里挑了半天,选出用料最扎实的一个罩在床头夜灯上,将唯一一簇光亮调节得昏暗柔和。而后他又在书架上选了一会,选到一本图集躺在床头看。 江沉看着他摆弄折腾,欲言又止。 千梧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平静道:“矫情,是吧。” 江沉声音温柔,“没觉得。” 千梧在书页后抬眼瞟了他一眼,“别藏着掖着,如果不是一起长大,又莫名其妙产生了非得一起上床的感情,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江沉没回答,盯着他手上书的封皮,好像被吸引了兴趣。 千梧忽然挑唇微笑,“你有没有过特别咬牙切齿恨我的时候?” 江沉沉默许久,说道:“有。” 他顿了顿又说,“小时候被你娇气得三观崩塌,曾经想过故意欺负你,把你欺负哭。所以我偷偷拿走了你午餐餐盒里的甜点。” 千梧有些发愣,“我怎么没印象了?每天都有点心吃啊。” 江沉叹气,“因为我妈偏心,在第二层的格子里给你多放了好几个,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不知道那里原来还是能藏东西的。” 千梧沉默,几秒种后没忍住笑得栽倒在床上。 江沉继续幽幽道:“后来我就习惯了。但大学时我们第一次出远门度假,也有一次,因为什么来着……反正被你娇气出新高度的做派气得发昏,但那次我——” 他话到一半就不肯再说,打了个哈欠说困,随手关掉了灯。 房间里一片漆黑,千梧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他和江沉曾经去过森林别墅中写生,住在山上各种不方便,第一天晚上睡硬邦邦的床他本就不痛快,江沉还很放纵,生生把他弄哭了。 千梧记得那一天,这才想明白为什么,当即在被子下面狠狠踹了江沉一脚。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江沉一本正经,“分过一次手,分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懂吗?” 千梧冷笑,“不如再分一次。” 江沉没有吭声,房间里一片寂静。 几秒种后,千梧挑挑眉,刚想说你这种小玩笑也要生气么,就被江沉伸手捂住了嘴。 江沉手劲不小,像是刻意用力,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家伙又要兽性大发。 但江沉却在他耳边用极低的气声说,“门外有东西。”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时钟走字的规律声。江沉缓缓松开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千梧屏息仔细听着,过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听见门上的动静。像是布料不小心摩擦在门上,若有若无,仔细去听觉得有,但如果说是幻听也完全可信。 千梧在黑暗中无声地捏了一下江沉的手——你确定? 江沉在他手心里敲了敲——很确定。 随即而起的声音验证了江沉的想法。 笃笃笃房门被从外面敲响。 午夜寂静的古堡中,催命一般的敲门声。 笃、笃、笃声音频率变慢,但却显得更加不耐烦。门外的东西似乎在消磨耐心,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笃——笃——笃—— 千梧不禁要开口询问的一瞬,江沉攥住他手腕,伸手再次捂住了他的嘴。 许久,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人低哑轻柔的声音。 “少爷,您睡了吗?” 那个嗓音听起来很平常,在响起的那一瞬甚至淡化了午夜的诡异感。然而隔着一道门,那声音却仿佛有极强的穿透力,穿进屋内又反复回荡,自带回声。 “少爷?”门外的人低低笑起来,“看来少爷今天能睡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他这一笑,千梧身子忽然一僵。 正是今天在舞厅里,当他和江沉发现篡改规则这条路行不通时四周响起的阴森诡笑。 江沉无声转身轻轻拥住他,伸手护在他后脑勺上下意识地安抚着。 “晚安,我的少爷。愿您甜睡,梦中没有哀伤与烦恼。” 那个低哑的声音在门外如是说道,逐渐放低,似乎对着门欠身鞠躬。 又过了半分钟,江沉松开手道:“走了。” “你这什么耳朵?”千梧小声问,“这都能听见他来?” 江沉没吭声,像在黑暗中思考什么事情,许久才低声说:“我听力没那么灵,刚才更像是一种警觉。很奇怪,我也觉得我对门外那东西的本能警惕性比其他副本里的BOSS要强。” 千梧茫然地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 江沉低声道:“如果没猜错,他可能是管家埃德蒙。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让他把你当成西里尔了?” “这就难说了。”千梧坦诚道:“如果这是西里尔的房间,那我用了他的浴桶,点了他的安眠蜡烛,撒了他的干枯花瓣,穿着他的睡袍,随意选了他的灯罩。毕竟我们算是有共同的生活态度和审美。” 江沉:“……” 千梧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又说,“哦,我刚随手挑的那本书,扉页还有一行手写字呢。” “什么字?” 千梧道:“我最爱的书,西里尔。” 江沉:“……” 漆黑的房间里,江沉翻了个身,忍不住叹气。 “千梧老师,你果然有触发BOSS的天赋,太绝了。”他忍不住低声道:“这才第一个晚上啊,并且我们避开了首夜猎杀条件,这也行——” 话音刚落,走廊外忽然响起开门声。 江沉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坐起来,扭头看向千梧。 “怎么会有人开门?”他问。 千梧也茫然道:“难道那东西是挨门挨户去询问?可我们没有再听见他的声——” 话音未落,外面凭空拔起一个男玩家惊恐的叫声。那叫声很远,不是在走廊上的,而是似乎在对面的屋子里面,由于门被推开,那声音才传了出来。 他没有说出完整的话,只是歇斯底里地叫着,随即门被狠狠掼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巨响,那叫声也变得模糊发闷,直到彻底消失在寂静的午夜。 走廊上恢复了死寂,仿佛没有事情发生过。再也没有传来敲门声和尖叫声,仿佛所有玩家都在甜睡。 但千梧深深相信,此时此刻,另外还活着的二十六人必然人人惊恐地瞪着天花板。 死神在巡逻,无人安睡。 又过了一会,江沉忽然再次伸手捂住了千梧的嘴。 那个低哑的声音忽然又在门外响起。 “少爷,您真的睡了吗?”他低声问,“我刚才路过,好像听见您说话的声音。您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吗?我能进来吗?” 冷汗瞬间从发间钻出,千梧无声地将手伸向枕头下面的福袋,江沉松开捂着他嘴的手,摸向那把锋利的军刀。 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您如果没睡的话请应一声。” 江沉做手势比在嘴唇上,千梧无声点头。 “我明明像是听见您的声音了,唉——”那人在外头懊恼叹气,“难道是我听错了?或许吧,我年龄也大了,老将军死后,不仅是您痛苦万分,我也心力交瘁,身体每况愈下。” 那声音消失了,直到下一次钟声响起,千梧都没敢再开口。 他躺在床上惊魂未定,心里却又忍不住担心彭彭。 彭彭最容易出事,恐怕那人才敲敲门,还没来得及说话诱导,彭彭就大大咧咧问一句“谁啊?” 想到这,千梧更加睡不着,他连续翻了四五次身,翻身的动作也下意识放轻。 江沉凑过来在他嘴唇上轻轻亲吻,细碎的吻顺着向下,又吻了他的颈和肩膀,用极低的气声说,“他们不会有事,放心吧。” 黑暗中,千梧下意识环着江沉的背。 江沉低低道:“屈樱和钟离冶很谨慎,彭彭很怂,真有敲门声,他一定立刻闭眼装死。” 江沉说话声非常低,千梧几乎不出声地嗯了声,又用气声道:“那东西该走了,我睡了。” 他说完这话后翻了个身背对着江沉,闭上眼睛。 过了几秒后,千梧又睁开眼。 江沉刚才没回应他,甚至连句晚安都没说。 千梧心里忽然觉得不对,低声道:“江沉?” “嗯。”身后的人倒立刻应了,气声里带着一丝迟疑,说道:“有点古怪,我——” 千梧以为他怎么了,于是回过头看着他,“怎么了?” 江沉顿了顿,用严肃又带着困惑的声音低声道:“我很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你就想想吧。 小神经气急败坏地砸着地板说。 第79章 八音盒的诅咒 “我很想要你。” 千梧用了很长时间消化这简单的几个字。 “疯了?”他被秀的头皮发麻, “鬼怪就在外面巡逻,挨门挨户趴在门上听声,你这种时候从哪提起来的兴致?” 江沉的声音有些发闷,“我也有此困惑。” “……” 江沉不再出声了。 外头的东西也不知道走了没, 千梧眼皮逐渐打架, 在即将彻底阖眼睡去时, 江沉忽然翻身压上来,微凉的鼻尖抵在他脸颊上, 绕过嘴唇向下探。 千梧吓了一跳,抬手推他,“你别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吧?” “没有。”指挥官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委屈可怜, “就很想要,你不用配合, 我闻一会就睡了。” 闻一会是个什么操作,千梧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一头雾水, 刚拢起的一点困意被江沉嘴唇扫过脖子和锁骨又激没了。他下意识扳住江沉的肩膀, 江沉询问似地用上扬语调嗯了一声,抬起头,千梧举止自然地低下头与他亲吻。 “应该走了,我直觉它走了, 要不我们做吧。”江沉低声说。 千梧嘴唇扫过他的脸颊, 停在耳边, “你有直觉这种东西吗?” “有, 这次莫名有。”江沉认真道。 窗帘没有拉严, 一丝晦暗的月色透过来,在床上的人脸上映出一道光亮。 那道光亮斜着贯穿了千梧的眼眸和红唇,江沉盯着他看不停, 那是超越过往所有的致命的艳丽,足以让向来冷静克己的帝国指挥官失控。 他忽然不想忍了,抬手箍住了千梧两只纤细的手腕。 * 清晨的阳光和煦安宁,照亮了死在第一夜的三具尸体。 两男一女,全部凌乱地平躺在床,双目圆瞪,脸色青白可怖,口鼻下横陈着蜿蜒的血迹。 千梧和江沉进入其中一个死亡玩家的房间时,钟离冶正合上药箱。 他缓缓摘下手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跟另外两人一样,死于剧毒。” “会不会是昨晚的食物?”有人问。 小个子摇摇头,“食物摆放完全随机,大家都吃过。这明显是一个有明确死亡触发条件的副本,不会肆意无规律杀人,杀人的应该还是昨晚那个东西吧。” 千梧在人群外开口道:“昨晚那东西挨个房间敲门了吗?” 玩家们集体回过头,脸色发白。 “在场还活着的各位,昨晚都忍住了没应声,是吧?”千梧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死者的尸体,又神色淡然收回视线,“这大概就是触发条件了。华尔兹在背景故事里是管家埃德蒙的代表,埃德蒙一直关心少爷西里尔能否安眠,他会在华尔兹之夜巡房,被发现没睡的玩家遭殃。” 江沉接上说道:“只要出声应答,他就会进入那个房间,至于处决方式——” 屈樱声音里打着颤,“或许是安眠的汤药,因为昨晚他在我门外说,如果睡不着他可以给我吃点安眠的东西。” 话音落,房间里一片死寂。 千梧脑内仿佛有了干瘦的蛇蝎老男人忽然闯进来在床上摁住他强行灌下毒药的场景,顿时有些胸闷。 钟离冶用一条手帕垫着闭上了死者的眼睛,低声道:“我们都出去吧。” 白天的古堡一派祥和,除了有点过分安静外,并看不出什么异样。 舞厅的大门在白天完全关闭,在那旁边还有一个稍简陋的小餐厅,早餐自动备好,仿佛冥冥中有鬼魂在打点着城堡里的一切。 众人围坐在圆桌旁吃饭,千梧伸手去拿远处摆在竹篮里的面包,衬衫袖子不经意地提起,白皙的手腕上印着一条浅红色的箍痕。 彭彭眼睛直了,“怎么搞的?” 钟离冶在下面用力蹬了他一脚。 江沉面色泰然,替千梧切开面包涂抹奶酪,仿佛没有看见那道痕迹。 “你们竟然是一对。”小个子已经明了,用难掩失望的眼神看着千梧,“你居然和这种算计权术的人在一起,太让我失望了,这就是艺术的失格,荒唐,离谱!!” 千梧拿咖啡的手一顿,片刻后低眸道:“确实离谱。” 昨晚他们都很疯狂。 江沉一上来就和平时不一样,他很少不顾及另一方的感受,但昨晚却十分明显地霸道。箍着他的手,几次让他受不了。 他曾一度难自禁地喊了江沉哥哥,但喊了那一声也没用,后面哭音不止。后来就连他自己也沉沦难自抑,两人直到天快亮才拥着睡去。早上起来洗澡时,身上上下都是见证。 江沉仿佛听不见小个子对他的讽刺贬低,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昨天的那个罗盘再拿出来转一次。” “那个叫NPC判定仪,不是什么罗盘。”对方不悦地翻个白眼,嘟囔着从口袋里摸出东西来,提一口气,“我估计未必能转出来,昨晚那个也可能是BOSS,如果是BOSS,就超过NPC判定仪的范畴了。” 江沉似乎懒得废话,只做了一个催促的手势。 指针再次飞速旋转,一桌二十多人直勾勾地盯着。 约莫十几秒后,指针忽然慢了下来,一圈一圈地打着圈,而后,它极缓慢地竖过来,尖端那一头指向下方黑线。 黑线,代表NPC可以杀人。 “这个罗盘指示的应该就是昨晚的管家埃德蒙了。”钟离冶若有所思道。 小个子捧着罗盘有点发蒙,过一会忽然说,“哦对,我想起来了,前面副本里但凡有NPC的,NPC都是一开始就领我们入本。看来这罗盘还有一个隐藏规则,只能判定已经出现过的NPC。” 千梧忽然问,“你去过有一个以上NPC的本吗?” 小个子点点头,“当然,还不少呢,有些副本里除了关键NPC还有一堆不那么重要的。” “那怎么知道每一次是指谁?” 对方回忆了一会才说,“我都是遇见一个转一次,默认它对应的是最近出现的NPC的结果,都是准的。” 江沉拿起珐琅的马克杯啜了几口热咖啡,而后说道:“目前已知的古堡中的杀人法则有两条,一是跟随舞会规则来的,但目前还没人踩雷,处决者也未曾出现,很可能就是副本隐藏的BOSS。二是夜晚会出现的管家埃德蒙,作为NPC诱导玩家踩中陷阱。”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副本很诡异?那些迫使我们行动的手是哪来的,为什么一切家具都自动引导我们?还有埃德蒙,他连少爷是谁都分不清,还像个变态老妈子一样逼着人入睡,他是不是已经成为厉鬼了?”彭彭眼睛发直,“这会不会又是一个被诅咒的副本?” 江沉点头,“有可能。副本描述里只隐约透露了三人间的关系,但没有后续。大家今天搜房时要格外留心文字资料,最起码,搞清楚这三个人生活在哪个时期。” 众人点头答应。 早餐精致丰盛,但除千梧和彭彭外几乎无人有胃口,他们刚吃到一半,其他玩家就各自散去梳理线索了。 屈樱说要上洗手间,钟离冶先吃完了便陪着她一起。 江沉留在桌边等千梧,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着生存法典。今天早晨起来后,法典上出现了第二条法则。 【#2 华尔兹之夜,安静入睡可保平安】 千梧一边捞着牛奶里浸泡的杏仁一边问身边的彭彭:“你昨晚害怕了吗?” “没。”彭彭吃得唏哩呼噜,“说句大老实话,我昨天被那几个阴森森的爪子强制推回房间后吓得不清,直接躺床上睡着了,半夜一点没醒。” 饶是早有此人不凡的预期,千梧手上的勺子还是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他抬起头来,“一点都没醒?埃德蒙可是敲了门的。” “我听见了。”彭彭说,“做梦一直梦见一只啄木鸟,在我床板上哒哒哒、哒哒哒地敲,我在梦里亲了它一口,把它亲自闭了,再也不敢啄。刚才听你们说我才反应过来,那哪是啄木鸟啊,是那个变态死管家。” “……” 千梧轻叹一声低头继续捞着吃,江沉忍不住爱怜地摸摸他的后脑。 他的手顺着千梧的头发滑下,不经意间撩开了衬衫的后衣领,露出后颈下的深红色吻痕。 千梧有所察觉,但继续捞着吃东西没动,江沉看了一会后抬手用布料将那里挡上,低声道:“有点古怪。” “你知道就好。”千梧挑眉看他一眼,“不仅有点古怪,还很粗鲁。” 江沉语气立刻低下来,“今晚不会了。” 彭彭把碗一放,“吃完了我去找钟离冶玩了,拜拜!” 他飞也似地跑出餐厅,江沉则慢条斯理地等千梧吃完才起身。他们从房间里出去,见彭彭已经小跑到走廊另一头。 走廊另一头是洗手间,钟离冶等在门外,屈樱刚好从里面出来,拿着一条白色的手帕擦手。 白色的手帕在古堡里到处都有,五斗柜里也有好多,布料普通,像是下人随处囤放干活用的。大家已经约好,搜过的房间就在门外侧把手上系这样一条手帕,以免费重复的工夫。 江沉和千梧按照习惯直接上到了古堡顶楼,从上向下搜索。 顶楼的楼顶有些弧形,举架偏低,个子高的人站在地板上会有种压抑感。 房门都是厚重富丽的漆雕木制成。古堡里有个规律,除了睡房之外,所有功用性房间都有门牌,比如这一层有四五个藏书室,还有仓储室、茶点间等。只是每扇门上都贴着巨大的封条,封条已经泛黄卷边,门把手上挂着沉重的黄铜锁链,推按不动,被封得严严实实。 千梧随手掀起一条封条,念道:“道格拉斯将军,查封于此。” “所有门上都是这一条,不管有无查封必要,最堵头的那间工具收纳房竟然也逃不过。”江沉嗤笑一声,随手拨了拨沉重的铁链,“无非是掠夺者炫耀的手段罢了。” 千梧思忖道:“从资料上看,道格拉斯似乎看上了西里尔,既然是心上人,怎么还查封人家的屋子?” “也不算完全查封,舞厅,餐厅,西里尔的睡房,这些都好端端的。”江沉说,“一边宠它,一边当着它的面烧掉一些它的羽毛,或许这就是养金丝雀的趣味。” 千梧微微眯起眼瞟着他。 江沉玩了一会铁链后带着嫌弃丢开,“很多叔侄同辈都醉心于此,但这种被人折了羽翼还肯栖伏的雀类哪有美感?病态的趣味。” 千梧淡淡道:“你不喜欢金丝雀吗?” 江沉似是认真想了会,“不喜欢,但如果是会哭的那种,或许还能多看两眼。” 他说完这话后千梧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跺他一脚,转身向外走。 江沉低笑着跟在后面,低声道:“不用代入吧,你又不是笼中雀。”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千梧忽然停下脚步问。 江沉一愣,“什么声音?” 千梧没回答。 隐隐约约的,他总觉得昨晚的圆舞曲还在脑海中,时不时便浮现一会,挥之不去。 被查封的房间进不去,他们只能沿着楼梯向下。 小个子在下面一层的楼梯拐弯处探出头来,叹气道:“一半以上的房间都被查封了,我们一无所获啊。” “楼上也是一样。”江沉说,“下面几层都扫过了吗?一间房都没打开?” 小个子摇摇头,“人多,一会就扫完了。除了我们睡觉和去过的那几个地方,其他全都上着封条。” 赵冰和几个女生从下面走上来,索性懒得继续上楼了,仰头道:“我们这边也一样,压根没有可搜查的余地。” 形势陷入胶着,所有人凑在一起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所以然。 “这个副本不是叫八音盒的诅咒吗?”彭彭忽然弱弱提议道:“咱们的房间本质上都一模一样,大家的五斗柜上都有八音盒吧?我们要不各自回去摆弄摆弄那东西,说不定能触发什么玄机。之前我们去过一个歌姬副本,床头的留声机就是关键道具。” 一语惊醒众人,众人立刻各回各屋。 千梧行动缓慢,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 “在想什么?”江沉低声问。 千梧摇摇头说,“八音盒早就已经看过了,里面有两个锈蚀得看不清的两个小人,拧发条会出声,和世界上所有的八音盒都一样。” 江沉说,“按照现在的思路,要么就找找钥匙,或许能打开某扇被锁的房门,要么就说明其他房间都不重要。对了,你在瘟疫副本里拿到的钥匙呢?” 千梧摇头,“刚才想过,但那些锁跟我的钥匙完全不是一种口径,差得很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千梧沿着扶手楼梯下到一楼,站在大堂,扭头向舞厅的方向望去。 白天里,舞厅的大门紧闭,早晨就有玩家去试探推过,压根推不开那扇门。 那扇门里有神秘且强迫人参与的死亡机制,本也无人愿意探索。 千梧忽然轻声道:“我有预感,所有线索都会在这个舞厅里揭晓。” 江沉闻言走上去推了推门,门严丝合缝地闭着,只稍微用用力就知道绝对不可能推开。 “等晚上吧。”他说,“今晚或许就是属于道格拉斯的探戈之夜。” 古堡里的白天时间似乎流逝得比正常时间要快,午饭后,千梧无非坐下来和大家讨论一会线索,又打了个盹的功夫,忽然就听到了布谷布谷的报时声。 似乎只有在关键时间点,报时钟才会响起。他在心中默数到九,刚从床上起身,就感到脚腕一凉。 “我自己走。”他冷声对着空气道:“少碰我。” 无声僵持数秒后,攥着他脚腕的阴冷的手竟然真的松开了。 他整理了一下繁复的衬衫袖口和领口,和换上一身黑色礼服的江沉并肩而行。 夜色下的古堡静谧,舞会礼堂的大门再次开启,里面灯火璀璨。 余下二十六个玩家重新踏入礼堂,而后,洁白的壁毯上出现了新的规则。 “今夜,探戈之夜。” “探戈舞曲顿错感激烈,男方步伐果断有力,女方神秘大方。双方在看似严肃的舞步下传递爱意,默契地避嫌,一步之遥间,爱意与危险一触即发。” “断奏响起之时,请严谨地摆头,与心爱之人欢愉共舞吧!” “什么意思??”彭彭瞪大眼盯着墙上,“今天的提示怎么这么长?我怎么没看懂?” 沙漏已经被无形的手掉了个个,低低的前奏已经响起,大多数玩家都没懂,茫然慌乱地小声交谈着。 江沉神色从容,解释道:“这上面写的大体是探戈舞的舞曲礼仪。探戈是地下情人约会之舞,他们虽然紧紧搂抱彼此,但必须表现得严肃正派,且避免流露情义,还要不时东张西望确认他人没有关注过来。每一次端奏的开端都有一个定位音,定位音响起时,男女双方同时向左摆头。” 屈樱皱眉想了会,“你这样说,我回忆我看过的探戈舞步好像还真是这样。那岂不是整支舞步都无法凝视彼此?” “要的就是这个目的。”江沉点点头,扫了眼正淡淡消失的提示字,说道:“提示一定不是白给的,大家跳舞时小心,尽量不要违背舞曲礼仪。” 他说着,沙漏的沙已经流逝见底,顿错的弹奏渐强,江沉单手系上礼服的扣子,后退一步。 他深沉大方地朝千梧伸出另一只手,“千梧老师。” 千梧轻轻勾唇,将手递在他的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难以置信地抚摸着地板。 地板怎么漏了?它战栗着说。 敲键盘的叹口气,把它拎起来暂时丢到床上去。 地板修好之前,不许动。敲键盘的说。 第80章 八音盒的诅咒 这支探戈舞曲以小提琴为主乐器, 二四拍的伴奏音顿挫感强烈,音乐一经响起,千梧便自动跟随音乐踏出舞步。 江沉和他贴得很紧,右臂搂抱着他。呼吸近在咫尺, 他们遵守规则不与彼此对视。 定位音响起, 他和江沉同时向各自的左边摆头, 两人的脸交错开去,江沉低声道:“看到什么了吗?” 千梧目光扫过长桌上琳琅的食物, 忽然定格在长桌一角。 小小的铜制八音盒憨厚地蹲在桌角,安静而不引人注目。 千梧有些犹豫,“昨天桌上有八音盒吗?” “没有。”江沉说, “昨天我一直在留意八音盒相关的物件,特意在舞厅里找过, 压根没有。” 又一个断奏,他们交错摆头, 江沉看到了千梧刚才看的地方。 “昨天那里摆的是一个铝制的冰桶, 桶里盛着两支红酒,上面还搭着一块白手帕,我记得很清楚。”江沉说,“这个八音盒是新出现的。” 千梧嗯了声, “等会跳完去看看。” 音乐声愈发沉沦激烈, 他们的舞步仿佛逐渐不受控制, 即使在诡异副本, 也难自禁地投入其中。 舞厅内似乎有一种醉人的香氛, 起初踏入时只觉得过于庸俗,但闻久了却觉得意乱神迷。 下一个断奏响起前,千梧定了定神, 才合乎舞蹈礼仪那样严肃而果断地摆过头去。然而他和江沉脸颊交错的那一瞬间,余光里江沉俊朗的轮廓却好像与平时有些不同,千梧看着另一边的长桌想了一会,才意识到似乎是鼻梁的轮廓线稍微长了几毫米。 微弱的几毫米,寻常人并不会在意,却难逃画家的直觉。 又一个断奏,摆头时,他惊讶地发现余光里的人不仅鼻梁轮廓变化,就连颧骨的位置都向上抬了一抬。 每一次断奏,江沉的骨相似乎都在发生着细微而生动的变化,让他心痒不止,想要不顾禁止对视的规则仔细辨上一眼。 “江沉。”千梧忍着念头唤道:“你看我的样子有变化吗?” 江沉却没回复,千梧恍惚间忽然醒悟,江沉已经有长达一分多钟没有出声了。他极度娴熟而自然地引领着舞步,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跳舞机器。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断奏后,在某一次摆头,千梧心里彻底凉了下去。 拉着他跳舞的那个人不再是人,在经历了面目五官逐渐改变后,皮肉在那人脸上褪去,他变成了一架粼粼白骨。 紧紧攥着他的手也变成硌人的白骨,那白骨亲密地拥着他,在转头时,就在他耳边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 余光里,骷髅头似乎带着笑意,阴森森地笑着望他。 “千梧。” 千梧忽然听到江沉的声音,是从骷髅空洞的腔里发出来的。 他浑身一震,继续跟着音乐舞动摆头,那白骨又用江沉的声音说,“我怎么觉得浑身的皮肉都像被腐蚀掉一样痛,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撕咬的虫?你帮我看看。” 千梧不敢说话,他紧紧地抿着嘴,跟随音乐舞动摆头,冷汗顺着脸颊滴下,那白骨搂他越来越紧,他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不知。 音乐越来越激烈,辉煌的断奏仿佛能够了结舞者的生命,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到手上的白骨一松,变回温热的触感,小提琴声停歇,他的脚也仿佛自动停止了旋转。 千梧仍旧不敢回头,直到看到视野内其余玩家纷纷惊恐地凝视着彼此询问刚才的事情。 “宝宝。”江沉的语气带着些后怕和疲惫,抬手抚上他脸颊。 千梧终于扭过头来,咫尺间的视野内是江沉清晰生动的眉眼。 他长松一口气。 “我刚才看见你的脸变了,逐渐变成金发碧眼,皮肤苍白还带着雀斑,后来干脆成了一架白骨。”江沉语气有些艰涩,“但我没有回头,你呢,忍住了吗?” 千梧轻轻点头。 舞蹈已经结束,壁毯上却暂时没有出现判定。玩家间慌成一片。 赵冰惊慌道:“我刚才回头了,回头没事吧?” 和她组队的男士闻言脸色发白道:“我也回头了——你喊我回头的,你让我救救你。” “我没有啊。”赵冰脸一下子白了下去,结结巴巴道:“什么喊你,我压根没喊你,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我们不是随便组的队吗?” 小个子问,“回头后发生了什么?” 赵冰的嘴唇被她自己撕咬出血口子,她喃喃道:“我……虽然规则说是说,但这种规则很难放在心上,我一个摆头时感觉他的眼睛不太对劲,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对我笑,跟我说别害怕,城堡里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后来——” 她嘴唇哆嗦着,语带哭腔,“后来他的长相却逐渐发生变化,最后成了一架白骨!白骨一直对我笑,我想扭过头去,却再也扭不回去了,只能死死地盯着他。” 她越说,人群中便有几个玩家脸色越白。 “该不会,这真的是死亡触发条件吧。”赵冰难以置信地呢喃着,跌坐在地,随着她的动作,另有八九个玩家同时崩溃地跪坐在地毯上。 江沉道:“刚才都谁忍不住回头看舞伴了?” 稀稀落落地,竟然有十二个人举起手。千梧望着那十几个人不由得心口发凉,下意识回过头,还好彭彭他们三个都没中套。 赵冰哭道:“谁能想到会在这里翻船,舞蹈礼仪的提示也很弱,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踩了套!” 她的舞伴跪在地上双手插在发间,崩溃颤抖道:“我走了那么多腥风血雨的副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已经这么多分了——” 他说着不顾一切地撸开礼服袖子,将手臂比给空气看,“神经你看看,我冷静已经五十多了,敏感也快二十,再走上十来个副本,我可能就能活着出去了啊!神经,我是天赋不错的玩家,求求你可怜,再给我一次机会——” 话音未落,壁毯上忽然浮现了字迹。 【舞会结束】 【12人未完成舞蹈,其中8人互为舞伴,另有4人连累未犯错的舞伴,幽情被发现。】 “什么?!”一个男人骤然发狂,“我没有回头,我忍住了没犯错,为什么要因为队友的过错受到牵连,我不服!” 大多数玩家还懵着,一个小姑娘原本以为自己没事了,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舞伴,霎时脸色惨白向后退。 【因此,共16人需努力练习,其余5对舞者表现完美,多谢。】 【请接受款待,用餐后早些休息,晚安。】 字迹消失了,沙漏重新开始倒计时。 “这就……结束了?”赵冰揉了揉哭肿的眼睛,“什么都没发生,只说需要练习?” 千梧本想说练习未必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但他看着赵冰不肯放弃希望的双眼,终没忍心说出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二十六人进来,被判定失误的足有十六人,以至于有胃口吃东西的反而是少数。屈樱拿了食物去宽慰赵冰,千梧看了她们一眼,转身朝长桌一角走去。 这里的八音盒与五斗柜上摆放的一模一样,然而掀开盖子,里面的两个小人却十分清晰,毫无锈蚀斑驳的痕迹。 其中一个身着铠甲,腰间挂着短刀,威严轩昂。而另一个则纤细娇弱,金发碧眼,穿着一身白色的宫廷礼服。 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正向各自左边摆头去,目光严肃而热切,仿佛即便背道而驰,也难掩对彼此激烈的渴望。 “道格拉斯和西里尔。” 千梧手指轻轻抚过小人的身体,想要将八音盒拿起来仔细观赏,却发现那三只铜脚是焊死在长桌上的。 江沉伸手拧了拧发条,音乐立刻响起,正是刚才的探戈舞曲,两个小人也在转盘上挪动起来。 “你们在摆弄什么?”小个子走过来皱眉问道:“这八音盒怎么放的是探戈啊,我们房间里都是华尔兹。” 江沉停顿片刻才低声道:“很奇怪,昨晚桌上没有这个东西。按理来说,一晚华尔兹一晚探戈,既然探戈之夜舞厅里有配套的八音盒,为什么华尔兹之夜却没有?” 千梧没吭声,他的眼神却定在代表道格拉斯的小人身上。 那是非常有强权意味的一身盔甲,不难让人想象到高大的将领纵身马上睥睨一切的画面。他蓦然觉得有些苍凉,仿佛能看见道格拉斯下令杀光这城堡里原本的主宰者,幸免于难的只有仆人和金发碧眼的娇贵少爷。 道格拉斯的腰上挂着短刀,刀未出鞘,但隐隐可感知其锋利。 江沉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千梧抬起头,却见江沉左右环视,像在找什么东西。 “怎么了?”千梧问。 “这个刀柄有点眼熟。”江沉说着,视线忽然一定,向对面的长桌另一头大步走去。 他还没走到,千梧已经看见了他说的东西。 对面桌上摆着一扇巨大的炙烤牛肋,下面横陈着精致的餐盘和十几把餐刀。其中一把的刀柄有些弯曲,柄上有一块圆形的木质似乎与其他地方不同,微微泛着红。 千梧回过头看八音盒里的道格拉斯,道格拉斯的短刀刀柄弯曲,上面嵌着红宝石。 虽然相差甚远,但却又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千梧走过去,江沉正拿起那把刀端详。 “我有一种直觉。”江沉低声说。 江沉很少说直觉这个词,他向来笃信严谨的推理,又或许很少真正产生直觉。 千梧停顿片刻,低声问,“你想要这把刀?” “或许能够触发一些隐藏条件。”江沉说着停顿下,略作犹豫后还是做了决定,“试一试吧,说不定是个拿到敏感分的机会。” “我们得走了。”钟离冶对众人说道:“沙漏马上就要停止,不管有没有被判定失误,大家先回去再商量对策。” 众人点点头,千梧和江沉转身当先往外走。彭彭用最后的时间抓紧打包了一些食物,一路小跑。 一切都好端端地,直到千梧和江沉已经踏出宴会厅,向外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身后陆续响起的尖叫声。 千梧心里咯噔一声,猛地回过头,却见越来越多人脚步停在门口,他们用力挣扎却拔不动仿佛粘在地上的脚,上身无力地倒下趴伏在地,哭喊着朝他伸出手求救。 十六个被判定失误的玩家,人人都仿佛被阴森的手禁锢住脚腕,无法离开舞会厅。 沙已漏尽,大门缓缓关闭,地上的人绝望的哀嚎声不断,那些苍白惊恐的脸在逐渐变窄的门缝中渐渐消失。 门缝关严的一瞬,舞厅里忽然再次响起探戈舞曲,小提琴激情拉响,任外面的玩家如何用力砸门,那门也不再开启。 里面已无人声,没有尖叫也没有哭泣,只有仿佛永无止尽的提琴声。 十个玩家矗立在门口,望着面前的大门,眼神逐渐空洞。 许久,江沉抬手轻轻捂住千梧的耳朵,对他低声道:“他们应该已经死了,我们回去吧。” 小个子忍不住颤抖道:“你怎么能这么冷血!都是一起的玩家,这个副本又没有竞争机制——” “随你怎么想。”江沉瞟他一眼,深沉的眼眸中似乎不带一点情绪,轻描淡写道:“但他们就是死了,留在这里不知道还会触发什么机制,不如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再找其他线索。” 小个子被怼得面红耳赤,死死地瞪着江沉,浑身打着哆嗦。 许久,他眼眶逐渐红了,蹲下去颤声道:“我明白这个道理,谁又不明白?可那都是生命啊……” 江沉回头冲脸色惨白的彭彭等人点了点头,越过他直接上楼。 千梧路过时,小个子抬起头满怀希冀地看过来。千梧却只稍作停顿,低声道:“抱歉,我无法给你什么安慰,神经里的人都只能向前看,这是我唯一的忠告。” 昨晚还有二十九人,现在已经只剩下十个。十个人死气沉沉地上楼,各自回到房间。 “夜里警醒点。”江沉站在门口对众人叮嘱,思考片刻后说道:“管家大概率不会出现,或许会有道格拉斯出来。” 屈樱脸色发白,“道格拉斯会有什么新的花样吗?” 江沉摇摇头,分析道:“不知道。只能以舞会的规则来推测,大家躺下后尽量不要睁开眼睛,无论听到什么、挨到什么,都别睁眼,一觉到天亮。” 回到房间后,照例是千梧先洗澡。 他进到浴室脱掉礼服,绯红的伤痕附在白皙纤细的身体上,十足瑰丽。他凝视着镜中,脑海中莫名想起了刚才八音盒里的西里尔。 娇贵脆弱,多情而清澈的眉眼。神经或许又比着他的样子捏了个BOSS出来。 那么道格拉斯呢?强权将军,霸道而深情,难道是江沉吗? 千梧思绪万千,反应过来时已经在浴桶里泡了太久,他昏昏沉沉地出来,换上睡袍,直接倒在床上。 江沉洗完澡出来时,千梧已经昏昏欲睡。昏暗的灯点在床头地上,他感受到江沉放轻脚步走过来,替他掩了掩被子,关掉了那盏床头灯。 一片漆黑中,江沉摸索着上床,凑过来在他额头上亲吻,低声道:“晚安,夜里别睁眼。” 千梧撑着最后的清醒嗯了一声。 而后他便睡去。 踏实而沉沦的睡眠,无忧也无梦。只是睡到一半,他忽然觉得身上很重,像被一个人死死地压着。 有了这个意识后,千梧的清醒飞快回笼。他没有睁开眼,沉默着感受身上的人。 其实无需睁眼,也无需询问,身上的人是江沉。那气息和压上来的感觉他都太熟悉了。 许久,千梧低声道:“江沉?” 那人没有吭声,却近乎强硬地扳起他的下巴吻过来。千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咬破了嘴唇,血腥味蔓延入口。 他在惊怒中忍不住还是睁开了眼,视线中果然是江沉的脸,没有任何变化和蹊跷之处,就连他的眼神都和平时无异。 千梧皱眉推他,“发什么神经?上来就这么——” 他话没说完,再次被摁在那里吻。 “江沉?”千梧愣住。 下一秒,江沉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他僵硬住,而江沉却好像着了什么魔,眼眸中平静无波动,扼住他低头继续。 思绪纷乱之际,千梧的视线落在江沉身后空白的壁毯上。 他好像忽然理清了什么。 【……当晚,道格拉斯对西里尔动了强,掐着西里尔的脖子差点将他弄死。打那之后……】 江沉在他的嘴唇上咬破了好几个口子,快要把他掐到窒息时,终于松开他,黑眸中是冰冷的怒意。 他恶狠狠道:“你家人都没了,从此之后,你只能是我的!” “……” 千梧无语,咳嗽两声哑着嗓子道:“如果非要这么说,其实也不能说不对——” 江沉一把攥住他的头发,嘴唇贴在他耳边冷声道:“是我杀了他们!我就是要拿走你的一切,让你只属于我!怎么样,你恨吗?” “这……”千梧努力无视头顶的痛意,“我父母那场车祸是你主导的?可是那时候你只有六岁吧?” “住口!”江沉彻底发飙。 千梧咽了口吐沫,“你松开手,我们温柔点来——” 话音未落,江沉就伸手堵住了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地板好了吗?小神经扒着床沿慌张道:我要地板。 闭嘴。敲键盘的拿着地砖蹲在地上说,还没好呢! 我讨厌床。小神经紧张呢喃:我恐高,我要地板! 第81章 八音盒的诅咒 千梧脸压在枕头里, 几乎难以呼吸。 痛极的他丢掉了艺术家清冷的矜持,扭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江沉原本有些空茫的黑眸缩了缩,深沉的视线在他脸上爱怜地停顿,转头愈演愈烈。 后半夜的事, 千梧的记忆有些模糊, 画面十分破碎, 只是破碎的画面一直贯穿着自己的哭音。 …… 清晨睁开眼时,千梧刚动了个翻身的念头, 就被浑身上下所有骨节和肌肉的酸痛压了回去。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冰冷地叫了声“江沉”。 江沉正茫然地坐在床上,看着远处地板上散落的衣服。 “宝宝。”江沉嗓子哑得像是得了重感冒,回头看着他, 眼神惊愕又有些无措。 许久,他低声拘谨地问, “你眼睛有点红肿,半夜哭了?” 话音落, 千梧挑唇一笑, 大大方方揭开被子。 遍布全身的艳丽罪证。 江沉使劲咽了口吐沫,露出二十几年人生中都未曾出现的表情,像是愣了一会,又默默转回头去。 ——可以被称之为事发装傻的神情。 千梧微笑, “昨晚的西里尔少爷还可口吗?” “……” 江沉抓起被子捂住头, 闷声道:“实不相瞒, 听你问这句话, 我好像又有点——” 千梧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不顾酸痛翻身下床往浴室走去,刚走两步又掉回头来。 江沉才刚把被子从头上拿下来,视线里就见千梧神色冰冷, 抄起一只枕头劈头迎面朝他砸来。 清冷美貌的画家怒骂道:“就不该复合,多余遭这份罪。” 江沉在背后看着他怒极的背影,低叹一声。 他哑着嗓子喃喃道:“不能这么说。就算没复合,遭完这份罪也该复合了。” 千梧怒极反笑,他的笑声清泠泠地,红唇映着清早有些苍白的面色,煞是撩拨。 早餐时,江沉和千梧是最晚到达小餐厅的,来时大多数人都吃完了,正在低声讨论。 昨晚无事发生,闭眼一夜到天明,多数人中途都没醒过。 就有一个哥们惨了点,年纪轻轻肾不好,半夜总想起夜。尿意来袭又想起江沉的警告,闭着眼睛摸索着去厕所,把大脚趾踢烂了。 小个子手里拿着一条法棍面包,在桌上一下一下敲着,思索道:“其实也能说通。华尔兹之夜的舞会机制最多只能杀死一个人,所以夜里埃德蒙出马来补补亏空。探戈之夜光是舞会就杀够了本,也不用派其他NPC出现了。” 屈樱眉宇间有些困惑,低声自言自语道:“道格拉斯真的是NPC吗?管家身份低微,在背景故事里也比较边缘,但道格拉斯是绝对的主角。或许道格拉斯是BOSS之一,如果这样,已经死了一半以上人,但还没跟BOSS照过面,反而不是好事。” 千梧带着喇领衬衫也遮不住的一脖子红痕在桌边坐下,冷声道:“不管是不是BOSS,已经照过面了。” “哈?”彭彭一愣,刚要过问,忽然皱眉。 他把勺子放下,语重心长道:“你俩能不能行了?副本里,昨晚上死了十六个啊!反而让你们意兴大发了是吧?” 千梧闻言看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神色冷漠,带着一种让人不敢接近的气场,彭彭只得又摸摸鼻子不再吭声了。 小个子问道:“对了,昨天江沉不是从舞会里顺了一把刀回去吗?是那把刀触发了道格拉斯?” 江沉停顿片刻,提起瓷壶为千梧倒咖啡,“算吧。” “发生了什么?凶险吗?”小个子立刻紧张。 江沉不再说话,千梧微笑,“我差点死了。” “……” 江沉手一倾,黑褐色的咖啡液在雪白的桌布上蜿蜒流淌,他面不改色地随手拿起一条手帕覆了上去。 “道格拉斯会在夜间出没,但只是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说一些听不懂的梦话,没有什么杀人机制。”江沉脸色平静地扯谎,“对了,你那个罗盘可以再转一下。如果还是指向黑线,证明道格拉斯就是BOSS,如果改指向红线,那就说明他只是一个NPC。这样一来,我们起码可以锁定西里尔是BOSS。” 小个子点点头,“有道理。” 罗盘再次旋转,这一次的结果,是红线。结果发生变化,代表昨夜附上江沉身体的道格拉斯也只是一个NPC。 千梧瞟了罗盘一眼,低叹一声,埋头安静喝咖啡。 玩家们早饭后又散去不抱希望地找线索了,千梧却坐在餐桌前扭头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昨晚他做了一个梦。 事实上,昨晚疯狂至极,他已然想不起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真实。只记得自己哭着喊江沉哥哥,止不住地哀求,就在哀求时,恍惚间好像听见自己说了另一番话。 “我爱你,我已经爱上你了啊,可不可以对我温柔一点,给我一点和过去割舍的时间……” “啊,求求你……从小他带我长大……不要一直逼我,给我一点时间……” 千梧回忆着,那个哭泣哀求的声音在脑海里愈演愈烈,可那音色完全是他自己的,感觉十分违和。 他忽然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忍不住抬手按上头,垂眸沉叹了口气。 “你还是不高兴吗。”江沉的嗓音低沉有些拿不准,抬起手轻抚他的脸颊,“昨晚很难熬吧,我也不知道那把短刀竟然会触发那种事情,我——” 千梧抬眸问道:“你有多少记忆?除了上床之外,还有什么别的?” 江沉闻言轻轻蹙眉,沉思许久才说道:“很错乱和分裂。昨晚我一点个人的意识都没有,但早上醒来后却能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什么。还有,我隐约觉得恨你,又爱又恨,很不甘心,似乎明明得到了,却并不是完完整整地拥有。” 千梧眼神微怔,若有所思。 江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说道:“实不相瞒,这种又爱又恨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我到现在为止看着你——” 他话到一半又不由自主地停顿,千梧回过身来盯着他,见他喉结上下轻轻颤动。 江沉声音更放低,“还是有那种冲动,很喜欢你,但很没安全感,只想随时随地都作弄你。” “……” 千梧瞬间冷脸,向后直了直背,靠坐进椅背里,冷声道:“那你离我远点。” 江沉叹气,替他重新倒满咖啡,低声道:“我现在很清醒,能克制自己,你放心。” 千梧嗤笑一声,不予置评。他静静地喝茶吃了一会点心,忽然问,“第一天的任务描述你还记得多少?能完整复述一遍吗?” 江沉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便笺,“我昨天默写下了。” 【掠夺者道格拉斯占据了这座城堡。西里尔沉缅于痛苦难入睡,埃德蒙只好每晚陪他共舞。道格拉斯来检查战利品,刚好看见这一切。他不由分说将埃德蒙赶出舞厅,换成他喜欢的探戈,迫使西里尔共舞。当晚,他对西里尔动了强,在床上掐着西里尔的脖子。打那之后,道格拉斯每隔一天来一次,他来的那一天,华尔兹要切换成危险的探戈,埃德蒙不得踏入舞厅。】 江沉视线飞快扫过这段话,又忍不住看向千梧颈上的红痕。 他沉叹一声,又说了句抱歉。 “起初的直觉没有错,这是一段三角关系。”千梧蹙眉低声道:“只是一开始我猜测管家只是游离在这对恋人之外的爱慕者,现在看来,或许——” 江沉挑眉,“或许什么?” “或许西里尔也对管家有情愫。”千梧回忆着昨晚破碎的记忆迟疑道。 他说完这话,却敏锐地发觉对面的江沉皱起眉。江沉皱眉看了他一会,而后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后手指在桌上无规律地敲了敲,又翻出生存法典翻了两页。 那是江沉学生时代压抑不满时常见的举止,千梧再熟悉不过了。有一次新年舞会,他难却盛情与师姐跳了支舞,江沉便一整晚都是那个状态,他不舍得指责和质问,于是整个人就焦躁值拉满地折腾了一个晚上。 千梧瞟着他,低声道:“不痛快?” “嗯。”江沉盯着法典上的字,“是西里尔的事,不该对你,但我没法控制心里的感受。很怪异,你离我远点。” 千梧看了他一会,收回视线时忍不住轻笑起来。 “其实你和道格拉斯,是很像。”他低声道。 副本三个关键角色,管家与将军都是NPC,三角的中心西里尔就该是唯一BOSS。 道格拉斯借短刀在江沉身上苏醒,西里尔或许也有一样东西能够触发,但管家却不同,他原本就在副本里存在。 千梧想到这,正要开口,江沉忽然说,“西里尔与道格拉斯大概是死了,管家独活。” 千梧闻言有些惊讶,随即又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但管家白天无影无踪,夜里又能无障碍地杀死所有触发条件的人,管家想必也早已死去成为鬼魂了。” 江沉点点头,蹙眉又想了一会,叹气道:“好像有千头万绪,但总缺少关键的信息。这城堡里没有线索可搜,这个副本确实有点难办。” 在外头逛了一圈又回来的彭彭三人进来,听到江沉的话,彭彭道:“乐观点嘛,我们往好的方面想,现在剩下的人是偶数,所有杀人方式我们都知道了,往后很难有玩家踩坑了。线索没有也不着急,慢慢想,总能出去的。” 千梧瞟他一眼,轻声道:“未必。” 彭彭一愣,“哪不对?” 千梧没再回答,江沉看了眼窗外明烈的阳光,低声道:“你没发现这个古堡里除了晚上的三次重要报时之外,没有任何时间信息吗?” 彭彭发愣间,千梧又道:“而且,白天的时间似乎在一天天缩短。” 屈樱有些恍神,愣了许久才问道:“如果白天一直缩短,会消失吗?会发生什么?” “华尔兹之夜和探戈之夜没有边界,或许将无法正常交替。”千梧有些犹豫,“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一定不会是一件好事,我们争取在白天消失前离开副本吧。” 话虽这么说,但实现起来很有难度。 江沉又把古堡里能去的房间全都搜了一遍,依旧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而千梧白天里却什么都不想做,他看着明烈的日光,只想静坐着翻翻画册,还要吃点心喝茶。 很少有人能在面临死亡威胁时这么淡定,他淡定得心里发慌,却好像无论如何都甩脱不了那种慵懒劲。 就好像,白天百无聊赖,反而只渴望着夜晚的到来。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时他手猛地抖了下,拿到嘴边的松饼掉在身上,旁边低头理线索的江沉吓了一跳。 “怎么了?”江沉有些担心道:“你今天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像发烧了。” 千梧缓缓捡起松饼不吭声,江沉又微妙停顿,压低声道:“不会是被我弄的发烧了吧?” 千梧眯起眼危险地看了他一眼。 江沉伸手过来摸了摸他脑门,“不烧啊。” 千梧沉默良久,终于说道:“我觉得西里尔的意识正在我身上慢慢苏醒。虽然没有拿到任何触发道具,但那种感觉很强烈。” 江沉神色一顿,“有什么想法吗?” 千梧轻舔唇角,“没有,他只是个娇惯的少爷,从睁眼起就开始期待晚上的舞会。” 江沉:“……” 布谷钟再次报响时,所有玩家再次来到一楼。 舞会厅开启,昨晚的十六名玩家消失不见,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副本。剩下的人重温与第一晚一样的华尔兹之夜,音乐,餐点,就连墙上的提示都完全一致。 这一次刚好十名玩家,所有玩家都有了配对,顺利完成一舞。 只是千梧在回环间不断地溜号,就连江沉刻意捏了捏他的胳膊他都没什么反应,好像完全提不起对对面人的兴趣一样。 音乐停歇,众人止步,墙上浮现了感谢的评语,沙漏再次开始晚餐倒计时。 千梧松开和江沉相互拥抱的手,回头看向昨天八音盒的位置。 八音盒已经消失,就像江沉说的那样,那里摆了一个小小的盛冰的铝皮桶,桶里冰着两瓶红酒,上面盖着一块手帕。 小个子走过去随手拿起一瓶,说道:“咱们喝点酒吧,今晚睡得沉一点,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活着的玩家人人胸中都有郁气,纷纷点头说好,就连彭彭都跟着凑热闹道:“两瓶都拿上!” 江沉思忖片刻,“在这就开瓶,确认是普通的红酒再说。” 小个子点点头,没有开瓶器,他随手用牛排刀插进木塞慢慢撬了出来。 十个做艺术的九个酒鬼,江沉一看他手势就知道他也是老酒鬼了。他一边粗鲁原始地开瓶,一边却又用手帕托着瓶口,没让掌心的温度触碰到红酒分毫。 嘭地一声,瓶塞拔出,他凑过去闻了闻,说道:“就是很正常的红酒,勉强算还不错。” “那就分分吧。”江沉道:“适度喝点能睡得沉,确实适合这个副本。” 醒酒是绝对来不及了,小个子拿酒杯给大家倒酒,千梧接过自己那一杯,却在对方要给江沉递酒时冷脸道:“他不喝。” 小个子一愣。 江沉看千梧一眼,眼中隐有笑意,点头道:“我不会喝酒。” “哦,这样啊。”小个子点点头,用手帕垫着酒杯的底,很有仪式感地为自己续了一杯。 晚上十分平静,众人各自回到房间洗洗睡。千梧关掉灯后低声问江沉,“你今晚还会发疯吗?” 关掉灯后,千梧的声音没有白天听起来那么冷漠,反而有点像小时候那样,软乎乎的。 江沉觉得自己心里怜爱已经到顶了,声音低柔道:“没有前两天的感觉,这是实话。可能跟故事设定有关系,今晚不是属于道格拉斯的夜晚。” 他说完这话叹了口气,“但不得不说,想到这,我心里有点不痛快。” “那你忍着吧。”千梧耿直道。 江沉点点头,凑过来在黑暗中揉了揉他的头发,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 “今天晚上好好睡觉。”指挥官温柔道:“别忘了,不能出声。你不是喝过酒吗?我把红烛也点上吧,你就一觉到天亮最好了。” 千梧嗯了声,江沉把红烛在床头柜上点好,说了句睡吧。 千梧随即沉沉睡去。 然而子夜时,睡意朦胧之际,他还是听到了敲门声。 笃、笃、笃千梧困得很,正犹豫要不要睁眼看看门口以表尊敬,也已经醒来的江沉就安抚性地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别出声。 千梧无声回捏住他的手指。 几秒种后,就在千梧昏昏沉沉要再次睡去时,忽然听到门锁转动。 咔哒。 在那一瞬间,他浑身寒毛倒竖,冷汗爬满后脊背。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却见房门被极缓慢地推开,犹如电影里一个慢悠悠的长镜头,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 穿着黑色管家制服,身材修长瘦削,脸色惨白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少爷。”他用气声吐出两个字来,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哑声道:“我终于找到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贴在床上,仿佛死了。 耐心点啊,敲键盘的提着工具箱在不远处道:再有七七四十九天就好了。 小神经:…… 第82章 八音盒的诅咒 管家左手攥着一支白色蜡烛, 蜡油流下来落在干枯的手背上,惨白的光自下而上映着他的脸,随烛焰一起颤巍巍地晃动。 他眼眶很深,鼻梁窄而挺, 两腮瘦得塌陷。在惨白的烛光中笑起来时, 千梧怀疑自己头顶都在冒凉气。 千梧已然惊坐起, 江沉却没动,闭着眼仿佛依旧睡得很沉。 只是在被子下面, 江沉轻轻蹭着他的手指。 千梧稍定神,坐在床上看着逐渐靠近的埃德蒙。 房门没有完全关闭,走廊的幽光也照进房间, 千梧视线顺着埃德蒙的制服向下,看见他完整的双腿和双脚, 又看见地上那道光亮中映出的他的影子。 他一时有些拿不准,白天和江沉推测埃德蒙应该早就死了, 但这会看似乎也像个活人。 埃德蒙靠近后用气声又低低叫了一声少爷, 他走到千梧身边,猫下腰来。 千梧一动未动,在被子下紧紧捏着江沉的手。 脸贴上来时,千梧才发现埃德蒙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 只是过于瘦削凹陷的脸颊在光影下远看像是有很多褶皱。他无限地凑近, 在千梧僵住时和他贴了下脸颊。 冰冷刺骨。 “这个狗东西睡着了吧, 他今晚有弄伤您吗?”他在千梧几毫米之外用气声低低问道。 千梧怔住。 明明是华尔兹之夜, 但埃德蒙显然神志不清。大概是进来后看见床上有两个人, 便以为是道格拉斯会来陪伴他的日子。 江沉装睡,阴差阳错竟能混过去。 埃德蒙十足怜爱地看着千梧,将手摸向口袋, 喃喃道:“睡不着的话很可怜呐,吃点安神的东西吧。”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瓶子,和舞厅长桌上摆放着盛糖的小瓷瓶一模一样,可爱敦厚的小瓷瓶在这种情境下看起来却带着阴森的感觉。 埃德蒙顿了顿,又摇头道:“差点拿错,不是这个,这个是给您的冒充者吃的。” 千梧说了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平静问,“冒充者?” 埃德蒙凝重点头,“是我岁数大了吗,最近总在古堡里逮住一些冒充您的家伙,让我白白高兴一场。我只好用毒药送他们下地狱了。” 千梧心里想到了死在第一晚的三个人。 他没有吭声,看着埃德蒙换了个兜摸出另一个小瓷瓶,扒开塞子仔细闻了很久才说道:“是这个,小心别搞错,我可不想伤害到您一分一毫。” 他说着再次俯身,将药瓶恭恭敬敬地捧过来。他太瘦了,弯腰时仿佛腰要随时折断,千梧忍不住往他下半身看了一眼。 床头柜上的红烛安静燃烧,它守了一夜,埃德蒙进来到现在,它却没有任何异动。 然而千梧眼睛刚刚扫到地面,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僵住。 红烛烛光下的景象和刚才在门口看见时完全不同。埃德蒙裤管下端空荡荡,没有脚,也没有影子。 “喝啊。”埃德蒙又凑过来,和千梧贴着脸,轻声在他耳边呢喃道:“喝了这个好睡觉,你就不用梦见这个暴君了。这样即使恶魔就在你身边,你也能勇敢地甜睡。” 被子下面,江沉原本攥着他的那只手悄无声息松开,向枕头下摸去。 千梧脸被埃德蒙贴得冰冷,他正在心中酝酿要怎么找借口拒绝这瓶药,埃德蒙将药瓶在他面前晃了晃,他鼻尖一动,忽然有些惊讶。 千梧伸手接过药瓶,放在鼻子下又闻了闻。 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不会错,是江夫人煮热红酒的那个配方。进入神经的第一个副本里,为了安慰睡不着觉的他,江沉也曾如法炮制。 虽然瓶中液体早已放凉,但馥郁的葡萄和肉桂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江沉无声息的动作也迟疑住了。 千梧恍惚间有点明白过来,如果西里尔是比着他来捏的,那么管家向来哄西里尔入睡的东西,或许也就是他小时候被哄入睡时会喝的东西。 这是一瓶真正的“安神汤”,不是毒药。 千梧把那一小瓶东西喝光,瓶子递还给埃德蒙。 “少爷真乖。”埃德蒙枯瘦的脸皮上浮现一丝怜爱的笑意,抬手摸摸他的头,“睡觉吧,明早这狗东西就走了。起码,我们还能在他下次来之前安心度过一天好时光。” 千梧不敢多说话,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西里尔,声音长相都不同。 他只能垂眸嗯了一声。 埃德蒙收好瓶子,捏起他的那支红烛,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如同幽长的电影镜头,他不请自来,又独自离去。 离开时,千梧看着他的背影,竟然读出了几分萧索的意味。 房门关闭,千梧又在床上静坐了足足两分钟,江沉才低声道:“走了。” “我一身冷汗,睡衣都贴在身上了。”千梧低声嘟囔:“这家伙不按副本机制推门,怪吓人的。” “或许这就是副本机制,他判断出真正的西里尔时会直接进入。” 江沉说着掀开被子坐起来,手掌贴着千梧的后背一下一下轻顺,“他是什么东西?” 千梧道:“进门时看着正常,在红烛的烛光下才显了形,是个鬼魂。” 江沉闻言蹙眉,思考一会后说道:“但从言语中,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鬼魂。” 埃德蒙的状态确实很奇怪,他把城堡里这些不速之客当成冒充西里尔的人,在华尔兹之夜看到“道格拉斯”也不觉得意外。西里尔已经死了这么久了,他却还似乎停留在从前的日子,明显神智颠倒。 江沉迟疑道:“他认为我是道格拉斯还算合理,毕竟我拿到了道格拉斯的短刀。但你呢?到底是什么触发了你和西里尔的绑定?” 千梧想了一会才说道:“或许在你成为道格拉斯,又把我认作西里尔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完成了和西里尔的绑定。昨晚开始,我已经陆续有了西里尔的记忆和习惯。” 大概是刚才出了一身冷汗,千梧的嗓子有些发哑。江沉听他说话到一半,就赤着脚下地去倒水。 千梧看着他的动作,皱眉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个副本像一潭死水,我们知道了舞会的死亡触发条件,知道了埃德蒙会杀死被认为是冒充者的玩家,然后呢?他进来后没有半点要伤害我们的意思,他不采取下一步行动,我们依旧没有线索,难道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循环下去?” 江沉捧着胖乎乎的茶杯过来递给他,低声道:“还是有蛛丝马迹的。” 千梧立刻问,“什么?” 他连水都顾不上接,江沉捧着杯到他嘴边让他喝了两口,说道:“我也说不太准。但埃德蒙对你说话的语气有些违和,他当着西里尔的面管道格拉斯叫狗东西,还说让西里尔坚持过这一夜,下次道格拉斯来之前,他们起码能度过一天安分日子。这些话我听着都是基于他和西里尔在同一立场上来说的,似乎……他认为西里尔和他一样非常痛恨道格拉斯,只是两人都无力反抗。” 千梧闻言若有所思。 依稀记得昨晚,他听见“自己”哭着哀求说,“我爱你,我已经爱上你了啊……” “或许西里尔爱上道格拉斯需要一个过程。”千梧思索着低声道:“起初,最起码道格拉斯刚刚闯进城堡时,他应该是又怕又恨,那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江沉嗯了一声。 他坐在床边看千梧喝完了一整杯水,又扯扯嘴角讽刺道:“估计那个少爷是和人睡觉睡得多了,活活睡出感情来了。” “……”千梧差点把杯子掉在床上。 指挥官满脸都是鄙夷,盯着第一天浮现任务描述的那个壁毯,冷冷道:“毕竟是个五体不勤,被人搞的家破人亡还跟人苟且的废物啊。” 千梧在被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这会你不代入道格拉斯了?” 江沉忍不住笑,“是啊。你也别代入西里尔,不许踢我。” 两人又低声讨论了一阵,天光隐隐出现时,江沉搂着千梧沉沉睡去。 然而这一睡,千梧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走出了古堡,在烈日下,他坐在阴凉的凉亭里,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喝冰得丝丝冒冷气的红茶。 视野里,他的手和手臂比平时更加纤细和白皙,白得到了一种苍白的地步,透着一丝病态美。 手臂上遍布红红紫紫的瘀痕。他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张嘴时嘴角也有又麻又胀的痛。 浑身上下都酸痛,后面尤其不舒服,坐着难受,他只能在铺满椅垫的藤椅里懒洋洋地躺着。 不久,穿着管家制服的埃德蒙出现在他身边。阳光下,埃德蒙身上没有半点阴霾,他神情严肃,气质又温柔和煦,甚至带着几分书生的斯文气。 他一手捧着盛放点心的托盘,另一手隔着块白手帕拿着一瓶冰好的果汁,上前来服侍。 弯腰安放那些食物时,埃德蒙的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他的脖子,又迅速收回视线。 “他又对您动强了。”埃德蒙语气阴冷地说道:“道格拉斯是个十足的畜生,他该下地狱。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新皇帝对您还算客气,毕竟要昭显自己武力后的仁慈。我手上搜集了一些道格拉斯试图篡权的证据,您把这些呈给新皇帝,让道格拉斯被五马分尸!” “啊?”千梧吃葡萄的动作愣了愣,“这……会不会有点太仓促了?” 埃德蒙道:“是准备得不充分,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这样每隔一天就被他用强的担惊受怕的日子,您还没过够吗?” 埃德蒙势在必行,转身便吩咐下人替他去预约与新皇帝见面的时间。他犹豫半天,终于把心一横,将手里的葡萄放回盘子里。 “埃德蒙。”千梧声音软软地叫道:“我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埃德蒙转回身,雷厉风行的神态收敛,温和地看着他。 “少爷,请您吩咐。” 千梧犹豫了一会,还是低声道:“其实,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啊。今天是你,明天是他,他现在也不会刻意难为你了,我们这样过日子难道不好吗?” 埃德蒙闻言皱起眉来,像在听天方夜谭,“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千梧终于站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爱上道格拉斯了,像爱你一样爱他。我不打算结束这样的日子,还请你做好分内的事,不要给我添麻烦。” 埃蒙德最后的反应是什么,千梧没有看到。 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忽然从沉沦梦境中挣脱出来,灵魂挣脱的瞬间意识到刚才不过是场梦而已。 但也是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梦里的埃德蒙很熟悉,严肃温柔,争吵时会用不甘而固执的眼神看着他,很像少年时的江沉。如今的江沉已是帝国将官,说一不二,霸道却又时时刻刻风轻云淡,将官之气早已掩盖了少年时的青涩和斯文。 然而千梧却没能立刻醒来,仿佛被瞬间拽入另一个梦魇。那个梦魇是漆黑的午夜,道格拉斯缓缓推开房门走进来,在门口冲他虚浮地微笑。手上捏着那根惨白的蜡烛,蜡油滴下来,滴落在毫无遮盖的手背上。 千梧猛地坐起,睁大双眼,剧烈地喘息。 眼前却毫无黑暗,浓烈的阳光撒在雪白的被子上,不远处江沉刚好从浴室里出来,快步过来把手放在他头上。 江沉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做噩梦了吗?” 千梧尚在喘息,他喘了两声后意识到不对劲,皱眉问道:“我睡到了中午?” “不是。”江沉摇头,后又停顿,“应该不是,所有人都是刚刚醒,你只是比大家晚起了一小会,就是我洗个澡出来那么一小会。” “那——”千梧扭头看向窗外浓烈的阳光。 浓烈,暴晒,刺得人睁不开眼。 “按照人体生物钟,现在的确应该是清晨,但显然日头已到正午了。”江沉严肃道:“白天越来越短,我们已经没有早晨了,直接进入中午。” “所剩时间不多,线索还没理清楚,恐怕又有新的麻烦。” 千梧一愣,“新的麻烦?” 江沉扭头看了眼门,门紧闭着,两人都没说话,他似乎在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确认外面没人后,他低声道:“这个本里,我们似乎还没遇到放逐者。” 二十九人进本,现在已经只剩十个,再加上前两个特殊的本都没遇到放逐者,千梧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 他低声问,“你怀疑谁?” “那个小个子。”江沉低声道:“只是怀疑而已,他的行为有些反常。” 早上江沉被外面说话的声音吵醒,陆续醒来的玩家出来在走廊上互相报平安。小个子房间的门虚掩着,人却不在走廊。江沉报着确认安全的心态想去推一下门,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见里面的人听到脚步声后急慌慌地走进了浴室。 虽然只有门缝间的一瞥,但江沉很确定,小个子原本正在房间里练习跳舞。 只不过匆匆一瞥,他没办法看清他跳的是探戈还是华尔兹。 “这有点难说。”千梧皱眉道:“若说是放逐者在偷偷搞小动作能说得通,但如果说他紧张晚上的探戈之夜,提前练习踩点摆头,也完全合理。不懂探戈的人很难熟练把握断奏的定位音,但稍微摆头晚了就可能与白骨对视,前天晚上应该也有不少人是这么中的招。” 江沉点点头,“所以我说只是怀疑而已。” 他说完,忽然又警惕地不再出声。几秒种后,一个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而后有人敲门。 “进。”江沉语气沉稳威严。 小个子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探个脑袋进来。 “你们起床了?”他冲千梧笑笑,“我来喊你们下去吃饭,现在白天越来越短了,大家抓紧时间交流一下线索。” “好。”江沉点头,“这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了。 小神经虚弱地贴着床沿。 我想回到地上去过周末,它低低呢喃道。 第83章 八音盒的诅咒 早饭是讨论线索的时间, 但众人没说几句就陷入沉默。 外围玩家信息少之又少,江沉也并无分享线索的打算。他一直在观察着小个子,对方今天很安静,专心吃着一份茄汁面, 偶尔用手帕沾沾嘴角的酱汁。 “对了, 你叫什么?”江沉漫不经心地问。 小个子一愣, 抬头看着他,“问我吗?” 江沉把面包撕成小块放在千梧碗里, “嗯。” “何合,外号盒子。”他今天有些不在状态,说完后自己愣了会, 而后猛地甩甩头。 江沉敏锐地挑眉,“怎么了?” “不知道。”何合使劲搓了搓脸颊, “今天总觉得身上一阵阵冒寒,抓不住注意力, 总溜号。我可能是有点感冒。” 江沉问, “你在这个副本之前接触过探戈吗?” “没有。”对方摇头,神情举止都很自然,“对了,说起这个, 今晚探戈难度不小。我们最好提前确定舞伴, 谁跳男步谁跳女步, 到时候别出错。” 起床时还是正午日头, 早餐结束, 外面已经隐隐有点要日落的意思。 屈樱和何合成为晚上的分组舞伴,找了个地方去练习,小分队四个人凑在千梧房间里。 “今天是你, 明天是他,你真这么说啊?”彭彭张大嘴震惊地看着千梧,得到默认后嘶了一声。 “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啊,天天都来,屁股不疼?” 江沉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彭彭一脚,坚硬的鞋跟撞上小腿胫骨,彭彭嗷地一声屈膝抱上凳子揉揉。 但他仍然忍不住边乐边嘴欠,“这少爷娇滴滴的,看不出来对自个儿的身体还挺自信。” 钟离冶一言难尽地看了彭彭一眼,问江沉道:“听千梧这么说,你心里有没有不痛快?” 江沉神色微妙,“当然。” “那是你自己不痛快还是被道格拉斯影响的不痛快?”彭彭立刻发出灵魂拷问。 千梧闻言也好奇地回过头来,江沉想了一会,“都有吧,说不清。” 桌子下面,他一直拽着千梧的手,捏着那些柔软的手指玩。 “我们来理一下现在的线索吧。”钟离冶拿了三个杯子一个一个扣在桌子上。 “千梧是西里尔,江沉是道格拉斯,这二位早就死了,但能和你们两个通感。管家虽然也已经死亡,但孤魂未散,本尊就在城堡内。” 彭彭忽然说,“魂魄一直不肯散去,一定有怨。通常而言,怨魂会重复自己没能实现的心愿,那他的执念可能就是重新找到西里尔,和他在一起。” 江沉点点头,“但管家和将军都只是NPC,西里尔才是BOSS,前面的副本大多以完成BOSS的心愿为主线。” 众人于是齐刷刷地看向千梧。 彭彭拿起一个杯子伸到千梧嘴边,“这位走哪都是大少爷的画家先生,请问您有什么心愿?” 被所有人盯着,千梧却是一幅出神的样子。 许久,他忽然扭头问江沉,“如果有一天我跟你说,今天是你,明天是别人,换做读书的时候,你会怎样?” 江沉的脸色迅速阴沉下去。 他似乎在压抑怒气,许久才拨了拨咖啡杯里的银匙,“这取决于你是否还想和我在一起。” “如果我想呢。”千梧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 江沉面色平淡,搅着咖啡说道:“宰了别人,再——” 他停顿片刻,没有把话直说,只说道:“或许会向那些叔侄同僚们请教,金丝雀的养法。” 对面的彭彭已经切换到看电视剧的痴迷表情,钟离冶和他一起并排看戏。 千梧皱眉,“这应该是你现在的想法。” “过去也一样。”江沉抬眸瞟了他一眼,眼神淡然,“或许你觉得我掌权前后有很大变化,但一个人无论怎么变,对待某些事情的反应都不会变的。” 千梧再想说话时,江沉却平静打断他,“别做这种假设了,你我都不痛快。” 千梧说,“我只是在想,埃德蒙和道格拉斯能够和平共处的前提是他们都不知道西里尔爱着另一方。一旦这碗水没有端平,就会生出变数。西里尔向埃德蒙坦白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江沉看着他,“还是那个问题,你觉得西里尔的心愿是什么?” 千梧愣了一会。 被江沉看着,他竟像是有些心虚似的,不想将答案宣之于口。 西里尔是个自我和任性到骨子里的人,他只在乎享乐,他希望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日落不过一晃,夜晚转瞬即至。 白天缩短的速度让人心慌,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天就会陷入永远的黑夜。华尔兹和探戈不断循环,玩家会被困死在舞厅里,不间断地跳舞直至力竭而亡。 千梧踏进舞厅,看着桌角再次取代冰酒桶出现的八音盒,恍然大悟这个副本名字的意思。 如果真有那一天,玩家们就像困在八音盒里的小人,被迫在音乐声中起舞,永无休止。 沙漏漏尽之前,他去重新看了看那个八音盒。 盒子里金发碧眼的少爷和不怒自威的将军紧紧相拥,但凑近仔细看,却见到代表少爷的小人神情有些寥落,尽兴之中又似有些失落。 江沉走过来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道:“屈樱刚告诉我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么?”千梧自然地搭上他的手臂。 音乐节奏渐强,江沉提前抱着他舞起,低声说,“何合推开了舞厅的门。” “什么推开舞厅的门,这门不是一向自动——” 话音戛然而止,千梧恍然明白过来江沉的意思,震惊地看着他。 江沉嘴角挂着别具深意的微笑,瞟了眼不远处的何合,低声道:“是不是很有趣?我们试过那么多次,白天谁都进不来舞厅,他却能推门而入,还偷偷摸摸地在里面单独呆了一会。” “他呆了多久?”千梧问。 江沉道:“屈樱说也就两分钟,等他走了,她再去试探推那扇门,还是推不开。” 沙漏已尽,探戈舞正式开始。千梧立刻错开视线去,抓紧最后的时间说道:“如果只是一个放逐者,不太可能有这么大能耐,除非他掌握了我们没有的道具或线索。” “这更不可能。”江沉语气稳重而笃定,“城堡里的每一间房我都搜过。” 说完这句话,江沉便没有再吭声。千梧踩准定位音摆头时,见他的鼻梁已经再次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于是千梧也闭上嘴,一边在心里数着拍子,一边分出点心思不断瞟着桌角的八音盒。 上次他们跳舞的位置离得太远,这回靠近才发现,探戈舞曲响起时八音盒的发条也在跟随转动,里面两个小人踩着节拍不停地舞,身体转动的灵活度远远超过两个小摆件应有的工艺水平。 盒子里,道格拉斯跳男步,西里尔跳女步。西里尔的转身和摆头与千梧的动作渐渐重合,直至完全一样。 千梧手上传来一阵硌着的感觉,余光里的江沉已经逐渐变成白骨。这一次他并不着慌,只是在旋转挪腾间依旧盯着那个八音盒。代表西里尔的小人仿佛有种魔咒,会紧紧地吸引他的视线。不知跳了多久,千梧觉得那种失落感染了他,他感受着被白骨拥抱的触觉,咫尺间的相思在心头蔓延。 怪异的是,比起思念现在每天在一起的江沉,他此刻似乎更思念从前的江沉。 音乐声停,白骨消失,抓着他手的人再次变成有血有肉的情人。 这次壁毯上迅速浮现恭喜所有人完成舞蹈的提示,沙漏随即开始倒计时,进入晚餐环节。 千梧扭头朝何合和屈樱的方向看去。何合刚刚松开屈樱的手,似乎很紧张,如释重负地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一个恍神,千梧忽然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闪了下。 江沉敏锐地攥紧他的手,“怎么了?” 他没回答,看着何合擦汗的动作,眼前忽然再次浮现昨晚的梦魇。 埃德蒙在漆黑午夜里推门而入,徒手攥着一支白蜡烛。蜡油在他手背上凝固,看着便觉得烧灼地痛。 而另一个梦里,埃德蒙端着盛放食物的托盘出现,垫着块白手帕为他倒冰镇的果汁。 手帕。消失的手帕。 千梧猛然回过头看向八音盒,下意识抓住江沉礼服下摆。 江沉立刻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昨天的酒桶上,是不是有一块手帕?”千梧语气激烈地问。 江沉愣了一会,点头道:“是有,用来垫着酒的。盛在冰桶里的红酒怕热,稍微遇一点热风味就会被破坏,倒酒时隔着一层手帕就能保证——” 江沉的话音忽然停止。 两人默契地一同看向何合的方向。 昨天的酒是何合开的,何合垫着那块手帕开了酒,而后随手将手帕揣在了口袋里。 毕竟一模一样的手帕在城堡里随处可见,数不胜数,这两天大家都是走到哪里随手抓起来就用,就连江沉衣服口袋里都不知不觉揣了好几条。 千梧语气有些激动的颤抖,拽着江沉的衣角低声道:“是手帕。昨天埃德蒙进来是徒手抓着蜡烛的,他丢了一块手帕,被何合阴差阳错拿到。” “虽然埃德蒙的怨魂本尊就在城堡里,但仅限于夜晚,白天还是需要有所依附。难怪何合突然能推开宴会厅的门。”江沉点点头,吁了口气,“竟然是这样……” 玩家们各自抓起食物开始进食。 距离上一顿早饭没过去多久,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永夜即将到来,他们机械麻木地进食,只想在那天来之前尽可能保持体力。 江沉和千梧站在一起说话,似乎谁也没有下一步举动的意思。 过一会,何合两手分别捏着一支高脚杯走来。其中一杯是米酒,另一杯则是橙汁。 他将酒递给千梧,橙汁递给江沉,问道:“时间越来越紧了,二位还有什么线索吗?” “有一些。”江沉坦荡地把橙汁接过来,“但在舞厅不太方便说。明天吧,兴许明天我会有更多思路。” 何合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也好。但是……还请快一点,剩下的这些人已经没人贪分了,大家都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仅此而已。” 千梧沉默地观察着何合。对方明明在以玩家的角度说话,神智很清楚。 或许就像他和江沉一样,何合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有自己的意志,只有在被左右时才会迷失。显然他清醒时意识不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千梧喝了两口米酒,忽然对江沉伸手道:“橙汁给我尝尝。” 江沉看他一眼,缓缓将杯子向他手中递来。 “别了吧。”何合忽然伸手在空中捏住高脚杯的脚,“米酒和橙汁一起喝可能会诱发过敏。” “是吗?”千梧嘴角忽然旋开一抹艳丽的笑容,他看了何合一会,点头道:“算了,宁可信其有,我不喝了。” 江沉笑着缩回手,杯子搭在唇边喝了一口。 何合眼看着他咽下去,松了口气,“你们不吃点别的东西吗?” “不吃了,没胃口。”江沉打了个哈欠,“生物钟刚好到午睡时间,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他说罢随手将橙汁递还给何合,跟千梧两人并肩走出舞会厅。 两人一路平静地踏上楼梯,周围没别人了,千梧才问道:“真喝了一口?” “当然没喝,有毒的东西,我又不傻。”江沉低笑,“假喝连你都骗过去了?” 千梧叹气不语。 他真的差点被骗过去,江沉橙汁入口和咽下去那一瞬的动作都真实自然极了,哪怕他心知江沉不会真喝,都忍不住提心吊胆。 “这都是应酬场上的小把戏。”江沉笑道。 千梧冷哼一声,“并不是什么优良品质。” 其余人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用餐,旋转楼梯空落落地,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和低语声。 “拿到管家手帕的人,会不受自己控制地想要杀死拿到将军短刀的人。手法八成是用毒。”江沉淡淡道:“这很合情合理,埃德蒙归根结底还是爱西里尔的,他杀死道格拉斯的意图在于独占西里尔,并不想落得鱼死网破。用毒确实是最容易甩锅脱罪的谋杀方式。何合把毒下在舞会的橙汁里,那么当年埃德蒙也很可能把毒用在探戈舞会的酒里。” 他话音落,抬起手指在唇边吁了一声。 下面传来另一个脚步声,很轻,但频率很快,似乎急慌慌地在向上走。 江沉把着旋转楼梯的扶手向下看了一眼,在缝隙中看见何合的身影。 “这么快就来确认我是死是活了,看来当年埃德蒙选择的还是烈性毒药。”江沉风轻云淡地挑挑眉,“可怜的道格拉斯死在舞会当场,很可能是死在跳舞时。” 他说着便拉住千梧的手,转身向这一层楼里面走去,在一处墙壁凹陷处躲好。 何合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踩在他们刚才所在的台阶上,没有停留,越过这一层直接向上。 空间狭窄,千梧和江沉紧紧贴着彼此,千梧低声问道:“所以,假如以道格拉斯的角度,在毒发身死那一刻你会想什么?” 江沉沉默了许久。 他眼眸中显然已经有了答案,却隔很久才舍得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我会带走那个我最爱,也最不安心留给虎视眈眈竞争对手的人。”他低声道。 寂静幽暗的长廊上,江沉反手摸向身后礼服下面别着的刀。 一把是属于少帅江沉的军刀,另一把是属于道格拉斯的短刀。 他反手拉出短刀,摩挲着那触感坚硬而细腻的刀鞘,片刻后,锃地一声将刀拔出。 黑暗中,刀刃闪着寒芒,寒芒迫近千梧的面颊,在他眼前闪过,随即,冰凉的刀尖抵在了他衬衫胸前的一粒扣子上。 镶着红宝石的扣子小小一枚,却很坚硬,江沉有些泄恨似地用刀尖顶了顶那个扣子,低声认真道:“我会杀了你,绝不手软。” 周遭一片静谧,千梧眼看着对面男人眼神愈发深沉,他忽然伸出食指在刀刃上飞快擦过。 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皮肤,一滴艳红的血珠渗出。这滴血让江沉回了神,他立刻收回短刀,有些心疼地将千梧的指尖含在嘴里。 “含着并不能止血。”千梧笑着说,“指挥官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江沉不回答,松开嘴仔细看了看那道隐秘细微的伤口。 “我知道该怎么出去了。”千梧缩回手指,笑着低声说,“他毒死了道格拉斯,道格拉斯死前一刀插入西里尔的胸膛。对于西里尔而言,他和道格拉斯永远在一起了,却和埃德蒙阴阳两隔。” 千梧从江沉后腰间又拔出那把刀来,反肘横在眼前欣赏了一会,低声道:“道格拉斯想要报仇,而西里尔希望埃德蒙也来陪伴他们,埃德蒙期待着与少爷重聚。这三个人各自心怀鬼胎,但他们想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杀死埃德蒙。”江沉眼眸深沉,冷声道:“用道格拉斯的短刀。” 作者有话要说:敲键盘的跺了两脚。 好了,提前竣工。她把工具箱一扣,下地吧。 小神经二话不说从床上滚落,忘我地死死贴着地板。 好舒服啊。它幽幽地摩擦,我要和地板永远在一起。 地板:……别再蹭了。 第84章 八音盒的诅咒 江沉在浴室里洗澡, 千梧有些慵懒地缩在书柜旁宽大的躺椅里,翻着西里尔曾经爱看的那些书。 笃、笃、笃拘谨的敲门声响起,何合的声音在门外说道:“我进来了哦。” 千梧从书中抬起眼,对方小心翼翼推开门, 看到他, 又忍不住往浴室门上瞟了一眼。 “江沉不太舒服。”千梧平静地又低头翻过一页书, “楼梯上到一半就说头痛,站也站不稳, 说要洗个热水澡。” 何合问道:“他进去多久了?” “不太确定。”千梧放下书,“这里没有时钟,我估计有十来分钟?一直没动静, 要不我去看看,不会出事吧。” “别了。”何合下意识阻止, 千梧朝他看过来,他语气稍微停顿, “洗澡而已。” 报时钟忽然响起, 布谷布谷的声音空洞地叫了十一声。 “啊。”何合不受控制地被无形中的手推着转了个身,僵硬地朝门外走去,他一边被迫迈着腿一边说道:“洗澡要一会的,你别催他。该出来时, 他自然会出来。” 原本懒得跟被附体的家伙对话的千梧倏然放下书。 他在他背后抬眸, 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忽然冷清道:“十一点了, 已经进入夜间埃德蒙的管辖时间。” “嗯?”何合回过头来, “什么意思?” 千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书本掉落在脚边,眼神凌厉。 他与何合对视片刻, 旋即轻挑红唇,“没什么意思,晚安。” 何合有些困惑地转回头去,被无形中的手驱使着走到门口,他肩膀却忽然一僵,用手扳着墙壁回过头来。 天真坦率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眯起的一双眼,充满算计。 “我暴露了么。”他低声道。 千梧的笑容中有着淡淡的奚落,“布谷钟声落,埃德蒙本尊已经在城堡中刷新,即使你拿着手帕也不该再受他意志的驱使。我们本以为你自己意识不到受控制时的下毒行为,而你,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为下毒做掩饰。” “你是放逐者。”红唇轻启低低说道:“放逐者追求借刀杀人,你很高明,利用副本机制,借的却是自己这把刀。” 无形中的手将何合扳着门框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何合凝视着千梧,算计冷酷的眼神又逐渐变得柔和。 “你的确是我的心灵守护。”他低声道:“这样的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很聪明,美丽而轻蔑。” 千梧只瞟了他一眼,坐回躺椅里,再次捡拾起那本滑落地上的书。 “不打算报复?”何合已经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手,再次向外走去。 千梧平静地翻着书页,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想,只是可惜这个副本今晚就要结束了,目前想不到有什么利用副本杀死你的机会。你很高明,每一丝伪装都生动极了,希望日后不要再在其他副本里相见。” 房门自动关闭的瞬间,千梧抬眸,对着门缝中渐窄的人说道:“如果再相见,也不要再妄想对江沉动手。江沉死了,你一定会悔不当初。” 何合的瞳孔倏然放大,难以置信地向浴室门口瞟去,然而千梧的房门已经自动在他眼前关闭。 片刻后,江沉从浴室中走出,冷嗤一声。 “心灵守护。”他全然不在意放逐者这个话题,只对这几个字纠结的要命,“屈樱说起她哥哥时也是类似的情况,见鬼的心灵守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帝国最年轻的指挥官刚刚洗过澡,浴袍带子松垮,胸腹紧实的肌肉若隐若现。千梧看着他,感受到他压抑的烦躁,忍不住低笑出声。 江沉回头,危险地眯了眯眼,“你再笑。” “如果不是进入这种超自然的神经世界,听到别人跟你说心灵守护这种东西,你会直接叫勤务兵把人叉出去吧。”千梧一语戳破,“现在是不得不相信有这个东西,偏偏自己还领悟不到,很焦虑?” 江沉转身大步朝他走过来,手上不知从哪又摸出了那把短刀,千梧有些难以置信地视线溜进他浴袍瞟了一眼,实在难以想象这人洗个澡都要把刀带在身边,防备心是有多重啊。 江沉走到他面前,调转刀头,用刀柄抬起他下巴,沉声道:“千梧老师最近也很嚣张,说话专戳人心,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千梧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语。 江沉收起刀,哼了声,“劝你识时务点,我现在身上可还贴着一个暴君,难免控制不住自己。” 千梧抻了个懒腰起身往浴室走去,说道:“我看你是难免借题发挥。” 他已经把江沉摸透了。 醋意一半来自道格拉斯,一半来自他自己。江沉平日里温柔迁就的不得了,但本质上控制欲极强,尽管复合后他无时无刻不在证明自己已经有所改变,但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抹掉的。 哪怕听千梧说着的是西里尔的想法,他也会不爽嫉妒到极点。 千梧飞快洗了个澡,而后关掉房间里的灯,和江沉一起躺在床上。 “你说,他今晚会破格出现吗?”千梧低声道。 江沉肯定地嗯了声,“埃德蒙当年在探戈之夜杀死道格拉斯,道格拉斯反手捅死了西里尔。如今怨魂重复做了那件事,一定会立刻来确认你的安全,并且试图带你离开。” 千梧放在身侧的左手握着那把短刀,他摸了摸冰冷的刀鞘,说道:“寻常刀刃不可能伤害鬼魂,我们把宝押在这把刀上,希望道格拉斯别让我们失望。” 江沉语气沉郁,“不会。你要杀他,我赌他不会反抗。” 千梧不知道江沉现在受多大道格拉斯的影响,但他能感受到江沉对埃德蒙的强大敌意。走过这些副本,哪怕是第一个副本里曾经试图对他动手的庄园管家,都没能让江沉这样咬牙切齿。 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出现声音。 声音响起的一瞬,屋子里瞬间静谧,原本房间内自然带有的白噪声瞬间消失,有如真空。 “他死了,他死了……”一个沙哑又难掩兴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那声音一边呢喃着,房门缓缓被推开。 千梧平静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那个瘦削修长的黑色身影。 管家惨白的脸上浮现出餍足的笑意,他捧着蜡靠近,“少爷,我终于解决了那个家伙,怎么样,他死透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靠近江沉,江沉一动不动,埃德蒙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片刻后将手指放在他鼻子下面。 “是没气了,但感觉又像是没死。”埃德蒙皱眉似乎有些拿不准,抬头看向千梧,“他死了吗?” 千梧神色平静,“不知道,你看看。” 埃德蒙点点头,“好。吓人的东西,少爷离远点。” 他说着便把蜡烛放在床头,拄着床猫下腰,把脸贴到床上躺着的江沉近前,努力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阴冷的触感靠近到最近的一瞬,江沉突然睁开眼。 “啊!” 埃德蒙吓得直往后退,凄厉尖叫:“没死!!” 千梧忽然有点想笑。 他在黑暗中无语地看了江沉一眼,这位指挥官先生显然对吓鬼一跳颇为得意,一声冷笑都带着嘲讽。 埃德蒙惨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层,茫然慌乱的眼睛却紧接着变得凄厉诡异。 他沙哑地笑道:“没办法了,没死也只能强行杀死,我必须要和少爷永远在一起——” “埃德蒙。”千梧忽然柔声叫他。 嗓音出口的一瞬,千梧自己也有些惊讶。那不是他的声音,比他的声音轻柔许多,虽然没有半点女气,但就是娇柔得不像话。 西里尔是真正意义上娇滴滴的少爷。 “埃德蒙,你过来。”千梧轻声说,“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我和道格拉斯早就死了,我们两个都死了,你也死了,只是我俩死在一起,你却自己孤零零地成了厉鬼,你想要来到我们这边吗?” “少爷,您在说什么?”埃德蒙有些发愣,但他似乎绝难抗拒千梧的一切指令,下意识地朝他走过来。 他走到千梧身边,又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千梧也仿佛在不受控制地低声絮语,他看着埃德蒙,“你能靠近一点吗,靠近一点,我就可以解脱你,解脱我们。” 埃德蒙不再出声了,两个灵活的眼珠一转,看见了千梧手上的刀。 但他却没有躲闪,也没有发怒,平和得超乎想象。 “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在一起吗?”他低声问。 千梧执拗点头,“嗯。我们都已经死了啊。你是个厉鬼,还怕再死一次吗?” 埃德蒙靠近的一瞬,千梧神思忽然恍惚,仿佛有一瞬间自己的意识回来了。 只在那一瞬,他隐隐地觉得凑近过来的是少年江沉。可随即他再次不受控制地将短刀拿到身前,视野里埃德蒙无奈又宠溺地把身子前倾凑过来。 短刀出鞘的一瞬,闪亮的如同一面镜子,千梧看见映出刀背上映出的他的影子。 金发碧眼,病态的白皙皮肤,脆弱而诱惑。 那把短刀无声地插进埃德蒙的胸膛,紧接着整个世界仿佛倏然一震,灵魂深处亦随之震动,下一刻,埃德蒙的鬼魂瞬间消失,千梧仿佛猛吸了一口清凉的薄荷一般,前所未有地清醒。 短刀也已然随着埃德蒙的消失而不见,卧室里的灯亮起来,墙上浮现了时钟。 夜里十二点整。 秒表安静地走着,和正常时钟的走速一般无二,世界仿佛于无声中恢复了正常。 “结束了?”江沉下意识抚了下脑门,“之前也没觉得自己昏沉,清醒过来才有对比。” 千梧点点头。 确实很清醒,像脑袋里打碎了一瓶冰薄荷。 “八音盒。”他忽然发现异样,赤着脚下地,走到五斗柜前。 八音盒发生了变化,原本被锈蚀得看不清的两个小人恢复了西里尔和道格拉斯的面貌,和楼下舞厅里的一样。除此之外,圆盘中心多了另一个小人,是穿着黑色制服的管家。 江沉走过来把八音盒拿起来,皱眉看了半天,评价道:“他们三个缩小版的站在一起,像手拉手的幼儿园小朋友,看不出来是狗男男男啊。” “……”千梧忍不住说,“好歹这里面有和你我贴过脸的两位,不必每次都骂的这么真情实感。” 江沉冷哼一声,“别了,我们之间可没有什么第三人。” 千梧闻言没有吭声,好像对八音盒很感兴趣,捧到眼前又仔细看了一会,而后才放下。 江沉忽然僵住。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些惊悚地看着千梧,旋即皱起眉,低声道:“有过?” 千梧依旧不语,刚才和埃德蒙对线时不觉得,这会才意识到冷汗还是湿透了睡衣,得再洗一个澡。 他转身朝浴室走去,江沉立刻大步过跟过来,“说清楚。” 千梧无奈叹气,“忘了跟你提。” “?” 指挥官的眼神已经蔓开近乎绝望的愤怒和哀伤。 千梧舔了舔嘴唇,认真道:“有几个瞬间,我看着埃德蒙,有点像你少年时的样子。” 江沉脸上再次出现了懵。 “就是读书时,象牙塔里,法学院天之骄子江沉学长。”千梧温和地微笑,“温柔,很懂享乐,又有高傲散漫的书生气。” 江沉立刻问道:“我现在哪里不如从前?” “……”千梧咽了口吐沫,站在浴室门口伸手抵住江沉的胸口。 “你确定要认真和从前的自己做比较吗?”千梧问,“一定要让我说出个谁胜谁负,伤的不都是你?” “这不一样。”江沉几乎咬牙切齿了,“所以即便复合了,你心里仍然更爱从前的我?不公平,时间的流逝不容人抵抗,如果你一直有所偏心,那我永远处于被动,我永远都不可能超过——” 千梧竖起食指在他唇边,无奈道:“走火入魔了?指挥官先生,醒醒,听听自己说的话。” 江沉仿佛已经听不进去他说话,陷在自己跟自己较劲的牛角尖里,他对着空气思忖片刻,忽然一眯眼,转头盯着千梧,咬牙道:“每次你喊江沉哥哥的时候,想的是我,还是他?” 千梧:“?” “疯了吧你。”千梧脸都恨不得皱起来,一边无语摇头一边摆脱他转身踏入浴室。 江沉脸色很凝重,在他要关上门前强势地推门而入。 “你必须得说清楚,这事你躲不掉。”他近乎强硬地命令道。 古堡午夜。 千梧被迫趴在木桶壁上,又无助地喊了一连串的江沉哥哥。 直至第二天明。 从房间里陆续出来的玩家看着窗外的微光晨曦有些发愣。 “白天的时间恢复了?!”突然有人喊道。 “我房间里的八音盒不见了!”彭彭光着脚跑出来在走廊上往千梧江沉这边狂奔,吼道:“是不是结束啦?!” 所有人房间的八音盒凭空消失,只除了江沉和千梧房间里的那一个。 钟离冶从楼下上来,说道:“舞会厅的大门可以推开了,既没有酒桶,也没有八音盒,只是很寻常的晚宴厅。长桌上摆了一些新鲜的早餐,估计大家饭后就可以离开这个副本了。” 除小队之外,剩下侥幸存活的四个玩家喜极而泣,互相拥抱。小个子在他们之间,他神色还算平静,似乎也懒得再伪装,只是懒洋洋地瞟了千梧和江沉一眼,对千梧笑了笑。 千梧将睡袍扎得严严实实,领子立起来,但仍然难以遮掩颈上蔓延的痕迹。 “希望能在船上多休息一段时间。”他声音清冷地对着雪白的壁毯说道:“最好能去一次里岛,我需要一次放松身心的按摩。” 然而壁毯却没有反应,古堡并没有像从前的副本一样在结束后自动分崩离析,它反而比前几日更具有真实感了似的。玩家们下楼去宴会厅里尽情吃了一顿餍足的早饭,又在庭院里聊了会天,但世界依旧没有消失。 “我又有点慌了。”彭彭揪着头发,“不会他妈的还没结束吧?!” “结束是一定的,我已经感受不到西里尔的任何气息了。”千梧在大太阳下百无聊赖地剥着一个橙子,橙子剥到一半,他已经觉得热了,便转身往回走去。 “我忽然想起来,可能还有最后一件小事没做,那个八音盒需要拧一下才能让他们三个合舞,那才是西里尔想要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叹气,忍不住瞪身边一脸正派的某指挥官,“本来昨晚拧一下就结束了的,正事不干。” 江沉笑笑,“明明干了。” “……” 发条拧动,八音盒里响起探戈舞曲。但出乎意料的是,三个小人并没有一起跳舞,依旧是西里尔和道格拉斯的双人探戈,埃德蒙站在旁边端着酒,温柔地笑看着西里尔。 千梧有些惊讶,“什么情况?” 江沉却倏然长吐一口气,眉宇间尽是得色。 “道格拉斯赢了,还没看出来?”他挑眉道:“无论再怎么端水,人心里总有个高低。就像这个八音盒不可能同时响起两支曲子,西里尔选择了道格拉斯。” 他语气并不激烈,但显然已经表现出了帝国指挥官能表现出的最大程度的满意。 满意到伸手怜悯地抚摸着原地不动的埃德蒙小人,叹息道:“可怜了,被召唤过去继续做备胎。” “……” 千梧有时候真的看不懂江沉。 壁毯上终于浮现字迹。 【副本结束,恭喜存活。】 【古堡外已生成离开之路,通往神经之海的岸边,请玩家尽快前往。】 “走吧。”江沉说。 千梧点点头。 他一贯喜欢从副本里顺点东西走,眼下就有个八音盒,但他并不想带走。不仅是因为这玩意总是扰乱江沉的神智,他也本能地似乎不喜欢看到这三个人同框。 千梧伸手把八音盒的盖子盖上,手上沾了灰,他说道:“我洗一下。” “嗯。”江沉说,“一起吧。” 他们踏入浴室,一起在流水下洗着手。 千梧不经意间抬头看着镜子,神色微愣。 江沉也抬头照着镜子,伸手稍微理了理头发。 “怎么了?”他问千梧。 千梧有些犹豫,“你——” “嗯?”江沉神色正常,“要是觉得脖子露着不自在的话,拿两件高领的衣服走吧,我看衣柜里有不少。” 千梧点点头,“好。” 江沉的行为举止都正常极了,显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千梧尾随着他离开浴室,出门前一刻,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他眉目依旧,头发却变成了金色。 千梧有些慌张地踏出浴室又看了一眼壁毯。 壁毯安安静静,依旧写着“副本结束,恭喜存活”几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贴着地板嘶嘶地笑。 别害怕,神经替你染个发,只有神经和你能看见的那种。 第85章 结算 前方远处的船排着队过审神之门, 彭彭踩在船板上努力前倾身子,嘟囔道:“船夫,咱能划快点吗?我想看看别人都多少分。” “快不了。”船夫肚子里的声音很程式化。 这次是个冷漠船夫。 彭彭皱眉瞟着他,“为啥别人家船夫都划那么快?我们明明还是先出发的吧!” 船夫继续不带感情地回复:“或许因为别人家船上只有一个人, 你们一来就五个, 我的船都要沉了。” 声音落, 神经之海上好像有冷风吹过,嗖嗖的戳人后脊梁。 彭彭蔫了, 叹口气回到位子上坐好。 这个副本结束,千梧把衣服口袋翻了个遍,什么道具都没拿到。 彭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哎,你发呆好半天了, 不至于吧,一次没有礼物拿就这么沮丧?” 千梧一下子回过神来, 看了他好一会才说, “不是。” 审神之门终于近了,三人都有些紧张,转过身去面朝审神之门端坐。 江沉趁没人关注,低头在千梧额角亲了一口, 低声道:“怎么了你, 从副本出来一直发呆。” “你——”千梧犹豫, “真的没觉得哪里不对?出来前, 洗手的时候。” 他的头发已经变回了黑色, 刚才用彭彭从歌姬副本里随手顺出来的小镜子照过。黑发黑眸,一切如旧,但总又好像不太对劲。他照着镜子时很紧张, 不敢恍神,好像只要一恍神镜子里的脸就会发生变化。 江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回忆了一会摇摇头,“没觉得哪里不对,你看见什么了?” 千梧无言以对。 他和江沉一起洗手,而后一起站在镜子前,江沉甚至还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不可能没看见。 只有一种可能,江沉看不见。或许那只是他自己心里深处的幻觉。 神经似乎总是喜欢模糊他的个人意识。 阿九的领扣能在关键时刻让他变成女人的样子,凉玉神和他的长相相近,西里尔和他喜好相同。 千梧正沉思间,就听彭彭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又是这样,白玩呗。” 彭彭沮丧地转回身背对审神之门,钟离冶也跟着转回身,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第一个华尔兹之夜没有出声的玩家人手冷静五分,可惜彭彭当时完全睡昏过去了,并不算主动行为。 “我们现在要是想出去,与其自己努力,不如全力帮江沉拿分。”屈樱低声道:“不如就赌一把放逐者们的猜测是正确的,宿主毕业全员逃生,不然就靠我们自己,感觉没戏。” 审神之门上出现了江沉的名字。 江沉折着一片在古堡里随手摘的树叶,漫不经心地时不时抬眼瞟瞟分数。 【玩家江沉——】 【华尔兹之夜,安静入睡可保平安,冷静+5】 【探戈之夜,不与舞伴对视可保平安,冷静+5】 “探戈的生存法则确实是江沉立刻反应过来的,还跟所有人科普了。”彭彭一脸正义地点头,“这个分给的,我服。” 【与西里尔XX:敏感+1】 “?” 千梧身子忽然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空中那歪歪扭扭的红字。 江沉显然也惊呆了。 彭彭颤抖了许久才说道:“这个叉叉,是我想的那种叉叉吗??” 无人回答。 【与西里尔第二次XX:敏感+2】 船上鸦雀无声,许久,船夫肚子里忽然发出一声大开眼界般感慨的叹息。 千梧气得说不出话来,江沉也在他旁边僵硬,指挥官先生的手微微颤抖。 许久,江沉喉结动了动,开口质问空气道:“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算分的神经停顿,显然想要听听江沉想说什么。 千梧只希望这一部分尽快过去,在底下狠狠踩着江沉的脚。 江沉皱眉,看着空中最后三排字,问道:“为什么第一次的分数比第二次分数低?” 他这句话问到一半,自然地看向了千梧,后半句简直像是问千梧的。 是我做得不够好? 千梧用能把小腿踹断的力气狠狠踹了他一脚,扭过头去,白皙柔软的耳朵微微泛红。 江沉带着对人生莫大的困惑沉默片刻,勉强接受道:“分多分少无所谓,但这种不均等让人不太愉悦……好吧,继续吧。” 【区分西里尔与千梧:冷静+5】 原本视线回避的千梧看到这条忍不住蹙眉,扭头问江沉道:“这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江沉摇头。 他一脸正义,理直气壮,一看就是在撒谎。 彭彭小声感慨,“这个副本过于意识流了,就连算分都是这样,分是因为什么得的,恐怕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 【玩家江沉,冷静+15,敏感+3,总数值上升】 【玩家千梧——】 【西里尔的第一个梦境:敏感+2】 【西里尔的第二个梦境:敏感+5】 【完成西里尔的愿望:敏感+5】 【玩家千梧,敏感+12,总数值上升】 “你怎么也没拿到第一天晚上的冷静分啊?”彭彭嘟囔道:“还有西里尔的这些个梦境,分数也不一样诶。” 千梧也有点恍惚,想了一会才说道:“第一天晚上我好几次想说话,是被江沉拦着才没出声的。” 梦境的分数他得再想想,第一个梦境,或许是指江沉拿到短刀那晚做.爱时,他在意识恍惚间曾听到西里尔那句袒露心迹的话,第二个梦境就是与埃德蒙一起下午茶了。如果这样算,第二个梦境比第一个分高倒也算合理。 “你们两个的天赋神经都已经很长了。”钟离冶忽然说。 千梧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臂。 从古堡里穿出来的衬衫有些许透,隐隐能看见里面的神经颜色。 他的红色神经和江沉的蓝色都已经超过小臂中段,他的更长一点。江沉另一根红色神经有短短的一小截,而他另一根蓝色神经还很悲催的反向生长中。 “我冷静五十九点五,你敏感七十。”江沉一直算着分,说道:“天赋神经确实不愁拿分,愁的是另一个。” 千梧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肘弯靠上的部分。 “别摸了。”江沉叹气,“我敏感这里还有十四分,你的冷静现在还是负八分。” “好难。”千梧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冷静不下来啊。” 另外三人都在憋笑,江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后面还是要控制一点,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尽量不要去触发一科满分一科负分的极端情况吧。” 千梧只能虚无地点点头。 冷静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把控,而敏感很难。 就像这一副本里西里尔的两个梦境,那些并不是他主动去获取的。 这次的福袋,大家开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钟离冶是个古早的游戏机,能玩玩魂斗罗之类的小游戏。他有些意外,他喜欢打游戏,但进神经之后一直忙于保命,跟谁都没提过。 屈樱开出了一套奢侈的贵妇护肤品,打开盒子的时候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经就是在养你们。”一无所有的彭彭眼红地瞟着大家的礼物,哼道:“守住本心!不要为点小恩小惠就爱上神经。” 钟离冶一边严肃点头说好一边打开了游戏机。屈樱也认真赞同,而后开始研究那些瓶瓶罐罐的区别。 “……” 彭彭面无表情扭过头来,“两位大佬,你们的福袋是什么,再给我补两刀,快。” 江沉说,“无非是块表。” 他开出的是一块腕表,和平时放在车上的那块是同款。江沉不太热衷于戴表,只是在偶尔出席晚宴时才戴上意思意思,所以一直有一块表放在车里。 “这次应该就是给大家一点熟悉的东西。”钟离冶一边疯狂摁着游戏机一边还分个神分析道:“希望让我们在神经里的日子过得更舒坦点呗,肤浅。” “都是套路。”屈樱轻轻用化妆水拍着脸颊说。 彭彭:“……” “我什么都没有。”千梧忽然说。 “嗯?”江沉惊讶地接过他手上的福袋,“不可能吧。” 他把手伸进去摸了半天,福袋里空空荡荡。甚至由于没有东西,属于空间袋的那种感觉都没了,手伸进去费半天劲,进去后里面空间狭小,就像外面看起来一样大,一手就能摸个全。 神经什么都没给,就像这个副本里出来,千梧也没拿任何BOSS道具。 他们走进船舱休息,千梧躺在窄窄的床上,还在想着这些怪事。 他从彭彭那里把那面小镜子要来了,就放在手边,时不时就拿起来照一下。但从副本出来后金发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刚才不过是他的幻觉。 江沉从外面进来坐下,千梧收了收腿,给他让出一片地方。 “你一直在发呆,到底怎么了?”江沉语气很低,“还不舒服吗?” 千梧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江沉说的是什么,耳根又有点发热。 说没有是假的,昨天晚上是趴在浴桶上做的,当时没心思在意太多,早上起来时觉得腰都要断了,生生被硌出一条惊人的红印。 “就那样吧。”千梧叹气,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最后那五分,区分西里尔和我,是哪一笔?” 大指挥官脸色有些微妙。 他摸了摸鼻子,叹息道:“我就知道你得问。” 他们躲着何合时确实有一次,江沉在推理副本剧情时差点陷进去,但严格说是千梧划破手指才把他叫回来的,不能把分数算在江沉头上。 千梧看了江沉一会,忽然皱眉。 “不会是——” “啊。”江沉有些无奈地点头,“就是拿到短刀那天晚上,我掐着你脖子,原本是要狠狠地掐下去的。但你——” 他话到半截不自觉地放低,“你脖子又细又软,我刚一上手就又有点回魂,一回魂就犹豫,但一会又被道格拉斯贴脸。反正那晚很乱,我们两个像在打架,我也记不太清了。” 千梧:“……” 他到现在还记得江沉那晚有多凶,像是被上了发条,无论他怎么哭着哀求都不管用。 江沉严肃脸补充道:“但我保证,除了要动手掐你脖子时我偶尔会挣扎一下之外,其他时候我真的没意识。道格拉斯贴脸专业户,我抢不过他。” “……” 千梧恹恹地踹了他一脚,翻身对着墙壁道:“起开。” 浑身都很酸痛,像一个即将散架的木偶。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前年,家里的布局重新设计后,要把作品从阁楼上搬下来,那些沉重的木架子他搬了整整一天,黄昏时躺在沙发里觉得人都要没了。 “你没事吧?”千梧忍不住关心了江沉一句。 江沉不解挑眉,“我怎么了?” 千梧仔细打量他一眼,只能用神清气爽来形容。 “当我没问。”他只得恹恹又收回视线,“你天赋异禀。” 这一次他们在海上休息了很久。 在进入下一个副本前,神经之海上永无黑夜。但是江沉的腕表却刚好解决了这个问题,四舍五入一下,他们在船舱里足足度过了四天。 只可惜船舱里没有食物,大家讨论过后还是决定把福袋里屯的吃的留起来,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副本会是什么。 不吃东西,就只能吸食神经的血。喝的次数多了,彭彭他们都习惯了,而且顾客反馈还不错,自称喝饱之后身体康健恨不得原地翻跟头。 江沉也觉得不错,品尝几次后总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千梧,千梧只能面无表情挪开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他这几天一直在整理神经里获得的道具。 红烛是最方便实用的,能驱散特定的一些鬼魂的恶意,能照出埃德蒙真实的样子,平时还能当个手电筒或者催个眠,虽然现在他已经没有睡眠问题了。 别西卜的牌子也不用说,逢遇吃人鬼必派用场。 炼狱子的拨浪鼓在歌姬副本里能把被附体的人唤醒,但这次副本没派上用场,江沉被道格拉斯贴脸那晚千梧挣扎着试过了,没用,好像反而还能让某个被贴脸的家伙更加亢奋,以为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小玩具。 阿九的袖扣在山姥那里救了他半条命,而后瘟疫那个副本中的钥匙成为温泉副本里的重要道具。 千梧一样一样地数着,忽然觉得,这些BOSS道具的作用似乎是递减的。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忽然想到什么,翻了半天,把留留那副乱七八糟的画给抽了出来。 便笺上是一个小动物,毛茸茸的挺可爱,但像猫又像狐,不知道她画的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留留这幅画在这个副本里压根没派上用场。而这个副本,千梧甚至没得到道具。 “神经对你的讨好看似在递减。” 江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看着床上摆着的那一堆东西说。 千梧回过神来,“你也发现了?” “嗯。”江沉点点头,“我之前想过这个问题。” 千梧问,“看似在递减,看似是什么意思?” “直白的示好越来越少,但偏爱却越来越明显。”江沉语气很客观平静,“比如,同样是温泉副本的闯关道具,给了别人斧子和利刃,却给你一把钥匙。再比如,西里尔副本里,其实你什么都没做,你和西里尔的心意相通是自然而然的。” 千梧点头不语。 这是一种很高明的豢养方式。 他和江沉对视一眼,没人说出这两个字,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江沉握住千梧的手。他比千梧稍微高了两公分,但骨架大一圈,手也像是能将千梧的手包住。 不必多言,千梧能感到那种无声的陪伴,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江沉的手背。 熟悉的船桨砸门声忽然响起。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船夫在外头吼,“天黑了啊,你们准备一下,我看到岸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懒洋洋地蹭着地板。 神经好困。它嘟囔,玩家闭嘴,让神经睡一会。 第86章 月曜夜杀人刀 岸边的玩家密密麻麻, 千梧一下船看到那些人头,就觉得心底开始发凉。 五个人并排向岸上走去,彭彭忍不住凉凉道:“这么大基数,感觉又是要一片一片地死人。” 千梧还没来得及说话, 他们前面一个男人回头, 隔着眼镜严肃道:“看看规则, 估计不会死很多,甚至不会死人。” 人群的另一边是熟悉的场景, 有些年代老旧的村镇的入口,远远望去,夜色下的建筑风格有些日系, 木屋木栏,从地面抬起来, 门窗都糊着纸,像温泉副本里那些酒家。 村镇入口矗立着路牌, 上面写着任务提示。 有玩家提着一个很违和的大灯笼, 估计是前面副本拿到的道具,努力举高高在任务牌旁照着亮。 千梧停下脚读牌上的字。 【——委托信:侠士们,你们好!我们是以见镇的全体居民,在写这封信时, 以见镇还有三百六十人, 你们看到信应邀而来时可能又少了一些。以见镇是著名的兵器镇, 镇上所有人家都以锻刀为生, 但近两年, 镇上的刀好像集体陷入莫名的诅咒。每到月曜夜,一定会有一名本镇居民死于刀下。我们起初认为是锻特殊的刀触怒了刀神,因此近两年只锻造寻常刀, 但两年过去,每逢月曜夜镇上仍有人死,实在苦不堪言。听闻侠士们有破天地玄机之能,还望鼎力相助,在以见镇被屠尽前帮我们解除诅咒吧!】 千梧他们又是最后一伙登岛的,其他玩家已经在低声交流副本内容了。千梧刚看完提示牌,牌子上的字忽然被擦去,紧接着又浮现了新的字。 【第8个副本:月曜夜杀人刀】 【玩家人数:80】 【任务描述:以见镇的日期计算以两天为单位,分别是月曜和日曜,交替往复。如委托信所说,每隔一天,镇上的刀就会在夜里杀死一名以见镇民。请玩家们尽快破除诅咒,尽可能多地保证幸存镇民数目。】 【友情提示:玩家们将以外来侠士的身份进入小镇,不算镇民。】 “居然是真的!真的不会死人!”人群中立刻响起惊喜的声音。 戴眼镜和彭彭搭过话的那个男人脸上也浮现一丝笑意,“看来咬文嚼字是必要的,看到前面的委托信我就在想,只杀死镇上居民,或许我们不在猎杀范围里。” “呼——竟然遇到这么棒的安全本,要不是人太多,简直可以放心刷分了。” “这个副本人这么多,估计是要比拼闯本的速度。” “同意。不过有这么多人,大家要留个心眼,小心放逐者。” 玩家们讨论起来没完,千梧眼睛扫过“80”数字,已经开始觉得聒噪了。 江沉低声道:“不见得不会死人,我绝对不相信神经会送这么便宜的好事。” “嗯。”千梧点点头,“即使刚从屠杀本里出来,我们也没遇到真正意义上的安全本,无非是比其他副本杀人的手段温吞了些。” 他说着眼神扫向四周的玩家。 兴奋讨论的其实只有那么十来个,绝大多数人的神色明显是将信将疑,还有人完全没有表情,只是抬头反复读着告示牌上的文字。 戴眼镜的回头四处张望,看到千梧等人后走过来,低声道:“你们五个是一起的?” 钟离冶嗯了一声。 “我叫王斌。”戴眼镜的声音非常低,他一边笑呵呵地环视着四周一边和千梧等人压低声说话,语气却十分严肃,和表情很是违和——“刚才提着灯笼看指示牌的是我队友,叫强子。除了咱们之外,剩下的都是独狼,咱们两个队伍合作吧。” 钟离冶没吭声,三个人下意识朝江沉和千梧看过来。 江沉不过一笑,“为什么组我们?” “都第八个本了,越多人数的队越不可能有放逐者。而且你们五人应该是满编队吧?队里一定有天赋大佬,即使没有,也个顶个英雄好汉,绝不怂包。”王斌眼神很笃定,用最严肃的语气拍最响亮的马屁。 千梧余光瞟见彭彭被“英雄好汉”四个字拍得挺起了胸脯。 江沉依旧不为所动,“我们确实一直是求组队的人气选择,但我凭什么选你们?” 王斌道:“凭我队友的机智,还有我的狡猾。” 原本低头默默做任务笔记的屈樱闻言抬起头,忍不住说道:“八十人本,上来就招呼大家相信神经不会杀人,就这你还说——” 她话到一半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王斌。 王斌嘿嘿一乐,“知道了吧?” 原本兴致缺缺的江沉终于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一登岛就开始布局了。 他和他队友,一个提着灯笼给大家照亮看灯牌,另一个忽悠大家轻信神经。已经第八个副本,能留下的多数都有两把刷子,刚才响应他们的那几个,要么就是真傻白甜,要么就是趁机一起忽悠人的放逐者。 王斌继续笑眯眯地看着四周,嘴唇不易察觉地轻动,说道:“要不要组队?” “你很聪明。”江沉由衷赞许,话音一转,“不要。” 指挥官先生抽身离开,表情一如既往对陌生人的冷淡,但似乎又比平时更多了些嫌弃。 千梧忍着想笑的冲动跟上去。 “为什么啊?”王斌几乎忘记伪装,声音拔高跟上来,“我诚意拉满了好吧?” 江沉冷淡道:“名额很满,甚至还想丢掉几个。” 彭彭:“喂!” 江沉脚步稍顿,若有所思地看着王斌,“如果你实在有兴趣,或许可以和他们三个另外组队。” 他说着懒洋洋地指了下另外三人,彭彭气得上蹿下跳,钟离冶沉默地把医药箱掏出来挎上,屈樱明显焦虑挣扎半天,递给千梧一个果冻。 王斌傻眼了。 大概在后悔刚才说的“个顶个英雄好汉,绝不怂包”。 远处被介绍叫作强子的圆脸男生说,“字消失了,我收灯笼了啊。” 他说着便伸头到灯笼顶上,呼地一声吹灭了里面的亮光。随后,众人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条路。 路一直有,只是路上正额外逐渐延伸出一条鹅卵石的小径,明显是个自动GPS。 玩家们心照不宣,分批有序地沿着路铺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石子小路很窄,最多仅容两人,四周黑幽幽的。 不知道以见镇现在是什么气候,但夜里竟然有点凉,千梧穿着风衣都觉得有些冷飕飕。走了一会,江沉伸手从背后揽住了他,他便自然地靠进江沉怀里。 “那个王斌和他队友,确实有点心眼。”江沉低声道。 千梧往前看去,在人堆里找寻着那两个身影。他先是在前面小路拐过一道弯的地方看见了王斌,又往前数了好一阵,才看到强子。 “从登岛开始这俩人一直分开很远,没有对视没有对话,除了我们,没人知道他们是队友。”江沉声音平静,“两人小队是绝对的相依为命,更容易成为放逐者利用的目标,看来他们前面吃过不少放逐者的亏。” 千梧只轻轻点了点头。 比起人,他对强子手里的灯笼更感兴趣。寻常灯笼都是靠里面的蜡烛照亮,但强子手里的灯笼是直接生出火苗的,明显是个不一般的道具。 “三百六十个镇民,八十个玩家,这本估计要消耗久一点。”江沉的语气里忽然沾了些担忧,在夜色中侧头亲了亲千梧的头发,低声道:“希望生活条件好点,起码让你有热水澡洗,外面凉,你本来就腰酸。” 千梧听前几句还算正常,听到最后一句立刻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什么意思?” 江沉叹气,“正常关心你啊。” 这几天在船舱里,某严肃正派的指挥官并没有闲着。 起初的借口是“验证下有没有彻底摆脱道格拉斯”,后来就变成了“庆祝彻底摆脱了道格拉斯”。 千梧内心琢磨,分手这三年江沉一定没拈花惹草,那股劲简直每晚都像当年初次尝荤。 江沉手伸进千梧的风衣,从腰后伸过来。吵闹归吵闹,温热的手搂住千梧腰时,千梧嘴角还是下意识勾起一抹浅笑。 玩家们跟着石子路抹黑了一小会,进小镇后才发现每户人家都在廊下挂着灯笼守夜,一点也不阴森,反而有些和乐温暖的气氛。 让人有些惊讶的是,镇上到处都是刀。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各异的刀,大户人家门口还有刀雕。 “怕刀杀人,还搞这么多刀啊。”彭彭摸摸鼻子,“想啥呢。” 千梧轻声道:“毕竟是锻刀谋生的小镇,总不能大家一起饿死。” “也是。”彭彭点点头,又一拍手,“嗐,神经想怎样就怎样,我多余质疑。” “到了。”最前面一个女玩家停下脚步,说道:“这里应该就是我们的住处。” 石子路延伸到一处宽敞的宅院,隐匿于门槛处,显然已经完成了引导使命。 王斌走上去轻轻拍了拍院门,试探地问道:“有人吗?” 没一会功夫,门打开了。 一个穿赭色长褂,留白胡子的老头站在门里。他瘦骨嶙峋,但一双眼睛却深邃而清醒,目光矍铄。虽然胡子花白,但其实无非五十多岁的样子。 “你们是应邀而来的侠士吗?”他并没有太多表情。 王斌壮着胆子点了下头,“是我们。” 老头闻言礼貌地笑了笑,闪身道:“那么请进吧。镇民们拾掇好这个小院等待诸位多时了。” 千梧等人进来,才发现这还真是一个专门接待他们的小院,因为院里面有熟悉的连成排的房屋,一共有五排,每排十六间,刚刚好够八十人。 “我是镇上负责兵器采买的,主要就是把大家锻的刀和外面买刀的人牵个线,把生意谈成,把粮食和布料换进来。”老头解释道:“你们可以叫我辅田。” “辅田先生。”王斌面对NPC还是很恭敬,问道:“请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辅田闻言蹙眉,扭头透过开着的院门看向外面的街道,许久才低声道:“今天是月曜。” 月曜夜,有刀杀人。 “不知道今晚轮到谁倒霉。”他说着下意识伸手攥住了腰间佩刀的刀把,似是握住它才会有点安全感。 他这个动作让千梧心里一哆嗦。 或许是因为进来一路上各家各户门上都挂刀,这人腰间配刀出现时竟然毫无违和感,甚至在他做这个动作前,千梧压根没注意到他身上还挂着一把刀。 那是把正儿八经的佩刀,约莫一米长。刀鞘非常朴实,甚至到了寒酸的地步——通体都是粗木材打的,没有经过涂漆或其他加工,木头甚至有裂缝,隔很远都能看到上面的木刺,一看就觉得手心隐隐作痛。 只是随着辅田的动作,那些木缝间偶尔会漏出一两道闪亮的寒芒,估计是刀刃刚好折射到月光,才让人意识到那也算是一把刀。 “这是我的刀。”辅田攥着刀把说道:“每家每户都有起码一把真真正正属于他们的刀,逢月曜夜,大家就会把刀挂在门上保平安。我们不知道每晚会是谁家的刀出山杀人,但把自家的挡在外面总有一线生机,说不定自家那把就比当时杀人的那把更厉害呢。” 屈樱忍不住感慨,“还有这么多讲究,刀之间也会比拼个三六九等吗?” “那当然。”辅田又攥紧了些自己的刀把,说道:“刀是有魂的。本镇有四把神刀,诸如人中龙凤,乃是刀中大将。我这一把就是四把神刀之一。” “……” 众人默契地沉默,八十双眼睛直直勾勾地盯着那破得漏风的佩刀。 辅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别惦记,刀认主人,它认我的。” 众人:“……” 没人惦记。 “所以你的刀也有可能跑出去杀人吗?”千梧问。 辅田却摇头,“四把神刀很少出动,所以我们至今仍信奉他们为四把神刀。噢——不过其中有一把确实是杀过人的,但也只有一次,另外三把包括我这把都很安分。” “是哪把?”江沉立刻问。 辅田想了想,“是那把叫血嗅的。” 没人能听懂血嗅是什么意思。辅田说,“既然来了镇上,一定要拜会神刀。虽然你们作为外来人不会触发本镇的诅咒,但拜一拜神刀总没错,各位要是还不困,就跟我来看看吧。” “那三把刀在哪?”强子问。 辅田说,“在神社,神社就在这个院子后面,我们走过去无非百十来步。” 听到这个距离,玩家们都松了口气。 毕竟住得离神刀近点,似乎多少能蹭到点庇护,虽然他们本来就不属于猎杀范围。 人群跟着辅田往外走,千梧他们原本是在队伍最后进来的,往出走的时候反而成了前排,辅田就在身前一步。 江沉问道:“你刚说的血嗅杀过一次人,是什么时候?” “一年多前了吧。”辅田声音平静,“刀杀人,极有可能是本镇中了什么诅咒。四大神刀天生自制力更强,所以轻易不会伤人,估计血嗅那次也是实在没忍住。但两年来四把神刀就出事一次,可以认为它们几乎不会伤人。” 江沉点点头。 院子后的所谓神社其实就是三间并排小祠堂,只是门口石路、屋顶砖瓦都明显更干净了些,应是有人日常勤加清扫。每间小祠堂的门都关着,门口如家家户户一样点着祥和的灯笼,灯笼映着窄窄的三块牌匾。 从左到右,依次是饮梦、蝮蛇、血嗅。 “说好的四大神刀呢。”彭彭斜眼瞟着辅田老头,“这儿就三间祠堂啊,你这po——朴实的木刀好像没有房子住。” 不会是在装大佬骗我们吧。 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老头无非笑笑:“刀都是有主人的,只有暂无主人的刀才会单独供起来。这三把暂时没有主人,所以只能在祠堂里。” “这样啊。”彭彭恍然大悟,“难怪。” 老头说,“天太晚了,我作为本镇居民在外游荡其实不太安全,就带各位简单看一眼吧,具体调查还请明天再展开。” 王斌点头,“有劳了。” 老头便从最左边开始推门。 第一扇门推开,祠堂正中间的墙上就挂着“饮梦”神刀。千梧一眼看过去愣了愣,那是一把更加修长的刀,近刀尖处微微打着弯,像美人娇俏的臀线。月白的刀鞘华丽秀气,月色下它静静地挂在墙上,如同一位端庄冷静的美人。 “这刀颜值可以啊。”钟离冶忍不住感慨。 江沉看了一会,低声道:“确实不错。” 这四个字已经是指挥官很喜欢的意思了,千梧笑着看他,又多瞅了饮梦两眼。 他一直相信兵器是有灵魂的,在这一刻,他甚至相信兵器有性别。饮梦无疑是个清冷又婀娜的侠女。 “能拔刀出来看看吗?”有人忍不住问。 老头在人堆里看了半天也没看见说话的是谁,只好对着空气回道:“可以,但你们明天来拔吧,大晚上还是不要太冒险。” 他说着小心翼翼关上门,又转身到隔壁那间,推开了门。 “蝮蛇。” 刀如其名。刀鞘是黄铜打造的,比饮梦和老头腰上的都短了一小截,但却十分敦实,一眼便可知其分量。黄铜上还有波光闪闪的鳞片,远远看去果然像极了蛇纹。 “这是个男生。”千梧忍不住低声和江沉咬耳朵。 江沉止不住地勾起嘴角。 老头简单介绍了几句这把刀有多么重,就又转身向旁边最右边的祠堂走去。 彭彭问,“对了,你这把第四神刀叫什么哦?” 老头回答道:“我给它取名叫木胆。” 彭彭看了一眼抠搜搜的木头刀鞘,严肃点头,“刀如其名。” 老头仿佛没有听出被内涵,打了个哈欠,伸手推开第三扇祠堂的门。 然而门开那一瞬,老头连同门口的玩家都愣了愣。 清清白白的月光照在雪白空旷的墙上。 本应架刀的架子空荡荡。 “刀呢?”有人问。 老头半天没说话,千梧看向他,发现他的手在打哆嗦。 “血嗅。”他颤声道,“血嗅今晚要开杀戒了!” 作者有话要说:地板!来玩! 小神经尖叫,不理我就刀了你! 地板:……刀我吧。 第87章 月曜夜杀人刀 发现血嗅不见后, 辅田老头立刻带着大家回到住处。 他站在院门口说,“镇上刀不杀外来人,你们不需担心,尽快休息吧。” 见他神色急匆匆, 钟离冶问:“你要去通知大家做好防范吗?要不我们跟你一起去, 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尽可能多保全镇上的性命。” 反正不在刀池里, 大家听着也有道理,钟离冶话刚说完, 已经有人有打算折返出门的打算了。 辅田说,“我要回家躲好,你们要去自己去。” “……” 刚刚抬脚要跨过门槛的彭彭差点摔趴在千梧身上。江沉满脸肃杀, 用眼神把他从千梧旁边推开。 老头解释道:“月曜夜必有一人死,两年多了, 起初我们各种保护努力都做过,但根本没用。更何况今晚出山的是血嗅, 大家只能各自祈祷。” 一直提着灯笼的强子忽然问, “家家闭户,只有你出来迎我们,会不会把你陷入危险中?” 千梧眉毛抬了抬,转头盯向辅田。 老头叹口气, 手下意识握住腰上佩刀的刀把, “其实不会, 木胆是四大神刀之一, 我是它的主人。寻常刀害怕木胆, 其他神刀也不大可能来找麻烦。我只是觉得心慌,血嗅忽然出动,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说完这一串话后就告辞离开, 剩下八十个玩家站在院子里。 王斌思考着说,“听这意思,镇上的刀有能力高下,月曜夜随机有一把刀杀人。无刀镇守,或守护刀能力比它低的人都有可能中招。” 彭彭感慨道:“难怪明明有刀杀人,但以见镇还是靠锻刀为生。合着也不光是为生计,大家都想锻出能力更高的好刀,这是在博弈啊。” 江沉眼底有些深意,低声道:“有点意思。” 众人商量好,明天从今晚的死者开始查起,而后就分头休息。 千梧挑了最外侧靠院门的一间房,彭彭他们也顺着选了房间。玩家们的房间依旧差不多,朝向稍有出入,但里面的摆设都一样,是最简单的木桌木椅木床,除了基本的被褥外没有任何用品。 江沉一进门就去摸被褥,“挺干净的,但是很薄,床板会有点硬。” 千梧警觉道:“这种条件,你该打住了吧。” “我知道,只是怕你睡不安稳。”江沉语气温柔,笑着看他,“本来也没多放纵,这才几天?” “……” 千梧掰了掰手指头,“最近八天里有七天。” 这才几天。可以排进千梧进入神经以来听到的最恐怖的话前几名。 江沉低笑着转过头整理被子,屈樱敲门进来送吃的。 “这的厨房是原始的土灶,我不会生火,估计做不了什么饭了。”她叹口气,“但厨房里有好大一筐饭团,还有些水果和热茶,估计是刚才老头给我们准备的。他们都拿去分了,你们也填填肚子吧。” 饭团是用糯米纸包着的,千梧拆开咬了一口,米煮的时候加了寿司醋,包裹着一颗酸酸的腌梅子。 “你们说这个副本是什么背景,到底是日式还是中式?”屈樱问。 千梧喝了一口热茶,“可能是混着的。” 江沉看着床上四四方方的条枕,“神经一直这样,每个副本的文化符号都很错乱。” “你们夜里警醒点。”屈樱走之前叮嘱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进这个院就觉得很不安。” “唔?”正认真吃饭团的千梧闻言不由得抬眼看她,“为什么?” 光以第六感来看,这个副本算很罕见的令人心安。至少千梧自己从踏进院里到现在都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江沉也说,“还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个老头看起来也不像诡异的角色。” “我也不知道。”屈樱摇摇头,低声说,“也不是诡异,就是感觉会有事情发生,我一进这个院就有点恍惚。可能是在船上待久了?” 江沉:“有可能,毕竟这次船上四天三夜。” 几个小时前刚刚喝过神经的血,江沉一点都不饿,千梧坐在桌旁把两人份的饭团都吃了。 所有人里,只有他喝到的血是甜的,但不知为何,他却近乎本能地排斥,这几天并没吸食太多,反而是吐槽味道欠佳的其他人能坚持像吃饭一样一日三餐。 千梧捧着茶杯想,江沉说他就是这样难伺候。 “要很用心去呵护,但不能让你觉得在讨好,不然你又会很警觉。”江沉在船上是这么说的。 这次副本主线相对清晰,大家都早早就睡了。睡之前千梧出去看了一圈,强子就睡在他这排的另一端,能认出来是因为那个灯笼,被挂在了屋檐下。 灯笼是灭的,千梧远远地摸着黑打量了一会,看不出所以然。 木板床很硬,千梧睡觉时心情不太好,江沉便从身后一直抱着他。不光是那个气息令人熟悉,就连怀抱里的温度都像催眠符号,拢过来没一会,千梧就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夜深人静。 小院里有一种别样的安静,是连熟睡的人都能隐隐察觉到的静。 千梧忽然觉得身上一凉,沉睡于梦境中的他霎时神思清醒过来,随即意识到是江沉翻了个身,不再抱着他了。 被花式吵醒的人非常不爽,他下意识扭过头,却见江沉并不是睡觉翻身,而是忽然坐了起来。 黑暗中,江沉坐在床沿,无声地看向门外,黑眸中似有点思索。 “怎么了?”千梧低声问。 江沉比了个嘘,摸出枕头下的红烛,轻轻挥亮。 “屈樱从屋子里出来了。”江沉用气声道。 屈樱就住隔壁,但千梧是一点开关门声都没听到,不得不在心里佩服江沉的警觉。 “那又怎么了,不许人家半夜上个厕所吗。”千梧有些无奈,“一个队的,有什么好怀疑。” 江沉说,“不是怀疑。她不是说她一进来就不安吗,我怕她中邪。” 他说着,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无声地下地。军靴不好穿,江沉便赤脚走到门口,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 千梧跟过去看。 按照江沉的手表,现在是凌晨四点一刻,最黑的时候刚刚过,昏沉的夜色中又有些破晓的朦胧。 屈樱在院门口来来回回地走,走两步停一停,像在用心感受什么,而后蹙眉继续走。最后她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伸手贴着门,有些困惑地歪头思考。 “她不会还在摸索那种不安的感觉吧。”千梧有点被惊到,“就算这真是副本里的关键场景,倒也不用这么刻苦。” 江沉问,“你之前在关键场景里会有她说的那种不安感吗?” “算有吧。”千梧想了想。起初古堡里藏着唐剪烛的婚房,司康副本里的坟场,或是西里尔的卧室,他都会有可能触发线索的感觉。与其说是不安,不如说是隐隐的兴奋。 他又看了一眼屈樱,正是那种很困惑又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只是屈樱表现在了脸上。 江沉思考片刻,遗憾道:“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只能靠判断某处可能是关键场景。” “你天生没有第六感。”千梧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别难过,这不是什么先天缺陷。” 江沉:“……我没难过。” “她可能是第一次有强烈的直觉,所以新鲜。”千梧打了个哈欠,“睡觉吧。她就在外头,真出了什么事能听见。” 江沉点点头。 摸上床时,江沉的动作仍然轻轻的,好像怕让屈樱听见他们起来窥视。 千梧蒙在被子里低笑。 自从上一个副本里出来,向来不信玄学的江少帅被所谓“心灵守护”这玩意狠狠震撼了三观,尤其在发现千梧能和屈樱平静交流心灵守护的事情后,他更是不声不响地焦虑了好几天。 千梧能感受到某人的躁动,疯狂想要加入话题但却始终深陷茫然。 “你有心灵守护吗?” 他正要重新入睡,忽然听江沉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 他有些无奈,“船上都说了,有。” “到底是谁?你不告诉我是谁,我就会觉得你其实没有。”某指挥官先生妄图采用幼稚的激将法。 千梧叹口气睁开眼,“不是你,你可以死了这条心。” “给我一个姓名。”江沉神色执拗,颇有点霸道少帅的味道。 千梧简直想笑,深更半夜的头昏脑涨,他扶着额头,过一会才说道:“是妈妈。” 他说到妈妈两个字时,语气不自觉地放低,十分轻柔,带着孩童般天真的孺慕。 江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千梧说的不是小时出车祸的亲生母亲,而是他们的妈妈,从前的江夫人。 “她去世后的事。可能有两三年的时间吧,我只要睡着就常常梦到她。”千梧在江沉耳边低声解释,就像在说小声的情话,但他声音却很平和,“虽然我跟屈樱的情况不完全一样,但大概懂她的感觉。那时候我担心你钻牛角尖,还有之后漫长失眠的日子里,总是能想到妈妈,想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前面还是有希望,不会轻易产生死亡或是自弃之类的想法。” 江沉怔怔地看着他。 “还有刚进神经时,那么多鬼怪阴森,我不觉得害怕也是因为有心灵守护。”千梧睁着那双澄澈的黑眸,一字一字道:“我的心理医生说,很多病人发展到我那个阶段会有庆生的念头,特别担心我。但我真没有,一次都没有。” 江沉说不出话来。 爸妈意外离世后,他陷于不让家族倾覆的沉重压力中,再加上内心逃避伤痛,很少去想他们两个。 反而是千梧,一直能梦到她。 千梧忽然叹了口气。 “你说——” 江沉从感怀的情绪中挣出来,习惯性地靠近,“嗯?” 千梧问,“妈妈能知道你连着七天——” “……” 千梧十分认真地看着江沉,“这种事不好对家长告状,尤其你还是亲儿子。但你这绝对算是欺负人了吧?” 江沉斟酌片刻,“你这么认真抱怨我欺负人,只会让我更想把你欺负哭。” 千梧表情出走,沉默着转了个身。 转身的时候他拉着江沉这边的被角,随着动作把江沉这半边被子没收了。 江沉一边乐一边再度从背后抱住他,千梧自然地在身前拉住他垂过来的那只手。 两人睡下似乎没多久,院里一声女人的尖叫哭声忽然划破满院的宁静。 “啊——!!!” 叫声尖锐,千梧浑身一个激灵,身后江沉已经起身矫健地走到门口。 “不是屈樱的声音。”千梧说。 江沉点头,“不是她,她还在大门口呢,也吓一跳。” 他说着推开门,跟不远处的屈樱点了下头算打招呼,然后便扭头朝另一边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玩家们全都被吵醒了,陆陆续续开门探出头来,不过多一会,尖叫声传来的那个屋子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一个女人头发乱蓬蓬,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喃喃道:“血,血,死人了——” 她受到不小惊吓,没跑两步脚下一软,一下子扑在地上。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有细小的沙土,两只手掌在地上擦得鲜血淋漓。 钟离冶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向她房间里看一眼,而后神色一顿。 千梧和江沉也穿好了鞋走过去,远远地,千梧走到刚好能顺着她门口看到房间里的景象,便停下了脚。 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脖子,四肢,腰,全都被大刀切开。肢体没有发生挪动,因此拼在一起还算是个人形,只是血浸透了整个床。不知具体死亡时间,血还在流淌,正滴滴答答地顺着浸透的被褥流在地上。 地上有另一个铺盖,被子卷成一团狼狈地从褥边拖拉出来,明显是主人仓皇跑了。 女人哭着道:“我们两个在上一个副本遇到过,这个副本又撞在一起,昨晚讨论后觉得不如组队,所以就在一个房间睡了。她睡床上我睡地上,早上睁开眼,她就这样了!” 屈樱走过去给她拍背安抚,问道:“你晚上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女人哭叫:“你们谁去看看!特别吓人,她嘴角还挂着微笑!!” 千梧闻言走近,一直到门口,向床上看了一眼。 大失血的女人脸色青白得可怕,但即便如此,仍旧掩藏不住她熟睡时的笑意。 嘴角的弧度平和,像是带着一点点向往。 “我擦,这就是被刀砍死的吧?不是说只杀镇民吗!” 彭彭暴怒了,自从没了帽子,他每次发脾气时头发都肉眼可见地更炸起来。 众人正面面相觑,院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拎着沉重的两袋子早餐,一边往院里走一边很自来熟地嘟囔道:“我是对门的小河川,今天代表以见镇照顾你们!昨天是李家老婆死了,你们赶紧吃点东西,吃完饭去调查看看啊——哎,你们都围在这干什么?” 众人纷纷回头看着他。 他被看得一愣,正要问怎么了,忽然动了动鼻子。 “怎么一股血腥味啊?”小河川神色逐渐凝重,迟疑着放下手上的东西。 “什么情况?” 千梧严肃道:“我们死人了,刀砍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咦。 神经说话怎么还能信呢。 小神经餍足地笑着,神经说话神经自己都不信。 第88章 月曜夜杀人刀 “这怎么可能?每个月曜夜只死一人, 昨晚是血嗅出鞘,李家老婆死了,我刚从李家门口经过,这事千真万确。” 小河川犹豫着, “更何况, 镇上的刀不杀外来人, 怎么会杀到你们头上?” 千梧不出声地叹一口气,“月曜夜择一人而杀, 可能只有这条规则不杀外来人,但还有其他触发条件。人已经死了,你来看看吧。” 半大孩子闻言眼眸中闪烁着些许害怕, 远远地,他踮脚往血腥气源头的屋子里看了一眼, 打了个哆嗦。 “我不去看了吧。”他疯狂捋着胳膊,“这可太吓人了, 这是被砍了多少刀啊?” 钟离冶刚刚检查完尸体出来, “五刀,两肩,两腿,还有腰。” 小河川哆嗦得更厉害了, 他逃避地弯腰捡起那两兜子烤饼, “你们赶紧吃饭吧, 吃完饭去李家瞅瞅。噢, 我会帮你们通知镇上负责收尸的人。” 江沉忽然敏锐地问道:“你好像吓得不轻, 五刀的死法很少见吗?” 小河川飞快地给大家发饼,埋头不与他对视,低声说, “寻常就是一刀毙命,我听大人们说只有神刀出鞘才会有离奇的死法,要不你们去问问大人吧,我只是个孩子。” 江沉闻言打量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烤饼先给千梧,冷淡道:“看着也有十四五了,过了怂的年纪了。” “我不听我不听。”小河川一本正经地停下发早餐,捂住耳朵疯狂摇头,“我就是个孩子,我还小呢!” 江沉:“……” 饼发完了一兜半,还剩不少在袋子里。 大家嘴上不说,心情却都很沉重,一个个站在原地吃饼,吃完尽快出发。 “还有谁没拿饼?”小河川踮着脚往人堆里看。 钟离冶从房间里出来,垂着的两只手在滴水,“我。刚检查尸体碰了一手血,洗手去了。” 小河川把饼递给他,又问,“还有谁?就算被血腥味恶心到了也多少吃点东西,你们等会要走很长的路呢。” 没人回答,千梧低头咬了一口酥脆的饼皮,忽然觉得不对。他刚抬头,江沉便蹙眉问道:“你带了多少饼?” “八十啊,正正好的。”小河川纳闷说,“还有人没起吗? 这还剩八九十十一……剩十四张饼。” 语落,院子里鸦雀无声。 彭彭低骂了一声操,抻着脖子问,“少人了?” “都是单人单间,没出来也很难发现。”江沉表情凝重,“大家分头搜吧,没开门的房间——但大概是不行了。” 八十人的本,玩家基数太大。早上事发突然,一眼望去只见到院子里站得满满当当,谁也没发现竟然少了十几个。 两分钟后,少的十几个人都找到了。 那些房门打开后,血腥气飘满院子。钟离冶神情有些空洞,饶是见惯大场面的大夫也免不了发蒙。 “全部五刀,而且都是挂着微笑死的,就像正在做一个美梦。”王斌思索着说。 千梧眼睫一颤,抬眸问小河川,“昨晚辅田带我们参观后面的祠堂,那把月白色有弧形的刀,是不是叫饮梦?” “是。”小河川呆呆点头,“但饮梦失去主人后便歇刀了,从未杀过人。” 千梧蹙眉,“再去看看。” 后面的祠堂一如昨日,三道门都紧闭。众人先推开右边的门,昨天没能一见的“血嗅”已经回来了,如同高傲的大将飒爽地立在刀架上。不同的是,刀和刀鞘是分开的,玄铁长刀上隐隐可见血光,漆黑光亮的刀背上映着玩家们惊恐的眼神。 “杀过人的刀就是这样的。”小河川倒算冷静,对着血嗅恭敬地拜了拜,“要用一日来彻底饮尽血气,然后才会回鞘。你们如果怀疑饮梦,待会看看就能知道是不是它杀人。” 不出所料,蝮蛇还和昨晚一样安静待在刀鞘中,而左边祠堂的饮梦已然出鞘。 饮梦刀身和刀鞘一样颜色,薄而锋利的刀刃闪着银白色的冷光,刀头弯弯,如美人勾魂的嘴角。银亮的刀身上下皆闪烁血光,血气满溢祠堂,没有住处的腥气,反而有一股暗暗的甜香。 “连砍十四人,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小河川脸色惨白,疯狂朝饮梦鞠躬,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去李家的路上,千梧脑海里反复是死去玩家的面容。 第一夜死去十四人,悄无声息,每个人都是在甜梦中被五刀夺命,到死都未露出半点痛苦狰狞。 江沉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神刀入宅杀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嗯,钟离冶推测的死亡时间,那时候我们和屈樱明明都醒着。” 江沉问,“你昨晚有做梦吗?” “没有。”千梧说,“刀名饮梦,死者全部甜睡,或许触发条件就是做美梦的人。” 他说完这话,江沉沉默片刻,“应该不是。” “你怎么知道,你也做梦了?”千梧奇怪地问。 江沉点头,“嗯。” 或许因为忽然聊到了妈妈。江沉梦见他和千梧刚刚偷偷恋爱起来的那一阵,妈妈主动来找他,对他说,如果一定要个男人,如果那个人是千梧,并非不能接受。 那是江沉人生中最顺遂安心的记忆。 “死者脸上的笑容带着向往,可能梦见一直渴望但没发生过的事情才能触发,已经发生过就不算。当然也可能是时间早晚问题,也或许是你做梦时刀已经喝饱了。”千梧有些担忧地叹气,“我直觉还是和梦有关,可惜人很难主动控制梦境。” 一旁的王斌忽然说,“也不是不行,今天经历了这些,相信晚上人均噩梦,倒不必担心被夜里砍死了。” “……”千梧一噎,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 钟离冶一路都很沉默,十四具失血尸体让医生的心情跌落谷底。他的袖口和衬衫下摆沾了洗不干净的血迹,即使过了好几遍水,还是蒙着一层脏粉色。 众人赶到时,李家老婆的棺材还没封死,钟离冶率先上前去检查。 “一刀从后背砍下,脊椎断裂,心脏和肝脏都破了。”他只简单看了两眼,“很干脆的毙命。” 玩家中有另一个人,据说在外头专门做法医的,叫吴正川。他也走上去更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尸体,然后提着沾满血污的手叹气道:“没错,推测死亡时间和我们昨晚死的前两个人差不多。” “你们两个洗一洗吧。”李家的男人红着眼眶,语气却很温和,“后面有井。你们手上身上都是血。” 吴正川闻言道谢后往后头去了,钟离冶衣服上的血是早上沾的,便没有再去。 从死者身上查不出东西,众人商量后分头去找线索。 千梧打算把前面几家最近死过人的都走一遍,屈樱却拒绝了,说她有点头痛,想要回院子里休息。彭彭放心不下,跟着她一起回去,只剩下钟离冶和千梧江沉一起。 江沉问钟离冶:“你昨晚做梦了吗?” 钟离冶点头,“嗯。” 千梧挑眉,“什么梦?” 钟离冶有些头痛似地揉了揉鼻梁,“梦见彭彭半夜拖我起来陪他回上一个副本里找帽子,我说你的帽子其实应该是落在往昔之门里了,回古堡也没用,他偏不听。” 钟离冶解释到这就没再往下说,后面的纠缠历程想必非常让人心累。 江沉难得好奇心旺盛,“那你去了吗?” “去了。西里尔他们三个还在古堡里跳舞,舞曲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咿呀咿呀……”钟离冶眼下两抹乌青,“别提了,说正事吧。你们还有几套换洗衣服?” “七八套,福袋里好多囤货。怎么了?”千梧问。 钟离冶说,“晚上借我一套,有富余的话也给吴正川换一身,我怀疑那些血。” 江沉脚步一顿,“血有什么问题?” “血没问题。”钟离冶摆摆手,“我只是有点敏感,饮梦或许杀的是梦中人,那血嗅呢?” 千梧懂了,点头道:“回去就给你换。” 镇上的人态度都很温和,但从言谈之间能感觉到他们对每隔一日的死亡已经逐渐无奈和麻木了。 “你们有尝试过把刀都锁起来吗?或者干脆都丢掉。”钟离冶问一个老头,老头半个月前刚刚死了儿子,一周前又死了儿媳,现在只守着五岁的小孙儿。小孙儿还没来得及学锻刀,爷爷已经老眼昏花,家里的守宅刀非常一般,在以见镇就如砧上鱼肉。 “前年刚闹诅咒的时候试过。”老头边说边剧烈地咳嗽,“但没用,锁起来也会被劈开,丢掉了会自己跑回来。以见镇是几百年的刀镇,刀比人更像是镇上的主人,怎么可能拜托得掉呢?” 江沉问,“前年开始闹诅咒,具体是哪一天开始?在那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见老头有些犹豫,千梧立刻说:“无论什么事都要说出来,不然怎么帮你们?” 老头叹气,“也不是不能说,只是觉得说了无用。” 以见镇从前有一对兄弟。 哥哥是刺客,剑胆侠肠,从前专为皇帝行暗杀令,刀下尽是奸佞之魂。但他在最后一个任务中被刺瞎双眼,于是还乡锻刀。虽然眼盲,五年过去也未锻成一刀,每日足不出户,但镇上人仍旧爱重他,生活上处处帮衬。 弟弟则一直在镇上锻刀,是最有能力的锻刀手,皇帝的刀就是他来锻造。饮梦,蝮蛇,血嗅三大神刀都出自弟弟之手,是他的兵器。 “那后来呢?”钟离冶听得入神。 老头叹气,“哥哥忽然死了,被割断脖子血流而亡。全镇震惊,但谁也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处理完哥哥的丧事抓到凶手,弟弟也死了。” “也是刀砍而亡吗?”江沉问。 老头缓缓点头。 江沉皱眉,“这很矛盾。弟弟是最强的锻刀手,手下三把神刀守护,怎么才能杀他?”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老头语气颤抖,“弟弟死因是刀伤,但又不太一样,从脑门直到胸口中轴一条血线,看上去像用剑浅浅挑破一层皮,仔细检查才发现人都裂了。镇上讨论了很久,世上不可能有这么杀人于无形的刀,只有一种可能,这是鬼魂而为。” 千梧眉心一动,“你们怀疑是兄弟相戗?” “只有这一种可能性。”老头满眼沧桑,“镇上所有人都是看着他们兄弟俩长大,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舍得伤害他们。或许是弟弟因事不合动刀杀死了哥哥,哥哥冤魂找回来报仇。反正兄弟二人都死了,多说无益,那三把神刀自此无主,只能供着。” 千梧点点头,又忽然想起来,问道:“辅田的刀是怎么回事?第四把神刀木胆,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老头闻言愣了愣,许久无奈而笑,“他啊,他脑子不太正常,你们不要理他。” “这怎么讲?” “第四把神刀是他自封的,他那破刀连柴刀都不如,他就爱瞎吹。” 钟离冶听愣了,“这也行??” “你们没觉得他嘴皮子很碎吗?他就有点口才,会吹,所以负责镇上的商贸往来。”老头摆摆手起身要回去给孙儿做饭,“别听他的,别听他的。” 江沉看着他走进去,思忖片刻,“但如果他身上的不是神刀,按照强弱逻辑,他岂不是早就该死了。” “哼。”老头哆哆嗦嗦地揭开锅盖,“他是外头来的!唉,他来的时候兄弟俩都下葬一个多月了,诅咒早就开始,他压根不在这个诅咒范围里,纯属自己跟着瞎胡闹。” 众人:“……” 钟离冶斟酌许久,“通常而言,我们入本遇见的第一个NPC都不至于这么不靠谱。” “他可能不是NPC,只是个负责招待的镇民,今早不就换人了么。”千梧也很无语,“等于昨晚听到的所有消息都可能有水分,要再逐一核实一遍。” 接下来又走了几家,他们把辅田昨晚说的话逐一拎出来核对,江沉多留个心眼,把老头的话也一并求证过,好在没有再出现什么乌龙。 老头的故事是真事,辅田也只虚吹了第四把神刀那一段,其他的信息都是对的。 回到院子时已尽傍晚,屈樱从隔壁几家借了锅灶,用前面副本里顺出来的一些日用品换到不少菜肉米面,已经为小分队的人做好了四菜一汤的晚餐。 千梧在船上曾随口提过想吃排骨,屈樱就烧了一小碗,专门摆在千梧面前。 见千梧吃得满足,江沉神色也温柔下来,问屈樱道:“你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屈樱叹气,“我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想离开这个院子。只要一离开,就觉得不安心。” “通常这种事我们称之为中邪,你要小心点了。”彭彭满脸严肃,“反正大佬们找线索用不上我,这几天我就陪你待在一起吧,怕你一个人出事。” 钟离冶忍不住撇嘴,“真有什么事,多你一个也无非多送一条命。” “吃你的!”彭彭怒气冲冲夹起一口炒蛋丢进他碗里,“再说小爷弄死你!” 江沉瞟他一眼,若有所思,“没了帽子后好像真的脾气见长。” “……”彭彭面对指挥官先生实在不敢有脾气,摸摸鼻子低头扒饭。 一顿饭把其他玩家眼红坏了,吃完饭彭彭开门捡碗时发现外头站着好几个饿的眼睛发直的家伙。 王斌就在其中,狗狗眼看着他们,舔舔嘴角,“有肉吗?赏口肉吃吧,镇上的人太抠了,梅子饭团一点油腥都没有,还就给一个。” “没有。”彭彭没好气,“我们也是用东西换来的,你们想吃自己去找人商量。” 王斌叹气,“我们身上没什么东西啊。” “都走了这么多本了,什么都没顺过?”彭彭神色有些鄙夷,拿着一摞脏碗看着他。 王斌耿直摇头,“一般人都不敢顺副本里的东西吧。” 彭彭腰板一挺,“那就是你们没觉悟了,只要任务完成危险解除,能拿多少拿多少,这是我们队一贯的优良作风。” “……”王斌摸摸鼻子,“学到了。” 千梧坐在屋里看着他们斗嘴玩,心里却还在琢磨镇上兄弟二人的传说。 一个熟悉的气息凑近,江沉在他耳边低声道:“副本里的东西也敢顺,这毛病就是你给惯出来的。” 千梧回过神,挑眉瞟着他,“不服?” “没有。”江沉笑笑,“只是觉得有些人无法无天的样子也很招人喜欢。” “……” 猝不及防被肉麻了一句,千梧神情有些冷漠,“你今天能有一口肉吃,就要感谢我开这个先例。” 江沉很懂事地点头,“那当然,晚上自然会报答你。” “……” 千梧彻底失去表情,把他推开,“警告你,晚上别太快活,万一做了美梦没人救你。” 江沉笑着说,“今天是日曜,平安夜。” 这个副本有些不寻常。杀人者是刀,判决者也是刀,两个可能有关系的线索人物早就死了,镇上除了刀的诅咒外也没有其他灵异事件,让人猜不准BOSS究竟是谁,或者,到底有没有BOSS。 但玩家死的速度太快,千梧晚上洗过澡后忧心忡忡地躺在床上琢磨,直到江沉从后面抱住他,轻轻亲吻他的脖子。 “不要。”千梧恹恹地往里拱了一下,没能挣脱他,“我要休息。” 外人面前说一不二的帝国指挥官抱着他,语气温柔地哄,“昨天休息过了,晚上吃那么多,运动一下吧,我怕你积食不舒服。” 千梧察觉到有什么在轻轻蹭着他,若有若无地撩拨,没一会他就感到脸红耳热,气不打一出来。 他在江沉怀里扭过身来瞪着他,“这三年你怎么过的?” “啊?”江沉无辜地发蒙,“什么怎么过?” 千梧咬牙切齿不吭声。 外头对江家新家主的绯闻不断,他从来当个消食的饭后故事听,没当过真,这两天却忽然心生怀疑。江沉欲望这么强,简直比少时最血气方刚时还过,是怎么忍得过三年。 江沉有些黯然地叹口气,更紧地搂着他,还捎带着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头发浅浅扎着他的脸颊。 “了无生趣,只有工作。”江沉实话实说,“也只有对你,对别人,你当我能打起什么兴趣?” 千梧哼了一声。 “做吧。”江沉低低在他耳边说,“今天就做一次,浅尝辄止。” 信了你的邪。 千梧不情不愿地瞪他一眼,待到江沉仔细亲吻抚摸,他又难自禁地沉沦其中。 直到子夜静悄悄,全然不顾“一次”承诺的指挥官才肯放过怀里的人。 千梧累得简直一动都不想动,在床上挣扎了好一阵,才爬起来要去再洗一个澡。 “明早再说吧。”江沉搂住他,吻着他的头发。 “走开。”千梧脸色不善。 江沉于是执着地陪他一起去洗。晚上很凉,江沉把自己的大衣给千梧披上,揽着他推开房间门。 院里空无一人,今夜无云,虽然是深夜,但月光照在院内,并没有可怕的漆黑场景。 千梧浑身都酸乏得要命,靠在江沉怀里眼睛半睁半合昏昏欲睡,没走几步,揽着他的人忽然脚步一顿。 千梧努力睁开眼,嗓音喑哑糯软地“唔?”了一声。 江沉手从他胳膊上滑下,警惕道:“有血腥味。” “什么?”千梧醒了。 他们安静地在院子里默立片刻,千梧也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霎时神情严肃,对江沉道:“分头找。” “一起。”江沉摇头,“人八成已经死了,早点晚点都无济于事。” 千梧点点头。 但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好巧不巧,死者就在他们手边第二间房。 横陈在床上的尸体,是白天的法医吴正川。和昨晚的李家老婆死状相同,一刀从后背砍下,脊椎断裂。他身上还穿着千梧送给他的衣服,圆滚滚的身体挤在衬衫里难受,睡觉时就把扣子都解开了,把衬衫当开衫穿。 “日曜夜,血嗅又出动了?”千梧惊讶道。 江沉忽然低喝,“不好!” 千梧也反映过来,两人立刻掉头往钟离冶的房间跑。钟离冶房门紧闭,安静无声,江沉直接将门拍开,床上躺着的人一个打挺弹了起来。 钟离冶惊魂未定,看见是江沉才松口气,瞪着眼问,“怎么了?” 千梧提到嗓子眼的心陡然放下。 他在门口急刹车,把差点跑掉的风衣外套往上提了提,疲惫道:“吴正川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冷笑着抚摸地板。 第一,不要相信神经的话。 它顿了顿,又说,第二,宁可相信神经的话,也不要相信江沉的话。我呸! 第89章 月曜夜杀人刀 “吴正川, 死了?” 钟离冶喉结猛地向下一坠,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慌乱下地,“我去看看!” “没用了。”千梧轻叹, “我们看到的时候已经死了。” 然而钟离冶还是光着脚跑了出去, 几步跑到吴正川门外, 刚刚跨进门槛便猝然停住脚步。 吴正川和昨晚死的人不一样,他死前挣扎过, 似乎在床上想要逃跑,刚刚起身就被一刀从背后砍下来。尸体斜着趴在床栏上,凄惨可怖。由于他上半身立着, 血也流得更快,洇透了身下的床褥, 流到地上又泡透了鞋子。 钟离冶浑身紧绷,颤抖喃喃道:“是血嗅出鞘了……是因为沾了血吗……” “但你们都碰了血。”江沉语气尽量冷静, 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 “也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理论而言你们的行动轨迹完全一致,但你没事。所以——” “不。”千梧忽然眉心一动,想到什么, “不完全一致。钟离冶沾的是昨晚十四人的血, 是饮梦刀下亡魂。但吴正川是碰了李家老婆的尸体, 他沾上的是血嗅杀的人的血。” 石破天惊, 江沉站在原地有些发怔, 钟离冶浑身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一旦沾上血嗅杀掉的人的血,即便洗澡换衣服,依旧无法逃脱。 只是一念之间, 算他走运,不然今天倒在这里的就是他。 “不管怎么样,起码我们知道了一个触发条件。”江沉只得继续安慰他,然而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斜对面房间里一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划破安静的夜,让人毛骨悚然。 千梧头皮发麻,茫然转身向声音来源看去。 那声尖叫后,女人并没有停止,她连续不断地惨叫呼救。江沉正要去看看,就见那房门砰地一声从里面打开。 然而出来的却不是人。 银亮的剑在月色下铮铮地响,似乎十分不甘。弯弯的刀尖闪着一点寒光,无视陆续从屋里跑出来惊恐地看着它的人,在空中旋转几圈,而后倏然消失。 千梧捕捉到它最后的路径是往祠堂的方向飞去,只是太快了,因此看起来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玩家们全都醒了,一个个站在门口惊慌失措。 之前提着灯笼的强子先稳定心神走出来,问道:“里面的人呢?” 衣衫不整脸色惨败的女人缓缓出来,刚走了两步,就脚软瘫倒下去,把着门框打哆嗦。 “它……它要杀我,我忽然醒了。”女人咽口吐沫,“我原本睡得很熟,忽然听到有门被砸的声音,挣扎了一会才醒来,就见它倏然停在我床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看来只要梦被打断,饮梦就会停止。”江沉若有所思,“你做了什么梦?” 女人惨白的脸稍微恢复一点血色,深呼吸几次,颤声道:“我梦到了它。” “谁?”千梧皱眉。 “它。饮梦。”女人声音很低,仿佛生怕再次惊扰刚刚回去的神刀。 她轻声说,“我梦到了它,它挂在祠堂的墙上,我推开门,月光照在它的刀鞘上,它好看极了……” 众人恍然大悟。 千梧回过头看向祠堂的方向,轻声道:“原来这才是触发条件。昨夜初见,竟然有十四人梦到了它么。” 江沉思索道:“或许这才是它美貌的意义。” 余下的六十多人一起来到了祠堂,顺次推开那三道门。 饮梦没杀成人,昨夜的血也已饮尽了,此刻安安分分回到刀鞘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蝮蛇一如既往安静无异动,而血嗅和早上一样,刀锋出鞘单独而立,上面闪烁着血光。 血光比早上更盛,刚刚杀过人,那些血色仿佛在刀锋上诱人地流淌,神刀刚刚饱食一顿。 大家都杵在门外不敢进去,人挤着人,千梧和江沉在最前面。 千梧看了血嗅片刻,抬脚迈入门槛,王斌在后头惊呼,“小心点!!” 千梧不为所动,江沉回头看了王斌一眼,也跟着踏进去。 论胆大,很少有人能超越千梧。虽然千梧见到鬼魂也会头皮发麻,但不会停下去一探究竟的脚步,这或许就是艺术家与生俱来的天真的无畏。 江沉跟在千梧身后看着他。 千梧在血嗅案前停住脚步,停顿片刻后,手背后身子前倾凑近去观察。 “小心啊我的哥!”王斌整个人风中凌乱,“别割着鼻子!!” 千梧不为所动,冰冷的刀锋就在鼻尖几毫米外,一股犀利的寒气逼近,他带着些好奇仔细审视这把玄铁铸成的刀。 似乎感受到有人靠近,血嗅刀锋愈加寒冷,刀刃上的血色加深,示威般流淌。 刀乃兵器,兵器随主,本身无魂。但莫名地,这场面竟有一人一刀交锋对峙的意味。 许久,千梧忽然挑唇轻笑一声。 “真好看。”他轻声赞叹道:“威风凛凛的气质,锻你的主人一定很以你为傲吧。” 门外挤着的人听醉了。 “三观正不正啊。”人堆里有人嘀咕,“这东西杀人啊!” 千梧语气平静,“被固定条件触发是它与生俱来的特性,它是兵器,不是人,兵器就要见血光。这与我的三观有什么关系?” 那人气闷,正要再说话,江沉回过头向人堆里递过一记冰冷警告的眼神。 王斌叹口气,劝大家回去睡觉,众人讨论着纷纷散去,只剩下彭彭他们三个还在门外守着等千梧。 江沉站在千梧身后,千梧不动,他也不想打扰。许久,他眼见着千梧背在身后的手松开,纤细的食指尖轻轻伸向刀锋。 “差不多得了。” 江沉一把攥住千梧的手腕,冷静道:“喜欢就看看,别总想着摸摸人家,你不会还想带回去搂着睡觉吧?” 千梧回过神,有些遗憾地叹一口气。 “搂着睡觉倒不至于,我还没那么昏头。” 江沉闻言心生宽慰,正要表扬他有长进,就见他摇摇头严肃道:“确实觉得好看,但只是泛泛的欣赏,没有那么投缘的感觉。我想再去仔细看看饮梦。” 江沉:“……” 彭彭在门口啧了一声,“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来逛刀市的。” 没人能拦住千梧,千梧又跑到隔壁的隔壁去看饮梦。 饮梦原本已经回鞘休息,忽然闯进来几个人,打扰一室清幽。 兴许是原本就为杀人被迫中止而不甘,门开后,它又在刀鞘内铮铮了两声。清脆的刀鸣没有因为在刀鞘内就发闷,清脆得仿佛就在人耳边响。 它万万没想到,进来的人不仅没感到害怕,竟然还会有大胆之徒一伸手把它从刀架上拿了下来。 饮梦神刀:“……” 千梧嚯了一声,嘟囔道:“好沉,没有看着那么轻盈。” “……” 血嗅的触发条件与血有关,江沉还顾忌千梧触碰,但饮梦的触发条件则完全与血无关,江沉就任由千梧去了。他瞟了一眼用痴迷艺术品的眼神仔细端详刀鞘的千梧,从福袋里掏出生存法典来。 傍晚时法典还空无一字,但此刻已经印证了两条众人的推测。 【月曜夜杀人刀】 【#1 饮梦以色动人,勿令美刀入梦】 【#2 血嗅偶尔出鞘,而后循着血的记忆寻人】 “蝮蛇是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猜猜。”江沉低声对着法典道:“按照名字的意义,蝮蛇,莫非是刀锋有毒,见血封喉?” 法典毫无变化。 彭彭说,“或者不用见血,入口也会身亡!” 依旧没有回应。 江沉蹙眉,斟酌片刻又不确定道:“镇上有蛇?被蛇咬过的人会触发蝮蛇?” 法典依旧没声响,反而是身边锃地一声,江沉一个激灵,抬头发现千梧竟然把饮梦拔.了出来。 他左手垂在身侧握着那月白的刀鞘,右手执刀,将银亮的刀锋横在眼前,忍不住赞叹,“危险是危险,但真是一把美刀。” “……” 江沉面无表情走过去,将刀夺过来,不由分说又拿过刀鞘倏地插回去,“再看,小心梦到。” 千梧似乎本能想还嘴,但却欲言又止,知道自己没理,只好作罢。 屈樱披着衣服弱弱道:“我们回去吧,我不太敢一直盯着它,我好怕今晚梦到它。” “别害怕。”钟离冶立刻说,“别对它赞叹,也别害怕,无论哪种都可能让你做梦。别想着它就好。” 屈樱闻言把眼神从刀上挪开,又止不住叹气道:“这怎么能说得准啊。今天晚上见到这一切,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半夜会梦到它。” “我们别睡觉不就结了。”彭彭两只手撑开眼皮,“咱们今晚在一个房间里,你掐我我掐你,谁都别睡。” “你们先回去吧,洗个澡好好睡,别想它就好。刻意不睡的话,万一不小心睡着了,梦到的概率更大。”千梧平静地说,示意江沉把刀放回去,“我和江沉再去看看蝮蛇,你们别跟了。” “别啊。”彭彭闻言立刻说,“我们可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去哪,我们都在门口守着你。” 千梧欲言又止,看他一眼,江沉替他开口道:“ 嫌你们吵。” 彭彭:“……” 钟离冶叹息一声,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慰。 屈樱精神状态实在不好,彭彭嘟囔了几句,三人还是先回去了。 千梧和江沉来到最中间的祠堂,千梧踏进门后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门口仰头看着挂在刀架上的蝮蛇。 黄铜打造的刀鞘上有波光闪闪的鳞片雕纹,远远看去如同一条金蛇。刀身比饮梦短了一点,看上去却更加强悍。 “不是蛇毒,也与蛇无关。”千梧低声道:“那还能是什么?饮梦和血嗅的触发机制都与名字直白挂钩,蝮蛇却让人猜不透。” “这是中间的祠堂,中间为尊。两夜过去它都没异动,比另外两把都更神秘。”江沉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着那把刀,低声道:“这反而更加危险,或许它才是最凶狠的兵器,也或许——” 千梧轻声说,“它就是BOSS。” 千梧说着踏前一步,似是下意识地朝它伸出手。然而还没等到江沉阻止他,他自己便停下了手。 “还是算了。”千梧叹一口气,“不知道触发机制是什么,离它远一点吧。” 江沉打心眼里觉得欣慰,笑着嗯了一声,“回去吧。” 千梧点点头,转身往外走。他身上披着的江沉的大衣向下滑了一寸,江沉在背后替他向上提了提。 素白纤细的手推开木门,月光投在千梧清俊的面容上。他心里忽然又犹豫,很想把蝮蛇拔.出来检查。如果按照往日的脾气,他一定要看个究竟的,但江沉叮嘱很多遍,不希望他把敏感和冷静的分差彻底拉爆,他自己心里也有顾忌。 “怎么了?”江沉在身后关怀地问。 千梧下意识回过头去,“没什么,我们快点回去吧。” 这一回眸,月光照进屋子,照在蝮蛇的蛇纹上。千梧看见自己的身子也一并在那黄铜刀鞘上映出一道侧影来,柔弱纤细。 屋里仿佛静谧了一瞬。 安静的黄铜刀鞘忽然一颤,随即,黄铜蛇刀无声地从刀鞘中滑出。千梧震惊地睁大双眼,那把刀无声出鞘,转瞬已经立在空中。 “不好。”江沉劈手攥住他手腕,大衣滑落也顾不上,拉着他就要往外跑。 然而下一刻,房门自动砰地一声关闭,只差半秒,两人被关在房内。江沉一脚踹上去,门只剧烈响了一声,却纹丝不动。 屋里仿佛响起了嘶嘶的蛇语冷笑,千梧整个人仿佛被什么缠住,手脚冰冷却动弹不得。无论江沉怎么拉他推他,他就像是中邪了一样矗立在原地。 全部的视野里都是那把刀。 黄铜的刀锋闪着一丝魅惑的光,缓缓向他靠近,嘶嘶的声音像是情人在说着情话,让他不想走也不想挪开视线。 刀刃逼近时,千梧在刀刃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白面红唇,清俊而艳丽。他眼睫轻轻颤动,那一瞬仿佛领悟了这把刀的心思。 这把刀很喜欢他,觉得他很美,想要像一条蛇一样缠绕在他身上,和他永远在一起。 这种妄念只停留了一瞬,下一瞬千梧便清醒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漆黑的瞳仁中映着刀影,那把刀在他面前抬起,狠狠砍下。 世界仿佛静止在这一瞬。 液体滴落的声音让人身上的汗毛颤栗。 江沉一手攥着刀把,一只胳膊横在刀刃下。刀锋已经切开他的小臂,鲜血淋漓顺着刀锋流下,而那把刀就那样停在了空中。 没有继续朝千梧砍来,也没有使狠砍断江沉的胳膊。 千梧慌乱地伸手帮江沉,江沉却张口道:“你后退几步,快点。” 他语气严厉,待到千梧退出刀的攻击范围,眉心一皱,右手发狠将刀从自己左手小臂上拔了起来。 鲜血淋漓,嘶嘶声却忽然消失,那把刀从江沉手中挣脱开,锃地一声不甘愿地回到鞘中。 它回鞘时一路在空中用力抖动,将刀锋上的血尽数甩开,清清静静,仿佛非常不愿沾上半点血污。 作者有话要说:地板,我们来玩吧。 小神经用力摩擦着地板,来玩吧来玩吧。 地板冷笑一声,你没有听见江沉的话吗。 小神经一愣,什么话? 地板冷漠道:喜欢就看看,别总想着摸摸人家。 小神经:…… 第90章 月曜夜杀人刀 “你很幸运, 就差一点,桡动脉和尺动脉都会被砍断。”钟离冶十分细致地缠绕绷带,长吁一口气,向侧面扭过头, 让彭彭拿手帕给他擦了擦脑门的汗。 坐着的江沉面色冷淡如旧, “你不曾经是把王牌手术刀吗, 这点小伤慌成这样?” “这不能算小伤。”钟离冶严肃地看着他,“只差一点, 动脉和骨头都会断,即便在外面都是风险极高的,更何况神经里没有无菌环境, 我手头只有一个急救箱。” 千梧下意识伸手搭在江沉另一侧肩头,江沉无声笑笑, 侧过头亲亲他的手指,低声道:“但不是没断么。” 屈樱把晚上剩的几块排骨又去艰难地煮了一碗热汤给江沉喝, 手艺在, 残羹冷炙随便做做也很美味。江沉单手喝完了一碗汤,问千梧道:“当时你想什么呢?我看你傻站在那,动不了?” 千梧嗯了一声,又有些犹豫, “我感觉……那把刀看上我了。” “看上你了??”彭彭忍不住惊呼。 江沉倒像是习惯了, 不过一撇嘴, “我也觉得差不多吧。” 屈樱不解道:“什么叫你也?” 江沉蹙眉, “我拦住它的一瞬, 像是有某种交流。依稀感觉只要有我在身边阻止,它就不敢真的缠上千梧。” 彭彭恍然大悟,“那意思, 它还知道自己是个没名分的小三?” 千梧差点咬到舌头,瞪他一眼,“好好说话。” 江沉却一本正经点头,“对,差不多是这个感觉。” 千梧:“……” 江沉抬起胳膊让千梧摸出他的福袋,又翻开生存法典,到这个副本那页。 他注视着已经浮现的两条规则,试探着说,“月光人影投在蝮蛇身上,极小一部分被它看中的人会被它杀死。除非那人本身有主,且他的爱人就在身边。” 屋里静悄悄,五双眼睛盯着,就在众人快要放弃时,纸上缓缓浮现一行字。 【#3 月照人影上蛇身,蛇反噬其身】 紧接着又一行——【#4 蝮蛇夺妻可劝阻,】 屈樱忍不住惊讶道:“这是说了一半?” “难怪卡了这么久。”江沉指腹摸过那两行小字,神情凝重,“看来还有半条隐藏规则没有揭晓。” “大家抓紧休息吧。”钟离冶拾掇好药箱,说道:“距离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明天我们走访再问问刺客和弟弟的生平。” 别人都走了,千梧又拉着钟离冶问了几句伤口注意事项。 不能碰水,睡觉不能压,避免大动作扯开伤口。 钟离冶说着,千梧忽然听见江沉在背后极轻地叹了口气,回头瞅他却一脸平静,仿佛只是错觉。 往回走时,江沉还是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揽住千梧,低声道:“明天做不成了。” 千梧脚底下一绊。 “我忽然发现其实你和读书时还是有点像的。”他面无表情道。 “哦?” 千梧冷笑,“贪得无厌没正经,从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江沉露出温和的微笑,“你的吸引力一如既往,这要我怎么变。” “……” 江沉笑着侧头注视着他,方才在祠堂时大衣滑落在地,领口沾上了一点灰,爱干净的人便将领子往外折了一下才肯重新披上身。后颈处露着几片绯红的痕迹,深浅不一,是他最近几日辛苦的体现。 江沉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些痕迹,被瞪也不舍得住手。 “你说,我是不是在副本里待久了共情力也有提升?”他若有所思地低语道:“西里尔副本里出来,我还是总有那种感觉,觉得副本里的一切都想和我抢你,我必不能让那些东西如愿,一定要在你身上种——” 千梧抬手直接捂住他的嘴。 “不要把自己的色性说得这么高级。”他冷漠道:“□□。” 江沉:“……” 年轻的少帅轻轻叹一口气,低声道:“只那种全世界失而复得的快乐,你不懂。” 千梧闻言侧过头望了他一眼,咫尺间的黑眸清亮温柔,在月色下如是宁静。 江沉忍不住又吻了他的脸颊。 千梧还是花十分钟洗了个澡,而后两人一觉睡到大天亮,睁眼时小院基本都空了。 彭彭倚在院门口的柱子上,“有一个坏消息。” 江沉伸手给钟离冶检查伤口,挑眉问,“又死人了?死了几个?” “十二。”钟离冶止不住吸冷气,“难以想象,昨晚我们去看饮梦时已经夜里快两点了,在那之后的两三个小时里它又杀了十二个。” 彭彭说,“毕竟昨晚是真正的阴影,回去后梦到它也是有可能的,惨啊。” 钟离冶点点头,“死了快三十了。除了昨天的吴正川,其他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死法,这个副本拖不得。” 其他人已经被王斌指挥分散到各处去寻找线索了,王斌大大咧咧的,倒是很有人缘,天然让人愿意信服。 几人吃完早餐也分头行动,彭彭和钟离冶陪着屈樱搜院子,江沉和千梧出门。 走在街上,江沉用福袋里的一条小毛毯和路边小贩换了两只红糖糕,和千梧一人一只拿在手里。 天凉,千梧两手捂着有些烫的甜食,吃得很满足。 “我想去找辅田老头。”他咬着被红糖浸透的糯米团子,含糊道:“第一天领我们入本的NPC通常不会这么废的,我还是不死心。” 江沉点点头,“也好。刺客兄弟的事有很多疑点,我们可以抓辅田的邻居再问问。” “什么疑点?”千梧有些惊讶,“昨天听到的故事已经很完整了。” “不完整,需要推敲的细节很多。”江沉摇头,“比如刺客回乡后关门锻刀很多年,但因为眼瞎一事无成。他是能为皇帝做事的人,明知自己锻不成,何苦浪费大把光阴?再比如,刺客死时是被砍头,弟弟死时却是额头到颈下一条血线,死亡方式不同,不像是被哥哥索命。” 千梧挑眉,“这你都知道?” 江沉见他吃完了糖糕,就把自己那只也递到他手里,轻声道:“当然最大的疑点是,哥哥眼盲回乡多年,兄弟二人一直和睦,弟弟为什么忽然想杀哥哥?” 认真推理案情的江沉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千梧听的有点发愣。 他们打听了一路,终于找到辅田老头家,家门却紧闭着,拍半天也没人应。 隔壁邻居不堪其扰,开门道:“哎哎,别折腾了,一大早上去集市了。” 邻居是个光脚壮汉,四十来岁,脑袋上歪歪扭扭缠着一块额巾,一脸没睡醒的不爽。 江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哪知道去,一般有东西要买才去早集,买完就回来了呗。”壮汉十分不耐烦,骂骂咧咧扭头回屋,过一会又穿上快要掉底的草鞋啪嗒啪嗒出来,把门一推,“你们进来等吧,我给你们倒两碗水喝。” 壮汉家就他一个,由于太粗莽而母胎单身。家里连点粗茶叶都喝不起,说两碗水还真就两碗水。 千梧捧着磕掉四五个豁口的破碗,看着碗里的水面映出他无奈的表情。 “喝啊,家里热水可不多,我听说你们接二连三死人,心疼你们才给的。”壮汉撇撇嘴,“热水可比凉水贵,烧柴还要钱呢。” “……”千梧小心翼翼捧起昂贵的热水,喝了一口。 江沉则直接把碗还给他,“这么贵的水,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壮汉竟然没推拒,接过来唏哩呼噜就喝了起来,愣是把一碗水喝出了稀饭的架势。 他喝完水,袖子把嘴一抹,说道:“你们刚问我那事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兄弟两人感情是真的挺好,哥哥返乡时弟弟见他眼盲还痛哭了几天,往后每天给哥哥送饭,一送就是好些年。哥哥回来后,弟弟安心锻刀,说要给哥哥养老,三把神刀都是那几年陆续锻出来的,以前他可没那么勤快。” 千梧闻言问,“有没有可能那三把刀是哥哥锻的,弟弟杀人夺刀?” 壮汉咂咂嘴,“不可能,我们是亲眼看着弟弟锻刀的啊。” “兄弟两人叫什么?”江沉问。 壮汉说,“弟弟叫以器,哥哥叫以荐。” “以荐?以见镇的以见?”千梧睁大眼。 壮汉点头又摇头,“是推荐的荐。兄弟两人其实不是亲兄弟,是同一年里先后捡到的弃婴,镇上人捡回来随手起的名,没想到后来两个娃娃都出息了。唉,怪叫人感慨。” 江沉蹙眉不说话,千梧也一时语塞。 故事愈发丰满,但江沉的疑问仍然没有获得解答,仿佛是无法推敲开的谜题。 江沉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忽然说,“既然疑点无论如何解不开,说明这些疑点就不该存在。” 壮汉瞅了他一会,指着他扭头问千梧,“他说啥意思?” 千梧顿了顿,“他是说,杀死刺客的不是弟弟。” 不等两人深入讨论,壮汉忽然站了起来,“隔壁那嘴滑死老头好像回来了。” 千梧和江沉便跟在他身后走出院去,果然见辅田屋们开着,门口放着两大兜子东西,他正从里面气喘吁吁地出来,把东西搬进去。 千梧瞟了一眼纸袋,支在外面的有萝卜和算盘,另一兜里有用纸一层层包起来的碗碟。 “啧啧,大采购啊。”壮汉靠着门框酸人家,“真有钱,这年头能说会道的就是比老实锻刀的过得好,是吧?” 辅田哼了声,似乎懒得搭理邻居,对千梧说,“你们找我吗?” “嗯。”千梧不提刺客的事,只说道:“每天都在死人,心慌,来你这坐坐。” “我听说了。”辅田闻言叹息一声,“谁能想到会成这样,今天又是月曜日了,今晚又会死一个镇民。” 他一边碎碎叨叨地念着一边拾掇买回来的东西,“你们进来吧,噢,我刚买回来的牛乳你们喝一些吧。” 千梧下意识回头看向壮汉,却见壮汉脸扭曲得变形,气鼓鼓地一踢门回去了。 江沉道:“你和邻居关系不太好。” 辅田嘿嘿一乐,“仇富嘛。像我这种能说会道赚大钱的人,奥,又有一把神刀傍身,他能不嫉妒吗?” 这人还不知道自己撒谎露馅,一边说一边晃了晃腰上挂着的刀。 千梧看了眼那布满大裂缝的粗木刀鞘,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拆穿他的话。 辅田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大号的纸兜子院里摆了七八个,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拎回来的。他把里面的东西分别拆出来一趟一趟往里屋摆,千梧和江沉就坐在院里看他收拾。 上午的大太阳出来了,院里有些晒,老头干了一会觉得热,把外褂脱了。又干一会,索性把刀也摘下来,放在近手边的柴桌上。 “你们帮帮忙?”他看了眼院里坐着的两位大爷,“牛乳都喝了,帮我一起收拾收拾?” “……” 早知道还要做苦力,千梧绝对不会喝那碗寡淡注水的牛奶的。 正琢磨如何推辞,江沉却不动声色拉了一下他的手。 千梧了然,“收拾什么?” 辅田撅着屁股在屋里搬酱菜坛子,“剩下两兜都是碗碟,你帮我拿到厨房灶台上去,喏,就右边那小屋,把那些废纸都抽掉啊。” 兜子里不仅有碗碟,还有些放油盐的瓶瓶罐罐。江沉手不方便,千梧就自己一个人搬了两趟。 最后兜子见了底,里面还有个用纸包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形状的东西。他伸手拿出来,沉甸甸的。 “这什么……啊”千梧掌心突然一痛,猛地撒开手,脱手的一瞬间才明白过来。 当啷一声,菜刀从纸包里散出来砸在地上。 江沉瞬间怒了,“你买菜刀不说一声!包这么严实,存心的吧?” 千梧掌心横着一道刀口,不算深,但仍旧鲜血淋漓。 画家的手纤细娇贵,从前连切个水果江沉都不让他上手,更何况空手握白刃。 江沉脸黑得可怕,走过来看见千梧淌血的手,回眸看着辅田,眼神当真要杀人了。 辅田老头明显也吓一跳,站在门框里哆哆嗦嗦道:“我给忘了,太不好意思了,那个,我家有药粉和裹伤布,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不用。”千梧蹙眉忍痛,对江沉道:“回去找钟离吧。” 江沉嗯一声,“但总得先包一下,我去跟他拿纱布。” 千梧只得点头。 掌心的伤口很痛,一直袭扰着神经。千梧很少手受伤,吃不住痛,又出于画家对手的宝贝,焦虑到了极点。他站立不安,只得在院里缓缓地走动。 昨天镇民果然没说谎,这老头压根锻不了刀,连把菜刀都要去集市上买。 他想到这,忽然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木胆”上。 据说这把老头锻出来的刀连柴刀都不如,只能当个摆设,就是挂在腰上装样子的。 刀鞘真的丑,千梧多看几眼,忍不住怀疑是随手劈了几条木板用钉子强行拼的。 他正要挪开视线走开,却忽然听到一阵极轻的声音。像是从前去欧洲玩时遇到一次低级数地震,酒店的家具不间断碰撞墙壁,细微而连续的震颤。 千梧左右环视寻找声音来源,找了一圈,最终惊讶地又把目光投向木胆上。 木胆在轻轻地震颤,木头刀鞘颤动敲击着木桌,才发出了这种声音。 顺着刀鞘上的缝能瞥见一点里面的刀刃,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好像没有这么亮。 千梧下意识走过去,随着他靠近,震动的声音消失了,然而木胆却肉眼可见地震颤得更加厉害。直到千梧站在它面前。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试着拔了一下刀。然而刀死死地插在刀鞘中,无论如何用力也纹丝不动。 怀疑是把假刀,老头造出来骗人时就没想过要能拔出来,拔出来反而露馅。 千梧忍不住叹气,受伤的手半搭在它的刀鞘上看了它一会,忽然又发现它的震颤停止了。 安静无异,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有些莫名其妙。反而是手掌心越来越疼了,可能是被木头不小心摩擦到,于是他赶紧收回了手。 江沉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瓶药粉和一块淡黄色布,脸色依旧不悦,说道:“只能先简单包一包。” 辅田老头跟在他后头,刻意落后了十几米,好像生怕惹怒了这个煞星随时把他弄死。 “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叹气道:“今晚我给你们送点好吃的,聊表歉意。” 江沉黑着脸不吭声,低头小心翼翼给千梧包好了手,“走吧。” “嗯。” 千梧跟着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了一次头。 木胆的刀鞘上依旧爬着那几道深深的裂缝。裂缝处露出半寸刀刃寒光,烈日似乎给刀刃镀了一层金红色。 千梧愣了一会,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不是折射的日光。 那是一抹真实的血色,在刀刃上无声流淌。 他怔怔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包裹好的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啊!手受伤了。 小神经心疼地在地上抽搐,神经给吹吹—— 地板幽幽道: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他。 第91章 月曜夜杀人刀 “昨天是江沉, 今天到你,你俩是商量好的吧。”钟离冶无奈地为千梧包扎手,止不住地叹气。 江沉在一侧错眼不眨地盯着他,彭彭看得直咋舌, “至不至于啊, 刀剌一道而已。” 千梧一手抬着伤手的手腕, 低声道:“我手没受过伤。” “以后小心点。”江沉摸了摸他的头,又问钟离冶:“抗生素还有吗?” 钟离冶一噎, 冷漠道:“他不需要。” 江沉拧起眉头,“这地方的空气都脏,随时有感染风险。” “你随时有丧心病狂的风险。”钟离冶推了推眼镜, 认真说道:“建议遵医嘱,去外面兜头一盆凉水清醒清醒。” 江沉:“……” 彭彭捂着嘴乐得像个耗子。 敷上药后伤处反而火辣辣地灼痛, 千梧托着手像在发呆。江沉以为他仍旧不安,只能心疼地陪在旁边。 千梧放空片刻忽然说, “我觉得木胆有问题。” 屈樱说, “我刚去外面打听过,以见镇的刀天生为兵器,嗜血是天性,随便哪家哪户的刀沾了血都会有血光的。” 千梧摇了摇头, “不是说这个。当时我的手确实覆在刀鞘上, 但掌心弓起, 血不会蹭上去, 除非是它主动吸。” “是血滴下去了吧?” 千梧仍觉不对, “最多三两滴,不会有那么多。” 屈樱道:“但木胆确实是把废刀,辅田曾经和人吵架被激, 拔刀砍柴。别说劈断柴禾了,那把刀切都切不进去,抵在木头上分毫不入,全镇都知道的事。” “不能劈柴,未必不能杀人。”千梧神色坚持,“就算是把菜刀也能切几毫米柴禾吧,你要这样说,我反而更觉得它不对了。” 院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出去找线索的玩家们回来了,院里一下子人多起来。 院里一直摆着一个大水缸,刚来时大家嫌弃那里的水来源不明,待几天后都适应了,一个水瓢轮着舀水喝。 “我们有线索。”王斌一边灌水一边对屋里的千梧等人说,“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直觉是重大发现。” 江沉挑眉,“什么线索?” 他那个隐藏的队友强子低声说,“其实也不算线索,镇民们都知道,只是觉得没必要跟我们提,话赶话才问出来。我们住的这个院子从前就是刺客的家。” 哗啦一声,茶碗破碎飞溅,屈樱立刻低头去捡地上的碎瓷片,彭彭连忙弯腰拉住她的手,“唉唉,干嘛呢你,别把手割了,我去拿扫帚收拾。” 千梧看着屈樱,“你怎么了?” “没来由的觉得心慌。”屈樱捂着胸口,“特别诡异的感觉。” 外面的人都在讨论是不是这凶院导致神刀夜夜杀玩家,千梧低声追问屈樱,“什么样的诡异的感觉?” 屈樱垂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许久才轻声道:“我哥哥。” “什么?” “从进来第一天起,我就觉得这院子里残存的生活气息和我哥哥很像。”屈樱轻轻咬唇,解释道:“厨房虽然久不开火,但锅碗安放习惯、菜刀立着的角度、离砧板的距离,都和我哥哥一模一样。院子久无人住,厨房什么食材都没有,只有一罐干槐花,小时候我哥哥最常给我包槐花馅饺子。” 江沉皱眉,“锅碗安放,立菜刀,这些很可能撞上吧。” “你不懂。”屈樱摇头,“我哥哥的厨房是极其讲究的,菜刀与砧板的距离必得是不抬眼伸手就拿来的,差一毫米都不行。这么说吧,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厨子,任何一家厨房和我哥哥一样,都相差甚远。” 千梧倒有点能理解。好比他画画的工作台,看起来凌乱,但只要有人碰过,哪怕只是拿起一支笔看一看放下,他都会发现不对。 “那这几天你有什么直觉吗?”千梧问。 屈樱没吭声,许久后才点点头,视线看向院子里的水缸。 她缓缓抬起手指着水缸说道:“我总觉得靠近院门附近有什么东西,但院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真要有什么,只能是它了。” * 吸取了昨天千梧小队的经验,今天玩家们翻遍各自的福袋,把能换食材的私有物全都换了,几个会做家常菜的人把那些菜肉炒了,彭彭用阿九副本里拿的一根玉簪换了条鱼,忙活一个傍晚,最终竟然攒出一桌大餐。 千梧一直在屋里琢磨木胆的事,出来时大家已经在院子里支起一个大圆桌,座不够,不少人直接拿碗拨了菜站着吃。 他看了一圈,“ 怎么没米饭?” “他们不吃。你得吃吧?我单独给你煮了点,再焖一分钟就好。”屈樱说。 千梧纳闷,问了才知道,这些人为了避免夜晚梦到饮梦被杀死,决定靠肝。大家晚上守在一起谁都不睡觉,为此连主食也不碰了,因为过高的碳水会让人发困。 “……” 千梧沉默着接过屈樱递来的满满一碗热腾腾的米饭,低头吃了两口。 大家都眼巴巴看着,羡慕的想哭。 “你真不怕死啊?”王斌蹭蹭下巴上的菜汤,“真够刚的啊,我进这么多副本,像你这么刚的早都死了。” 千梧一口肉一口饭吃得很认真,平静道:“我很少做梦,除非与副本线索相关。饮梦显然只是一个死亡触发道具,跟线索没什么关系。” 进入神经后,夜夜一觉到天亮,睡眠质量高到他都快忘记失眠是什么滋味了。 更何况最近江沉没完没了,如果真说做梦,大概就只梦到自己累得想哭。 千梧想到这,一边吃饭一边在底下狠狠踩江沉的脚。 年轻沉稳的江少帅不发一言,夹起鱼肚子肉放进他碗里。 晚餐后,四十多个人分成两拨,挑了两个最宽敞的房间。他们说好了围成一圈玩游戏,只要有人昏昏欲睡就集体暴打他,每隔一个小时还要交换一个人到对面,如此算是上了内外两重锁,谁都别想睡。 千梧和江沉饭后消食散步回来,两个屋玩游戏都玩到最热烈的时候,吵闹声不断,关着门也止不住。 “他们不会真的要这样整夜吧。”千梧打了个哈欠,有些疲倦地垂下眼,“希望夜里不要把我吵醒。” 江沉抬腕看了眼表,“八点半,你这么快就困了?” “昨晚没睡好。”千梧低声问,“你们晚上要查那个水缸吗?” 江沉嗯一声,“晚上查吧。彭彭他们几个刚好也不敢睡觉,与其跟那帮人玩游戏,不如干点正事。” 他说着语气又温柔下来,“你困了就睡,我们在外头轻一点。” 千梧点点头。 他是真的觉得很困倦,眼皮沉重得要命,刚坐上床没几秒钟就忍不住地躺平了,随即翻身便欲睡。 困意朦胧之际,他察觉到江沉小心翼翼地把他的伤手拉到枕边,翻过来手心朝上,又帮他盖上了被子,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 秋天凉,从外面回来,江沉的嘴唇都凉丝丝的。 千梧畏热不畏寒,被亲一口反而觉得很舒服,在梦里嗯了一声。 * 不知睡了多久,千梧越睡越热,江沉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有点厚,他睡着睡着觉得浑身都蒸了起来,脸也有点发烧。 直到他蹬掉被子,又觉得浑身汗水蒸发一样地发冷,才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兴许是感冒了。 千梧挣扎着睁了睁眼,视线范围内是幽暗静谧的房间,桌上映着一道家具的黑影。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门外。 门开着一条小缝,江沉他们四个就在院里水缸旁低声交谈,水缸似乎被挪了一个位置。 千梧困倦地合眼欲再睡,忽然间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桌上的黑影是一道长条形,起初他直觉是墙上挂画的画框,直到刚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小破屋又不是西里尔的古堡,哪来的那么多挂画? 黑暗中,蝮蛇安静地贴墙悬立,冥冥中似乎在欣赏他的睡颜,在他看过来时,周围再次响起那股极低的嘶嘶蛇笑。 千梧想动,却再次发现自己无法指使四肢。张嘴欲呼救,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切都如是静谧,反而是院子里的说话声更加真切清晰起来,江沉和屈樱在讨论锻剑炉,千梧睁大双眼,眼看着蝮蛇铜剑嘶嘶笑着靠近。 漆黑的瞳仁中映出刀影,在他近眼前无声出鞘,紧接着刀身在空中一横,滚烫的刀锋抵在了他的喉结上。 生与死,一线之间。 蝮蛇似乎并不急着杀死他,见他僵硬,刀刃松开他的脖子翻转朝上,只留下细长一道血痕。而后刀背忽然变得柔韧,在他脖子上一圈一圈嘶嘶地缠绕。 窒息感愈深,随着刀一圈圈缠紧,千梧呼吸越发困难,他甚至听见自己颈椎骨节被挤压的声音,无助痛苦想要呻吟却发不出声,手脚亦不受控制。 他在绝望上涌中忽然想到很多古时候的极刑,捆绑和堵嘴在外人看来似乎只是确保刑罚进行的一小部分,但对于受刑人而言,或许那才是最残忍的。无法挣扎闪躲,只能百分百地承受。 院里江沉忽然打断钟离冶的分析,“我怎么感觉千梧醒了,我去看看。” 正收紧的蝮蛇猛地一顿,似是感到恐惧,立刻加快动作。 千梧被勒得几乎要昏过去,直到江沉走到门外忽然觉得不对,一掌拍开门,惊怒之下立刻上前抓住蝮蛇的刀把。 蝮蛇非常不满如怒吼地嘶嘶叫着,松开缠绕千梧的刀身,恢复短而笔直的形态,从江沉手中挣扎而出,回鞘消失。 千梧瞬间脱力,向后倒下直到背抵住墙,用手护住脖子咳嗽不断。 他咳着咳着感到喉咙腥甜,毛细血管破裂咳出血来,脖子上又痛又有充血的肿胀痒感,非常难受。 江沉连忙给他倒水,钟离冶几个也赶紧进来了。 “没完没了了?”彭彭震惊,“我以为这摊事结束了,它还不死心是怎么着?” 千梧接过茶碗喝水,江沉一边替他顺着背,一边重新翻开法典。 他心里已经有猜想,还未说出来,法典上就浮现了后半句话。 【#4 蝮蛇夺妻可劝阻,但必不死心。】 “意思是接下来每天晚上它都还是会伺机杀千梧,你必须要寸步不离才行了。”钟离冶叹口气,“绝了,怎么还有这种刀啊。” 千梧灌了两碗水,平复好一阵,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脖子上粗粗一条刀身缠绕的红痕,他用手掌轻轻覆在上面,问道:“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算是有发现吧。”彭彭说,“水缸搬开,下面的地砖都是碎的,撒满擦不掉的黑灰,碎缝里还有碳渣。但有三个圆形的地方很干净,之前有东西压着。” 千梧听明白了,“镇上锻刀用的锻造炉都是三足,那里曾经是刺客锻刀的地方。” 屈樱说,“我们撬开了快碎成渣的那几块砖,在下面发现了几张破损的纸,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说着把那几张破破糟糟的黄纸捧过来,千梧没接,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 纸上没有文字,只有长短粗细不一的长条形破洞。 “像用木棍沾着滚烫的碳灰烫出来的破损。”江沉说,“眼盲的人如果要做点记录,必须得是能摸得到的文字,用烫的方式刻纸确实是一种办法。这应该是他锻刀时随手做的记录,只是没人能猜到这些道道是什么意思了。” 一张纸上被烫了几十上百道,以至于纸都破得快要拿不住了。如果那是每次锻刀尝试的记录,刺客是真的失败了太多次。 许久,千梧轻轻揉着脖子对江沉说,“陪我去一趟辅田家。” “干什么去?”江沉挑眉。 千梧一圈一圈地拆开手上缠绕的纱布,说道:“死亡触发越来越频繁,时间不多,我要再去看一眼木胆。”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在地板上翻了个身。 喜欢我送给你的红围脖吗? 第92章 月曜夜杀人刀 夜深难行, 千梧披着江沉的大衣,用挺括的衣领稍微遮挡着脖子上的红痕,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掌上缠绕着纱布。 江沉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瞟他的两处伤处,无声叹气。 千梧说, “其实你胳膊的刀伤才真的严重, 我担心生变, 要尽快出本。” 江沉没吭声,手揣在裤兜里摸来摸去。千梧以为他在翻唐剪烛, 没精力去看,走一会后一只手忽然伸到面前,手里捏着一个夜色里发亮的东西, 仔细一看是锡箔纸包着的一小块巧克力。 千梧眼前一亮。 屈樱的餐厅会送客人一些小甜点,有时是生巧, 有时是曲奇,都是餐厅自己做的。 江沉嗯了一声, “上次往昔之门, 临走时我把它揣走了。”留着消沉的时候哄哄你。 千梧弯眸笑,剥开锡箔,露出里面撒满可可粉的巧克力,巧克力与黄油的味道在舌尖融化, 他餍足地叹息一声。 “等以后出了神经, 我们可以去多福山里写生两个月, 但山上居住不便, 要多屯点你爱吃的零食再上山。”江沉忽然又笑, “以前你不碰酒,现在可以一起小酌了。” 千梧发现他的眼睛很亮,在这一刻终于褪去了少帅指挥官的犀利沉稳, 被期待填满。 其实他还是想不通,会被拉入神经的都是在现实世界已经濒临崩溃的人,但江沉从始至终看起来都非常正常。 即使在孤独苦闷的日子里,江沉也能以强大的冷静克制孤独。 * 辅田院门插着门闩,江沉用没受伤的一只胳膊轻松翻入院,从里面给千梧开了门。 和镇上所有刀一样,木胆半夜被挂在卧房门上镇宅。两人走近,它毫无声息,反而是屋里传来老头睡觉打呼噜的声音。 千梧凑近刀鞘上巨大的裂缝观察许久,低声道:“血光消失了。” 大概已经被饱餐殆尽。 “这刀完全没有灵气,就是块木头。”江沉皱眉看了一会,又试探着拔刀,果然还是拔不出。 千梧又试了一次,也和白天一样无济于事,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刀到底是不是能拔出来的。 “它一点声音都不出。”千梧伸手抚上刀把,若有所思。 江沉挑眉,“你想要什么声音? ” 千梧没回答,片刻后他伸手缓缓拆下绕在掌心的纱布,将伤口凑近。 本来已经止血了,刚才跟蝮蛇纠缠时手拄在床上,又压扯开了伤口,刀口处渗着血。 小院里一片安静,只有老头隔着门的呼噜声,木胆一动未动。 千梧有些惊讶地看着它,思考片刻后忽然明白过来,抬眸打量着木胆身后的这扇门。 “江沉。”他扯着江沉的袖子,嘴角晕开一抹笑意,“这刀有灵气,别再说它是木头了。” 江沉用一种你又知道了的眼神看着他。 千梧用极低的气声在他耳边道:“早上闻到血时它很激动,但这会没动静,可能是怕吵醒辅田。不信你看——” 他说着用伤手覆上刀鞘裂缝的地方,终于看见那把刀无声地颤抖。颤动的幅度很小,但绷得很紧,仿佛一个濒临崩溃的人在努力忍耐身体里的兴奋。 江沉忽然挑眉,“别说,这刀是有点像你。” “嗯?”千梧吓了一跳,“什么?” 江沉却没再说话了,他眼中划过一丝恶趣味的笑意,又很快遏止住,别过头去。 千梧忽然明白过来,脸一红,一脚踢过去。 屋里的呼噜声停了,老头吧唧两声嘴,似乎翻了个身。 可能是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点动静,他睡得没有刚才那么沉。千梧不想再等了,他从江沉后腰摸出那把军刀,在自己小臂上忍痛划了一道。 江沉脸色极不赞同,但又没办法阻止。 新鲜的血液涌出时,木胆似乎快要抓狂了,但在它出声前一瞬,千梧已经将伤处凑了过去。 粗糙的木屑摩擦着画家娇嫩的皮肤,伤处又痛又痒,过了许久,千梧抬起手,却见木缝内血光大盛。金红色的血光在那半寸露出的刀锋上流淌,伸手凑近木缝,寒气逼人。 “走吧。”千梧低声说。 * 从院里出来一路上,江沉都不太高兴。 发现能喂刀后,他试图用自己的伤口取代千梧,但显然那把刀对他的血毫无兴趣。 两人回到住处,江沉照旧替千梧推开院门,而后他们愣在原地。 院里一片死寂,彭彭三人坐在地上,靠着水缸睡着了。 江沉立刻上前,三个人呼吸平稳,只是熟睡。彭彭被他推了一下身子一歪砸在钟离冶身上,钟离冶一下子醒过来,眨了眨朦胧睡眼,“嗯?” 随即他才意识到什么,把彭彭推醒,“怎么在这睡着了,屈樱呢?” 千梧叫醒了屈樱,三个睡着的人三脸懵。 “不是让你们继续撬地砖吗?”江沉问。 屈樱有点尴尬道:“是要撬的,我也……忘了什么情况了,就感觉好困好困,就……” 千梧问:“几点睡的?” 三人想了一会,集体失忆了似的,钟离冶说,“我最后的记忆是去仓库拿了一把撬刀出来,大概就你们走之后十分钟左右吧。” 他们走之后十分钟,刚好是一个整点。 千梧忽然觉得不妙,“那两间房不是一直吵吵嚷嚷的吗?什么时候停的?” 江沉已经大步往那两个通宵玩游戏的房间走去,破门的一瞬,浓郁的血腥气冲入鼻腔,千梧想咳嗽,却吸入更多血腥气,直接反胃干呕了一声。 两间房,每间二十四人,一间死了六个,另一间恐怖地死了十九个。 彭彭站在死了十九个那间房门口,吓傻了,半天后无声地张大嘴,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后蹭。 “这间房陷入集体昏睡前可能刚好在讨论饮梦,大家玩到正精神,都以为今晚不会睡觉了。”江沉语气冰冷地分析,许久后,他别过头揉了揉鼻梁。 入本八十人,现在除了小队五个,就只剩下二十三人。 钟离冶先后踏进两个房间里,把那些和尸体躺在一起浑身泡在血里的玩家叫醒,院里尖叫和痛哭不断,有人直接吓疯了,冲出房间跳进大家喝水的水缸里。 千梧回到房间里,听着外头的哭闹,感到头痛欲裂。 “你感冒了。”江沉伸手摸摸他脑门,“好像有点低热,身上外伤不少,待会还是找钟离冶要点抗生素。” 千梧点了点头,他心里堵着,江沉估计也不好受,每天十几二十几的死亡,没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强子也死了。 王斌抱着队友的灯笼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地上,灯笼一直亮着。 千梧走过去询问,他才轻声道:“这是他在第一个副本里拿到的道具,第一个副本他carry了所有人。这个灯笼带在身上,有鬼怪或危险靠近时就会亮,所以跟他一个队我一直很安心,哪怕其他队友不小心都死了,我也还是很安心——” 王斌鼻尖忽然剧烈耸动,而后他抽泣一声,脸埋入手心,哽咽着说,“可是这次灯笼亮起时,我们都昏睡着,没人知道危险来临。我们本来在一间房玩游戏,偏偏整点换人时把他换了过去。如果当时没换到他,他留在我们这屋,可能就不会梦到那把刀了。” 灯笼无辜地掉落在地,滚了两下,而后倏然熄灭。 整点换人的双重保险机制其实是强子提出的。 千梧想要安慰却说不出口,只能无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余下的人在院子里枯坐到天亮,千梧头痛得厉害,回去睡了一小会,睡醒时觉得浑身发冷,身体像被抽干了力气。屈樱煮了一大锅粥,炖了牛肉进去,还给千梧做了一碗糖水煮蛋。他把早餐都吃了,但仍旧没什么精神。 “生存法则有新的。”江沉站在门口说。 昨夜过去,如同众人预料般,新的一条法则出现。 【#5 勿要抵抗梦的到来】 王斌盯着那几个小字许久,眼睛充血一样红的惊人,转身怒吼,一刀一刀砍削在水缸上发泄。 “各位,昨天月曜夜又死人了。”小河川在院门外叫道:“二道巷的王太公死了,只剩下他的小孙儿。” 王太公,就是前天给江沉和千梧说刺客故事的老头。 线索还是要查,众人沉默着赶到那个破败小院,院里正在办丧。王太公家里没能顶事的人,邻里来帮忙操持,那个小孙儿就呆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看着空荡荡的棺材。 江沉拦着大家没立刻进去,扭头问旁边的镇民,“昨晚是谁家的刀出来伤人?” “还不知道呢,这周围没有哪家的刀出鞘了,还在查。”那人说。 钟离冶说,“尸体死相如何?是寻常的死法吗?” 那人说,“我还没进去看,嫌晦气,跟他家没什么交情,来给小孩扔点钱就打算走。” 正说着话,里面的镇民用一张破布兜着把尸体抬出来了。众人站在院门外抻着脖子往里看,想看看尸体死相。 就在这时,布上的一条腿忽然滚下来,刚好砸在小孙儿身上。 那小孩被砸了个跟头,抱着爷爷被砍下来的腿发蒙,随即扭头看向那块布。 布上的人是勉强拼凑的,原本是五刀伤,血肉模糊。那条掉下来的腿也泡透了鲜血。 “哇啊!!!!” 小孩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声尖叫将腿猛地扔开,那条腿摔在门槛旁边,血肉飞溅,千梧还没来得及闭眼,就感到脸上一凉。 血腥味扑鼻,他战栗了一下,抬手摸摸脸颊,注视着指尖的血迹。 身后众人,除了站在最外头没挤进来的彭彭和屈樱,人人中招。 作者有话要说:就问你怕不怕! 小神经哼一声,叫爸爸。 第93章 月曜夜杀人刀 当下谁都没反应过来, 几秒种后有人暴怒冲上去质问怎么不早说是五刀伤,镇民呆愣愣地被揪着领口,反问道:“五刀伤吗?看来血嗅又出鞘了……五刀伤怎么了?” 那名玩家被问了个哑口无言,眼眶猩红, 最终恶狠狠地把人松开了。 三把神刀的额外触发似乎只对玩家。同一个镇上, 玩家与镇民各有一套死亡机制。 “我们回去把衣服洗一洗好不好。”一个女人揪着袖子被溅上的血哭着问, “我们把衣服都拿到镇子另一头丢掉,去河里洗澡, 不让任何血的气味进院子,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钟离冶语气还算冷静,“没有用的。吴正川前天也换了衣服, 脏衣服洗了挂到院外去晾,也中招了。” “那怎么办啊, 我们等死吗?” 无人回答。 众人的信心跌落谷底,有人颓坐在地, 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千梧和江沉本就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 千梧被溅了一脸血,前襟和袖子上也全都是,江沉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见他一直沉默着在看这些玩家,千梧低声问, “看什么呢?”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只是脑门和袖口, 甚至只是头发上被溅了一两滴血。”江沉低声道, 看了他一眼, 掏出手帕擦拭他脸颊上的血, “只有我们两个站在最前面被溅得最多。” 千梧明白过来,江沉是在数死亡顺序。 血嗅闻血而动,不难推测沾血最多的人会先被杀死。反而那些只沾了一点的, 还能存点侥幸。 “事情还没有头绪,立刻出本不可能,得想个办法。”江沉眉头拧起来。 他径直穿过瘫在两侧的玩家,大步往回走。 小队的人跟了上来,千梧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不确定道:“强行干扰未必可行。” “总有一线生机。”江沉说。 他们来到祠堂,江沉径直推开右边的门,看着矗立在刀架上的血嗅。 出发前有人来看过一眼,血嗅是在刀鞘内,所以众人都没把死去的镇民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兴许是老头的血不足以血嗅消食整夜,血嗅提前回鞘造成了信息干扰。 江沉上前拔刀,冰冷的刀锋锃锃出鞘,刀背上映出他们几个人的模样。 江沉以刀削柱,原本想卷了刀刃,但是刀刃瞬间切开粗壮的柱子,一抹到底,柱子看起来好端端的,实际上已经被完整切开一个截面。 彭彭脸色发白,“这刀毁不掉吧……要不我们起炉把它扔回炉子里?” “锻刀可能会让它更锋利。”钟离冶不确定道:“我觉得千梧说的没错,三把神刀是副本的处决机制,肯定是不能强行破坏的。” 江沉皱眉不语,他盯着那把刀许久,最终沉默地把刀放了回去。他又去找镇民借了刀匣和锁,把血嗅放在刀匣里,又把锁铸死。刀匣刚刚好是血嗅的尺寸,如果是寻常刀被锁在这里根本没有空间出鞘,不出鞘就遑论劈开刀匣。 但大家心知肚明,作为处决机制,血嗅恐怕不会遵循常理。 折腾一番已经到了中午,镇民照常送干粮来,但所剩的玩家们已经无人有胃口了。 千梧在筐里众多梅子饭团中挑了两个最大个的,和江沉一人一个。 江沉吃饭团到一半,忽然问:“你害怕吗?” 千梧愣了愣,想一会才说,“其实还好。” 确实还好,到生死关头,他总有一种神奇的淡定。 千梧咬两口饭团又笑着说,“如果就这么死在一块了,其实也没什么。出去一起度过漫漫人生,最后也还是要死在一块的啊。” 江沉闻言嗯了一声,看着他,眼眶有些微地泛红。 千梧问,“你怕?不会吧。” 江沉摇摇头,低头咬了一口饭团,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只低声道:“只是舍不得你死。” 千梧没吭声,他把饭团全都吃了,说道:“下午我想去看木胆,直觉很强烈,好像越到危险的时候我越应该离木胆近一点。” 江沉点头,“那我们分头行动,时间有限,你让他们跟着你去看木胆,我去镇上继续打听刺客兄弟的线索。” 千梧敏锐地问,“你自己去打听?” “我跟王斌一起。”江沉平静道:“他刚才来找过我,这小子头脑还算灵活,就带带他吧。” 千梧犹豫了一会才点头答应。 江沉和王斌前脚走,千梧等人还没出发,辅田自己来了,上门还拎了不少水果。 “听说你们这两天损失惨重,我特意来慰问。”他叹着气进门,院里却只有千梧等人,其他玩家都各自躲在屋里。千梧也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他。 辅田自说自话地感慨了一通,拉过一个容两人坐的长条板凳在院里一坐,视线却瞟向被搬开的水缸和下面撬开的地砖。 千梧发现他的神情有一丝不自然。 “您最近还太平吗?”千梧开口问,从容地走上前去挨着他坐下,“镇民说我们这些人死亡的速度很不寻常,大家人心惶惶。” 辅田笑了笑,“我还行,还那样,有这把神刀护着。” 他说着习惯性地拍了拍挂在腰上的木胆,木胆一如既往地安静。千梧故意离辅田很近,早上刚刚喂过木胆的那处伤口就蹭着木胆,但木胆一动不动。 “你们挪这个水缸干什么啊?”辅田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开口问,“好好的院子被你们破坏的乱七八糟,等你们走了,我们很难修复。” “我们在水缸下面找到了一些线索,但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用。”千梧平静回答,眼见着辅田眼神中透露出慌张,却视若无睹,只笑着说,“你知道长长短短的竖线代表什么吗?” “什么长长短短的竖线?”辅田皱眉。 千梧说,“我们怀疑是刀谱,你们以见镇的人锻刀有刀谱吧?能不能借一份来对比下。” 辅田不吭声了,千梧审视他许久,忽然轻声笃定道:“你不会锻刀。” “瞎说。”辅田瞪眼,对视片刻后又泄了气似地一叹,擦擦脑门说道:“镇上那帮嚼舌头的都告诉你们了吧?行,我确实不太会锻刀,这把木胆也不是什么神刀,就是我锻坏了的一个木疙瘩。行了吧?” 千梧却忽然笑起来,黑眸轻松亲切,笑着问,“这样吗?原来是木疙瘩。” 辅田一个劲点头,眼神仍忍不住瞟向水缸的地方。 屈樱在旁边洗水果,抬头问,“你不会锻刀,为什么还呆在以见镇?靠嘴皮子拉生意,在哪个镇都能有好出路,何必执着于这个不详的镇子呢?” 辅田愣了一会,低声道:“我不会锻刀,但是我很喜欢刀。喜欢还不行吗?” “行。”千梧笑意更盛,一边笑一边把手臂上的纱布一圈圈解开。 “你胳膊怎么了?”辅田这才发现他的刀口。 千梧神色平静,“查线索时被刀割伤了,捂在纱布里很痛,我晾晾。” 他说罢又抬头对彭彭道:“我没力气,彭彭,你给辅田说说这两天我们之中离奇的死亡触发条件,回头也让他跟镇上的人普及普及吧。” 玩家与镇民是两套处决条件,说这个压根没用。但彭彭关键时刻很机灵,立刻添油加醋像说书一样白话了起来。 千梧坐在辅田身边,垂眸看着他腰上的木胆。 在纱布拆掉后,木胆忍得十分辛苦。千梧垂眸看着自己手臂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平静地用指甲按在伤口处,皱眉将初愈的伤抠开,鲜血瞬间顺着指甲流了下来。 对面的彭彭余光里看到这一切,更加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辅田的注意完全被吸引。 千梧不动声色地侧过手臂搭在木胆上,不过像是坐得近的两个人挨在一起,没有半分异常。 片刻后,彭彭的故事讲完了,千梧抬起手臂,又将纱布一圈一圈绕了回去。 辅田感慨一番,一回头见纱布上洇出血来,吓了一跳,“你伤口怎么又裂开了?” “本来就裂开了,难怪它疼,我得再上点药。”千梧脸色有些苍白,这一喂喂了很多,他手指扶着有些沉重的额头,“您先回去吧,彭彭送一下。” “唉,太客气了。”辅田连忙摆手。 送走辅田后千梧回屋里躺了一会,没多久彭彭回来说,把辅田一直送回了家,但辅田不肯借刀给他们防身,他在院里生火做饭,木胆就在他身旁,也没机会偷。 “你想干什么啊?不至于偷刀吧,那就是个木头疙瘩。”彭彭声音打着颤,“晚上咱们几个都在一起就完了,血嗅真的来了,咱们四个人还打不过一把刀吗?江沉那么能打,我觉得还是有胜算的。” 千梧摇头,“偷不出来就算了,其实我没什么思路,只是直觉。” 但直觉在很多个副本里都带他走向了真相。 千梧想了想,又说,“去和别的镇民借刀试试,今天是日曜,他们不会出事,借几把刀给我们防身应该不是难事才对。” 彭彭一去一回只花了十几分钟,轻轻松松借来五把刀,其他玩家见了也纷纷效仿。 千梧看着桌上的几把刀若有所思,“看来是辅田不正常,只有他绝对不肯借木胆。” 正说着,院门被推开,江沉回来了。 千梧从屋里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江沉是一个人回来的,王斌不在他身边。他径直进屋,从福袋里掏出法典,说道:“我差点忘了,羽毛笔上次副本我们没用上,一次机会省下了,这次可以试一试。” 江沉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忽然想起来。千梧看着他,忽然发现所有人都洗了身上沾着的血,只有江沉还没洗干净,只洗了脸上的,脖子上的血还在那,衣服上大片的血花,虽然颜色已深,但看起来像是比早上更多。 羽毛笔,只能用一次,不可无中生有。 江沉找到【血嗅偶尔出鞘,而后循着血的记忆寻人】那一条,要划掉之前却忽然犹豫。 “怎么了?”彭彭紧张地问,“划啊。” 江沉犹豫片刻,说道:“忽然想起想用这种方式救屈樱但没成功那一次,虽然没成功,但那次倒是给了我一点暗示。” “什么暗示?” “这本书叫生存法典。”江沉翻到书脊上看了看,说道:“虽然法则陈述有时是生存的口吻,有时是死亡的口吻,但书名确实叫生存法典。像这条,虽然说的是死亡触发条件,但也可以理解成对于我们活下去的指引。” 彭彭显然还是没懂,千梧平静道:“这条既是死亡触发条件,也是血嗅开杀戒的限制,只有沾染它杀过的镇民的血才可猎杀。你担心划掉这条反而会赋予它为所欲为的能力,是吗?” 江沉点头。 片刻后,江沉把羽毛笔一扔,头痛地揉揉鼻梁,说道:“怎么办,我倾向于认为这种判断才是正确的。” 千梧苦笑,“我的直觉也是,不要划。” 屈樱轻声道:“那么,或许能想想玩点什么文字游戏,篡改一下规则。” “这很难,毕竟不能无中生有。”彭彭苦恼道。 江沉砰地把法典合上,“时间有限,我们分头思考吧。” 大家各自散去,江沉把法典收好,福袋放在千梧手边,“我都背下来了,你记性不好,这个放你这。” 他说着往外走去,千梧在身后叫住他,“你上哪?” 江沉说,“我想事情时得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你不记得了吗?” 江沉读书时确实这样,处理棘手的案例时会一个人在房间里,不肯有半点分心。但千梧却没出声,许久,等江沉回头看过来时,他才轻声说,“你身上的血好像比早上多了。” “没有吧。”江沉低头看了眼身上,“早上就是这些。” 千梧没吭声,许久后别开头去,苦笑一下,眼眶泛红。 “故意去老头家里又沾了很多血,是吗?”千梧轻声说,“一定要死在我前面?” 见到他的泪光,江沉本能似地一下子抬脚往这边走,走两步又生生顿住。 他低声无措道:“总不能让它先来找你,我对抗它还有几分胜算,说不定能撑到天亮。到天亮,它就走了。” 千梧不过一笑,“或者说,即使要死,也要拖到天亮再死,不让它来找我。” 江沉沉默不语。 千梧看着他控诉道:“江少帅,能不能有一次,少用你冷静的头脑思考大局?你有想过如果真的那样,我要怎么办吗?” 江沉坐到床边,沉默许久才说,“这不是一个冷静的选择,这明明是我的感情用事。” 满室寂静,他又说,“这也不是大局,是私心,我只是舍不得你死,别的我都不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谁不是呢。情话我也会说。 它说着拱了拱地板:我也舍不得你死。 地板沉默片刻:我已经被你拱死了。 第94章 月曜夜杀人刀 他们视线交汇, 许久不歇。 千梧眼看着江沉被戳破心思情绪波动,再到恢复镇定。两人凝视彼此许久后同时收回了视线,江沉吁了口气,“整理一下现在的线索吧。” 千梧嗯了一声。 “我在镇上又打听到一些刺客的生平。他从小话少, 眼盲后更加寡言, 但人品正直善良。和弟弟一起长大一起学锻刀, 非常亲近。眼盲回乡后,兄弟二人虽然不像小时候一样嬉闹, 但仍常常在一起说话。” 江沉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大部分信息都是我们知道的,但还有些细节。比如刺客回乡后沉迷锻刀, 弟弟每晚会来陪他看一会炉,邻居常常路过看见他们坐在一起聊天。刺客平时话不多, 但对弟弟还算亲近,甚至多数是他一直在说话, 弟弟偶尔插两句。” 千梧听到这心里一动, “刺客一直在说,弟弟偶尔插两句?” “嗯。”江沉点头,“有点蹊跷。” 千梧说,“如果他是给弟弟讲这些年的故事, 就能说得通。” 江沉语气平静, “故事没多久就会讲完, 可邻居说大半年里每次路过都是这样。” 千梧闻言目光向下落在江沉手里。那是从地砖下挖出的那张破破糟糟的纸, 上面烫着长短不一的洞。屈樱怕它被弄烂, 就把一张颜色不太一样的纸揉软和,将它用胶水贴在上面。 “你和我猜的是一件事吗?”千梧忍不住问。 江沉琢磨一会,“差不多吧。或许刺客是在和弟弟讨论锻刀的事, 这张纸是他讲述时随手比划的。” “还有一件事。”江沉忽然又说道:“王太公之前对我们说,刺客回乡后试图锻刀,但因为眼盲从未成功。但这里从前的邻居从来没见过他扔锻废的烂铁,大家想当然地认为他是压根没锻出个东西来。” 千梧闻言抬眸,黑眸中有一簇亮色,“天长日久地锻刀,即使没有成功锻出好刀,也总该有些失败品,就和画画一样。如果要在镇上找一样失败品,我只能想到木胆。” 江沉点头。 “辅田本身不会锻刀,但他却很喜欢刀,他有充足的动机杀兄弟二人夺刀。”千梧把直觉说出来,“刺客眼盲,辅田是有能力杀掉他的,而后趁着弟弟沉溺悲痛找机会又杀死了弟弟。但他驾驭不了弟弟的三把神刀,最后只能勉强拿走哥哥锻出来的没什么用的木胆。” 江沉蹙眉,片刻后道:“倒是也能说通,只不过推测的成分太多了。但现在线索太少,只能跟着直觉来。” 院子里彭彭三个人还在讨论怎么篡改生存法典,千梧忽然勾唇轻笑,身子向着江沉倾了倾,低声问,“敢不敢和我一起赌一把?” 江沉眸光淡然,“想无脑杀辅田?” “如果杀对了,过程分不要,直接出本。如果杀错了——”千梧语气微沉,“副本任务是尽量减少镇上玩家的死亡,我们错杀一个,或许有被副本机制直接处决的风险。” 江沉凝视着他,许久撇开视线不过一笑,“我就知道和你商量的结果会是这个。” 他说着起身,从腰后摸出军刀在空中抛着掉了个个,落下刚好握住刀把,“我去就行了。” 千梧还是跟了上去。 江沉一路上很无奈地看着他,脸色写满不爽。 “臭着脸干什么?”千梧斜眼瞟他。 江沉道:“你个画画的多看看山水,这种事情跟过来凑什么热闹?” “我要画《少帅挥刀图》。”千梧笑眯眯,“跟着你找找灵感。” 江沉叹口气,最终还是由了他。 到辅田院外时已到日落,家家户户都在院里吃晚饭,巷子里没有人。千梧放轻脚步,和江沉一起走近那个院子,才到门外就听见里面铁锅翻炒的热闹声。 千梧用口型对江沉说,他在院里。 辅田家院里搭着一个柴火灶,听里面噼噼啪啪的动静就知道是在院里做饭。 千梧正要踏上门口台阶就被拦住,江沉把他拉到身后,独自上前。 他手在门上轻轻按了按,意识到门里面没有闩,随手一推就开,于是伸手拔军刀。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千梧从后面清清楚楚地看见江沉手握在刀把上半天没动,只是手指骨节愈发突起,显然是用足了劲。 江沉怔了怔,低头看向跟着自己多年的军刀,再用力,仍然拔不出。 千梧忽然懂了,“看来杀死辅田要用特别的方式。这样推断,他必是关键人物没错了。” 稍微有点眉目,但杀死辅田的方法还要从长计议。 这趟算是白来,千梧却莫名地有点挂心木胆。尤其只隔着一道院门,他竟然荒唐地产生了一种来都来了的念头,想偷偷扒门缝看木胆一眼再走。 他正上前要扒开门缝,却忽然感到一道亮光在门上闪过,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听到一声沉闷的轰隆声在身后天际炸响。 闪电与雷声接连而至,暴雨转瞬倾盆而下。 难怪今天天黑得这么快。 千梧站在房檐下,看着外面倾盆大雨呆了几秒钟。 院里传来辅田气急败坏的声音,暴雨猝不及防,柴火灭了,锅里的晚饭全毁,他骂骂咧咧地把东西往屋里抢救。 “怎么走?”千梧下意识问。 江沉叹气,“大衣给你头顶举着,跑回去吧。” 天黑得很快,有点难辨认是真实的天黑还是乌云笼罩,来时路上还有晚霞,这会已经漆黑一片。 千梧看着江沉脱下来的大衣,伸出手接又犹豫,悬在空中。 他又看了眼阴沉的雨幕。 江沉无奈叹气,“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真没有伞。” 千梧闻言犹豫着舔了下唇角。 如果今晚就是死期,他不想浑身湿透毫无美感地死去。 江沉脸色发黑,无语把衣服穿回去,看一眼表说道:“离那三把刀活动时间应该还有几个小时,你站这等吧,我找旁边人家借个伞。” 千梧没出声,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门。 辅田还不知道他们的推测,敲门借把伞应该不是难事,那样他还能趁机再看木胆一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三次喂血后他竟然隐隐地有些牵挂那把丑陋无用的木刀。 “别想了,你再抠一次伤口就真的感染了。”江沉说,“跑回去吧,天黑前我们再想想办法。” 千梧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吧。” 天黑得吓人,雷声滚滚,跑回院子时两人都湿透了。 千梧直接和江沉一起洗了个澡,两人头发湿着,从浴房里出来撑伞回屋,衣服又湿了半边。 桌上摆着屈樱煮的热粥,千梧湿着头发坐在桌旁,一边喝粥一边看着院里。 院里屈樱把一把摆摊的大伞撑在地上,蹲在伞下撬地砖。她似乎对找小院线索的事情格外上心,除了做饭之外就只记挂着这件事。 千梧看了一会后垂眸吹了吹碗里的粥,说道:“天黑了,我们还没有破解的办法。” 江沉替他擦头发,“唯一的生机是木胆,如果它真是刺客的刀,即便无能,辈分也该在弟弟的三把神刀之上。如果木胆想要保你,或许另外三把刀会犹豫。” 千梧嗯了声,“木胆已经喝了我的血,希望我们没有赌错。” “早点睡吧。”江沉说着,把军刀拔出来轻轻擦拭。 外头的军刀对上轻松削断柱子的副本刀,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不知道为什么,千梧看着江沉平静地擦拭那把短刀,就觉得心里很平和。他很难想象江沉失败的样子,江沉从未输过,这种盲目的信任超过了所有的理智。 夜雨轰隆,院里很早就全部熄灯,其余玩家恐怕是缩在房间里发抖,只有千梧是认认真真在睡觉。 他原本也是想和江沉一起躺在床上警惕的,但轰隆的雨声却成了很好的催眠白躁,仗着有点发烧的昏沉,他翻个身搂着江沉就睡了过去。 梦境昏沉,他又回到了辅田的院外,看着江沉试图拔刀却屡次失败。梦里的江沉远比现实中浮躁,他咬牙切齿地拔刀,千梧上前怎么劝都不行,江沉像是和那把刀卯上了劲,死活也要拔出来。 军刀被江沉欺负哭了,竟然委屈巴巴地发出哭泣的嘤嘤声,千梧听呆了,听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江沉的刀怎么会是女人的声? 明明应该是个男孩子。 意识忽然游离了一瞬,在这一瞬间女人的哭声远去,现实中的雨声近了,可远近交错只一瞬,他转眼又回到了梦境。 嘤嘤的哭声逐渐清晰,江沉却消失了,地上发出哭声的不再是他的军刀,而是一把月白色长刀,刀尖弯曲,如妖娆的美人线。 嘶嘶声忽然入耳,带着现实世界的雨声一起,彻底冲刷了千梧的意识。 他猛地坐起来,还未睁开眼,就已经后心发凉。 他意识到自己梦到了饮梦。 惊坐起的一瞬间,江沉攥着他的手将他用力向后拽了一把,牵扯得他手臂上的伤口生疼。江沉不是这么粗鲁的人,千梧猛地回过头,瞬间僵硬。 暴雨夜,院外满是哗然雨声,屋里却一片死寂。 江沉坐在床上挡在他身前,空中悬立着三把刀。饮梦,蝮蛇,血嗅。三把神刀齐聚,正同时出鞘。 “做梦了么。”江沉手摸到被子下面的军刀,神情严肃,语气却依旧温柔。 他注视着那三把刀片刻,轻笑一声,“两把还不够,看来神经是厌倦了拉拢我们,想直接了当把我们永远留在这。” 他话音刚落,三把刀已经果断行动起来。血嗅当先瞄上的是江沉,江沉翻身下床一脚踢起凳子,刀穿破凳子砍来时他堪堪翻身躲过,提声道:“躲开点!” 千梧应声下床,大概是江沉还没死,蝮蛇一直嘶嘶地空中徘徊着不敢上前,但饮梦已经盯上了他。千梧脚刚沾着地,饮梦就迎面劈来,江沉翻身躲开血嗅在后面推他一把,一道冷光贴着肩膀闪过,千梧躲开了饮梦的致命一击,但却随即感受到热热麻麻的痛意从手臂上传来。 他只来得及用余光瞟了一眼胳膊,是被刀擦到了,虽然见血,但并不严重。 江沉反手把军刀抛过来,千梧一把接住,反手拔刀,在饮梦砍来时直接以刀尖相抵,空中火星瞬间迸发,而后他眼睁睁看着那把犀利的军刀刀尖断裂。 蝮蛇嘶嘶地似乎在毒笑,因为房间另一边江沉已经抡坏了最后一样能搬起来的家具抵挡。它只等着江沉一死,就冲上来和饮梦一起瓜分千梧。 院外依旧静悄悄,千梧看了眼窗外,饮梦再次上来之时,他横下心劈手握住刀把。刀把在手心里剧烈挣扎,冰冷的金属纹饰摩擦着掌心柔嫩的皮肤,剧烈灼烧般地痛。他咬牙死也不撒手,饮梦刀刃就在眼前几毫米,他在刀上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又看见自己瞳仁中映出的刀影,生与死的界限仿佛忽然很模糊。 砰地一声! 江沉不知何时跑到了门边,不由分说一脚踢开了门。千梧虎口痛到要炸裂,来不及琢磨江沉是要干什么,饮梦在他脱力的一瞬挣脱,横刀向他脖子砍来。 飒飒的剑鸣划破了外面的雨声。 大雨仿佛在那一瞬消寂,饮梦的刀刃已经割破脖子的浅表皮,但却生生地停顿住,任由丝丝的血在刀刃上蔓延开。 千梧不敢动,余光只能瞟见蝮蛇不知何时回到了刀鞘内,门口血嗅也停在空中,似乎在犹豫。 江沉忽然咬牙闷笑一声,“果然有你的事。” 饮梦忽然松开了,千梧立刻转头向门口看去—— 木胆不知何时悬在了房檐下。 它和白天一样安静,即便悬在空中,也仍旧像个木疙瘩,甚至让人怀疑是有人在房顶趴着牵了根线在摆布。 布满裂缝的木头刀鞘里淋淋漓漓地往外淌雨水,估计是飞来一路被浇了个透。 它无声地矗立在那,蝮蛇已经横着躺在了桌上,另外两把正要开杀戒的神刀也停止动作,无声地陷入犹豫。 全世界的寂静。 两人四刀,不知僵持了多久,血嗅终于逐渐后退,离开江沉约莫半米。 但饮梦却没动,千梧盯着木胆,木胆仿佛是把假刀,仍然一动不动。 江沉低声说,“它果然就是刺客锻的刀,哥哥的刀虽然无能,但还是会有一些威慑。” 千梧没吭声,他的视线在木胆和饮梦之间徘徊,内心绷着一根弦。 饮梦和另外两把神刀不同,显然不太情愿放弃。 木胆无能,徒有辈分。已经这么久过去了,未必能劝下所有想杀他的刀。 这个想法刚刚落下,余光里寒光一闪,饮梦再次逼近。 它像是铁了心今晚要见血腥,冰冷的刀锋横着抡向千梧的头,势要一刀毙命。 飒地一声。 满室的刀光晃得千梧和江沉都下意识别过了头,木头刀鞘啪地掉在地上,从台阶上滚下去滚落雨中。 漆黑刀身,雪银刀刃。虽为刀,但形更似剑,秀气潇洒。刀光明晃晃,映刻着失明刺客永不陨落的侠气。 在木胆出鞘的一瞬,已经砍至千梧眼前的饮梦忽然消失。他再一回头,却见三把神刀全部回鞘,在空中悬立。它们打着颤像在发抖,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千梧却无暇去看,他直勾勾地盯着木胆。在它出鞘前,他以为饮梦是刀中最亮,只有看到木胆,才发觉饮梦黯然失色。漆黑的刀身将屋里的人与家具都映照得清清楚楚,它沉默如许,因为不需要发出任何声响,足以用气场证明自己的地位。 千梧缓缓靠近,目光在木胆刀尾处停顿。 刀尾处用刀刃一样的雪银色镂刻着两个字。 轩辕。 他忽然了然,“原来木胆不是它最初的名字。” 江沉低声说道:“也许是老头抢走它之后给它改了名。” 千梧勾起唇角,惊喜地看着那把刀,轻声一字一字道:“刀王轩辕。” 话音刚落,轩辕在他眼前瞬间消失,一声极轻极快的刀刃接触声,紧接着,它忽然又闪现般出现在千梧右手边。 千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悬在他右边的饮梦从中间平滑地切断,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切割开一个平面。 当啷。 饮梦裂成两半掉落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讲个笑话,木胆无能。 小神经冷笑一声,随即回复严肃:给您递刀。 第95章 月曜夜杀人刀 一把神刀断成废铁躺在地上。 蝮蛇与血嗅颤抖得更加猛烈, 然而轩辕只闪了这一回,跌落雨中的木头刀鞘缓缓直立,它无声回鞘,划破雨夜瞬间消失。 在它离开后, 雨声忽然喧嚣, 仿佛有人拿走了罩在房间上的静音罩子。 千梧不过恍了个神, 回头时发现蝮蛇和血嗅都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已成废铁的饮梦还散落地上。 “你受了很多伤。”江沉看着他的胳膊。 进了这个副本, 不知不觉就添了满身伤。手掌心,小臂,肩膀, 脖子,好在都算小伤。 千梧看着镜中的自己, 不知是因为喂血还是感冒,脸色很白, 绑上纱布后显出几分病弱的美。 他看了眼漆黑的雨夜, 提起门边的伞说道:“去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 江沉按住他,“你在这等着吧,伤口会进雨水。” 千梧回去床上坐,门开着, 江沉撑开那把黑色的伞走入雨夜。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千梧看着他的背影, 忽然想起进入神经的那一天。山中忽然下雨, 他撑着一把伞走入那雨帘, 本想散散酒热,但随即山岚雾气弥漫,睁眼便已经进入神经。 从前的船夫说, 神经是有入口的,或许由某个场景触发,或许是某个东西。他和江沉在酒会上压根没说话,没有共同接触的东西,他来的时候在山里,江沉在公馆,也不算同一个场景。 雨水从门口被风卷进来,地湿了一片。 江沉一来一回只花了几分钟,把伞立在门外说道:“血嗅今天晚上彻底消停了,大家都没事。” 千梧看着他,心头忽然一动,问道:“你当时在干什么?” “嗯?”江沉扭过头,“什么当时?” 千梧眼神意味深长,江沉心有灵犀地明白过来,“在公馆里拍卖,跟你说过的,不是摆谱要勤务兵带你来见我,是老远看到你要走,但我着急拍画走不开。” 千梧坐直身子,“你最后一刻在干什么?” 江沉想了想,“举牌叫到第二次,勤务兵小葛忽然跑来跟我说没拦住你,还是让你走了。” 千梧眼睛一亮,“小葛。对了,就是他。他是我们在整场酒会里唯一同时接触过的人,我们进入神经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也都是他。” 江沉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伞上的水甩干净,一声不响地朝他走来。 他越靠越近,千梧问,“你干嘛?” 江沉的腿硌在床沿边上,伸出在外面冻得有些冰凉的手,摸了摸他脑门。 千梧:“?” 江沉在他头顶嘀咕道:“好像确实有点发烧。” “我是认真的。”千梧无奈。 江沉低笑,“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而且跟我两年多了。非常阳光,脸皮也厚,噢,有点像彭彭。” 千梧看着他,“可是彭彭也进来神经了。” “那不一样,彭彭是经历了原生家庭的悲剧。”江沉摇头,“我身边的勤务兵都是军官的孩子从小就半定下的,经过重重背景筛查和心理测评,勤务兵只是他们军官生涯的起步。不要小看军部的甄别系统,这么说吧,他初中时被谁欺负过,怎么欺负的,最后是告老师还是告诉父母或者自己揍回去,军部都清清楚楚。” 千梧听着听着逐渐深思。 “那我——”他指了指自己,“我在军部有没有档案?” 江沉被问一愣,隔了一会才犹豫着点头,“当然也是有的。” 千梧皱眉,“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记录到什么时候?记录什么?” 江沉却没吭声。千梧抓着他的袖子瞪着他很久,他才叹气道:“小时候头两回来家里玩,爸爸的副官会摸摸你的家庭背景,就跟我所有的朋友一样。后来相处得熟络了,记录上就多了一些日常,你12周岁后应该正式建档,但爸爸没让,说没必要,已经算自家孩子了。” 千梧这才松一口气,“哦。” 江沉只敷衍地点点头,“睡觉吧,明天还要继续查辅田和轩辕的事。” 重新夺回江家军权后,底下人需要把与江沉有关的所有人档案都重新整理。毕竟是少帅指挥官,性命安全牵动着整个国家,从前不太在意的起过矛盾的人都要重新建档。于众多档案中,只有千梧那一份最特别,单独拎到了江沉面前处理。 勤务兵拿着几个彩色小标签问道:“该划分为同学,朋友,还是非军方名人?近三年内有没有过激烈的争吵?为什么许久不联系了?你们的友谊是现在进行时,还是已经中止了呢?” 那时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有点发蒙,例行公事的盘问却让他如坐针毡。 等不到他回答,勤务兵琢磨了半天,又自言自语道:“这人没有正式建档,有大量空白,补足信息需要几个月时间。” “先放在我这吧,我想想。”江沉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胳膊压在那个文件夹上,沉稳道:“之后我自己去找档案室的人,你不用管了。” 勤务兵走后,他才翻开那个文件夹。 扉页预留出贴分类标签的地方空着,他犹豫好一会,拔开钢笔写下了男友两个字。 男友千梧。 后面他闲着没事就写写这个“档案”,主要是记录千梧卷入甲方赔偿案的纠纷。 江沉甚至还给他算过账,这些年他赔出一笔惊天巨款,估计自己见了都会吓一跳。 千梧在睡梦中,感到江沉伸出手臂从背后抱住了他。那只手体贴地从他受伤的胳膊底下绕过来,搂着他的腰,没有碰到他的伤口。 呼吸喷在他的后颈上,他在梦里只顾得上嗯了一声。 * 这一觉睡得很沉,再睁开眼时外面已经阳光浓烈。大雨过后天气格外晴,日头给深秋添了一分暖意。 钟离冶他们几个都在房间里,见他醒了,钟离冶叹气道:“确实得吃抗生素,你外伤不少,是真发烧了。” 千梧开口才说了一个好字,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一跳。喉咙很痛,显然是有炎症。 他伸手轻轻搭在脖子上,“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屈樱找到了有用的东西!”彭彭眉飞色舞地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们仨是不是很有用?!” 钟离冶在他头上按了一把,“又不是你找到的。” 江沉递过来一个泛黄的本子,“屈樱在仓库那堆杂物背后找到的,是一本《刀法》。” 《刀法》在以见镇并不少见,家家户户都有,类似锻刀的基础书,这几天走访镇民们见了很多次。 江沉翻到中间一页,“这些字迹可能是刺客写的。” 字是随手写的,和纸上本来的字重叠起来,确实很像盲人的手笔。 千梧努力分辨着叠得乱七八糟的手书。 弟弟:锻刀切记。 第一条,刀乃兵器,使用兵器的人有善恶,但兵器没有。 第二条,刀有刀魂,每条刀的刀魂都独一无二。 第三条,如果一把刀将刀魂献于你,你必要真心相对。 彭彭嘟囔道:“都是大道理,但问题是上哪找愿意认主的刀?我听江沉说了昨晚的事,那个木胆……哦不,那个轩辕是好心想帮你,还是喝了你的血认你为主了?” 千梧思考片刻,“它没有认我,至少暂时没有。它目前的主人应该确实是辅田。” 他也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昨天江沉在辅田门口无法拔刀,未必是纯粹的副本机制保护,更有可能是轩辕的保护。刀王在屋子里,只要它不许,哪有刀胆敢出鞘。 江沉显然也已经明白了,说道:“但它肯来保护你,至少说明对你是有好感的。饮梦已断,副本最难避免的处决机制作废,我们有充足时间来调查了。” 千梧点点头。 早饭后,他们还是决定去辅田家探探口风。 巷子里今天很热闹,隔老远就听到喧哗声,走近才发现人围了一圈,辅田沉着脸站在中间。 邻居们都带着孩子,丫头小子一个个捂嘴明目张胆地偷乐。 辅田气咻咻道:“你们给句老实话,昨天晚上谁家倒霉孩子来我家偷的东西!” 一个胖大婶阴阳怪气道:“你可别沾边赖,我们孩子晚上都在家老老实实睡觉,再说,你丢什么了你?” 辅田一把握住腰上的刀,“半夜醒来我就发现木胆不见了,我屋里屋外地找,它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不是你们小孩子做的把戏还能是什么?!” 大婶叹气,“我说句实在话,你这刀也就骗骗外来人了,镇上都知根知底,还装什么装啊。要偷刀也不偷你的刀,我们孩子也半大不小了,从小接触刀,没那么不识货。” 辅田气得从脖子根红到脸,“木胆是好刀!你们才是不识货的东西!只有好刀才会认主,你们的破刀有刀魂吗?” 刀是以见镇的尊严,邻里街坊立刻掉下脸子,隔壁壮汉冷笑道:“是,我们锻不出有魂的神刀。那你的刀有刀魂吗?” 辅田与他对着瞪视许久,把刀递到他面前,“你试试。” 壮汉伸手拔刀,半天刀不动,他额头上逐渐青筋暴起,但那把刀就插在里面一动不动。 “晦气的木头疙瘩。”壮汉啐了一声。 辅田说,“木胆有刀魂,它只认我这个主人。” 他说着便伸手抽刀,刀应声而出,千梧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透过人群近距离看着轩辕。 依旧是黑色刀身,但远没有昨晚的雪亮,飒意也丝毫不见,只不过是一把寻常甚至有些木讷的黑色玄铁刀。辅田比划两下,千梧特意盯着正反面的刀底端,轩辕那两个字也不见了。 他回头看江沉,视线交汇,江沉低声道:“这刀在藏拙。” “嗯。” “行行行,是有刀魂的,只认你这个主人。”大婶一边乐一边嗑瓜子,“那你砍砍东西,喏,我把我小孩这弹弓给你摆这了,你但凡能砍出一道裂纹,我们以后就认这把神刀。” “对啊,砍砍试试。” “哎,也有一年多没看木胆劈柴了,啧。” “废物刀有刀魂有什么用啊?” 杀人诛心,辅田站在人群中间目眦欲裂,千梧眼看着他呼吸愈发急促,许久,他忽然暴喝一声,挥刀劈向房前梁柱。 沉闷的一声巨响,众人说话声停歇,嗑着瓜子的大婶上前两步凑过身子仔细看了两秒。 “啧。” 人群爆笑开。 她乐得瓜子皮从嘴唇边往下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瞧着这刀刃也不算钝,怎么就能连一毫都切不进去?” 辅田气怒至极反而说不出话,他盯着那把刀,脑门上青筋暴突。 千梧没笑,人群中,他轻轻往旁边挪了一下,能更清楚地看见辅田这一刻的眼神。 他在恨手中的刀。 那是一种带着极大不甘心的痛恨的眼神,仿佛知道这把刀绝不仅于此,却就是奈何不了它。 辅田在一片哄笑声中把刀愤愤地插回鞘,转身进门,从里面一把掼上了院门。 “散啦散啦。”大婶挥挥手,“噢,儿子,你等会拿个扫帚把地上这些瓜子皮扫扫。” 被点到的小孩子很乖巧地扭头跑进自家院里找工具。 钟离冶和彭彭屈樱分头走访邻居,千梧和江沉则走到辅田院子门外。 这一次,他们没有敲门。千梧轻轻推开一条门缝,透过门缝看着院里的情景。 辅田把刀从腰上解下来,愤怒地一把扔在柴桌上,骂骂咧咧摔门进屋。 他进去里面又一声怒吼,“你就这样吧!刀魂都卖给我了还给我玩这套,你就永远做把窝囊废!” “轩辕把刀魂卖给了辅田,所以他才是它的主人。”千梧若有所思,轻声说,“但轩辕似乎只尽到最基本的保护主人的义务,在其他方面一点都不配合。” 江沉感慨,“好纯粹不掩饰的契约关系。” 辅田在屋里骂骂咧咧,千梧却鬼使神差地推开门悄声走了进去。 江沉下意识伸手拦没拦住,只好无奈跟上。 千梧进到院里,走到柴桌旁,辅田仅一墙之隔的骂声更清楚了。他瞟了一眼紧闭的门窗,轻轻拿起轩辕。 轩辕在他手心中无声地轻轻颤动。 他伸手握住刀把,用力一拔,刀果然纹丝不动。千梧轻轻蹙眉,耗着劲加力,他用了全部的力气,眉头越拧越紧,终于见刀鞘松动,那把漆黑的刀身像电影慢镜头一样一寸寸出鞘。 和刚才截然不同,刀光雪亮,在浓烈的阳光下分毫不逊色。 然而他只拔出了两寸许,轩辕又慢慢缩了回去。 这把刀似乎也很犹豫。 “它还没认你。”江沉挑眉,“这家伙该不会得一直吸你的血才能——” 他话音未落,千梧已经面无表情地拉起袖子,拆开早上钟离冶刚刚为他包好的纱布。 “再多喝一点。” 千梧把新鲜的伤口靠近刀鞘的裂痕,拍了拍它,“吃人的嘴软,吃饱了好好思考一下要不要更换主人。” 轩辕极轻地铮了一声。 指挥官的脸色黑得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贴着地板蹭来蹭去。 蹭来蹭去。 蹭来蹭去。 地板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小神经蹭着说:记住你的味道。 地板:…… 第96章 月曜夜杀人刀 这是第四次喂轩辕, 一次比一次喂得多,千梧也能明显感觉出轩辕汲血时裂缝中的刀光越来越盛。 等他喂完,江沉随手在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冷着脸凑到刀鞘裂缝处。 轩辕无动于衷。 “喝啊。”江沉瞟着它, “刀中吸血鬼。” 轩辕保持高冷, 裂缝中的血光与刀光渐渐平息, 显然已经餍足。 江沉把手收回来,恨恨道:“这些副本里的东西就认你一个, 不给其他玩家任何机会。” 千梧想起第一次阴差阳错喂血的事,其实那只是赶巧。如果是换成别人给轩辕喂了血,一路喂到现在, 轩辕大概也会只认那一个人。 屋里头传来倒茶的声音,辅田骂渴了。 千梧拿起刀屏一口气用力拔出, 这一次,他拔出超过一半刀身, 只差最后一股劲, 这把刀王就会心甘情愿为他出鞘。 脚步声靠近门口,他们在辅田出来前离开了院子。 * 日头足,镇民都出门活动。辅田今天早上这一闹成为以见镇的新笑料,千梧和江沉走一路都在听人嚼舌头。 江沉听了一路, 低声说, “镇民锻刀, 辅田通商, 他对这个镇有大帮助, 按理说不至于被烦成这样。” 千梧看着街上人幸灾乐祸的表情,“以见镇是刀镇,锻刀者才能受到尊重, 辅田是镇上唯一不会锻刀的人。上次王太公说,他是在刺客兄弟二人死亡两月后才来镇上的?” 江沉嗯了声。 千梧思忖着说,“或许他早就潜入镇子,在事情平息后才出来罢了。” 江沉看到不远处的糖糕铺子,随手翻出福袋看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东西,说道:“是有可能的。他不会锻刀,但他是爱刀的人,只有他能识别出轩辕,还为镇上和外界拉生意,这都证明他非常识货。也许他一开始就是奔着刀王来的。” 这几天福袋里的日用品都拿去换食材了,江沉翻了好一会,终于摸到一只擦手的香膏。 千梧常常一画就是十几个小时,为了防止笔磨手,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擦一点护手霜,而且得是好吸收的,不然会弄脏笔和画。江沉在阿九副本里看到这玩意,随手试了试感觉还不错,就顺了出来。 “拿去换吧。”千梧笑盈盈,“我在神经里哪有时间画画。” 一盒香膏换了两块糖糕。千梧走回院子刚好吃完,先回来的屈樱在做饭,大锅支在院子里。 “吃什么?”千梧问。 屈樱有点愧疚地叹气,“小河川送的饼,家里还剩一点米我拿来熬粥了。” 锅里光秃秃,与其说粥,不如说米汤。 千梧正酝酿着逃掉早饭,江沉戳了戳他,把荷叶包着的糯米糖糕递过来。 糖糕只被咬了一口,江沉说,“甜的牙疼的东西,也就你爱吃。” 糖糕很甜,早饭时玩家们坐在一起喝粥。千梧吃着江沉那一份糖糕,江沉替他喝掉了他那碗稀米汤。 吃饭时大家坐在桌边讨论线索,王斌听说昨晚发生的一切后琢磨了好一会,忽然问,“饮梦断开的时候,真像你们说的是一条平滑的切口吗?” 千梧点点头,“轩辕动作很快,它闪回后又过了几秒,饮梦才滑断。” 王斌砸砸嘴,“那这,不是跟王太公描述的刺客弟弟死状很像吗?” 饭桌上陡然安静了几秒钟。 千梧心里发毛,猛地转头和江沉对视。 江沉眼睛一亮,“的确很像。弟弟死时,从脑门到胸口,中轴一条血线,大家以为只是被划了一道,仔细看才发现已经被劈开了。虽然人和刀不能比,但听起来确实像轩辕的做派。” 屈樱声音打着颤,“可轩辕是哥哥的刀,为什么会在哥哥死后杀死弟弟?难道是弟弟杀死了哥哥?” 彭彭听得直砸吧嘴:“这样推断反而没辅田啥事了,最多算个趁火打劫偷刀怪,但轩辕又凭啥改认他作主?” 饭桌上陷入漫长的寂静。 千梧慢吞吞咽下最后一口甜甜的糯米点心,把荷叶折起来,垂眸道:“刺客眼盲,辅田潜入寻机杀死刺客,欺骗轩辕他知道凶手是谁,让轩辕用刀魂与他契约,而后嫁祸弟弟。轩辕听信谗言杀死弟弟,弟弟的三把神刀失主。兄弟二人都含冤惨死,诅咒便降临了这个镇子。” 一桌人瞪大眼愣愣地看着他,千梧把荷叶折成一小团放在桌上,指尖粘了一粒浸满糖的糯米,他随手含进嘴里吃掉,垂眸淡笑,“以上全部都是直觉。” 江沉思忖片刻后笑起来,“之前想不明白的两个点,辅田凭什么能杀死没有任何残疾的弟弟,轩辕为什么愿意认辅田,都被这个直觉解释了。” 屈樱眼睛有些发红,她怔怔地盯着千梧,“我们怎么做?” “辅田大概只有契约,但并不懂如何喂养轩辕,所以轩辕一直与他不合。”千梧吁了口气,忽然想到刺客留下的笔记,“也许每把神刀都有独特的喂养方式,轩辕是要喝主人的血的。今晚我最后喂它一次,用它斩杀辅田。” 王斌呆呆道:“难怪你身上这么多伤……你一早就开始用血喂那把刀了?从什么时候?” 屈樱忽然说,“你的脸……” “嗯?”千梧挑眉看过去,屈樱背后的房柱上挂着一面镜子,映出他的脸。 “我脸怎么了?”千梧问。他没看见脸上有任何脏东西。 屈樱摇摇头,恍惚地低头扶了扶额,“没事,我没休息好。” 饭后钟离冶来给千梧处理伤口,彭彭在屋里走来走去,嘟囔个没完。 千梧却始终觉得心里不安生,问道:“屈樱人呢?” “她……”彭彭话还没说完,屈樱就出现在门口。 她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恍惚,“我有事要说。” “怎么了?”千梧语气温柔。 她一直盯着他看,眼神怔怔地,像是看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东西。 江沉问,“他的脸怎么了?” “哥哥。”屈樱挤出这两个字,颤抖地指了指千梧,轻声道:“我眼中他的长相一直模模糊糊,有时一个回头,完全就是哥哥的脸,但揉揉眼睛又变了回去。” 江沉倏然严肃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今天,你们回来之后。”屈樱好像很害怕,“在饭桌上开始的,我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但千梧最终理顺线索时,一直是我哥哥的脸……我……” 千梧忽然明白了。 “从一进这个副本开始,你就觉得有你哥哥的气息,是吗?” 屈樱点点头。 江沉说,“前面也有过类似情况,比如千梧和凉玉神形似,与西里尔神似。或许有些副本是以敏感天赋高的玩家为蓝图生成,这个副本里的刺客,是仿照你哥哥捏出来的。” 屈樱说不出话来,她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望着院子。 许久,她勾唇笑起来,眼泪随之而下,低声道:“如果是这样,这个院子有他的气息,我有点不想走了。” “不可以。”千梧声音忽然变冷。 他站起来凝视着屈樱,黑眸中透出十足的冷静,“神经是虚妄,但你要清醒,不能沉沦。” 屈樱回过头来,“可是——” “没有可是。”千梧没有表情地松开刚刚缠好的纱布,“我们速度出本。” * 午饭比早饭更可怜,千梧生病没胃口,躺在床上又觉得饿的浑身没劲。 好像有点发烧,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他在梦中见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男人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推开一扇祠堂的门,门里有饮梦血嗅蝮蛇三把刀。他先走过去割破手指在血嗅面前晃了晃,血嗅闻到气味后心满意足地颤抖,而后他又抚摸着蝮蛇说了几句令人脸红的情话,最后抱着饮梦掀开被子入睡。 千梧恍惚意识到原来这才是三把神刀当初的喂养方式。现在的祠堂,就是当初弟弟的家。 他循着现实中的记忆找到刺客的院落,一个瘦削的失明男人站在院子里,他手上拿着轩辕,平静地划破胳膊凑上去。 他的手臂上长长短短无数道伤口,都是喂刀时留下的。 千梧努力看清他的脸,看清那一刹那发现,他真的和屈樱长得很像,与当初往昔之门里一面之缘的屈英几乎一模一样。 饭菜的香味忽然传来,梦境远去,千梧睁开眼,江沉正把食盒里的碗筷一样一样摆出来。 千梧吓一跳,“哪来的饭?” 有鸡有鱼,还有好几样甜点。 “在福袋里又找到了阿九的首饰,拿来换的。你待会还得再喂一次刀,再不吃点好的人没了。”江沉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是不是又做梦了?听呼吸不太平稳。” 千梧嗯了一声,披着衣服坐起来,余光忽然瞟见江沉衬衫胸前的口袋。 那里一贯别着两支笔,一支铅笔,一支钢笔。 钢笔不见了。 千梧一个激灵,攥着他的衣服,“疯了你?拿你的笔去换这点吃的?” 江沉低声道:“等出了神经随便再买就行,钢笔在这又没什么用。” 千梧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低下头埋进掌心。 江沉吓一跳,“不至于……” 他有些无措地伸手按着千梧的肩膀,“又不是什么有故事的笔,无非是用的时间长了点。” “我知道。”千梧说。 人的情感是很微妙的东西,只是在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神经中最大的虚妄感。 很想回到现实。 “吃饭吧。”他掀开被子下地,“吃完饭准备出本。” * 月色下,辅田刚刚洗完脚,倒掉洗脚水转身回屋。 推开门前,他忽然觉得院子里有异动,看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下意识握住腰上的刀把,这才定了定心神。 然而卧室门推开的一瞬,他还是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千梧微笑:“晚上好。” “好……”辅田拍拍惊魂未定的胸脯,“你们两个怎么进来的?!” 江沉说,“有事请问你。” 千梧面色平静上前一步,“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我们有一个姑娘说看我的脸发生了变化,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辅田脸上的惊恐表情消失了,他僵硬在原地,许久才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赶紧离开我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刀把,千梧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依旧平静,他缓缓闭眼,轻声道:“那这样呢?” 屋子里一片寂静,他站在屋外照进来的月光下,闭目轻声道:“如果我是个盲人,你看我会不会觉得有些眼熟?” 话音落,被辅田握在手里的刀把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辅田大惊失色,立刻按住它,然而轩辕越抖越凶,顷刻间便要出鞘。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辅田满头大汗,他双手死死按在腰上,青筋暴起怒骂道:“木胆是我的刀!你凭什么能驱动它,滚出去!从我家滚出去!” 千梧不为所动,他闭着眼,渐渐适应了那种黑暗,依稀却觉得辅田的叫骂声远了,耳边似有火炉噼里啪啦的声响,锻刀时的铮鸣欢愉悦耳。 他抬手缓缓拆开纱布,轩辕挣扎得更加剧烈,纱布滑落之际,屋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一丝微妙的刀鸣镇压了全部的声响,下一秒,轩辕出现在千梧面前。刀光雪亮,他的血淌下,刚好滴落刀刃,血光与刀光相融,刀王轩辕终于苏醒。 有什么东西先后掉落在地。 过了几秒钟,辅田的惨叫才贯穿耳膜。他的两只手被轩辕出鞘削落在地,人也滚到地上哀哭不断。 千梧听见自己叹了口气,说出的话仿佛不受控制,不知是他在说还是一个亡魂借他开口。 “它叫轩辕,不叫木胆。它要喝主人的血才能长大的,以血荐轩辕,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懂呢。” 轻轻的呢喃声过,闪亮的刀光在千梧眼皮上闪过,他倏然开眼,黑眸比刀光更加雪亮。 千梧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挑唇而笑,反手拔刀,一刀从辅田额头中间划下。 一条纤细的血线,从头到胸。 轩辕挥砍下去时很轻盈,它以最残忍野蛮的方式夺人性命却不显痕迹,如同黑夜里潜行的刺客,举重若轻。 千梧收刀,笑端详着它低声道:“原来你用起来的感觉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叹气。 有刀的人最可爱了。地板,你说呢? 地板冷漠道:我只是地板,我看不见。 第97章 月曜夜杀人刀 第二天清晨, 日曜日。 以见镇民一直等到早饭后也没听说哪家报丧,到街上才听说是辅田老头死了,尸体扔在祠堂门口,一条血线从头顶劈下, 和当年刺客的弟弟一模一样。 他的壮汉邻居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那摊尸首, “真的是他杀死了兄弟两个?我们镇上的诅咒真的消失了吗?” 江沉神色平静, “嗯。他是我们昨晚杀的,不算数。除他之外昨晚有其他人死吗?” 四周无人说话, 街里邻坊都堵在路口,没人敢靠近。 “月曜夜没有人死,那就是诅咒解除了。”江沉说, “事了了,我们也该走了。” 这个副本与前面几个不同, 任务已经完成,但这些NPC都还在, 仿佛是个真实存在的镇子。 千梧回头看了眼其他玩家, 人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神色,只有屈樱有些犹豫,止不住地回头看向刺客小院,眼神躲躲闪闪。 他走过去蹙眉道:“别想了。刺客不是你哥哥, 留在这无异于自杀。” “我知道。”屈樱声音有些打颤, “我就是……再看看。” 仿佛印证猜想一般, 镇民们听到江沉的分析后并没有一句感谢, 而是纷纷回头各自离开, 神色平静到几乎麻木,仿佛是被恢复了初始设定的一群机器人。 引着玩家进镇的石子路忽然从远方铺过来,一直到脚下, 指出另一条离开副本的路。 “走吧。也不剩多少人了。”千梧说。 江沉却道:“等等。” 江沉回头推开中间那扇祠堂的门。 血嗅和蝮蛇都高悬墙壁之上,十分寂静。诅咒褪去后,蝮蛇身上那股邪劲散去,对千梧也再无妄想。它原本的养护方式是听主人说情话,现在孤零零地挂着,有几分寂寥感。 轩辕则安静地躺在桌上。明明是刀王,但它不发怒时却十分呆滞,像一个意外退休后在日常生活中木讷的江湖侠客。 见千梧跟着江沉一起进来,轩辕才一下子悬立空中,瞬间闪至他面前。 江沉眼睛斜着瞟,“这把刀果然赖上你了。” 彻底认主的轩辕有种隐忍的撒娇感,轻轻蹭着千梧的胳膊。 千梧笑笑,伸手在他刀把上摸一摸,“确实是把好刀,但刀鞘太丑,我不想要。刀王怎么说也该有把华丽的刀鞘,我们还是分别于此吧。” 话音落,轩辕失落地向后闪了闪,江沉则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不要?”他低声问,“按照神经的脾性,离开副本后吸血特性多半会消失,留在身边做把防身刀未尝不可。” 千梧神色淡然:“我确实很喜欢,所以更不能带走了。” 神经的馈赠,诱人步步沉沦。 千梧瞟了有些委屈的轩辕一眼,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拒绝豢养,从我做起。” 走出镇子时,其他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岸边只有两只木舟,王斌正在登船。 彭彭嘀咕道:“强子死了,我还以为他会更强烈希望和我们组队。” 王斌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冲他们笑笑,转身踏上木舟。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提着强子那只灯笼,神情有种寂寥的平静。 千梧看着那只船和人的背影在神经之海上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海上雾气缥缈,他恍惚间想到,要在神经里长久地生活下去,或许不该有队友。相互扶持的人骤然离开,会摧毁另一个人的精神。 这次结算时几个人都很安静,彭彭面对不增不减的分数毫无波动,钟离冶因为第一天避开了死亡的镇民冷静加了五分,屈樱则因为两次找到刺客的遗物敏感加了十分。 “你俩也算是有点收获了,不白来。”彭彭吁了口气,“我真是咱们队万年垫底的。” 钟离冶拍拍他的手,“放心吧,垫底的,我们肯定一直带着你这个吉祥物。” “吉祥物帽子都丢了,还吉祥呢。”彭彭一边嘀咕一边拼命用手掌压头发,“求求神经了把我帽子还我吧,这跟让人光着屁股上街有什么两样?” 几个人的低笑声中,神经快速弹出了江沉的分数。 【玩家江沉】 【驱赶蝮蛇第一次冷静+5】 【驱赶蝮蛇第二次冷静+5】 【故意沾染更多血嗅刀下的血 冷静-5】 【放弃划掉生存法则 冷静+10】 “你的冷静总分已经要八十了。”千梧瞟着江沉已经到手腕的蓝色神经发出羡慕的叹息,“该死的冷静!” 江沉却看着最后一个加分项若有所思,“看来神经认可了我们对生存法典的判断。” 生存法典本质是生存,简单粗暴划掉内容只会让鬼怪无法无天。 千梧点点头,“嗯,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收获。” 【玩家千梧】 【盲目靠近蝮蛇冷静-5】 【主动喂轩辕敏感+5】 【知刺客所知敏感+5】 彭彭忍不住唏嘘,“那么多真相都没分啊。” “这次副本没有切实存在的BOSS,确实不利于拿分,白费这么多辛苦。”钟离冶叹口气,“不过反正二位都严重偏科,强项科目拿多拿少也无所谓了。” “我的冷静又降了。”千梧沉痛地按着胳膊,眼看着本就反向生长的蓝色神经又蔓延了一截,内心有些绝望。 江沉无表情凝视着他。 “你真觉得这个副本里我有任何不冷静的行为?”千梧难以置信地问。 江沉动动嘴皮子,似乎不忍心说伤害他的话,彭彭在一旁道:“恕我直言,您的每一步都是刀口舔血。” 千梧:“……” 五个人有四个都能捞福袋,总归算好事,大家都打起了精神。 “你先吧。”钟离冶对千梧说,“前几次好像越往后捞福袋水越深,你胳膊上还有伤呢。” 千梧点点头,漫不经心伸手下水一捞,随即愣住。 主动撞进手里的不是绒呼呼的福袋,而是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似圆非圆,似扁非扁,不偏不倚地撞进他手心,他下意识便握住了。 而后,他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从水中将那东西一把抽出,随着哗声水落,轩辕出现在面前。 简陋漏缝的木头刀鞘,刀把下端不伦不类、不情不愿地坠着三颗珍珠。 “我去,这刀还挺谄媚啊,被嫌弃简陋后还给自己打扮上再来倒贴一次??!”彭彭震惊得下巴都要砸在脚面,伸手想摸摸轩辕,刚碰到就嘶了一声。 刀鞘上的木刺刺破手指,渗出豆大一滴血珠,彭彭嗷一声,栽在钟离冶肩头哭得好伤心。 “这也行吗?”千梧呆愣愣地看着回到他手中的刀,又扭头看向漆黑的海面。 他忍不住对刀发问,“那你到底算道具还是算福袋?” 轩辕一动不动,仿佛黏在他手里了。他拔刀出鞘,刀没有任何动静,明显褪去了大半灵气。 “收着吧。”江沉嗤笑一声,“只要不天天嗡嗡响,勉强可以留用。” 千梧抱着刀,低头看着那几颗摇摇欲坠的珍珠,有点哭笑不得。 那句丑只是随口托词,这刀本身有极粗朴的韵味,现在给自己打扮上了反而显得难看。 他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几颗珍珠拴得还很结实,揪不下来。 哎。 千梧摸着刀把叹一口气,低声嘟囔道:“彻底走偏了知不知道啊。” “竟然是里岛的票啊!”彭彭忽然唏嘘一声。 千梧抬起头,江沉钟离冶和屈樱三个人几乎同时从福袋里抽出里岛的票,和上次一样。 “怎么这次是三张啊,其实这玩意有一张就够了,还不如多给点生活物资。”彭彭咂咂嘴,一拍钟离冶大腿,“这次用你的吧,让他俩收起来。” 钟离冶正要点头,船夫忽然说,“可以,但没必要。” 彭彭:“怎么了?” 船夫平板地回答,“里岛的票只这一次有效,一旦进入下一个副本,没用过的票自动失效。” “这样吗?”彭彭咂嘴,转瞬怒道;“神经这不是变相克扣我们队的奖励吗?” 船夫嗯一声,“但我确实也没见过第八个副本里的满编队,你们活着是对神经的羞辱,没开出刀子来算不错。” “……” 千梧幽幽道:“你是觉得我怀里这把刀不够大?” 船夫:“……” 小船很快在岛旁靠岸,千梧余光里瞟见江沉用铅笔写下了他的名字。 钟离冶和屈樱也同时低头,屈樱瞟了眼钟离冶的登岛票,“你带彭彭是吧,那我写我自己。” “就到这吧。”船夫腹中忽然传出一声低低的笑。 千梧回头,“什么到这?” “我就送你们到这。”船夫顿了顿才说,“我又上不去岛。里岛时光短暂,祝你们今夜良宵。” 千梧看着他撑船远去,品味着刚才那句话,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 “这个岛看起来和上次差不多。”江沉抬头看着面前的入口。 灯光璀璨,淋漓花火,只是不知从那个缥缈的边界踏入后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上一次是酒吧街,希望这次能直接把我送到家门口,或者送个舒服点的宾馆,在酒吧也睡不好。”彭彭嘟囔。 “我希望能离英近一点,只要在出岛前能走到就行,我不贪心,只是很想回去看看。”屈樱满怀期许地看着入口边界。 千梧其实没什么想法,只要跟江沉在一起,去哪都一样。 “走吧。”彭彭说,“浪费一秒就少享受一秒,别婆婆妈妈了。” 在他们即将踏入入口的一瞬,三张岛票同时消失。 千梧眼看着另外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白光中,心头忽然一颤,他喊了声“彭彭!”,然而已经晚了。 江沉也拉着他踏进入口。 强烈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视野渐渐恢复时,身边忽然传来踏踏声。 熟悉而陌生,皮鞋跟踩在坚硬的云岗石瓷砖上的声响。 紧接着,优雅轻扬的小提琴声响起,伴随男女间低声交谈,衣香鬓影,摇曳生辉。 千梧站在这璀璨的礼厅中间定了定神,身边江沉已然自动穿回军部制服,就是刚进神经时的那一身。亮可鉴人的地板上映出指挥官先生修长的腿,皮鞋亦一尘不染。 “这是——”千梧愣了愣,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倏然抬头,撞上江沉的视线。 “江少帅。”一个中年男人手执红酒路过,对江沉恭敬微笑,“原来和千梧先生还相熟。” 江沉嗯了声。 那人指指他们身后,“我和朋友来,想不到在这见到了您。二位尽兴。” “多谢。”江沉微笑,滴水不漏,随手从身边酒侍托着的盘子里拿起一杯酒与他碰杯。 等那人走了,千梧才震惊道:“这是那场慈善晚会?里岛又不是往昔之门,怎么会通往过去的记忆?” “嘘——”江沉挽住他,“这是那个公馆没错,但不是那一场酒会了,没见他刚才很意外我们出现吗?” 千梧恍然大悟,又茫然地四处环望。 “里岛是现实世界的复刻,这只是复刻而已,估计是什么其他活动。”江沉边说边环视四周,“但同一个地方未免过于巧合,我仔细想了想你说过的话,我们那天没有同时接触一样东西,没有共同出现在某个场景,唯一都说过话的葛桐也不像是神经入口,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我们的神经入口可能是这公馆里的某处公共设施。” 千梧眼睛一亮,“可能是洗手间的水龙头、墙纸的一处花纹,或是地下车库?” “嗯。”江沉点点头,“有一夜的时间,找一找吧。” 千梧点点头,刚往前迈一步,忽然觉得后背僵住。 空调将温度保持在刚刚好的冷感,穿梭在人群中不会燥热,穿礼服露肩膀与小腿的女士也不会感到太冷。但千梧回头环望四周后,忽然觉得浑身如坠冰窟。 “江沉。” 他拉住江沉的袖子。 江沉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显然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 向来在团体行动上十分敏锐的指挥官,此刻仿佛被刻意调低了警惕性旋钮一样,对身边的变化毫无察觉。 千梧黑眸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他们三个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中秋节,地板,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啊。 小神经满足地蠕动着。 地板:…… 小神经:你怎么不讲话? 地板:……我在忍耐不怼你,你意识不到吗? 第98章 启示的里岛 “他们三个不见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 江沉神情瞬间凝固。 千梧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江沉四下巡视一圈,眉心皱着沉声道:“我竟然没反应过来。” 千梧问,“一点没反应过来吗?” “嗯。”江沉看着四周的眼神提起戒备, “一回过神我就盯着这间公馆, 完全没想到他们三个, 就像……就像被刻意抹掉了意识的一角。” 千梧心里隐隐发毛,三张岛票, 一张给江沉和他,一张钟离冶带上了彭彭,剩下一张屈樱自己用。他蓦然想起船夫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就到这吧。”江沉低语, “神经想用岛票把我们分开,船夫知道里岛的规则, 但他故意没有提醒?” 千梧点点头。 江沉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强行分开登岛, 说不定这里会有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线索。” “只能这样想了。”千梧叹气, 被突然而来的变故搞的头昏脑胀。他身上的伤在踏上里岛后自动愈合了,在餐桌酒台上看了看,提起一支金酒倒了半杯。 公馆里的酒会似乎很巧合地仍是慈善拍卖主题,但并不是进入神经前的那一场。千梧眼神扫过宾客, 一边快速夹起冰块往杯子里放一边问, “我看着都很脸生, 你有多少熟人?” “很奇怪, 没有一个是认识的。”江沉皱眉, 刚才上来打招呼那个人也消失了,就像是神经故意设置的一个熟面孔,只为了让他们放松下来。 高度的金酒只潦草地放了冰块, 挤了两瓣柠檬。千梧把半杯酒大口大口喝下,“除了舞池和宴会厅,你那天去过哪些地方?” 江沉回忆了一会,“休息室,VIP洗手间,慈善品登记处。” “洗手间和慈善品登记处我也去过。”千梧放下杯子,“一间一间找吧。” 慈善拍卖会马上要开始了,楼上休息室的尊贵客人纷纷下来。按理说两张生面孔逆流而上,又都相貌不凡,足以引人视线。但那些人却仿佛视他们为空气,交谈欢笑着擦肩而过。 慈善品登记处就在二楼楼梯口旁,底下已经传来主持人开场致辞,千梧正在肚子里酝酿找个什么借口进去,就见江沉直接推开了门。 门里面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对着一张清单核对低语,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江沉推门。 千梧皱眉,看着江沉大步进去,一直走到她们两个身边。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纸杯,杯口上还有一个口红印。 那两个女人依旧在交谈,江沉眼看着要不合时宜地碰到她们身上了,她们却自始至终没给任何视线。 千梧忽然想到楼梯上那些人,难以置信道:“没人能看见我们?” 就在同一个房间里,如此大的声音,依旧没引来一点关注。 江沉抬头环视一圈空气,“如果不是你刚喝过酒的杯子被服务生收拾走了,我真要怀疑我们是鬼。” 千梧用过的杯子放在桌上,有人收走,说明他的一举一动就和正常人一样能够对这个世界产生作用。只是,这里的人就像江沉忽视了彭彭他们三个一样,也在忽视着他们。 千梧忽然心生毛骨悚然,“我为什么没中招?我为什么一下子就想起了彭彭他们?” 江沉皱眉思索片刻,“不确定。或许也是因为你敏感天赋高,或许不是。 ” 两个女人旁若无人地核对完清单,相视一笑,先后从千梧还没来得及推上的门出去了。 一个还说,“没有风,门怎么开了。” 另一个答:“山上野猫多,我让保安留心点,别吓到客人。” 千梧:“……” 江沉随手解开一颗礼服扣子,笑出了声。 “幼稚鬼。”千梧面无表情走到他身边,随手捞起桌上那张藏品清单。 下一秒,他愣了愣。 “这个祖母绿宝石胸章,还有这盒雪茄,是不是也在那天的列表里?”千梧难以置信地指着清单,一眼扫下来,几乎全都是当日的拍品。 江沉拿过来匆匆一扫,脸色微变,“那天拍卖会有二十样拍品,今天这场只有十样,虽然只有一半,但有的这些几乎都跟那天相同。” 千梧:“几乎?” 江沉指着最后一件藏品《小像》说,“这个当时没有。” 《小像》所在的拍品分类是字画。 千梧视线扫过桌面,挪开一叠登记表,找到了一张塑封好的拍品缩略图清单。 他迅速扫下来,目光定格在《小像》上。 江沉问:“你怎么一副迷惑的表情……啊……” 千梧面无表情把照片转过来,让他看着那幅画。 虽然是缩略版本,但仍然能清晰看出画的是什么。深林中的一坨毛绒绒,回过头来,它黑眸灵动,浑身毛发雪亮,但像猫又像狐,形态难辨。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熟不熟悉?”千梧把东西拍在桌上,从福袋里摸了半天,摸出留留副本里获得的道具——留留的画,在桌子上展开,对在一起。 一模一样。 “这。”江沉面露难色,“有点难办。什么意思?” 千梧看着《小像》两个字没吭声。 留留画过两幅画,一幅是画凉玉神,画了个人鬼莫辨六亲不识,还有一幅就是带出副本的这张便笺,似猫似狐的小动物,不知道在画什么。 《小像》。 千梧忽然一个激灵,江沉也恍然失色,他们视线交汇。 “不会画的是我吧?” “该不会是你?” “这太诡异了。”千梧面无表情把留留的画胡乱叠两下塞进福袋,把口死死扎紧,似乎不愿意再看一眼。 “画你为什么画出这种样子?”江沉眉头紧锁,“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暗示?” “我不知道。”千梧语气更加冷漠,“我只知道这玩意作为道具没一点用,随后进入西里尔副本,索性连道具都没了。还有——” 他脚下一顿。 江沉立刻问,“还有什么?” 千梧喉结动了动,屋子里没有镜子,他忽然有些焦虑,犹豫许久才轻声问,“你记得西里尔副本我们走之前一起洗手吗?” “记得,怎么了?”江沉语气温柔,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脸颊。 千梧尽量让声音平静,“跟我来。” 他拉着江沉的手离开登记室,走廊上的灯已经关闭,为了下面的慈善晚会,只留下每一间房门前的装饰灯在地上投出一道道金色的光影。 他们一路走过无数间休息室,来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千梧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门。 洗手间里光明宽敞,弥漫着高雅的酒店香氛。洗手台后是巨幅镜子,千梧反手推上门,站在镜子前,胸口略显急促地起伏着。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天临走时我瞟了一眼镜子,镜子里我是金色头发,就和西里尔一样。” 江沉瞪大眼,“什么?” 千梧没吭声,镜中他黑发黑眸依旧,只是在他与镜中自己对视几秒钟后,黑发忽然渐渐变成了金发,在头顶的水晶灯下,显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红唇血一般艳丽。 千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江沉皱眉攥住他的手,“你一直盯着镜子,镜子怎么了?” 千梧低声说,“我现在又是金发了,你看不见吗?” 江沉茫然回头看向镜中,镜子里映出他困惑的眼神。 许久,江沉喉结动了动,“没有,你还是你,没有变。” 几秒钟后,那头金发又缓缓变回了黑发,前后不过半分钟,恍若错觉。 千梧盯着镜中自己的脸,胸口起伏逐渐剧烈,片刻后,他忽然大步向前,拿起台子上的水晶烛台一把摔出去,水晶碰到坚硬的大理石瓷砖哗啦一声炸裂,碎渣溅得到处是。 “什么意思?”他声线难以控制地颤抖着,“神经是什么意思?副本鬼怪送给我的画像是个没见过的动物,接下来的副本干脆不给我道具了,反而让我时不时和BOSS沾染上共性,它是想告诉我,我已经和其他玩家不一样了,我不是我,而是神经里被豢养的一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是吗?!” 江沉大步走过来,双手扶住他肩膀,语气温柔,“千梧,冷静点,冷静,听我说——” “我冷静不了!”千梧怒极反笑,指着自己,“所有异象都集中在我身上,其他人的命都是无常,彭彭他们三个说走散就走散,下一个本还不知道能不能汇合。你看着我,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我变成了副本里的鬼魂,江沉,到那一天——” 洗手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千梧话说到一半生生卡在喉咙里,他眼眶深红一片,攥着江沉领口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嘶哑道:“到那一天,我们有时间道别吗?” “不会的。”江沉瞳孔剧烈地缩着,他内心沉痛,但神情依旧包容温柔,捧着千梧的头低声道:“不会的,你在我身边,我们拉着彼此,我们两个永远都不会走散。” 千梧喘着粗气不语,江沉与他额头相抵,注视他片刻后托起他的脸颊吻他。千梧的手指穿插在江沉发间,短短的有些硬的发质,扎在手心,让人觉得稍微心安。 “按照现在拿分的节奏,我可以慢慢累积两个满分的,只要你等一等。”江沉在他耳边低声安抚道:“从下一个本开始,无论你感知到什么,别轻举妄动,来和我说,所有主动的行动都交给我做,你不要再把冷静分刷负了,好吗?” 千梧点点头,脱力般地嗯了一声。 江沉攥着他的手,轻轻帮他理顺刚才抓乱的头发。 “即便在你身上发生重大变故,未尝不是好事。”江沉语气平静,“我们所有的被动都来自于对神经不够了解,但其实每一种体系都必然有维持运行的规则,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帮我们更深一步触摸到真相。” 千梧看着他,江沉温柔地笑了笑,“深呼吸,冷静下来。” 千梧只得照做了,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想到小时候和江沉吵架。因为江沉过于讲究条理,逻辑又完美得滴水不漏,他常常被江沉气疯。有一次他气得无法呼吸,江沉就是这样抓着他的小手,严肃道:“深呼吸,冷静下来,跟我学——” “惹你生气的都是大坏蛋。” 千梧那时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明明就是你啊!你就是那个大坏蛋。” 小江沉依旧沉稳,“嗯,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 后来他们做了情侣,江沉就很少和他吵架了,生气时也随他发泄,有时候他说了很过分的话,江沉也只忍着。 只是江沉从来不是个吃闷亏的主,白天和好后,晚上都会找回来。 千梧出了一会神,呼吸终于平和下来,回神间听江沉低声道:“其实你情绪还是不太稳定。” “嗯?什么?”千梧回头看着他。 江沉攥着他的手,“你有过长时间的忧郁,即便已经好了,也随时可能有情绪异常波动,我得留点心。” 看他笃定和信誓旦旦的样子,仿佛在发誓要对一个精神病男朋友不离不弃。 千梧气得踩了他一脚,“我没病。” “嗯。”江沉摸摸他的头,“这不是病,你只是有时候心情不好。” 千梧:“……” 门外拍卖会的声音忽然喧嚣,像是瞬间穿透了洗手间的门,极其不正常。 千梧吓了一跳,扭头看向紧闭的门。 主持人:“那么,本场最后一件拍品《小像》,请大家出价——” “去看看。”千梧说,“看看那鬼东西能卖多少钱。” 神经刻意给放了个扩音,八成是特殊线索。江沉点点头,拉着他的手拽开洗手间的门。他们走到二楼栏杆边,看着下面的宴会厅。 观众席上一片漆黑,主持人站在高光里,她笑着抬手指向下面,“一块钱——” 光束追到那个价牌上,千梧探头看了一眼出价的人,很陌生的一张脸。 “一块钱起拍?”千梧冷漠道:“虽然我不承认那是我的小像,但不得不说还是有点生气。” 江沉遗憾地拍了拍他的手。 “一块钱,这位先生叫了一块钱。” “一块钱一次,一块钱两次——” 千梧沉着脸问江沉,“你有钱吗?” “疯了你,还要竞价?”江沉难以置信,还是下意识拍了拍兜,“我哪有钱。” 主持人:“一块钱三次!好!成——” “交”字还未出口,拍卖槌悬在空中,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拉了电闸,公馆里瞬间一片漆黑,就连身后房门上的装饰灯都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 公馆内却没有任何惊叫,黑暗中,江沉死死攥着千梧的手,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三秒钟后,一声不属于公馆的钟响忽然划破宁静,似乎有啪嗒一声开关声,四周瞬间明亮如白昼。 千梧忽然发现自己不在二楼,而在一个大房子的一楼,家具富贵古色古香,颇有民国风味,像是阿九副本里的装潢。 江沉在他身边,紧紧攥着他。在他们身边,有几十个和他们一样满脸茫然的人,陌生而警惕地看着彼此。 “啊呀,有人来了。”一个有些油腻的男人的声音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那是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和西装马甲的微胖男人,三十来岁,戴着眼睛和花呢色鸭舌帽,憨态可掬。 他站在门口,把着红檀木的门框说,“你们怎么自己进来啦?我还要去迎接你们呢。” 众人中有一个人低声道:“你是——” “我是富豪先生委托来给你们认门的,既然你们自己到了,我就能提前交差了。”那人笑笑:“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吧?” 随着他话音落,墙上忽然浮现了新的字迹。 【第9个副本: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玩家人数:18】 【任务描述:非常有钱的富豪已经年老,打算要清点家产留下遗嘱。在他的一万处房产中,唯有一处需要谨慎对待。这栋房子里似乎有些怪异,所以很难估值,他希望各位律师能够盘查清楚,几日后算笔明白账。】 十八人本,人数很少,任务描述也很简略含糊。 千梧皱眉看着提示,墙上的字没一会就自动消失了,他只好又把视线投入玩家中。 没有彭彭他们三个。 “我的大律师们,这就开工吧?其实很简单的,我这里给你们留一个二手市场通用价格表,你们给房子里的东西估个价,算好总价之后呢,就按一下这个铃,我就来接你们出去。” 他说的铃就在门边的鞋柜上,像是西餐厅上菜的铃,很醒目。 “有没有对结果的限制?”江沉问:“不然我们随便写个数,就算结束了吗?” “你们当然不会这样做的,你们可是鼎鼎有名的律师天团!”胖子笑着说,“当然啦,特别不靠谱的数字就只能是你们跟我开玩笑啦,既然是开玩笑,我肯定不会来。” 玩家间开始窃窃私语,千梧环视着这个屋子,屋里的家具无比丰富,各种用具、摆件、装饰更是数不胜数,不少还落着灰,确实是个富贵的老房子。 “这房子几层?”他问道。 胖子说,“三层。二层右手边的房间是给你们住的,我提前派人打扫过。那些房间不参与估值。” “我们什么时候开工?”终于有人问。 “就现在,我马上就走啦。”胖子说着向后退出门槛,手把着门要关。 众目睽睽之下,他关门到一半又顿住,头伸进来问,“对了,你们酒量咋样哦?” 无人回答。 江沉:“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胖子笑笑。 毕竟是开局NPC,玩家们犹豫之下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有说很差的,有说一般,还有零星几个说算是不错。 胖子笑着说,“很差的人,你们很幸运。不错的人,你们最好是。一般的人……” 他微妙停顿,众人毛骨悚然,说自己一般的人就是绝大多数人。 有人急切:“怎么样啊?” “嘿嘿!”胖子一乐,头往后一缩,咣一声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嘻嘻笑着,只有十八个人哦,万一都走不出来怎么办。 地板冷漠道:那你就没得玩了。 小神经立刻摩擦它,但我还有你啊。 地板:……我死了。 第99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人走了, 大厅里的十八名玩家面面相觑。 “撒子意思哦。”一个口音浓郁的男生把背上的双肩包往胸前一扯,一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那意思是我们这些酒量一般的都得死咯?” 千梧走到门口,在那个呼叫铃上拍了拍, 没响。 江沉在桌上发现了一本比字典还厚的相册, 里面一页页塑封膜里装着手抄的价目清单, 大到沙发衣柜、地板墙砖,小到指甲剪、皂盒, 各种物品都有对应的估值。 玩家们凑上来一起看,沉痛地发现光是地砖价格就有几十种,瞅瞅脚底下, 大厅地面一眼看上去和谐优雅,仔细观察才发现能拆成十数种花色和材质。 “这不会是一个数学副本吧。”一个穿卫衣的女生咋舌。 有口音那个立刻说, “数学老子没在怕地咯,要是真有榔个简单也行。” 江沉沉默着把相册一直快速翻到最后一页, 打量了一通这个房间, 说道:“没那么简单,即使没有隐藏任务,我们十八个人无减员情况下不吃不睡只怕也要算上好几天。” 女生忽然想起什么,“食物充足吗?” “一起看看吧。”江沉放下那本估值书。 房子的构造中规中矩, 一楼是公共区域, 除了大厅之外还有四个房间, 分别是洗手间、仓库、厨房和餐厅。门都能正常打开, 厨房里有大量米面菜肉储存, 足够十八个人消耗半个月。 二层右手边像NPC介绍的那样有提供给玩家的房间,左手边是另一个小的公共活动区域,还有一个衣帽间, 三个洗手间。三层则十分丰富,有四间客房,两间书房,两个衣帽间,六个藏物阁,随便推开一扇门都会被里面的物品量震撼。 “大户人家,老子真是开了眼咯。” “我头皮发麻了,你们看到衣帽间墙上挂着的估值书了吗?原来楼下那本还不是全部。” “可能每个房间都有对应的估值书。真,海纳百川。” 玩家们讨论纷纷,千梧看了眼江沉,他从在一楼时就无意识地皱着眉。 “你在想什么?”千梧低声问。 江沉抬头环视壮观的置物架,“我在想这个副本的设计者不太聪明。” 站在他前面的有口音的男生一下子回过头,“咋子说?” “那个NPC管我们叫律师天团?”江沉挑挑眉,一针见血道:“律师不是公证处的清算人员,这种脏活扣给我们,好意思叫我们律师。” 千梧:“……” 他不死心地又问,“还有别的吗?” “别的?没有了。”江沉想了想,“哦,二楼只有十间客房,我们有十八人,大家都注意到了吧。” 女生点点头,“嗯,我们中应该有不少是队友,一般来说神经分配房间还是挺人性化的。” 江沉点头,“有道理。那么,我和我身边这位是一起的,还有谁?” 话音落,十几个玩家同时左右看,没人举手。 周遭安静了一瞬,女生惊讶道:“不会吧,剩下十六个都是单飞?” 江沉说,“客房的床最多也就睡两个人,除我们之外要有七对在一起住,剩下两个人住单间。神经似乎在刻意撮合玩家晚上一起行动,这点很奇怪。” 带口音的男生点点头,“确实啊,前面只遇到过努力拆队的,还是第一次把我们往起凑,要干撒子哦。” 千梧问,“你们都是从哪来?” 男生说,“我叫关平,我从里岛来。” 女生说,“我叫松松,也从里岛来。” 江沉抬起头,“谁不是从里岛过来的?” 人群静谧,无人应答。 关平回头瞅了瞅大家,“那大家的情况都一样,是从启示岛上来的吧。” 千梧闻言睁大眼,和江沉对视一眼,人群中有人点头,还有人问启示岛是什么。 “这也是我的船夫跟我说的,一般人如果能走到第二个或第三个里岛,就有很大概率碰见启示岛。启示岛本质也是里岛,但心细的人能从岛上知道自己进入神经的契机和入口。”关平一边说一边从双肩包里掏出一支奶酪棒,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但据说启示岛出来后进入的副本非常凶险,大家小心点吧。” 松松点点头,“已经感受到了,这种任务描述含糊不清的副本一直都有很高死亡率。” 有人说,“但我们这次只有十八个人,还好吧。” “你怎么知道神经里走到第九个副本的还有多少人?”松松回头看着他,“我上一个副本有六十人,只有我和另一个男生活着出来了。以前在神经之海上偶尔能看见远处别的船只行驶过,现在是不可能了。” 话题忽然朝向沉重的话题走去,千梧听他们讨论了一会前面的副本,注意到江沉从房间离开,便跟了上去。 “你担心时间不够吗?” 江沉摇摇头,“看到这么惊人的计算量,我反而更坚信这个副本与算数没关系了。” 千梧问,“那与什么有关?” 江沉没吭声,走到隔壁储藏室打开灯,落满灰尘的置物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有些还结着蜘蛛网,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说,“副本名叫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千梧点点头,“意思是每一件东西都要估值计算。” “也或许有另一层意思,看怎么理解这个‘一个’了。”江沉回头对他笑笑,“也可能真的就是一个,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最关键的老物件。” 走廊上到处查看的人闻言走过来,“你说的对,应该会有关键道具的。” “你们碰这些东西了吗?”江沉问。 那人摇摇头,“都第九个副本里的老鸟了,谁会乱碰东西?再说咱们有一条指标神经就是冷静,活到现在的都不是莽人。” 千梧闻言,把正要去抚摸一个搪瓷罐的的手默默缩了回来。 江沉余光里捕捉到他的小动作,哭笑不得,扭过头板起脸说道:“不要乱碰东西,这房子里到处都是物件,要不然把你手绑上吧。” 千梧表情出走,“你干脆把我锁在客房,任务完成再把我放出来。” “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江沉一本正经点头。 大家再次开始巡逻,千梧和江沉走在队伍的最后。 这一次进入副本的人少,但能力显然比之前又有一个飞跃。沉默寡言的混子少了,也没人哆哆嗦嗦,大家简单自我介绍后就热烈地讨论开,明显都已经很适应神经里刀口舔血的生活。 “还有一个线索就是酒。”江沉在他身旁低声道:“那个NPC问了大家的酒量,酒量很差和很好的人都没关系,酒量一般的人会危险。这说明什么?” 千梧想了想,“很差的人喝不了几口就睡了,很好的人怎么喝都不醉,能够保持清醒。酒量一般的人就很难说,酒后行为完全取决于酒品。” 江沉笑笑,“你觉得自己酒量属于哪个程度?” 千梧很认真地想了一会这个问题。 “五十度以上的威士忌,快速连续喝大概三四杯三十毫升的量,红酒能喝到一两瓶。” 江沉笑笑,“那还真是非常一般。” “……” 千梧神情冷下来,转而微妙地微笑,“我好像没见过你喝醉是什么样。” “我们应该都是一样,喝醉会安静睡觉。这在副本里倒是件好事,夜里安睡是福气。”江沉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千梧看着他一脸言不由衷遗憾的样子,忍不住觉得他心里没想什么好事。 十八个人把所有房间都走了一圈,回到大厅时人人神色都很凝重。 关平努力用普通话说道:“情况大家都看到了,任务量巨大,必须得分工。还有一件事,副本里的夜晚往往最危险,所以我们尽量白天干活,晚上好好休息。等会我和松松给大家分一下各自的任务区,明天早上起来大家就开始干活吧。” 众人都点头同意,另一个国字脸男人说,“还是刚才商量的规则,估值书上对每一样东西的描述都很详细,大家拿着书看着东西计算,轻易不要上手。都是老鸟了,都有点数。如果碰到拿不准,或是觉得离奇的东西,就喊大家一起来讨论。” 松松警惕地扫视众人一圈,“咱们都明白的吧?神经里分享线索和一起推理是无所谓的,一般不会涉及到我们的指标神经。大家就别藏私了,没意义的。” 众人纷纷点头。 江沉回过头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千梧在他开口前恹恹道:“我哪也不去,什么都不碰。” 江沉点头,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来的时候应该是落日时分,这会外面天已经黑了,大家正说着话,忽然有人肚子里咕噜一声。 关平被这一声突兀的肚子叫逗乐了,正要回头笑话他,自己肚子里也咕噜一声,更响。 他表情凝固,下意识捂住肚子。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咕噜声此起彼伏,就连千梧和江沉的肚子都响了。 “好饿。”千梧舔舔嘴唇说道:“看来晚饭是副本强制流程。” “我做饭。”松松起立,“咱们十八个人,做两个大锅菜吧。一个咸菜炒蛋,再炖一锅大酱排骨,有人能来打下手吗?” 人群中另一个外号叫蛋黄的女生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吧。” “我也可以,我能颠勺。”关平跟着进去,“能打下手的都来,三十分钟速战速决,大家早点休息。” 这个本里都是二三十岁的人,基本都会做点饭,实在不会的也能帮着剥蒜切菜,一股脑全都进厨房了。 只剩下大少爷江沉,和手比命还贵的画家千梧。 千梧叹一口气,小小声说,“咸菜炒蛋,大酱炖排骨,听起来都很咸,还不怎么好吃。” 江沉深吸一口气,摸摸他的头发,“待会吃着试试,实在不行,我研究一下怎么做菜。” 千梧闻言下意识看一眼江沉的手。 他沉重叹气,“我开始想念屈樱了。” 厨房热火朝天,千梧在大厅里看着墙上的挂画。 这房子里的字画和古董含量惊人,光一楼大厅墙上就二三十副画。神经在生成副本时可能随意照搬了一些美术馆,大厅墙上的画都是同一个时期同一个流派的。 千梧站定在一幅巨大的画框前,江沉走过来说,“拉斐尔流派的插画,是你很喜欢的。” “嗯。”千梧点头,看着面前的画。 画上是一位裙装少女,她倚靠在窗边向外望,脸颊上有红晕,眼眸间是少女娇羞的神采。 “这是一副描述少女期待未来郎君的插画,很有名。”千梧笑笑,“和它同一时期有另一幅画,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坐在窗边妆奁旁看向外面,寂寞地等丈夫回家。这两幅画镜头角度相似,一个是期待夫君的少女,一个是寂寞等待的妇女,常常被人放在一起比。” 江沉翻开估值书,找到这幅画,皱眉道:“三十八万四千五百九十六?” “乱估。”千梧意兴寥寥地转身离开,“可能副本里的货币与外面不一样。” 两大盆菜先后出锅被端到隔壁餐厅的桌子上,房间里的钟表忽然响了一声。 千梧在大厅离钟最近,回头看,却见时间是晚上九点三十六分。 “不是整点,报什么时啊?”关平嘟囔道:“神叨叨的……吃饭了!” 松松说,“你们坐吧,我和蛋黄去盛米饭。” “我们十几个大老爷们哪好意思让你们伺候,自己来自己来。” 仗着厨房空间大,所有人都扎在里头忙活。千梧和江沉也进去盛了饭,他们吃饭的热情并不高涨,是最后进入餐厅的,大家在长桌靠门的一端给他们留了位子。 “开动吧!”关平等千梧屁股一沾凳子,手里的筷子已经朝排骨伸了出去,“这副本把人饿地很恼火哦。” “吃吧。”松松笑眯眯,“应该还是不错的。” 关平的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刚要捞进碗里,千梧忽然感受到背后一股风。 阴森,冰冷,无声地从脊背上爬过,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仅是他,旁边的江沉和他另一手边同样靠门的男人都明显僵了僵。 对面关平筷头的排骨肉啪一下掉在桌上,酱汁在桌布上留下巨大丑陋的污渍。 “门……”他嗓子眼发干,瞪着眼看向千梧身后,“门开了。” 千梧心悬起来,神情还算平静,回过头。 原本关着的餐厅门无声而开,但是门口什么都没有,他视线向下——地上多了一个巨大的托盘,托盘上是一副酒具。 十八个高脚水晶杯,一只巨大的醒酒器。醒酒器肚子里灌满了红酒,千梧离得最近,已经闻到了红酒馥郁的芬芳,不需品尝便知道是美酒。 “这就是咱们晚饭流程的重头戏吧。” 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老鸟,大家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松松走过来弯腰仔细观察无异常后,把托盘端上桌子说道:“都喝,别说不喝。这多半是强制流程,喝了酒不一定能活,不喝酒必定出事,应该没人反对吧?” 关平点点头:“十八个杯子,刚刚好。我来给大家倒吧。” “小心别把杯子打碎了。”蛋黄忽然想起什么,“这套东西可能也要参与估值,破坏了的话估计会死。” 关平点头,“我知道。” 所有人屏息凝视,关平小心翼翼给大家倒酒。 托盘就近摆在桌上靠门的位置,仍旧离千梧最近,千梧仔细观察着这一套杯子。 醒酒器和每一只高脚杯都是高纯度的水晶打造,玲珑而脆弱,红酒注入时馥郁高雅。 每一只高脚杯上还有一处不十分明显的雕线,江沉看着关平倒酒,又瞟了一眼醒酒器,估量片刻后忽然道:“倒到这个刻度线就停。” “啊?”关平手一抖,刚刚好倒到刻度线,他立刻抬起手腕,吁了口气,“紧张死了。” 江沉所料不错,十八杯每一杯都倒到刻度线,醒酒器里的酒差不多倒空,只剩下很薄一层约等于无的酒液。 “喝吧。”松松叹气,捏鼻子,“我压根不会喝酒,也只能一搏了。” 关平举杯,“干了这杯送命酒!” 玩家们集体举杯喝酒,人人脸上写着悲壮。 江沉拍了拍千梧的手,千梧提杯尝了一小口。 而后,黑眸亮了起来,他举起杯好奇地审视着里面的液体。 “你喝出什么来了?”关平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千梧捧着酒杯呼了一口气。只喝了一小口,连呼吸都透着贵腐葡萄的香甜。 他舔着唇角轻声说,“我喝出来,这是离奇的好酒。” “……”关平无语地挪开视线,“大家都慢慢喝,争取喝出点线索来,最好能——” 他没说完,就见千梧仰头咕咚咕咚咕咚几大口干了杯,放下杯子脸颊透红对江沉笑。 作者有话要说:我醉了! 小神经打着酒嗝抚摸地板,我可爱吗? 地板说:……请不要吐在我身上,谢谢。 第100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橱柜上的玻璃绰约映出人影, 喝醉的人脸颊上的红晕向下渗到颈,黑眸垂垂欲闭,千梧舔了舔唇角,把沾着酒液的指尖含进嘴里。 “好喝。” 他眼神错乱地扫过众人面前的酒杯, 保有风度没伸手抢别人的, 只是一把抄起已经空了的醒酒器。 他把醒酒器完全倒过来在杯子上甩甩, 里面残留的酒液压根不足以汇聚成一滴,怎么甩也甩不出。 千梧眼睛急红了。 “……” 关平特别大声咽了口吐沫, “这,咱也不敢喝了啊。” 一个梳马尾辫的女玩家小声说,“必须得喝, 但不必须得喝完吧,我就喝一小口行不行?” 江沉脸色微妙, 看着千梧的红眼眶,抬手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扶住了千梧的肩膀。 “他酒量一般, 你们酒量好的可以放心喝。喝前先分好房间,一个酒量好的搭一个酒量一般的,剩下酒量特别差的凑一屋,原则是让那些有可能酒后闹起来的人最好有一个清醒的室友。” 松松眼神扫过在座, “酒量好的太少了, 肯定有人落单。” 江沉架着千梧站起来, “如果实在担心酒后乱跑, 趁清醒把自己绑在凳子上吧。” * 千梧晕晕乎乎, 意识十分模糊,脚下很软,仿佛被江沉架着, 又仿佛飘在云里。 他只觉得特别开心,好像一辈子的多巴胺都在这一刻冲上头顶。闭着眼睛,纤细的手指摸索着江沉搀他的胳膊向上,一直抓到江沉的脸上。 “别乱动。”江沉声音低沉,顿了顿又说,“这酒确实邪门,我也有点晕,一杯而已……” 千梧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睁开醉意朦胧的眼,视线中的江沉黑眸深邃严肃,似乎蒙了一层飘渺的雾气,注视着他。 千梧唔了一声,抓着他的袖子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 江沉搀稳他,低骂了一句。 千梧朦朦胧胧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江沉叹一口气,在他耳边低声道:“在要死要活的副本里夜夜春宵,真的好么。” 千梧没听清别的,只听清了春宵两个字。 红晕在白皙的面颊上晕得更艳丽,他睁着含醉的眼眸看着江沉,在他颈间喷着气笑了两声。 客房的床能容纳双人,但不算宽,是那种优雅的高脚床。千梧仰着砸倒在床上时,感受到整个人连同床垫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天花板也在转。 他抬手指着天花板,“低饱和乳白色,有层次的蔷薇镂刻,估价多少?” 江沉单腿压在床上,探身摸了摸他脑门,“客房不参与估值,你真醉大了,我得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千梧咕哝着蹬了蹬脚,把鞋子蹬飞了。 这个副本的客房没有嵌套的浴室,这一层要共用走廊另一头的三个洗手间。江沉飞快赶去洗了把脸,又打湿一块湿毛巾,打算回来给千梧擦。 洗过脸后稍微清醒点,他在心里飞快盘算。 酒力大得离谱,应酬场上熟稔如他,一杯下肚也越来越头晕,更不用说千梧那个半吊子。今晚或许应该让红烛在床前守夜,把禁食牌子系在千梧手腕上,轩辕放在床边…… 江沉一路盘算着回到房间,手按上门把手时,醉意忽然涌来,他站在原地定了几秒钟才醒过神,堪堪推开门。 千梧闭着眼平躺在床上,听到他进门,闭目低声道:“做啊。” 江沉身形一顿。 千梧似乎酒热得很难耐,脸颊贴在被子上蹭了几下,又催促道:“快点,趁着酒劲。不做的话,酒劲泄不出去,待会万一真跑出去撒酒疯就危险了。” 江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低沉道:“我真不知道你是醉晕了还是清醒。” “半醉半醒。”千梧深吸一口气猛地做起来,努力睁大眼看着他,“你没有这种感觉吗?我在和一个鬼东西争抢我的意识,那酒邪门,不然我怎么可能一杯就沦陷?” 说到最后一句,他几乎咬牙切齿,倒把江沉看笑了。 外头走廊里陆续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房间分配似乎还没结束,有几个人站在楼梯口吵吵嚷嚷,听声音就是喝多了。 江沉咔嗒一声把门反锁,“真要做?在这种时候?” 千梧在他身后忽然清冷地一声冷笑,“怎么,你酒后不行?” 江沉气乐了,无声地点点头,一边回头一边扯下了西装外套。 千梧吁一口气又躺回床上,江沉解开皮带走到床边,正要抬手解领口,千梧忽然抬脚蹬在他的衬衫上。 江沉:“?” “你玩过角色扮演吗?”千梧用极其正经和冷静的声音问。 江沉喉结都顿住了,眼神仿佛见了鬼。 “我在说认真的,这个副本很明显是在跟我们玩角色扮演。”千梧语气逐渐严肃,江沉更加迷惑,就在他快要彻底迷失时,千梧从衣服口袋里揪出一把福袋来,其中有钟离冶之前放在他这的,他手伸进去掏了掏,扯出一副神经从前送给钟离冶备用的金框平光眼镜来。 千梧捏住细细的镜腿往江沉面前一举,“戴上,江律师。要配合神经。” 江沉:“……” 信了你的邪。 * 他们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灯光明晃晃的房间里,千梧气喘吁吁,终于觉得酒劲彻底下去时,人也已经废在床上了。 “还来吗?”江沉扭着他的手腕问。 千梧咬牙,“滚开。” “用完人就让人滚。”江沉气笑出声,用力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在他后脑落下一吻,低声道:“难怪你的那些债主都骂你是无情无义不识抬举的臭画画的。” 房间里空洞只有两个人的喘息,江沉也累了,躺在床上,随手扯下眼镜丢开。镜腿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千梧又哑着嗓子笑,“别摔坏了,江律。” 江沉哼一声,手伸到床底下挣了挣,把东西捞起来丢在床头柜上,长叹一口气。 上学时千梧总喜欢开玩笑叫他江律,尤其在酒醉耳热后,那时没认真咂摸,搞不好这家伙对西装眼镜一直有想法。 仔细说起来,江家出事早,他从来没有做过一秒钟真正的律师。 “喂。”江沉伸手推了推千梧露在被子外的肩膀,看着白皙皮肤上红色的瘀痕。 千梧嗓子哼唧得很哑,“干嘛?叫我喂?” “你是不是早有所图。”江沉凑近在他耳边低声问。 千梧哼了声没有回答,江沉捉住他的手,“是不是?” “算是。”千梧终于被他弄得痒,扭过头来低声道:“律师,少帅,这两个职业都很……你懂吧?” 江沉闻言眸光一暗,“那我就不得不问——” 千梧啪一下捂住他的嘴。 “警告。”他一脸警惕,“要是敢问我更喜欢江律还是江少帅,咱俩就完了。” 江沉无奈,轻轻亲了亲他的手心,叹息一声躺回枕头上。 千梧闭眼休息了一会,忽然哑哑地说道:“我最喜欢江沉哥哥。” 他最喜欢的,还是小时候那个主动走过来对他伸出手的小小少年。带他回家,把家慷慨地分给他一半。 身后人似乎被忽然的情话震撼住了,半晌才动了动身子,在他后脑上轻吻。 “明白了,以后一定多让你叫几声。”江沉说。 千梧:“……” 屋子里可怕地寂静了足有十几秒,而后千梧没忍住笑出了声,边笑边骂,“你还是个人?” 走廊外越来越吵,其实在他们做得激烈时就已经很吵了,期间似乎还传来过几声惊天动地的动静,但他们半醉半欲没顾上理会。 房间里的灯还没关,开关远在门口,千梧躺了一会养神,问道:“几点了?” “四点十五,凌晨。”江沉叹息,“要不要看看外面,今晚不会死的就剩我们两个了吧。” “那就太可怕了,我们两个做这一整栋楼的数学题……”千梧头皮发麻,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抓过衣服胡乱穿上。 * 走廊持续有人欢呼奔跑,等待声音稍微小点时,江沉谨慎地把门轻轻拉开一道缝,和千梧一起趴在门缝上向外窥视。 门外的世界一片狼藉,让人一看心都凉了。 玩家们无论年龄性别高矮胖瘦,在走廊上撒欢狂奔,有人边跑边举着一壶热茶从自己头上往下浇,一烫一个激灵,一边嗷嗷喊疼一边继续撒欢地浇,满脸的皮肤已经烫红。关平金鸡独立蹦着走,一边蹦一边用老家方言喊着口令。蛋黄则完全丧失了意识,跑着跑着把上衣脱了,剩下一群男人在后面欢呼。 “可怕。”千梧语气里打着冷战。 前面的副本嗜血,首夜必死人。但那些冰冷血腥的尸体都不如此刻眼前的景象更让人害怕——剥夺人类的意识和自尊,大概是比死亡更加残酷的虐待。 “一楼也有声音。”江沉眉头紧锁,仔细分辨半天后才说,“至少两男一女,希望他们不要乱碰副本道具。” 千梧有些犹豫,“我们要不要……” “没用的。”江沉知道他在想什么,攥住他的手,轻轻推上了门,吵闹声稍微小了一些。 “这不是寻常的酒疯,那个酒有邪力,能不能存活全靠命。”江沉顿了顿,“走廊上没见那两个完全不能喝酒的,还有一个说自己千杯不倒的,如果他们三个也不在楼下,那大概率和我们一样,是这个副本的幸运者。” “我很担心。”千梧闭眼揉了揉鼻梁,长叹一声,“今天过去,不会真的要死十几个吧。” * 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第二天,宿醉的千梧照例睡过头,被江沉轻轻拍醒时,第一句话就是问昨晚的情况。 “昨晚没人死。”江沉神情严肃,声音透着点纳闷,“两个完全不能喝酒的清晨就醒了,还有那个酒量极好的哥们一宿没睡,他们三个来找我,我们一个一个房间去看的,所有人都活着。” 千梧有些发蒙,抱着被子坐了一会,“活着是什么意思,是有呼吸地昏睡着,还是确确实实地醒着?” “有睡着的,但都被我们叫醒了。”江沉眉头紧蹙,“这不是什么好事,等于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摸索出副本的杀人机制。” 千梧讷讷点头。宿醉后他浑身酸痛,头也昏沉沉,花了点功夫才从床上挪下来。 已经是上午十点出头,其他人基本上吃完早饭分头开工了,他摸到洗手间去洗了个澡。 第一间浴室有人,门虚掩着,里头水声哗啦啦,千梧便自觉用了第二间。 洗澡时才发现,这房子的富贵真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浴室的淋浴拉门通体水晶打造,将灯光折射得璀璨夺目,洗个澡都无比奢华。 江沉站在门外问,“早上吃什么?他们做的东西都凉了,我煎个鸡蛋给你吧?” 千梧一边擦头发一边含糊地嗯了声。 他折毛巾时,却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哗啦一声清脆而尖锐的巨响。 千梧手一抖,毛巾掉进池子,他顾不上捡跑到门口拉开门,“什么声音?!” 江沉站在门口,扭头看向隔壁浴室。 在千梧之前进去洗澡的那个人,似乎是一个女玩家,刚才还听见她哼歌。 不关严门是大家昨天商量好的,防止出事,只要其他玩家听到浴室水声不进去就行。 千梧道:“我去喊松松她们来看看。” 江沉一把拉住他。 “不必了。” 江沉语气凝重。他顿了顿,缓缓靠近浴室门。 源源不断的血腥味正从里面蔓延开来,与湿热的水汽掺杂在一起,无声而迅速地在走廊扑开。 江沉一把推开门。 水晶的淋浴房拉门破碎满地,光着身子的女人躺倒在碎水晶间,浑身上下都是血,一块尖锐的玻璃划开了她的颈,鲜血汩汩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地板隐忍一整天,终于发怒:能不能不要抠我了? 小神经幽幽道:我们来玩角色扮演吧。 地板:……怎么玩? 小神经立刻兴奋:我扮演拖把,你本色出演地板,怎么样? 地板:……所以还是想蹭我。 第101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钟……” 千梧话到一半才猛然想起钟离冶不在这个副本。 江沉看着赤.裸躺在地上的人, 摇头道:“谁在这都晚了。” 尖锐的棱锥水晶洞穿女人纤细的颈,她怒目瞪着上方,仿佛死不瞑目,又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千梧走近抬头看了一眼, 天花板上空空洞洞, 什么都没有。 “我去喊他们上来, 她的室友应该知道点什么。”江沉转身往外走,脚刚刚跨越门槛, 忽然听到下面又一声惊呼。 “啊!!” 女人惨叫的声音贯穿人耳,千梧和江沉同时僵住,但很快她又疯狂喊了几声, “救救、救命!” 哭喊的人是松松,她没事, 出事的是和她一起负责清点大厅古董的男人。 大厅分配了两男一女,松松负责橱柜里的摆件, 两个男人一个负责算墙上的画, 还有一个负责查地上的砖。 “我和许庆阳站得近,王奎在我俩背后,我忽然听到后面砰一声,再一回头王奎就这样了——”松松哭着捂住眼睛, “许庆阳你看到了吗?” 王奎的尸体面朝墙跪坐着, 额头虚软地搭在墙上, 鲜血从墙上一路蹭下来, 淋淋漓漓撒了一地。 千梧发现画框上的鲜血最多, 只是在暗金色的框上不如在白墙上明显,王奎应该是一头撞在了画上撞死的。 “许庆阳……”松松哭着喊,“你过来看看啊!他当时没有喊咱俩吧?我一声都没听到, 许——” 江沉打断她,“别喊了。” 大厅里窒息般寂静了几秒钟,赶来的其他人就站在松松对面,蛋黄的目光透过她看向她背后,眼神里写着恐惧。 “许……”松松声音打着颤,颤抖地回过身。 许庆阳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保持着一个低头翻估值书的姿势站在那,眼睛睁着,嘴也半张,似乎在静止前一瞬还在念念有词。 他身上没有伤口,看起来和大活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仿佛一二三木头人一样静止不动了。 “许庆阳,你别吓我……”松松讷讷地走近他,咽一口吐沫,伸手轻轻在他肩膀戳了下。 男人僵直的身体应声而倒,倒地一瞬,仿佛一个悠长的电影慢镜头,所有的音容笑貌都被摔碎,人类的躯体裂出千百道纹路,没有流一滴血,如同一尊风干的石膏像摔成粉末。 松松一屁股坐在地上,脚瞪地疯狂后退,张大嘴却一声都出不来了。 江沉神情凝重,“三个了。剩下的人全吗?” 关平咽了好几口吐沫,而后才打着哆嗦说,“全……全……” “干,这他妈什么本,死了三个都不知道死亡机制是什么,这仨人死的也他娘的千奇百怪!”一个身高直奔两米的壮汉咬着牙骂娘,千梧印象里他姓薛,就是自称酒量赛神仙的人,昨天也一连串地骂脏话。晚饭时他说,害怕就骂娘,骂出声就没那么怕了。 蛋黄走过去捂住松松的眼睛,松松窝在她臂弯里无声流泪,半晌才抬头啜泣着说,“下一个不会是我吧……” 千梧问,“你昨晚怎么过的?” “她酒量很差很差,回屋还没挨到床就不行了,倒地就睡。”蛋黄声音打着颤,“我本来想把她弄到床上去,后来的事我也不记得了,那个酒酒劲非常可怕,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江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许久才说,“不是酒劲大,是致幻。只是一部分酒量极好的人对这种幻觉也有抵抗力,而酒量很差的人在产生幻觉前就睡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关平一下子盯住他,“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江沉摇头,“我没有线索。” 薛高个皱眉道:“那你怎么知道致幻,致幻为跟正常的发酒疯表现没多大差别吧。” 千梧却立刻就明白了江沉的意思。 醉到极点的人是不可能跟人上床的,但昨晚江沉和平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反而是他,事中游离了好几次,恍惚间还曾以为是和江沉在公寓里做,喊他摁自动窗帘的遥控器。 江沉摆摆手,“不重要,昨晚我听到有两男一女在大厅,是不是刚好中招的这三位?有人知道吗?” 人群里鸦雀无声,千梧视线从大家的脸上扫过,发现一个瘦小的短发女人在人堆里发抖。她低着头,打绺的刘海遮下来,完全挡住了五官。 “你没事吧?”千梧问,“你怎么了?” 那人一哆嗦,堪堪抬起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轻声说,“没事,我……我害怕……” 薛高个瞟了她一眼,有些心烦地往旁边躲躲,说道:“昨天我全程清醒,猫眼里看各位撒欢。男同胞们我都在心里对过了,刚好是王奎和许庆阳不在二楼,但你说的女人我不知道。” “我在哪?”蛋黄嘴唇都在哆嗦,“我不会是醉到楼下来了吧……” “你在二楼。”千梧回答,顿了顿,默默清除掉头脑里昨晚蛋黄二楼裸奔的画面,叹口气说,“总之你在二楼。” 女玩家一共没几个,在场无人举手,那就只能是楼上死在浴室里的那一个了。 关平叹口气,“什么事啊,酒量差的人一觉到天亮,酒量一般的集体断片,合着只有薛兄一个人是真酒仙,整夜保持清醒。” 薛高个朝江沉看过来,“你——” 江沉和千梧同时停顿,千梧瞟他一眼,江沉面不改色道:“我不如你,前半夜和室友在屋子里跳舞,后半夜才清醒过来。” 千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薛高个恍然大悟,又说,“还能记得自己跳舞,已经比断片的人强多了。” 讨论起昨晚的事,恐怖的气氛稍微缓和了点,胆大的上去把浴室封了,剩下楼下两个男人的尸体,暂时无人敢碰。 大家在大厅里碰头,在沙发上坐下商量。 “你们说死亡触发机制到底是什么?” “照他俩说的,昨晚人均撒欢,但只有到一楼的人出事,玄机可能在一楼。” “我还是觉得我们起初的推断是正确的,落灰的老物件不能碰,二楼和一楼的区别就是二楼公共区域没有古董。” 正远远端详着王奎尸体的千梧忽然想起什么,“但是二楼也有需要估值的房间。” “是我干的。”薛高个说,“昨天我看他们疯,硬着头皮把除客房以外所有房间门把手用棍子和毛巾绞上了,这帮醉鬼没掰开,只能在走廊上来回撒欢。但一楼就不行,都是开放的,没法防住。” 江沉点点头,“很聪明,你可能救了十几个人。” “没有没有。”薛高个脸一红,连忙摆手,“我可能是真的天赋异禀,那酒喝进去一点点感觉都没有,我还纳闷呢,你们怎么就能醉成那样。” 千梧低声问江沉,“你昨天感觉怎么样?” “起初是有意识的,但中间也有一些丢失的记忆。”江沉犹豫了下,“不过即使陷入幻觉,我显然也只继续做了自己一直喜欢做的事。” 千梧:“……” 关平突然从后面钻出来,“你喜欢干啥?和大帅哥跳舞?” 千梧心脏差点吓吐出来,江沉脸色铁青在关平脑袋上抽了一巴掌把他抽跑了。 大家还在讨论具体触发机制,千梧走到王奎的尸体旁边,抬头看着那幅染血的画框。 很经典的拉斐尔派插画,画的是餐桌上餐布掀开一角,上面摆着一个靛蓝色的花瓶,花瓶里有繁花正盛,也有已经颓败的干枯花叶。和墙上所有画一样,画上蒙着一层灰尘。王奎应该是一头撞上了画框右边,鲜血和灰尘搅在一起,显得更加脏。 但千梧在画的左半部分也发现了一些没有灰尘的地方,严格来说,像是被人用手指点了几下。 “王奎应该是酒醉后碰了这幅落灰的画,今天就中邪一头撞死在画上了。”千梧起身说:“许庆阳的死因也一定跟他碰的东西有关,就在这个大厅里,大家找一找有哪个物件上的灰有缺口吧。” 众人立刻找起来,出于谨慎,大家都把手背在身后交握,走近那些物件只用眼睛看。 大厅里完全没有落灰的东西只有沙发、椅子、茶几和地毯,剩下所有摆件几乎都落着一层灰。 “找到了!”关平在玄关柜旁说道:“这里有一台老式相机,别说灰不灰了,倒在柜子里,明显被人摆弄过。” 其他人闻言凑过去看,千梧扭头看向许庆阳碎在地上的干尸,轻轻叹了口气。 “他昨天或许用这台相机拍照了,所以他的死相就仿佛突然定格一样。”松松声音打着哆嗦,“那上面那个女生呢?还有哪样东西被人碰过?” “找不到了。”关平嘟囔一句,“柜子里其他东西看着都好好的,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 “没有哎,是不是她昨天上了三楼?” 薛高个摇头,“三楼每一间房我都上锁了,墙上倒是有些落灰的画,但楼上女生死相显然不是因为画。” 江沉始终蹙眉不语,像在琢磨什么。千梧走过去捏了捏他的手,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对劲。”江沉在他耳边低声说,“楼上的和楼下的触发死亡的机制应该不是一个。” 千梧闻言惊讶地睁大眼,“为什么?” 其他人都在议论纷纷,没人看过来,江沉眼神扫过每一个人的神情,在千梧耳边低声道:“底下这两个应该是踩中诅咒,一个自己撞死,一个瞬间僵直死亡,谁都没有在清醒时意识到危险。但上面那个不一样。” 千梧了然。 “你说上面那个看到了凶手?”他想起女人瞪大的难以置信的双眼。 江沉点点头,“只是一种猜测,看见了凶手,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总之跟底下这两个不一样。” 千梧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说昨晚楼下的女人不是死掉的那个?” 江沉无声点头,视线穿过众人投在一个瘦小的身影上。 千梧顺着他的眼神,目光落在刚才说自己害怕的那个短发女人身上。 大厅有三个沙发,一长两短,两个短的与一个长的呈直角摆放,两边直角处都立着小小的边柜。她就站在其中一个前边,依旧垂着头,颓败十足,让人看不见五官。 江沉走过去,又一次问道:“你没事吧?” 女人打了个哆嗦,许久才轻轻摸上自己的胳膊,“我很害怕。” 千梧语气平静,“怕什么,第九个副本了,前面更血腥更大规模的死亡你应该都见过了。” 其他人闻言停止讨论,纷纷看过来,那个女人咬了咬嘴唇,许久才颤声道:“见了很多次,但并不能习惯,抱歉。” 千梧和善道:“确实很难习惯,你别生气,我只是看你状态不大好。你叫什么?” 女人抖了许久,才轻声说,“赵含。” “挺好听的名字。”江沉罕见地对陌生人微笑起来,“我记得昨天那个NPC问谁酒量好,你举手了?” “嗯。”那个女人定了定神,终于抬起头直视江沉,自嘲一笑,“是我自以为是了,就和你一样,前半夜断片,后半夜才有点意识,发现自己趴在二楼浴室地上舔,赶紧回房间了。” 江沉点点头,“厨房有牛奶,喝点定定神吧。哦,剩下的这些人,大家重新分工继续清算,我们得快点了。” 薛高个长叹一声,骂了句娘,“别重新分工了,我和关平原本负责三楼最右边的储藏室,那间先放一放,我俩补到大厅来。楼上那个女生原本的搭档是谁?受累先一个人干着吧。”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各自重新回去干活,千梧刻意在原地逗留了一会,看见赵含垂着头上楼,她的搭档小男生还在旁边一个劲安慰她。 “她是负责哪屋的?”江沉忽然问路过的关平。 关平愣了一会才意识到他问的是谁,“三楼书房。” 江沉:“搭档叫什么?” “外号好像叫智仔,诶我说,你打听他俩干什么?”关平摊摊手,压低声说,“在怀疑放逐者?” 江沉盯着他不语。 关平叹口气,“行动异常的人确实值得怀疑,但她一个小姑娘害怕也是很正常的,这些死相,换我一大老爷们都哆嗦。行了行了,干活吧啊。” 千梧听着江沉和关平的对话,弯腰看向沙发边柜上的那一尊电话。 电话是最古老的转圈拨号式,需要手指插.进数字对应的眼里,拨到底,等转盘自动转回来才能拨下一个数。黄铜打造,底座是金镶玉,话筒也缠着金线,非常贵气。 电话上落着一层灰,千梧弯腰凑近,仔细端详。 “有缺口吗?她刚才一直站在电话前。”江沉过来问。 千梧看了半天,摇摇头,“没被碰过。” 江沉语气冷然,“女玩家还剩三个活着的,蛋黄昨晚在二楼裸奔我们都看到了,她失智前能证明松松一觉到天亮,楼上那个是因为其他原因死亡,这个赵含昨晚必在楼下。” 千梧叹口气,“也不好说。万一楼上那个女生昨晚在楼下,同时踩中了两种死亡触发机制,只是碰巧被另一种处决呢?” 尽管他也直觉赵含有问题。 “先干活吧。”江沉说,“估值的事先放一放,先找关键道具。” 按照江沉的逻辑,乖乖算数只是效率极其低的笨方法,还不能保证有人活到最后算出数来。一定有关键道具隐藏在这些古董中,除了一楼大厅同时存在普通家具和古董之外,其他楼层房间里都是清一色的古董,那么如果在一众落灰的物件中找到一件没落灰的,或许就会找到线索。 千梧觉得挺有道理,但和江沉飞快扫完了分派的房间,又借着分析线索的理由去三楼其他房间一一扫过,都没有发现异样的物件。 除了一楼大厅的几件基础家具和玩家活动区,房子里所有物件都落着灰,无一意外。 连续死了三个人,大家心事重重,中午也没人张罗着做饭了,千梧只能用几块干面包填肚子,江沉给他煮了一碗面,他吃完之后更蔫。 时钟很快转至下午六点,千梧从一堆令人头大的加法式子里抬起头,绝望道:“这个副本简直是精神折磨我这种艺术生。” 江沉叹口气,“要不跟大家商量商量,你负责整个房子里的挂画吧。算那些艺术品的价值你会觉得好点吗?” “不会。”千梧恹恹地捧起估值书,算了几个数,又自暴自弃道:“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先去跟关平换换。” 江沉点头,“别一个人行动,我跟你一起。”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估值书挂回墙上的挂钩上,没有触碰到旁边落满灰的挂钟。千梧松了口气,转身刚刚踏出门槛,忽然听到“铃——”一声响。 他背后一僵,下意识回头,目光落在储物柜里一个古老的电话上。 那个电话没有连线,静静摆在柜子里,灰尘已经结成蜘蛛网,仿佛沉睡在时间里的废弃金属。 但“铃铃铃——”的声音接连不断,清脆有力,仿佛永久不会停歇。 “别动!” 江沉一把攥住他胳膊,气息有些急促,“不止这一个,声音越来越大了。” 走廊上陆续有其他房间的玩家惊慌失措地出来,都说电话响了。 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声音,关平惊慌失措地跑上来吼道:“有没有人知道什么情况!房子里所有的电话都在响!!”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百无聊赖拍着地面。 接电话啊!歪!接电话啊! 地板冷漠道:可不可以不要拍了。 第102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铃声越来越嘈杂, 明明是单调的频率,却能听出逐渐暴躁抓狂,撕扯着人的耳膜。 千梧受不了了,捂住耳朵喊:“别走散, 到大厅集合!” 他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大声, 声音完全被铃声遮盖, 也没什么人动。江沉直接动手推了附近的玩家一把,示意他们下楼。 大家都陆陆续续赶到大厅, 松松和蛋黄一起从楼梯上下来哆哆嗦嗦地到沙发上坐好。 大厅也有两部电话,一部在沙发边柜上,一部在橱柜里。但整个房子里都充斥着撕裂耳膜的铃声, 反而让人分辨不出哪一部在响哪一部没响。 千梧死死捂住耳朵,那股声音仍然像锋利的钻一样在脑内搅合, 他很快便头痛欲裂,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了, 满世界都是铃铃铃铃的声音。 有人撑不住随手扶上手边的橱柜门, 薛高个咬着牙过去把他手打掉,比比画画地示意他小心点别碰到古董。 人仰马翻。江沉起初捂着耳朵,后来干脆放弃,咬紧牙关, 两只手盖在千梧手上, 帮他一起捂。 关平气沉丹田, 一声怒吼, “到底他妈什么时候算个完!!” 薛高个也沙哑地咆哮, “他娘的人全了吗?!” 千梧忍着头痛回头查人头,十三个,算上他和江沉, 人是全的。 江沉忽然拽了他袖子一下,朝他身后抬了抬下巴。千梧回头看见赵含,和她的清点搭档在一起捂耳皱眉。见他回头看过来,赵含似乎想挤出一个苦笑,但嘴还没咧开就被撕裂的铃声震得又闭上了。 噪音过大时,人会逐渐抗拒一切感官。大家都下意识闭嘴皱眉咬紧牙关,还有人干脆坐在沙发上埋头闭上了眼睛。 千梧看了赵含一会,忽然觉得心头一丝怪异,回头与江沉对视,江沉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赵含和所有人一样苦苦煎熬,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但却也像是伪装。她早上真真正正害怕时,头一直低着,不敢与人对视。这会轮到全员恐惧的时刻,她却反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了。 千梧再回头时,刚好看见赵含的眼神瞟向边柜的电话,触碰一瞬又挪开视线,仿佛只是不经意瞟到。 江沉不动声色往放着另一部电话的橱柜方向走近,在橱柜旁站了一会,又走到边柜旁边,似乎很焦虑地扶着墙。 千梧朝他看过去,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听不出来哪部没响,铃声完全屠杀了人的感官。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忽然有人说,“铃声停了。” 千梧脑子一片木,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声音确实没了。 大家如释重负,放下手开始集体骂娘。松松和蛋黄比较胆小,眼眶泛红,一个劲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有这种铃声?” 薛高个说,“可能是副本的死亡诱导机制,万一有人下意识去碰电话就惨了呗。” 关平扶着剧痛的脑袋缓缓点点头以示赞同,“其实就跟喝酒一样,喝酒是让你快乐且不自知地犯错,这个是上刑一样逼迫你犯错。相比而言这个的威胁性比喝酒低,虽然很痛苦,但我们知道怎么回事了就不会犯错。” “这不一定。”松松揉揉红肿的眼眶说,“万一这个电话铃的强度是递进呢,今天第一天勉强能忍,后面会不会把人吵得七窍流血,会不会吵得我们集体失智?” 众人窒息般沉默了一会,薛高个说,“妈的,我竟然觉得你说的对。” 江沉忽然开口,“如果电话铃和喝酒都是死亡诱导机制,假设电话铃的死亡威胁会递进,那喝酒呢?” 薛高个脸色发白,“如果致幻作用也一天一天增强的话,我早晚也抗不过的,操。” 大家集体哀嚎,关平询问各屋的清算进度,于是新一轮的吐苦水再次开启。 千梧脑袋还是很痛,他慢慢踱步到楼梯旁边,继续抬头看墙上的画。 王奎的尸体还跪在地上,血已经干涸了。千梧抬头注视着那幅沾血的画,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问道:“有人见过这个陶罐吗?” 议论不休的众人同时停下来回头看向他手指着的那副画。 千梧等了几秒钟不见人吭声,又说,“清点工作刚刚开始,后续大家留意一点。凡是出现在房子墙上任何一幅画里的物件,或许都能在房子里找到。” “为什么是画?”蛋黄弱弱举手,“这画上有什么玄机吗?” 千梧摇头,“只是一种直觉。” “这位大佬直觉应该很强吧。”薛高个说,“别介意,你的衬衫有一点透光,早上阳光足,我一不小心看到你手臂内侧的神经了。” 江沉闻言犀利地朝他看去,他一哂,“也不能说不小心,发现透光后我绕到能看见你手臂内侧的角度特意看的。神经里大家都会想摸彼此的底,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既然我们这边漏底了,不妨大家都撸开袖子亮底牌。”江沉似笑非笑地扫过众人的脸,“这个副本人少,彼此都能说上话,保不准就有居心叵测的混在里面,小心提防为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观察着彼此的脸色小心翼翼拉起袖子。 一屋子红红蓝蓝,第九个副本的玩家,撸袖子的场面蔚为壮观,人均好汉。 千梧的红色神经亮瞎了所有人的眼,不过这个本玩家的敏感天赋都算不错,他特意看了眼赵含的胳膊,天赋在一众人中算一般,分数也偏低,在十八人中算最差的一档。 蛋黄竟然是除千梧之外敏感天赋最高的玩家,红色神经也已经生长到小臂中段,约莫有四五十分了。 千梧看着她,实在很难把如此天赋流的设定和昨晚走廊裸奔的女人联系到一起,忍不住有点出神。 “我们有一些偏科。”江沉冷淡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千梧还没反应过来,江沉就放下了他的袖子,而后又放下自己的,“没什么可看的,每人的天赋都不同。” 关平艰难地咽了口吐沫,“你这个勉强能算偏科,我瞧着应该是一科八十多一科二三十?但他——” 他转向千梧声音逐渐放低,“他这个不能叫偏科了,他这是先天冷静不足啊。” 薛高个恍然大悟,“难怪昨天喝一口酒就嗨,一声劝都不听立刻干杯。壮士,能活到今天真是牛逼。” 江沉脸色变沉,“管好自己的事。” “唉,说真的,这位漂亮的小哥哥,遇事冷静点。”薛高个叹一口气,指着千梧跟其他人说,“都看见了吧,绝对的敏感天赋大佬,国宝级玩家。大家这两天都照看点啊,碰到他上头拉一把,说不定能带我们出去呢。” “……” 千梧简直一脑袋黑线。 江沉和关平薛高个交涉一番,把他俩换到楼上去盘点,自己和千梧接手大厅。 松松拍拍手,“各位,今天的铃声响了五分钟整,现在是六点半,八点半我和蛋黄开始做饭。今天简单吃点,不用你们搭手,你们下来吃饭前把各自管辖的房间门别上,我们晚上喝酒后未必有时间自我约束。” 大家纷纷点头,继续分头劳动。 “这个副本的玩家还不错。”江沉对千梧低声说。 千梧点点头,走到这一步,头脑发蠢的已经没了。 他低头抄下一幅画的价格,又对江沉小声说,“那个赵含不对劲。” 江沉冷笑一声,“岂止不对劲,她有大问题。我们再检查一下橱柜里的电话。” 千梧不知道江沉要干什么,只好跟着他凑过去看。 同负责大厅的松松也跟过来,“看什么呢?” “看灰尘。”江沉面色平静,“看看狂震五分钟后,电话上的灰尘有没有脱落。” “啊,你好聪明!”松松恍然大悟,千梧也一下子明白过来。 “电话虽然没有线,但既然能响,里面肯定要有发声组件的,有响就会有震动,响声越大震动越大,我就不信一点灰都掉不下来。”江沉语气平静。 千梧绕到橱柜侧面,眉头忽然一舒,“找到了。” 电话的发声组建大概是在左下方,因为那附近有一处的灰尘明显薄了一些,下边玻璃板上的灰也更凌乱,是震动时产生微弱位移摩花了导致的。 江沉回头去看边柜上电话,仔细观察许久后说,“灰尘分布均匀,这个电话没响。” 松松已经跑上了楼,两分钟后又跑下来说,“我随便找了另外两部电话看,都是左下方的灰尘有掉落,和橱柜里的一样。” “也就是说,很可能只有这部电话没响过。”江沉眼神落在边柜的电话上,神色平淡。他看了许久,忽然自言自语似地问道:“人打电话的步骤是怎样的?” 松松说,“先拿话筒,然后拨号。这种老式的电话要一个号一个号拨。” 千梧心中忽然一动,“但如果不是打电话,只是一个失智的人在胡闹,就不会去拿听筒。听筒很常见,反而这种老式拨号的款式罕见,就像个小孩玩具。她可能会不拿听筒直接拨号,如果手指戳的正正好,甚至不会蹭到电话上的灰尘。这个孔洞很深,指尖也很可能碰不到底板的数字。” 松松一脑袋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呀,谁打了这个电话?” 千梧没回答,江沉已经走到电话侧面凑近去看阴暗的转轴内侧。千梧也靠近,鼻尖与电话若即若离,他仔细观察每一个圆圈内壁。 “找到了。”千梧忽然笑起来,“有的内壁上有不规则的灰尘,有的没有。这部电话确实被拨过号,昨晚在大厅里的三个人,除了玩过壁画和相机外,也有人拨弄过电话转盘。” 江沉点头,“转盘内壁也有不规则的灰尘刮擦,证明最近确实转动过。” 松松皱眉反应了半天,“你们的意思是,楼上死掉的那个姐姐昨晚碰了电话。今天的电话响原本是对她的惩罚,或许她听到声音就会触发死亡,但因为她已经死了,所以无事发生?” 她说完后恍然大悟,一拍手道:“那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如果是个一次性触发的机制,明天就不会发生了!” “未必。”江沉语气冷淡,“如果楼上浴室那位昨晚没下楼,那就说明该死的人没死,电话可能会不依不饶地每天都响。但是……该死的人为什么没死呢?她听到电话铃后为什么和大家的反应一样?” 松松眼神迷离,明显又听不懂了。 千梧说,“今天我们观察这些电话的线索,别跟任何人说。” “哦。”松松神情严肃,“你们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嗯,现在还不方便说。”千梧道:“我想再上去看一眼浴室现场。” 所有人都沉溺于庞大复杂的计算中,无人关心,江沉和千梧又跑到了二楼第一间浴室。 “如果赵含是昨晚去大厅撒酒疯的人,但她后半夜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碰过电话,那么一切就都合理了。她不敢对我们坦白,坦白意味着我们会放弃她,所以最好的方式是隐藏自己,并尽可能远离电话。”千梧对江沉小声说,“但我不明白,那个铃声为什么杀不死她?” 江沉站在浴室门口,走廊空无一人,他回头看着千梧,“你真的觉得她听到铃声了吗?” 千梧脚下一顿,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或许,她有一些能够弱化感官的道具,走到第九个副本的人,有傍身道具是很正常的吧。”江沉语气淡淡的,“刚才在下面所有人都咬紧牙关,她也咬牙,但她没有皱眉。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总觉得如果是下意识咬牙,在咬牙前会先下意识皱眉。没有皱眉纯粹咬牙的动作,更像是刻意为之。” 千梧恍然大悟,分别试了试,“还真是。” 江沉从福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垫住门把手。 千梧忽然又觉得不对,“既然她有法宝免除这次死亡判决,为什么瞒着我们?” “因为她是放逐者。”江沉勾起唇角,笑容中透出一丝冷意,他扭头从楼梯看向三楼的方向,淡淡道:“像现在这样引导所有人觉得浴室里的女人也是死于触碰古董不是很好吗?这样一来只有她自己还会去摸索第二种死亡触发机制,摸索出来,就能够教唆其他人犯错了。” “毕竟放逐者不在意刷分,他们只想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请继续你的推理。 小神经冷笑,仿佛无意识地摩擦着地板,喃喃道:你永远不知道神经在想什么。 地板冷漠开口:不,我知道。你就是想盘我。 小神经:…… 第103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极大概率下, 赵含就是隐藏的放逐者。昨天晚上不小心触发条件,但刚好有能顶上的道具。这样的话我们太被动了,很难利用副本机制除掉她。” 江沉边说边压住浴室门把手,却犹豫着迟迟没有推开。 千梧从他身后走到旁边, “你还有其他的猜测?” 江沉声音又压低一分, “以逻辑来推, 没了。但总觉得有点古怪,抓赵含抓的太顺了。”顺地好像一寸寸揭开一面别人精心准备好的纱。 江沉终于推开了浴室的门。 千梧刚探个头, 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经过一个白天,血腥里还掺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臭。他强忍着反胃往里走两步,躺在碎水晶之上的女尸扔保持着早上的死不瞑目。 细白的脖子上插着尖锐的棱锥状水晶, 江沉在她身边蹲下,伸手虚握那块棱锥, 注视着脖子上的血洞低声平静道:“你说,像不像有一只女鬼跪在她身上, 抓起地上的水晶棱锥一把插.进脖子?” 千梧打了个哆嗦, 满脸无语,“你敢描述得更吓人点吗?再说,为什么一定是女鬼?” 江沉耸耸肩起身,“可能因为这是浴室, 我倾向于认为男鬼杀女人会换个避嫌的地方。” 千梧:“……” 浴室里画面和气味都十分反人类, 千梧待不下去了, “看不出来什么, 走不走?” 江沉摇头, 皱眉绕着女尸走了一圈,视线紧紧盯在她脸上。 “有什么线索,江律?”千梧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江沉忽然问, “你对这个人有什么印象吗?” “什么印象?”千梧愣了愣,“她压根没说过话吧,我没印象,你有吗?” 一共只有四个女玩家,松松,蛋黄,赵含,还有她。千梧压根不记得她叫什么,甚至不记得这人有没有做过自我介绍。 江沉道:“我隐约记得她说过一句话,当时我还专门留意了下,只是当时有个什么事打岔……是什么来着……” 他回忆得非常郁闷,就像从前突然灵光闪现一条辩诉逻辑,又突然遗忘那样痛苦不堪。 “别想了,越强迫越想不起来。”千梧从架子上拿起一条浴巾盖在女人裸.露的身体上,“我们在副本里的每一天都是循环流程,后面说不定会触发相同情景。” 他说着,最后看了一眼女人瞪大的双眼,伸手帮她闭上了眼。 重新封闭好浴室,千梧站在走廊连续深呼吸好几次才感觉那股血腥臭淡了点。 蛋黄从楼上下来,路过楼梯口远远和他们打了声招呼,继续往下走。很快,底下就传来两个小姑娘商量着做饭的声响。 “快到饭点了。”千梧抓起江沉的手看一眼时间,“总觉得今晚会有新的事情发生。” 江沉嗯了声,“如果放逐者已经猜到第二种死亡触发条件,一定会趁着大家还不知道立刻出手。” 千梧待再要说什么,站他对面的江沉忽然往旁边迈了一步,眼神越过他看向楼梯口,“赵含。” 千梧回头看,赵含和她的搭档智仔刚从上面下来。她依旧神情恍惚,听到江沉的招呼声只敷衍地点点头,反而是智仔笑呵呵冲他们挥手。 “你们清点进度怎么样啦?”智仔笑起来像个阳光的大学生,“我们书房已经搞定,需要帮忙吗?” “你们真快。”江沉问,“有什么发现吗?” 赵含点头,精神稍微提起来了点,“我们找到一样千梧说的画中物。” 千梧有些意外她主动开口,听她继续说。 “房子里的画很难记,所以我们没有刻意找。但也是巧了,王奎一头撞死的那幅画中桌下有本书,大家应该都有印象吧,黑色硬壳,书脊上有烫金的藤蔓图腾,还有一个英文缩写LP。” 江沉挑眉,“你们找到了那本书?” 智仔用力点头,“对!千梧真有你的,一猜就中,这些一定和线索有关。” “画上只能看见书脊。”千梧立刻问,“书里写着什么?” “没敢翻里面,书名是葡萄酒酿造手册。”赵含叹息一声,“和酒正好相关,待会和大家一起讨论下吧。” 千梧点点头。 赵含主动分享线索的行为让人有点意外。一个已经摸清处决机制的放逐者不该希望加快副本进程,恰恰相反,慢慢拖着才会给她创造更多坑死其他玩家的机会。 但赵含言谈间又十分坦荡,给出的信息有另一名玩家作证。 江沉明显也有同样的顾虑,他稍停顿后问道: “你们两个搭档效率很高,冒昧一问,你们真的是分别单独进入这个副本的吗?” 智仔闻言乐出了声,“当然啊,多谢夸奖奥。” 他笑得没心没肺,赵含却明显眼神一黯,千梧观察着她的神色,许久她轻声说,“不知道别人,但我确实是一个人进来的,把我带到这么远的队友都已经不在了。” 她说着仿佛不由自主地又垂下了头,刘海再次遮住五官。千梧看着她打绺的头发,忽然想起她的天赋和得分都在十八个人中居于末流,下意识追问,“带到这么远?” 赵含没做解释,转身一边下楼一边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那个声音很低,千梧等到她走后皱眉问,“她说什么?” 江沉目光望着两人身影消失的楼梯处,“她说,这是她单枪匹马的第一个副本,也是最后一个吧。” 走廊里恢复安静,许久,千梧靠在墙边深吸一口气,“怎么办,我有点混乱了。” “我也。”江沉语气依旧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这人刚才的表现完全不符合放逐者的行为逻辑,看来我们要重新梳理了。” 底下厨房开火的声音大了起来,三楼又陆陆续续下来几个人去帮忙。虽然分工时说只要两个女生做饭,其他人专注清算,但这些庞大而注定无用的计算工作很消磨人意志,大家兴致都不高。 千梧和江沉也缓缓向楼梯走去,江沉边走边低声道:“可以肯定的是,赵含是昨晚拨电话的人。假如她不是放逐者,明明有法子回避处决,为什么还要遮掩?” 这人身上横也矛盾,竖也矛盾,只有两条路可走,但两条路都被堵死了。 千梧想了一会后说,“想不明白就遵循直觉。” 江沉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你明明是向来懒得思考无脑赌直觉。” 被千梧扭头瞪了,他才又敛起几分严肃,“那么千梧老师的直觉是?” “是好是坏直觉不出来。”千梧脚步在台阶上顿了一会才继续向下走,“但直觉告诉我,刚才她的所有话都没有作假。” 毕竟谎言和伪装就像一幅拙劣的画,在最通透的画家眼中不堪一击。千梧从未在感知他人情感上犯过任何错误。 * 晚饭是一大锅蛋炒饭,又拿火腿和油麦菜简单炒了一道菜。松松把菜出锅的一瞬,钟声再次响起,仿佛在警示这道强制流程。 十五个人坐在一起,抓紧吃饭前的时间分享线索。 “我和关平找到了一样画里出现过的古董,是一尊巴掌大的凤凰木雕。”薛高个当先发言,“那幅画挂在三楼楼梯右边,是幅动物图。左边分别有麻雀,幼犬,泥鳅,右边则对应了凤凰,狼和蛇。” 关平立刻说,“我俩还去别的储藏室大概搜罗了一圈,没看到其他动物木雕。狼与狗、蛇与泥鳅应该只是迷惑选项,这条线索应该指向麻雀与凤凰。” 饭桌上讨论开,赵含低着头没有吭声,这次是智仔主动把葡萄酒酿造手册的线索又说了一遍。 “麻雀与凤凰、葡萄酿造手册,还有别的吗?”松松问。 一个男人说,“二楼有幅画是一个陈旧的柜子,柜子倾斜只用一只脚站着,门漏开一条漆黑的缝,那幅画你们有印象吗?” 千梧点头道:“有,怎么了?” 关平瞪大眼,“你不会找到了一模一样只用一只脚站着的柜子吧,我靠。” “没有没有。”对方连忙摆手,“我只是看着那幅画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精怪故事。它是说有很多老物件,由于长久不被使用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它们被冷落的怨气凝结成精怪,跳出柜子开始行凶。” 饭桌上陷入死寂,蛋黄凉凉道:“那不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吗?你怎么才想起来?!” 男人耸耸肩,“这种毫无创意的传说我至少听过一百个,要不是看到那画,鬼才能想起来。就算想起来也没用,这传说就只到这,没有前因后果,也没提破解之道。” 众人:“……” 一片无语的安静中,千梧忽然低声自言自语道:“物久成精,长久的忽视使它们变成了可怕的妖怪。” 关平瞪大眼,“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千梧感觉脑袋里好像闪过一点什么,但转瞬即逝。他正要进一步询问,身后忽然再次传来熟悉的阴冷,昨天的醒酒器和酒杯又出现了。 这一次只有十五个水晶高脚杯,醒酒器里的红酒也比昨天看起来少了点。 “计算还挺精准。”江沉挑挑眉,“今天又是刚刚好够十五人的分量吧。” 关平捋了捋发麻的胳膊站起来,“还是我来倒酒吧。” 松松很有压力地长叹一口气,嘟囔道:“这酒太可怕,我都不敢多喝了。” “你酒量差才应该多喝,反正你能一觉到天亮,这是福气啊。”蛋黄暴躁地揉乱一头秀发,“真他奶奶的服了,我白天慢慢回忆起一点昨晚的事,我撒酒疯是不是把外套脱了?” 无人回答,对昨夜稍微有点印象的玩家面面相觑,都不好意思说出真相。 岂止是把外套脱了。 关平提着醒酒器,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如果咱能活着出去,我娶你吧。” 蛋黄:“???” 关平在刻意淡化大家心头的紧张,众人心照不宣地笑着打趣了几句。而后关平开始倒酒。 这一次仍然每一杯倒到刻度线,最后一杯倒完,醒酒器里和昨天一样,只剩下薄薄一层淡红色的液面。千梧将醒酒器倒过来,那些酒液仍旧不足以汇聚成一滴。 “慢点喝。”江沉幽幽地在一旁看着他,“冷静冷静。” 千梧只无聊地瞟他一眼,注视着醒酒器,忽然想到什么,“昨天碗筷有人收拾吗?” 关平撇撇嘴,“当然没有,你昨天喝一杯就飘了,大家看你那样,喝完酒都光速回屋。” 千梧问,“那碗筷是谁收拾的?” 蛋黄说,“早上起来我和老薛收拾的,碗筷都脏着,但醒酒器和酒杯自己不见了。” 像是知道大家要追问什么,她又说,“这套杯子很邪门,早上我和老薛把厨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估计是副本担心玩家破坏杀人机制,所以设定成自动出现自动消失吧。” 千梧只得点点头,捏着高脚杯细长的杯柄,看着那个醒酒器不说话。 “想什么呢?”江沉低声问。 千梧说,“我在想为什么会留剩,少到压根倒不出来,但连续两天都剩下这么一点点。” 关平闻言低头仔细观察水晶杯上的刻度线,他倒酒很仔细,每一杯都差不多到刻度线。 “这个跟我倒酒有关,可能倒哪一杯时稍微多停留零点零一秒就能刚好倒完了,不过无所谓,神经不会为这么点精度拿人开刀。 ”他无所谓地说。 千梧捏着酒杯放到唇边,深吸一口气。 又是那股醉人的馥郁,江沉说的没错,这酒最大的作用是致幻。今天似乎比昨天更猛了一些,他只闻了一下,眼前恍惚就是昨天江沉戴着眼镜压上来的样子。 千梧猛地闭上眼,手在大腿上掐了一把。 “我说,这位天赋大佬。”关平咽了口吐沫,“请您冷静,不要空腹一口闷。” “我们在仓库找到一些没落灰的锁头,已经把大厅的储物柜锁上了,但不排除你们发疯时找斧子把门劈开,神经想让人发疯总有办法。”薛高个认真警告,“我真诚建议大家先吃饭,填饱肚子后迅速喝掉上楼。绳子都准备好了吧?趁有意识把自己一只手捆在床头。” 有人忍不住问,“两人嗨起来互相帮忙松绑怎么办?” 薛高个无语,“你就不能彼此捆远点吗?” “反正你不会醉,见人发疯下楼能不能拦一下?” 薛高个点头,“这个可以。昨天晚上不知道情况,我没敢动,今天我尽量。” 江沉一只手搁在千梧腿上,另一手拿着属于自己的水晶高脚杯轻轻摩挲。 大家已经开始狂吃炒饭,边吃边讨论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冲进房间反锁门。江沉摸着那只高脚杯低声说,“这个水晶很好,工艺和设计也非常高级。虽然房子里有很多高溢价的艺术品,但如果这套杯子参与估值,一定是房子里最贵的东西。” 千梧闻言侧头看着他,“水晶不算很贵重的材料吧。” “我见过的那些水晶确实不算,但这种成色见所未见。至少,我个人愿意出比外头所有都高的价钱买下它。”江沉忍不住低叹,仍旧在无意识地把玩那只杯子。 他对有脆弱剔透美感的东西向来没有自制力。 千梧对财主无语,撇撇嘴拿勺子舀起一勺炒饭送进嘴里。 斜对面蛋黄已经吃完了属于她的那一大碗,小姑娘双手握着水晶杯,压力山大的样子。 “早知道酒量极差才能活命,我在神经外头就不天天出去浪了。”她说着遭不住地哇了一声,头一歪靠在松松肩膀上飙泪。 松松有些无措地哄她,“没关系,你昨晚都没犯错,今天也不会的。” “可是这酒闻着比昨天更香了。”蛋黄吓得哆嗦,“我他妈在外面千杯不倒,进了神经废物一个。” 松松忍不住问,“千杯不倒……?你在外头都喝什么啊?” “八度的果汁酒,我能喝到跑一晚厕所也不醉!”蛋黄哭得更凶了。 “……”好一个千杯不倒。 千梧心想,难怪别人还能想起她昨晚裸奔的豪迈,而她却连续裸奔一整夜。 松松低低叹气,“这酒好像是比昨天更香了……要不你少喝点。” 千梧低头咀嚼,余光里江沉摩挲高脚杯的动作却忽地一顿。 下一秒,千梧的动作也僵住,他不动声色地放下勺子,看向靠在一起的两个女孩。 江沉在桌子底下掰开他的手指,在手心写下一个字。 浴。 昨天在餐厅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时,他整个人仿佛都飘在了云里。但致幻作用起初不是连续的,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离,依稀记得在喝酒后,大家伙见着他的样子都吓得不清,有一个梳马尾辫的女生还小声说,“必须得喝,但不必须得喝完吧,我就喝一小口行不行?” 当时没人回应,毕竟大家都惊恐地看千梧,哪有人顾得上理她。 这就是江沉当时本来留心,但又被千梧酒醉勾住肩膀打岔忘记的那句话。 千梧心脏狂跳,但面色仍然平静。他似是漫不经心地瞟了松松一眼,收回视线时又看一眼赵含。 三个女生是坐在一起的。只是赵含性格阴郁,明显没有像另外两个女生那样成为朋友。她原本慢吞吞地吃着炒饭,听到蛋黄说好,忽然开口低声道:“有刻度的。” 千梧下意识挺直了背,随即江沉抬手仿佛懒洋洋地勾住他的椅背,他又放松下去。 松松笑着抬眸看向赵含,“你说什么?” 她笑得很温柔,过分温柔。 赵含终于抬起头,看她一眼后又立刻避开视线,一边闷头继续舀饭一边小声说,“我瞎说的。我只是觉得既然副本特意设置了刻度线,就要喝够量才行吧,不然会不会有其他惩罚。” 作者有话要说:神经幽幽叹气:好巧,我也对脆弱剔透的东西没有自制力。 地板毫无感情地说,怎么,你想换水晶地板? 第104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听到赵含说刻度线, 蛋黄摩挲着酒杯有些犹豫,“我以为杯子上有一条刻线是常规操作,这个应该只是为了代表每晚的酒都刚刚好才对吧?” 松松沉默低头吃饭,蛋黄拉住她的袖子问, “我今晚到底该怎么办啊?” “柜子不是都锁了吗, 老薛还说会在楼梯口把关, 其实你喝多喝少都无所谓吧,相信队友就好了。”松松语气平静却又好像带了一丝不耐, 抬头看她一眼,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说,“别想太多, 说不定心里越恐惧,致幻效果越强。” 对面低头吃饭的千梧闻言无声笑了起来。 江沉在桌子下面用腿碰了碰他的腿, 他不露声色地碰回去。 “是,致幻性强肯定不是好事, 万一深度致幻的人会动手破坏锁头呢。”蛋黄呢喃着拿起酒杯, 指甲在接近底端的位置上划了一划,似乎已经做出决定。 千梧刚好吃光一碗饭,随手拿餐巾纸,余光里赵含看着蛋黄欲言又止。 “你都要喝百分之八十, 其实和都喝掉没什么区别。”她用很细小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别拎不清吧, 要喝就都喝掉。” 可惜蛋黄哆哆嗦嗦, 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大家差不多都吃完饭了, 松松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立刻站起来说,“我应该还和昨晚一样马上就倒,先上楼了各位。” 众人点头, 见她迅速起身离开,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千梧看着他们一口闷然后冲刺跑,忽然觉得有点滑稽,低声问江沉,“如果这个副本里有BOSS,你说它设置这一切,是不是只为了看每天晚饭这一场荒唐戏?” 江沉无奈道:“不要总是用BOSS的视角看待问题,算我求你。” 千梧说,“我刚才忽然想起来一个细节。今天上午电话铃响,我们到大厅集合后,松松是从三楼下来的。她不是负责大厅盘点吗?跑到三楼去干什么了。” 江沉没吭声,径直起身往长桌另一头走去。另一边是几个胆子大的男玩家,还在讨论线索没来得及喝酒。智仔就在其中,江沉直接朝他招手把他喊了出来。 赵含深吸一口气,举杯一饮而尽,起身说,“我回房间了。” 她说这话时也是看着桌布的,让人不知道是在和谁对话。直到她从蛋黄身边擦过,蛋黄才反应过来,“喔,好的……” 赵含脚步一顿,“酒都喝掉吧,大家都喝了……和大家保持一致不好吗。” 蛋黄神情恍惚没听见她说话,直到她离开。许久,江沉和智仔结束对话,那边仅剩的几个男人也纷纷喝酒离去,餐厅里只剩三个人。 江沉从长桌另一头回来,路过千梧对面。 蛋黄似是忽然下定了决心,闭眼仰头两大口,灌到呛住咳嗽了几声,而后她把酒杯放下,缓缓睁开眼。 没喝光,大概还剩了五分之一。她呼吸急促地盯着杯子,片刻后推开凳子起身要走。 “别动。”江沉忽然说,“把酒喝完。” “什么意思?”蛋黄眼神有些涣散,语气带了点委屈,过度恐惧的情绪似乎确实加快了致幻作用,她呢喃道:“松松都说了少喝就少幻觉,我昨天那么丢人,你们是不是就想看我出丑?” 千梧闻言挑眉,“你全想起来了?” 蛋黄没吭声,她垂眸看着桌面,许久才说,“倒酒后,我看着酒忽然又想起来了一点。” 江沉面色平静到几乎淡漠,只说道:“生死局,没人会在意昨晚看见了什么。离开这个副本后,又有谁会记得你?” 松松手指一颤,下意识又捏住细长的杯柄,犹豫着。 江沉走过她身边,又重复一次,“把酒喝完。” 今天的酒的确比昨天的烈,一饮而尽后,江沉脸颊上竟然有些泛红。 千梧倒没觉得有太大区别,晕是一样的晕,他晕沉沉地站起身,等待江沉揽住他肩膀便随之往外走。大厅已经没有人了,楼梯在酒精的作用下好像变得很长,千梧被架着软飘飘地走,感觉自己呼吸喷出的气都有浓郁的葡萄甜香。 他闭目嘟囔道:“果然能活下来的放逐者都不是一般人。智仔怎么说?” “上午重新分工后,她来找过赵含,叫到走廊上说了一会话。”江沉酒后语气比平日更低沉有磁性,他深吸一口气找回几分清醒,又说道:“至少我们现在猜到了第二条杀人机制是什么,也知道了放逐者是谁。可惜了赵含,算是机敏低调,估计明天难逃一死。” 千梧没吭声,迷醉感一波一波地冲刷着他的神经,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脚仿佛不受控制地在走,闭目努力维持清醒。 赵含只是一个倒霉的工具人。触发死亡条件吓得第一时间没敢说话,松松大概是看了出来,给她躲避制裁的道具,不叫她说出真相,好让所有人忽视死在浴室的女人其实是触发了另一条死亡规则。 “赵含拿到的道具多半是只能用一次,或者要每天去借,不然她不至于看她的脸色。”江沉长吁一口气,晃晃千梧,“清醒一下,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千梧踉踉跄跄地往前扑了两步,终于摸到房间门把手,推开门低声说,“我只是在想,从来没见过自我清洗的酒杯,好高级,好想看看啊。” 江沉关门的动作一顿。 他把千梧带到床上去,勉强帮他脱掉鞋子,无奈道:“酒不喝完就会死于水晶制品,但喝了酒我们没人能清醒地下楼,你要怎么查那套杯具夜晚的动向?” “我也不知道。”千梧一边咕哝着一边翻个身,趴在床上伸手摸进枕头底下。 他在找钟离冶那副眼镜,纤细的金丝框斯文优雅极了,戴在江沉那张指挥官万年严肃的脸上,过于禁.欲,让人想立刻撕烂他的领带。 千梧摸到了,满足地乐出了声。 江沉:“……” 千梧看着他戴眼镜,忽然打了个嗝,“江沉,你觉不觉得这酒的酒味不重,葡萄味很重?” “嗯。”江沉点头,“酿造时间很短,所以我才说不是酒力重,而是有致幻作用。” “葡萄酿造手册,葡萄味很重的酒,麻雀变凤凰。”千梧说着一边慢吞吞解衬衫扣子一边又打了个嗝,“还有一个问题。” “嗯?”江沉已经伏了上来。 千梧低声嘟囔,“我酒量算一般,但我似乎只是烂醉状态,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疯狂。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江沉在他身后忽然停住了。 许久,他才继续动作起来,似是漫不经心地说,“还能是因为什么,我们在里岛里不是有一个猜测了吗,神经觉得你只能算半个玩家。” “半个玩家,半个鬼怪吗。”千梧笑得咳嗽了几声,“也许这个副本确实有BOSS,普通人喝它的酒会产生强烈幻觉,但对于它而言这真的只是普通的酒,酒后会烂醉,但不会癫狂。就……像我此刻一样。” 江沉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讨论,沉默地继续脱衣服。千梧闭眼想了一会,等他贴上来时忽然说,“明天不喝酒了。” 江沉呼吸稍顿,随即在他后脑勺上亲了亲,“要不喝就都不喝。” “你要半夜在房子里探险,这种事哪能少得了我。” * 千梧感觉自己睡了极长的一觉。 他没有做梦,只是在意识回笼的一瞬感到久违了的舒服和慵懒。睁开眼却被明晃晃的日光刺了一下,皱眉转过身,江沉就坐在旁边桌上,面前摊开那本生存法典。 “早。”千梧含糊地说。 江沉叹气,“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唔……不知道。”千梧从床上挣扎着跪坐起来,抻脖子瞟了一眼法典。 两条。 【#1 不要擅动老物件】 【#2 饮酒需尽欢】 他满足地啧了一声,抓起旁边的衣服套上。 “已经过了十二点,你再不起床,等会电话铃又要响了。”江沉无奈道:“我刚才正在犹豫要不要叫你,如果是电话铃吵醒,八成会把人吓疯。” 千梧没忍住乐出了声,边乐边穿好衣服,“他们呢?” “都在干活。今天到现在为止没有死人,昨晚应该没人触发条件。老薛说他一直把着楼梯口,死活没让那帮人下去,但他们酒后力气变得非常大,再这样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拖住。” 千梧点点头,“再过几天,说不定老薛自己也会酒后癫狂。” 千梧洗了个澡神清气爽,下到大厅里时看见十几个人都在。 “你们不是在做数学题吗?”他挑挑眉。 薛高个说,“算价格应该没用,大家觉得你的思路挺好的,今天上午都在找画上的东西。” 千梧问:“找到什么了?” 关平手里拿着小本本和笔,“今天收获不少。三楼有一幅画,画上是摞在一起的书,我们找到了同样造型的装饰品,最上面一本写着《万处家产清单》。” 江沉点头,“应该就是富豪的清单,那个NPC说富豪有一万个这样的房子。” 众人默契地沉默几秒,向有钱大佬表示敬意。 关平继续说,“还有一幅画是没有门的衣柜,里面各种衣服塞到爆炸,风格千奇百怪,但每一件都很华丽。我们也同样找到了一样的摆件。” 薛高个补充了一句,“大家等会可以上楼来看看,那些衣服绝对不像一个人的衣服,简直是商场直接搬回来,什么样的都有。” 千梧闻言问,“是同样的尺寸吗?” “尺寸?”薛高个被问一愣,犹豫了一会才说,“这个很难看出来吧,从画上只能看到领口和衣服侧面。” 千梧平静道:“从领口能看出肩宽,我等会去看看。” 线索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千梧的视线穿过人群,终于找到了他关心的身影。 蛋黄和松松依旧在一起,蛋黄在分析着线索,松松却没怎么说话,脸色不太好看。 赵含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像在发呆。 铃铃!—— 尖锐的铃声忽然响起,比昨天更加吵闹,一瞬间撕扯开人的耳膜。正在讨论的众人下意识集体骂了一句脏话,同时捂住耳朵。 这一次,千梧强忍着不适没有动。大家慌乱地各自找地方坐下,面前人影攒动,他往旁边挪了两步,继续看着松松和赵含。 赵含忽然抬起头,本就空洞的眼神更加茫然,像是逐渐丢失意识,扭头看向沙发边柜上的那个电话。 严肃了一整天的松松忽然唇角勾起一抹讥笑。 十几个人勉强在三条沙发上挤着坐下了,心照不宣地捂耳硬撑,甚至有人闭上了眼睛。没有人注意到赵含的异常,哪怕她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旁边的人一个踉跄,也没人拦着。 她与电话只有两三米距离,她朝电话走去,却又似乎极度抗拒,足足十几秒才在电话旁边站定。 那双眼睛依旧空茫,但却有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女孩子瘦骨嶙峋的苍白的手缓缓向电话摸去,五指轻轻地颤抖着。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尖叫一声,“赵含你干什么!” 她却仿佛听不见,眼泪流得更凶,却难以控制自己似地向电话摸去。 锃! 一声金属摩擦带来的清啸忽然盖过铃声,虽然只有一瞬,但足以让所有人心头一颤。 随即而来是一道闪亮的刀光,赵含伸手到一半,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锋利的冷芒从指间闪过,随即一声巨响,边柜上的电话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房子里忽然很安静,所有电话铃声戛然而止。 千梧面无表情地把轩辕的刀刃横在眼前仔细看了看。 “是挺厉害的,劈开黄铜制品都不崩刃。”片刻后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又唰地干净利落把刀收回刀鞘。 众人在震惊中窒息,在窒息中静默。 十几双困惑到极致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看到了突然出现在他手上的那把刀。 木头刀鞘,有好几道裂缝的那种,上面还不伦不类地挂着一圈珍珠。 作者有话要说:轩辕:换主人有什么用,仍旧只能用来砍砍东西的样子。 小神经:你好委屈哦。 第105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我, 你,这……”关平瞅着千梧手里的刀,半天才把舌头捋顺,“这什么好东西?” 薛高个急不可耐地打断他, “你就这么把处决机制给劈了?!!” 千梧平静反问:“不行吗?神经只惩罚触发死亡条件的人, 但从来没明令禁止玩家自卫反抗。” 薛高个:“……” 千梧微笑, “我身边这位在第一个副本里就杀过一个负责处决的NPC,审神之门本来要扣他分的, 他一通理论给掰回来了,大家可以效仿。” 大家:“……” “互相帮助,神经本来就应该给我发奖才对。”千梧语气很真诚, 把轩辕收回到小小的福袋里,淡淡道:“可惜昨天王奎和许庆阳死时我不在。” “不止他俩, 还有浴室里的那个。”松松像是遗憾地叹一口气,“如果我们早有心理准备, 你昨天就都能救了, 三个人谁都不用死。” 千梧闻言扭头冲她微笑,温声道:“不,只有两个不用死。” 松松瞳孔轻轻一颤,许久才敷衍地笑了笑别开视线。 其余人还沉浸在一系列变故的震惊中, 没人留意这一回合简短的试探交锋。 蛋黄走过去轻轻拉了赵含一把, “你还好吧?” 赵含脸色依旧茫然空洞, 嘴唇苍白得可怕, 哆嗦了好久才哑声问:“铃声停了?” “停了。”江沉说, “明天也不会再响了。” 赵含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嗓子里像含了一把沙似地嘶哑,许久才哽咽着说, “刚才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拿起那部电话,拿起必死,我知道。对不起大家,第一天晚上我在一楼,我碰了那部电话。浴室里的女生应该是死于触发第二种死亡条件,或许她见到了真正的BOSS。” 关平皱眉道:“不对啊,那你昨天电话铃响怎么没事?” 松松坐在沙发上,后背紧紧绷着,扭头盯着赵含。 赵含正欲开口,江沉忽然道:“我昨天借了她一个能临时模糊人感官的道具,只能用一次。” “大佬恐怖如斯。”关平砸吧砸吧嘴,“我好想扒开你们的福袋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好东西。” 大家顺了口气,继续讨论起来。 蛋黄说,“现在线索已经不少了,塞满衣服的衣柜、麻雀与凤凰的映射,BOSS很可能指向的是一个女人。” “确实,那些衣服都是女人的衣服。”薛高个点头,“还有,整个副本都与葡萄酒和落灰的古董有关,酒和古董也共同组成第一种处决机制。那第二种处决机制是什么?” 千梧平静开口,“触发条件是没有把酒喝够量。” 关平瞪眼,“你怎么知道?” “本来只是猜测。”千梧语气稍停顿,带着关爱看他一眼,委婉道:“我们碰巧有另一样可以验证猜想的道具,已经帮大家核实过了。” 众人:“……” “……牛批。”关平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这个副本很有意思。”江沉忽然笑起来,“冥冥之中,似乎每一个关键物品都有固定扮演的副本角色。第一种死亡机制里,酒是诱因,古董负责处决。第二种死亡机制,酒同样是诱因,水晶制品负责处决,而且水晶制品的使用者很可能是BOSS本人。目前关于BOSS的线索都是从特定古董上找到的,而找这些古董背后的逻辑是——” 千梧倏然回头,看向客厅墙上那幅女人独坐窗边妆奁旁寂寞等待丈夫的画,皱眉问,“这是不是房子里唯一一幅有人物的画?” 众人静默了几秒钟,薛高个缓缓说,“不确定,但……我好像确实没见过其他有人物的画。你们见过吗?” “我也没见过。” “我好像也没有。” 千梧看着那幅画,目光扫过女人美丽但因寂寞而显得空洞的脸庞,落在妆奁上。妆奁顶部散落着若干脂粉首饰,其中有一支翡翠珠花钗,珠花颗颗圆滚,看久了就像一小串葡萄。这支钗的颜色比周遭微妙地暗了些许,极其细微,不符合整个场景的光线层次。 千梧忽然意识到那可能是因为发钗落了灰。 前拉斐尔流派讲究精致细节和绮丽的表现手法,倒很少如此迂回地运用光线。 千梧忽然笑起来,“你们说,这幅画上的窗户是什么做的?” 蛋黄不明所以,“窗户还能是什么做的,窗框和玻璃。” “也许不是玻璃,是水晶。”江沉勾起嘴角,画中女人指尖轻轻抚摸着窗,就像在触碰什么脆弱珍贵的东西。 薛高个一拍手,“大家,火速排查一遍城堡里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物的画。” 一堆人风风火火往楼上冲,千梧站着没动,仍旧看着墙上那幅画。 余光里江沉和松松一同往厨房走去,他没理会,客厅里只剩下他和赵含两个人。 “为什么……帮我。”赵含低声问。 千梧从画上挪开视线看她,她神情平和了很多,大概是副本里见面以来最平静的一次。 “你该好好洗个澡,洗干净头发和脸,下次说话大声点,想救别人也直白一些。”千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着她有些躲闪的视线又说:“不是嫌弃你,只是觉得你挺聪明的,不要再这样颓废消极下去了。如果要孤身在神经里走下去,需要很坚定的意志。” 赵含眼神空洞了一瞬,“什么坚定的意志?” 千梧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刚刚江沉进去的厨房门口,语气温柔下来,“离开这片虚妄。” 赵含眼眶又红了,但她这次没有低头,“松松是放逐者。” “我们猜到了。”千梧不过一点头,“她是很高明的放逐者,比我们还要先一步猜中所有死亡机制,所以我们没法利用副本机制除掉她,只能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揭穿她,她会有惮于你,这对你是好事。” 赵含又追问:“到底为什么帮我?” “不知道。”千梧仰头看着画中的女人,女人衣着华贵,但寂寥望向窗外的神情却十分无助,她有阔太的气质,但却无富贵出身的那股坦然,反而在这奢华的场景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千梧说,“可能是因为,我也和一些队友走散了。” * 房子里的古董数不胜数,但画并不算多,十几个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排查全了。 “客厅这幅确实是整个房子里唯一一幅有人物的画。”关平说着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那幅画,又往远处躲开几步,小声问千梧,“你的意思是BOSS在这幅画里?” 蛋黄咕咚一声咽了口吐沫,“卧槽我好慌,我怎么觉得她忽然笑了起来。” 关平面无表情,“那是你吓出错觉了。” 蛋黄:“……” 这幅画上有诸多线索和暗示,但画上的女人确实没有什么灵魂感。千梧盯了一会后仿佛不受控制地靠近,缓缓伸出手。 江沉还没来得及拉住他,他就自己又停下了动作,指尖离画上那一层薄灰不过分毫距离。 “兄弟,你在作死。”薛高个的眼神仿佛见了鬼,“你看起来很像想要触发她出来对线的样子。” “确实。”千梧笑笑,“我很好奇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正常人的思路不应该是我很着急出去吗。 千梧看了画一会后回头看着江沉,“但我要冷静。我已经是负分了,不能再放纵下去。” 他的语气很严肃,听起来却更像是在给自我催眠。 江沉看着他一脸正义的样子,忽然有一种微妙的预感,就像小时候某人要唆使他去闯祸一样—— 果然,下一秒千梧认真地对他说,“其实我们出去搜线索只要有一个人绝对清醒就好了,今天晚上你不要喝酒了。” “……”江沉无语,“那你呢?” “我必须得喝,不喝的话又被罚不冷静。”千梧说,“我喝酒,你不喝,还有老薛,我们三个半夜一起出来探探究竟。” 薛高个闻言宽慰地对江沉笑道:“没问题,他不是没有特别严重的幻觉吗?咱们两个大汉还制不住他一个撒酒疯的?” 江沉沉默片刻,“……还真未必。” 有了线索,又有了排头兵,晚饭的气氛显然活跃了起来。 薛高个今晚有任务在身,没工夫管其他人死活,大家不得不再次开始计划我绑我自己的若干种姿势。 醒酒器带着十五个杯子悄无声息出现在房间里时,众人都很平静。依旧是关平倒酒,十五杯酒倒到刻度线,醒酒器里只残留下汇不成一滴的酒液。千梧再次盯着那层薄若不存在的浅红色,“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每天都剩这一点点。”就像是给猫蓄意留下的一根线头。 “或许很快就会有答案。”江沉审视着手中高脚杯里的酒,片刻后,随手往地上一撒。 原本热烈讨论的众人同时停下。 关平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好几下才吼着问道:“不喝就不喝,犯得着挑衅BOSS??” 江沉哦了声,“我只是很好奇这些酒撒在地上会以什么方式被清扫掉。我不喝酒,BOSS要明天白天才来找,但说不定今晚就能逼得她亲自出来擦地呢?” 众人:“……” 一杯红酒在地上蜿蜿蜒蜒地流淌,大家不约而同在桌子底下抬起脚,生怕沾到被狂怒的BOSS连坐。 江沉看了一会对千梧说,“明天BOSS就要拿着水晶三叉戟来找我了。” 水晶三叉戟是什么鬼。 千梧道:“轩辕应该可破,或者至少可以抵挡一下。” 江沉摇头,“那把刀狼心狗肺,万一不肯为我出鞘怎么办?” 千梧神色平静,“我是主人,我命令它出鞘。” 江沉叹口气,“还有一个担心。万一今晚致幻作用加剧,老薛盯不住,只剩我一个清醒的。我实在不敢保证能制得住你,还能拉你去找线索。” “那你到底是想怎么办?”千梧认真地看着他,“我得喝酒,不喝酒冷静分会扣,我已经负了。” “我懂。”江沉说着,伸手拿起他面前的高脚杯,反手又往后一泼。 “……” 深红的酒液泼湿了大片壁纸,把葡萄的馥郁渗透入这座房子的墙壁中。 一桌子人看醉了。 江沉很难得地微笑起来,笑着对千梧说,“我也是刚才忽然有灵感,这样一来不算你不冷静。” 千梧气乐了,“这只能算你不要脸。” “确实是。”江沉坦然承认。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你们集体改名叫不想活吧。 地板:那我叫不想蹭。 第106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十几个醉鬼踉踉跄跄爬回二楼房间, 江沉和千梧跟在后面,是唯二神志清醒的闲人。 薛高个离他们最近,身子越来越飘,千梧看着觉得不对劲, 喊了一声, “老薛。” 足足过了五秒钟, 前面的人才回过头来,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 “你怎么了?”千梧问。 薛高个使劲晃晃头, “晕。不对劲,前两天晚上没这种感觉。” “致幻作用果然在增加。”江沉声音有些沉重,扭头往上看了一眼又说, “刚才他们喝完酒后的状态确实也比昨天更夸张。” 仿佛印证般地,他们刚走到二楼楼梯口, 就见松松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 江沉忽然扭头看着千梧,一本正经地问, “你说踩踏事件算不算相互残杀?” 千梧一噎, “建议试试。” 情况比昨天严重很多,酒量差的人直接倒在了楼梯口,而原计划要自己绑自己的那些没一个做到了。整个二楼已经充满欢声嬉闹,江沉和千梧路过蛋黄房间门口, 关平一脸红晕笑嘻嘻冲进去, 把她好不容易绑到一半的一只手解开了。 关平:“起来嗨!” 江沉和千梧:“……” 身后忽然传来薛高个有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我好想吃大蒜哦。” 猛男撒娇。 “什么大蒜??”千梧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一扭头却没看见薛高个, 视线往下一沉,发现那个一米九壮汉竟然坐在了地板上,一脸大义凛然地开始脱鞋和袜子。 江沉冷静矜持地把千梧往身后拽了拽。 薛高个踹飞鞋, 扯掉棉袜,高喊一声芜湖,一把捧起了自己的脚丫子。 “大蒜!”猛男发出兴奋的怒吼,“爷要吃大蒜!!” 千梧觉得这一场面的诡异程度秒杀了前面副本里所有的BOSS。 江沉嫌弃到极点,绕过薛高个继续往房间走,“这人废了。如果他还能活到明天,离他远一点。” 千梧认真想了一会说,“放心吧,以他的柔韧度应该吃不到大蒜。” 江沉:“……” 二楼走廊上处处嬉闹,宛如荒诞版的人间地狱。 赵含冲进浴室把头插进马桶里,笑着喊:“我洗头啦!千梧大佬我洗头啦!! ” 马桶水呛进了她的鼻子,她不得不猛地抬起头一边打嗝一边吐。 千梧:“……忘记我给你提的这个建议吧,求你。” “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我很担心他们会再也醒不过来。”江沉站在走廊上侧身贴墙,让两个疯狗一样赛跑的玩家从身边冲过,对千梧说道:“致幻到极点,可能会对大脑产生不可逆的伤害。就像前面每个副本一样,明面上没有时间限制,只要摸清死亡条件就能避免,但实际上副本机制会逼着你快速推进。不推进,就会死。” 时钟已经指向晚上十点五分,他们上来之前,餐厅里的醒酒器和酒杯没有分毫变化。千梧看一眼走廊上疯狂的玩家,蛋黄正头发凌乱坐在地毯上疯狂掏福袋,像个找玩具的小孩子。 “走吧。”他说。 江沉问,“你能猜到BOSS出没的时间?” 千梧点点头,“可以试试”。 那幅画上的妆奁旁有一块很小的手表,表盘瘦长,指向十点十分。虽然画中的光线更像是白天,但不妨一试。 * 上来时没有人碰过一楼的灯,但此刻所有灯仿佛自动熄灭了,只有没关严的餐厅门缝里透出光晕。千梧和江沉无声靠近,他们站在门这一边的黑暗中,透过缝隙看向里面。 桌面上仍错乱地摆着高脚杯,和剩下的残羹冷肴一起。 “几点了?”千梧轻声问。 江沉借着光看向手腕,表盘上秒针走到数字12,刚刚好十点十分。 千梧还没来得及等到他回话,离门最近的高脚杯却好像忽然闪了一下,他仔细观察,发现是杯口的指纹印淡去。杯里的酒早就被喝光了,那只杯子在桌上静静地刷新变干净,而后,凭空消失。 仿佛有什么魔法。 “就这样突然消失吗?”江沉皱眉道:“我以为会引着我们去一个什么地方。凭空消失就意味着无迹可寻,接下来怎么办?” 千梧也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每一个高脚杯消失要隔上大约二十秒,在消失前会逐渐变得干净,就像冥冥中有一个女人很有条理地一个杯子一个杯子清洗,洗干净后收起来。 无声而缓慢的画面,发生在黑暗中唯一光亮刺眼的房间,气氛有些恐怖。 千梧无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和江沉挤在一起。 “第十四个了。”江沉低声说。 第十四个杯子消失,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读秒。等到第十五个杯子消失,桌上和酒有关的物件就只剩下那只大肚醒酒器,也许醒酒器会有什么不一样,这是唯一的希望。 千梧把视线从第十五个杯子上挪开,转而专注地盯着醒酒器。心中刚刚默数到二十,江沉忽然用力抓了他一下。 他心里一颤,立刻调转视线——第十五个杯子已经干干净净,它甚至比下午拿到时更加璀璨剔透,仿佛刚刚从盒子里开封启用,在亮得刺眼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它没有消失。 又等了十秒左右,它依旧没有消失。 千梧无意识地死死掐着江沉的手,紧接着,屋里忽然传来液体倾倒的声音。 醒酒器里那层薄若不存在的浅红正慢慢变浓、液面升起,仿佛有人正在向里面倒酒。很快,液面在有差不多半厘米高时终于停下。 雪白的桌布上忽然晕开几滴暗红的酒液,虽然很快就消失无踪,但还是被千梧捕捉到了。 紧接着,醒酒器中的液面又开始下降,而第十五个杯中的酒越来越多,酒液一路蔓过刻度线,直到整杯酒浮满,醒酒器里刚好倒干净。 这一次是真正的倒干净,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液体残留。而后醒酒器重复了前面十四个酒杯的流程,逐渐变得干净剔透,二十秒后消失。 桌上只剩下那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红酒,餐厅的灯忽然关闭,那只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却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 下一秒,灯光再次亮起,餐桌上空了。 空空荡荡,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人酗酒。”千梧语气中忽然带上一分笑意,回头看了江沉一眼,“喝个酒而已,把她急坏了。” 曾经他也有这种时候。深更半夜死撑不住终于决定放纵自己,疯狂地撬开酒瓶,倒酒倒得满桌都是,也根本顾不上高脚杯只倒半杯的惯例,倒到溢出来,然后几大口灌水一样灌下去。 江沉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心疼,“你是不是……” “跟我来。”千梧抓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整个客厅黑咕隆咚,他没有开灯,拉着江沉走入那片黑暗,摸黑站在那幅画前。 千梧从福袋里摸出红烛,举在眼前,“劳驾,给个亮。” 一簇温暖的火苗应声跳跃而出,照亮了那幅画。 画中原本侧身坐着看向窗外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她正面直视着画外的世界,手上举着高脚杯,高脚杯里是只有一半的酒。 她嘴角挂着几滴红色,仿佛偷偷喝酒被现场抓包。那双眼睛很夸张地红肿,裸.露在外的手腕和十指苍白得可怕。明明是画中人,但却像活生生站在面前一样,她直勾勾地在烛光中盯着千梧和江沉,片刻后,忽然缓缓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狞笑。 画面过于瘆人,千梧下意识往江沉身后闪了一下,才对画说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的失眠患者,好惨。” 江沉:“……” “怪吓人的。”千梧搓了搓胳膊,又小声嘀咕,“红酒助眠效果很差,我建议你改喝威士忌,龙舌兰也可以,虽然我个人不太喜欢龙舌兰的味道。” 画:“……” 大厅里静悄悄,楼上喧闹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千梧仔细看了那幅画片刻,忽然又说:“葡萄酒酿造手册是你的书吧,书脊上的LP是你名字的缩写吗?你是富豪的妻子?” 画上安安静静,女人嘴角的狞笑消失,两个干枯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两个来回。 画面引起生理不适,江沉拧起眉头,拉着千梧又向后退了一步。 千梧却仿佛陷入猜测的兴奋中,又往前走了一步,“你看这种书,还会亲自洗杯子,我看你洗的又快又好。但你明显不太擅长打理奢侈的首饰和衣服,富太太那些玩意都被你搞的乱糟糟的。这样推算的话,你应该出身农家,家里是种葡萄酿酒的。” “你也和这个家里所有的老家具一样,被富豪喜爱过,又被遗弃蒙灰了吗?” 画中女人毫无反应,但杯中原本还剩一半的酒没有了,那对眼珠忽然变灰,像干涸龟裂一般。 “我是不是说中了?”千梧眼神恢复清明,带着一丝笑意看着那幅画。 就像人眼花一样,画上的高脚杯忽然消失不见,女人又恢复了白天侧身看向窗外的坐姿,仿佛无事发生。 千梧长吁一口气,拉着江沉后退,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客厅里的灯光自动恢复,那些画安静如初,女人依旧寂寥而静美地看向窗外,十指纤纤没有半点恶鬼的苍白。 千梧低声道:“这就是BOSS了。遵循以往的思路,我们可能得解决她。” 江沉闻言一愣,“难道不应该是帮助她完成未尽的心愿吗?” 千梧皱眉犹豫了一会,摇摇头,“她好像没有什么心愿,之前那些BOSS我会感觉到有执念。但她似乎……只是一个老古董,估计自己也厌了。彻底结束这样漫长等待的生活,也许就是她的心愿。” 江沉点点头,“那就算我们歪打正着了,要杀她得先让她从画里走出来,那还真得少喝一杯酒才行。” 千梧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和他一起往楼上走去。 但他其实觉得有点奇怪,说不出来哪里。 或许是这种必须以身犯险才能解决的思路很怪,亦或者,神经要求玩家在触发BOSS后与BOSS直接对抗来定胜负很奇怪,因为是生是死太随机了。 他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走回餐厅随手拿了一把叉子,再次走到画边,猛地一下扎下去! ——画纸坚硬如铁,叉尖生生停顿在纸张上,随着他不断用力而逐渐弯曲,但纸却没有丝毫损伤。 “难道还真是要等她出来后,和她本人面对面吗?”千梧皱眉把叉子丢开。 江沉忽然说,“用轩辕试试。” 千梧摇头,“不可能是用轩辕的,毕竟神经无法保证揭开真相的玩家有没有这种BUG武器。”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砰地一声响,仿佛什么重物倒地。 而后那个东西从二楼楼梯上一路滚下来,乒乒乓乓,落到一二楼中间的台子上,声音又猛地停止。 寂静中,却有浓郁的血腥味扑鼻。 千梧猛地扭过头,后背发凉顿时向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撞到沙发。 松松脖子上插着一把刀从楼上滚了下来,滚下来的一路血撒满地,她双眼闭着,表情甚至没有半分痛苦,是在甜睡中被一击毙命。 又有一个声音咚咚咚地下来,紧接着,头发凌乱的蛋黄笑嘻嘻地出现,她一路追上那具新鲜的尸体,弯腰一把拔出了松松脖子上的刀。 鲜血喷溅而出,蛋黄满脸粘稠的红。 她在那片红色后笑出一排小白牙,“杀了松松!杀了松松!” 作者有话要说:地板,你有没有觉得很饿?小神经拍着地板嘟囔。 这个副本里的女玩家名字都很好吃。 地板沉默。 小神经又问,你有吃的吗? 地板想了想,有板筋。 给我来一片吧,小神经叹气,我已经饿瘪了。 第107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松松已经要死透了。 蛋黄把沾满血的刀收回福袋里, 用脚踢踢地上的尸体,“喝酒呀,不要都喝掉,你害怕的话就少喝一点, 嘻嘻嘻, 少喝一点吧。” 千梧这才意识到刚才下楼前她坐在地上翻福袋竟然是在找刀, 不由得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是清醒还是糊涂?”他忍不住问。 江沉盯着那个身影又欢呼着跑回楼上,“并不清醒, 但也不糊涂。幻觉中的人应该会做内心很想做的事,就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一个道理。” 台阶上被捅死的人还没凉,千梧看她一会, 竟忽然溜了个号。 “要是这么说,薛高个心里的执念是吃大蒜?”他简直难以置信, “为什么,大蒜爱好者在神经里无法得到满足吗?” 江沉绕过地上的血污上楼, 淡漠地没有施舍给地上尸体一寸目光, “当然。又不是任何奇奇怪怪的癖好都会得到神经的满足。” 奇怪的癖好么。 千梧忍不住在心里想,那喜欢江律也算奇怪的癖好么。 二楼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似乎没人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蛋黄一脸血冲进男人堆里,再次开始跳脱衣舞。赵含在马桶里洗完了头, 湿哒哒地坐在地上发呆, 薛高个一直吃不到“大蒜”已经开始找刀, 江沉不得不把他绑了起来。 闹到后半夜, 走廊上的声音终于渐渐小了。千梧疲惫地回到房间躺下, 眼睛只眨了两下便被意识洪流淹没。走过前面那么多副本,他心里隐隐期待能梦到一些线索,然而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回荡在梦中。 “相识于酒, 相负于旧。” “让一切都彻底、彻底消失吧。” 这两句幽幽低语循环在耳畔,依稀还有秒针嚓嚓嚓走动的声音,直到睡意淡去,睁眼大天光。 * 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却不是江沉。 关平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站在门口说,“昨晚出大事了。” 千梧已经知道大事是什么,囫囵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起身,“江沉呢?” “在下面,刚跟我们说完昨天的发现。”关平说着,目光挪到他脸颊,忽然晃了一会神,咽口唾沫才说,“刚才江沉没让我们打扰你,你下来一起看看吧。” 千梧先去洗了把脸,站在浴室镜子前才知道关平刚才的眼神是因为什么。昨晚睡觉中大概翻身压在了江沉的手表上,右脸颊一个红色的圆形痕迹,一碰还有点疼。 难怪梦里有秒表的动静。 走下楼的一路,关平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先清醒过来的是薛高个,然后是他,蛋黄很后面才醒来。听说松松横死她就已经有点不对劲了,到下面看清楚刀口,又翻看了自己福袋,才确认是自己昨夜杀人。 “然后呢?”千梧淡淡问。 关平一边转过楼梯拐弯一边说,“然后她就跪坐在尸体旁边,垂着头也不说话,这女孩子啊头发长真麻烦,我们也看不清她表情。估计哭惨了吧。” 最后一句话时关平声音低了下去,他们已经下到大厅,看着底下的玩家。 松松的尸体已经被简单清理,横放在大厅地板上,十几个人在周围。 薛高个和江沉一直在人群外围低声交谈,时不时回头看向那幅画,似乎并没有在聊松松的事。 “她是放逐者,你们都知道的吧。” 跪坐在地上的蛋黄忽然开口。 这一声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嘶哑哭腔,反而透着一股阴冷,令人不寒而栗。关平大老爷们竟然往千梧背后躲了一下,而后才问,“你说什么?” “她是放逐者,前天晚上她就在唆使我少喝酒了,只是话术高明,一会劝少喝一会劝多喝,我当时没反应过来。”蛋黄语气十分平静,“可能也是我有恃无恐,没往深里想。” 千梧问,“什么叫有恃无恐?” 蛋黄没回答,过一会她忽然抬起头,惨白的面庞上嘴唇裂满血口,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众人,喃喃道:“还有吗,还有谁是放逐者?” 无人应答。 她嘶嘶地笑着,“看着地上这个人了吗?如果还有放逐者,我警告你们不要在我身上动主意。姑奶奶心情不好,出了这个本,只要碰上一次我就会杀了你。” 关平叹口气,“吓傻了吧你,你触犯了神经最不容许的禁令——” 薛高个打断他,“其实未必。神经不一定会回护一个放逐者,更何况昨晚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杀人,说不定可以和神经辩一辩。” “不需要。”蛋黄拄着膝盖缓缓站起来,冷然一笑,“夜晚会做内心深处一直挂念的事,我早就知道。像我这种内心阴暗行为怯懦的人,让我清醒时去杀人我还真做不到。昨天喝酒前,我在脑海里默念了至少上百遍杀了松松,这个副本不错,不枉我辛苦。” 客厅里寂静了数秒。 千梧再次问,“故意的?你的有恃无恐是什么意思?” 蛋黄对他笑起来,“我有神经的赦免权。” 原本坐在沙发里的玩家一下子站起来,“什么意思?什么豁免权?” “就是字面意思。触发神经死亡条件会死,但侵犯其他玩家不会死。”蛋黄扒了扒身上的灰,带着些轻蔑的眼神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是我独自一人从第一个副本里走出来时获得的福袋。神经说,在维护基本规则的前提下会给予我全部的宽容。” 她的语气中带着对神经的感恩,说到宽容两字,那双眼睛中的阴鸷也褪去了,仿佛一个虔诚崇拜的信徒。 长达一分钟的死寂后,关平终于憋出一句话,“为啥惯着你,你跟神经睡过了??” 千梧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蛋黄说,“但神经一直对我很好。” 江沉问,“你在外面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进入神经?” “我是个画画的。灵感枯竭,天天酗酒,抑郁时间长了有点变态。”她十分平静地回答,顺手拿了茶几上一颗橙子剥开,清新的橙子气味混进满室血腥,她坐在沙发扶手上一瓣一瓣地吃橙子,“我画人体,尤其擅长裸.体,等从这个副本里出去你们谁有兴趣可以来找我啊。” 众人:“……” 不用了谢谢。 她介绍职业时,千梧注意到她一直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瞟来。他这才意识到蛋黄从第一天起就知道他是谁了,学画画的不可能不认识他,只是她从未提过。 在神经里藏拙是聪明,帮他人藏拙是更聪明。 薛高个沉叹一声,“事已至此。按照刚才江沉说的,杀死画里的女人这个副本就结束了。” “你们打算就这样等她来吗?”蛋黄扭过头,却是看向千梧,“我的匕首也是道具,没有你的刀厉害,但也帮我挡过几只小鬼,要不要借给你?” “多谢。”千梧惦记着江沉已经没有军刀傍身了,便接过那把刀。 * 其他人负责处理这几天的尸首,千梧和江沉随便找了一间浴室进。 淋浴间拉门依旧是完整的一块水晶,千梧伸手抚摸着那块水晶,忍不住感慨:“这个副本设定的富豪是真的很有钱。” “这个水晶的质感远不如那些酒杯。”江沉摇摇头,“水晶确实不是昂贵的材质,这个值不了多少钱。房子里所有的水晶制品里只有那套酒杯稀罕。” “相识于酒,相负于旧。”千梧忽然想起梦中女人沧桑的呢喃,“让一切都彻底消失吧。” 他基本猜中了故事主线,富豪一时兴起把酿酒的农家小姑娘捡回家养着,可他的兴致很快便消散,这个女人就像这房子里所有被用心保养又被无情抛弃的老物件一样,在等待中蒙尘消亡。 直到,生命里所有的热爱都消磨殆尽,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你离水晶远一点。”江沉在身后拽了他一把,“站在拉门旁边还敢溜号,那女鬼要杀你就是一瞬间的事。” 千梧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着那面水晶。 “你说,副本里的BOSS会杀同类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江沉一愣,皱眉道:“瞎说什么。” “没什么。”千梧语气淡然,扭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上一个里岛,在酒会公馆洗手间的镜子里,他又一次看见了西里尔的金发。但进入这个副本后一切却很平静,再没有任何诡异的事情发生。 但越是平静,他越觉得有什么东西蓄势待发,如同平静的海面下已经沉默地卷起巨浪。 * 他们一直在浴室里等到下午,后来千梧干脆坐在了洗手台上,还用铅笔在卫生纸上画了几个动画版的江沉。 一个端着枪,一个戴着眼镜扛着法典。 日落时分,千梧深吸一口气,啪地一声把铅笔拍在台子上,“到底还来不来了。” 江沉皱眉道:“上次的人是早上死的,为什么今天一直到这会都没事。” “难道还有时间限制?”千梧抬起绝望的眼睛,“少喝酒的人必须得早上出现在水晶制品附近才能触发BOSS?就因为我没起来床… …想作死就这么难吗?” 江沉没吭声,他翻开生存法典,看着第二条文字。 “饮酒须尽欢。”千梧撇撇嘴,“白纸黑字,一个句号,没有限定时间啊。” 他话音落,忽然沉默。 狭窄的浴室里,两人不约而同对视,而后江沉说:“完了。” 饮酒须尽欢,可他们昨晚一滴都没喝。 千梧努力维持了一天的精神一下子垮下来,转身心烦道:“算了算了,今晚再来一次吧。” 他其实本能地不太想喝那杯酒,别人酒后的迷幻反应越来越大,他却越来越像单纯酒醉,这种和其他玩家的区别对待让人心慌。 千梧听着江沉在背后的叹气声,手压下门把手。 咔嚓。 他动作猛然一顿。 门把手压到底端毫无征兆地松了一下,像从根部断裂,他及时顿住手腕没动,保持平静低头看过去。 一直都没人注意到,浴室门里侧的门把手根部有一截是透明的,带着淡淡的紫色。一眼看上去觉得是玻璃,直到这一刻它自己毫无源头地断裂。 是水晶。 “别紧张,别动。”江沉从背后伸手过来攥住他的手腕,语气平静照旧,“我拉着你慢慢地向后移,注意不要让断裂的切口发生摩擦。” 千梧无声点头,江沉攥着他的手很有力,他近乎完全听任之向后撤了一段。 门把手的部分被他们卸了下来,只剩下断截面的水晶。 很小的圆形,像一块不规则的硬币。江沉上前一步,一手拿着蛋黄的匕首,轻轻蹲下看过去。 断截面上浮现了女人的脸。 她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杀意,只是仿佛失魂落魄地念念有词。 “为什么不喝我的酒,连尝都不尝一口。我的酒最好了,只要你喝一口就不可能停下来。” “喝酒吧,喝酒吧……” “尝尝我的酒吧,它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之一。” 这几句话循环往复,就和昨夜梦中的呢喃声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千梧手腕处的筋仿佛忽然跳了一下,他下意识松开手,却只见那半截门把手像被磁铁吸附一样自动回到了门上。 没有一丝裂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沉挑挑眉,“看来我们用了错误的方法,却触发了新的线索。但这线索有什么用?” “我知道了!”千梧忽然恍然。 “葡萄酒与那个男人都是她曾最珍视的东西,她希望让一切都彻底结束,并不是想找人杀死她。”千梧黑眸中跳跃着兴奋,“是那个酒杯,我们要找到昨晚她用的酒杯,砸碎它!”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什么叫女玩家和我睡过了?小心说话! 地板沉默。 小神经摸着地板反复摩擦,我只和地板睡过。 第108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楼下大厅已经空了, 只有赵含还在,站在那幅画前出神。 “你们怎么出来了?”她看到千梧和江沉有些惊讶,“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没出来吗?” 千梧嗯了一声, “完全不喝酒只会触发BOSS的劝告, 只有喝酒不喝完的才会彻底触怒她。” “那怎么办?” 千梧站在画前看着女人的背影, “找到她昨晚喝酒的杯子,砸碎它。” 赵含明白了, “那我喊人帮忙,今天早点吃饭。” 客厅里没别人了,江沉才问, “彻底结束和打碎杯子有什么关系?” “只是一种直觉。”千梧伸出手虚空地在画中女人的头上做出抚摸的动作,“如果有一天我心如枯木, 在死之前,或许我会折断画笔。” 江沉像是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扭头看了他许久。千梧以为他要因为这句话难过, 笑笑说道:“只是从前生病时的……” “那我呢?”江沉问。 千梧:“?” 江沉眉毛微蹙似乎有些不满,“画笔折断,那我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来证明同等重要的地位?” “我……”千梧被问愣住, 有些哭笑不得, “都说了那是生病时的状态, 那时候我们分手了啊。” 江沉冷哼一声, 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算满意。 “少帅, 或许你的部下知道你这么小心眼吗?”千梧忍不住撇嘴,扭头继续看画,“幼稚。” * 还没到做饭点, 但好几人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了。关平和老薛坐在沙发上讨论怎么从十五个杯子里找出那一只杯。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几天到底是谁在和她同用一只杯子喝酒?”老薛的声音里透着毛骨悚然,“我们发杯子是完全随机的,都三天晚上了,很可能有三个人中过彩票。” 关平咂嘴,“这个副本的BOSS怪真实不讲究的,居然会把自己最爱的酒杯拿出来与玩家分享。” 千梧正在看画,听到这句忽然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啊,我说错了吗。”关平愣了愣,“你不是说葡萄酒和初遇时的富豪是她生命中最珍视的两样东西吗,男人没有了,想把另一样东西也毁去再长眠。那个杯子是她平时用来喝酒的吧,怎么每天还拿出来招待客人呢。” 江沉蹙眉道:“确实很奇怪。有没有可能她的酒杯是单独出现的,只不过在第十五个客人酒杯消失的同时替换出来,我们没发觉?” 关平闻言猛点头,“就像游戏里刷新一样物资,有时候就是秒刷。” 千梧皱眉不语。 昨晚第十五个杯被“洗”干净后停留了一会才开始后面蓄酒倒酒的流程,确实不排除杯子已经在冥冥之中替换的可能性。 “我不得不说一件事。”薛高个忽然举手,咽了口吐沫,“其实第一天晚上我是最后上楼的,我走时习惯性关了下灯,后来觉得这房子邪性不该乱动,所以又打开了。我关灯的那一下,并没有什么夜光杯。” 江沉挑眉,“怎么才说?” “看你们很确信的样子。”薛高个咽了口吐沫,“更何况当时不到十点十分,可能夜光杯不显灵呢?” 千梧眉头紧锁,扭头盯着那幅画。 和从前没有半分异处,但不知怎的,此刻女人的背影却仿佛平添了更多寂寥。她萧索地坐在窗前,仿佛知道自己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 * 刚过六点,赵含就宣布开饭,与此同时房子内一声钟响,新一轮的强制流程如愿开始。 今晚纯属走过场,一盆饭两盆青菜,千梧看见那些绿油油的菜叶子就开始反胃。赵含进来把一个小碗放在他面前,“猪肉很少,就这点,你尝尝。” 千梧闻到油香味,抬眼一看,是一小碗炸成金黄色的小酥肉。房子里没有辣椒,碗底放了一点盐巴。 关平眼睛看直了,“啥意思,大家都是萍水相逢,才几天啊你就搞区别对待?” 赵含瞪他一眼,“人家顶着触发死亡风险给咱们推进度,你有脸抢吗?” 关平被噎住,琢磨半天终于想出一套说辞来怼,蛋黄又进来了,把一小碗蒸蛋放在千梧面前说,“蛋也剩的不多了,你尝尝。” 关平:“……” 众人:“……” 千梧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把全场仇恨拉高后把两道菜推到桌子中间,“一起吃吧。” 江沉斜着他,“你好像很容易激发别人的母爱。” “天赋如此。”千梧笑得眼睛弯弯,“常常被投喂,我也很苦恼啊。” 两碗尊贵的小菜摆在中间,大家都很自觉没有伸筷子,只有千梧安心品尝。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地吃,时不时瞟向门口。 千梧把一碗蒸蛋舀得快空了时,忽然感到背后一阵熟悉的刺骨阴冷,坐对面的薛高个看着他背后说,“酒来了。”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场景,十五个高脚杯,一个醒酒壶,醒酒壶里装满酒液。 “我来摔吧。”江沉站起身随手拿起一个高脚杯。 赵含忍不住拦着他,“你确定真的要摔碎?会不会触发新的死亡条件?” “不确定,有可能。”江沉平静地审视着杯子,片刻后道:“但我们是冒死不喝酒才知道了夜里的线索,死里求生本来就是这个副本的逻辑,试试无妨。” 水晶高脚杯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嚓碎裂声。碎屑溅在墙上,旁边的玩家小心翼翼往旁边闪了闪。 餐厅里一片沉寂。 “好像无事发生。”关平紧张地吞口水,“还要继续吗?” 话音刚落,千梧忽然又觉得身后发凉,薛高个的视线看向他身后,他心里咯噔一声,回头往地上一看,地上出现了一只新的高脚杯。 “摔碎了杯子还有替补,看来摔杯子最起码不会触发惩罚。”关平长松一口气,弯腰把那只杯子捡起来小心翼翼单独放好,对江沉道:“那你就一个一个地摔下去吧,一直摔到正确的为止。” 十几个人瞪眼瞅着,江沉一个一个杯子顺着往下摔,那些杯子剔透美丽,指挥官先生摔下去时神情中似乎有些惋惜。 地面上破碎的水晶渐渐消失,江沉每摔一个杯子,很快就会有新的杯子开门自动替上来,直到第十五个。 “最后一个。”他说。 这次他加了一点力气,往远处的墙角一掷,脆弱的水晶应声而碎。 几秒种后,千梧身后的门僵硬地自动打开,新的杯子出现。 “一个都不对。”蛋黄失望地叹口气,“摔杯子这个主意可能不行。” 一个男玩家说,“我也觉得有点偏了,怎么就想到摔杯子上去了?还是要杀死BOSS吧,我前面有过一些本就是得杀BOSS的。” 大家再次七嘴八舌讨论开来,千梧皱着眉不说话。 不应该有错,画里的女人就是副本BOSS,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推断都在昨天对她说过,她当时的反应明明很受触动,随即进入他的梦境说希望一切都彻底结束。 江沉忽然开口道:“这就是个弃妇的副本,富豪只是副本里的工具符号,压根不会出现,葡萄酒是剩下唯一的重要意象。虽然我也觉得摔杯子的想法过于出自直觉,没凭没据的,但仔细想想却很合理。” “你就是支持他呗。”那个男人嘟囔,“你俩是队友,同出同入,就差一个碗吃饭,肯定一个鼻孔通气。” 江沉闻言偏过头看向他。那人以为他要发怒,立刻挺直腰杆作势要辩论,但江沉只是平静无波地看了他一会,才说道:“不止如此。也可以拿一个碗吃饭。” 对方:“?” 江沉淡然收回视线,“我们睡觉也在一起。” 对方:“……” 千梧憋笑憋得差点破功。 “不如等到十点十分,等那只杯子出现,那时肯定能抓住它了。”薛高个提议道。 另一个从没怎么说过话的男生小小声道:“其实我也觉得杀死BOSS更靠谱,不如我们先试试,砸掉大厅那幅画?” 大家立刻不同意,蛋黄斜眼看着他,“谁去砸?你去吗?摔杯就算不对也没有危险,但碰落灰的古董是什么下场,咱们可都知道。” 那男人看了千梧一眼,似乎想说让千梧去,但最终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千梧忽然站起来。 “有一个地方没找。” 几乎在他站起来的同时,江沉也起身道:“也许在画里。” “画里??”关平在后面震惊了,“什么就画里,不是说刀都劈不进去吗,手还能伸进去??” 千梧没有解释,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似乎离真相越近,心跳得也越猛烈。走到那画旁边,他猛地停下脚。 咚咚咚咚咚,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伴随着一种难以否认的兴奋,仿佛延着神经末梢在安静而迅速地蔓延。 “你怎么了?”江沉皱眉拉住他。 “没事……”千梧深吸几口气,把那种不该出现的激动平复下去,随即恢复淡然道:“就是有点激动,我也觉得可能在画里……不,我很确定,就在画里。” 后面的人也陆续追出来,谁都没碰酒,千梧直接走到那幅画前,一口吹开画上的灰尘。 随即,他两手托住画框底端向上一用力,把画从墙上卸了下来。 那幅画足有半人高,连画带框至少二三十斤重。 身后的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气。 画背后的墙体是空的,足有半米深的空腔里摆着一张华丽的椅子,椅子周边皆是水晶打造的葡萄藤蔓装饰,在那张椅子上,坐着一架骷髅。 它已经死去太久了,厚厚的灰尘下,骨头上布满黄色斑驳,空气中却没有酸腐臭气,反而是甜得醉人的葡萄香。 骷髅坐姿拘谨优雅,手中拿着一只剔透的高脚杯,像是正笑着朝众人举杯。 “就是她了。”千梧视线落在她脚边《葡萄酒酿造手册》的书脊,那里不再有LP的缩写,而是“李葡”两个字。 身后无一人敢动,只有江沉坦然上前,弯腰拾起那本书。 书上的灰尘厚得惊人,他掏出一块手帕耐心擦干净,翻开书皮。 这是一本真实的葡萄酒酿造手册,只是在手册的前几页夹了几张女人的手记。每一页都只有寥寥几行字,看纸张陈旧程度,彼此间都有一定时间间隔。 “相识葡萄藤下,麻雀变凤凰。万栋家产,世间梦幻。” “他远去已久,留我一人无所适从。” “我,如同衣柜里挤不下的华服,架子上蒙着灰的雕像。” “他不会回来了吧。” “下一世,我不想再和这房子里其他东西一样做一个被遗忘的老物件了。” 千梧读到最后一行字,听到哗啦一声,是江沉冷着脸把那酒杯砸在了地上。 水晶瞬间碎成粉末,化成一股白烟消散,飘进墙体的空腔里。 关平吓了一跳,“就这么砸啦?!” 江沉挑眉,“不然呢?” 关平:“……你好可怕!!当着她面砸了,就不心虚吗?” “她要的不就是这个吗。”江沉奇怪地扭头看了那副骷髅白骨一眼,“弃妇一个,在等待中活活闲死了,怎么就不想着死之前自己把东西处置好,还要麻烦我们。” “……”关平看着他的表情仿佛在看着比BOSS更可怕的东西。 赵含忽然在众人背后说,“朋友们,看那幅画。” 大家伙这才想起来地上还有一幅画。在所有人视线都被骷髅和酒杯吸引时,画上的女人和妆奁一起消失了,画框里变成一张白纸,上面有血色狂狷的一串数字。 “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十亿百亿千亿万亿十万亿……”关平两眼发直,“数不到头,我麻了我麻了……” “还数个屁。”老薛骂了一句脏话,走到门边用力一拍铃。 清脆的叮叮声让人打了个激灵,很快,那扇仿佛被封死的门忽然从外面推开。 胖子NPC钻了个头进来,看也不看墙上的数字,笑呵呵道:“哇!律师们好强啊,恭喜你们算对啦!” 众人沉默。 “嚯,怎么活着这么多……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什么都没说。”他浮夸地捂住自己的嘴,又说,“那么今晚我们就会回收这座房子,律师们今晚就可以离开了。为了表达谢意,我待会会多送一些食物和酒水来,离开之前你们可以随意取用哦。” 蛋黄冷漠道:“食物可以,酒水免了。” “好说好说!”对方笑嘻嘻地走进来,看到地上变成白纸血色字的画框什么也没说,仿佛预料到一般。他弯腰一把搬起画,“那么这幅夫人肖像我就搬走啦。” “什么肖像,那就是白纸红字啊,哪还来的肖像。”众人小声嘀咕。 胖子却置若罔闻,笑嘻嘻地搬着画框到门口,用脚拨开了门。 “等等。”千梧喊他。 他回过头,“怎么啦?” 千梧眼睛盯着那幅画,“你说,这是夫人肖像?现在?” 赵含拉了一下千梧的袖子,小声说,“现在肯定不是了,以前是,现在变成数字了,他就是存心膈应咱们,别理他了。” 千梧没吭声,死死地盯着那幅画。 白纸血字确实。摔碎杯子后,他一低头看到的也是那样。 但很快,他看到数字后浮现了一个女人的脸,笑盈盈地看着他,那是一个很和善甚至带着些感恩的笑容,但他却就是觉得被看得心口发慌浑身不舒服。 胖子扶着画框在门口回头,看了他一会,忽然挑眉笑起来。 “是肖像,一直是,我说的对吧?” 千梧一动不动,没有出声,却觉得一股战栗顺着身上的神经爬行。 江沉忽然往他面前跨了一步,挡住胖子看过来的视线,冷声道:“哪有什么肖像,办完事快滚。” 第109章 分数提示 胖子一去不回, 但餐厅忽然刷新了一桌盛宴。大家打起精神,吃饱喝足后几个男人把前几天死者的尸体收拾了。 千梧回到房间,江沉在身后拎了一只小藤篮跟进来。 “你看到李葡的肖像了么。”江沉坐在床上看着他,“我们都看不见, 但你却能看见副本NPC才能看见的东西。” 千梧没吭声, 坐在床脚垂着头。 进入神经后, 他就再也没有理过发了,额前的碎发已经有些长, 低头时会遮住眼睛。他撩开头发捂着额头,觉得很疲惫。 一个柔软细腻的东西忽然抵在他嘴唇上,转而慢慢被推进嘴里。 是撒着可可粉的巧克力, 甜味在舌尖化开,里面有粘稠醇厚的流心。 江沉抱着一个和他整个人刚毅冷静气质格格不入的小篮子, 篮子里有粉色格子的手帕,手帕下盖着巧克力。 “神经虚妄, 但送我们的甜食都很真实, 是吧。”江沉一边说着一边又捻起一块投喂,自己也吃了一块。 他很少吃甜食,很仔细地品尝后评论道:“齁嗓子,是你爱吃的玩意。” 千梧大脑空荡了一会, 反应过来时眼眶有点热“别慌神。”江沉像小时候一样捂住他头顶安慰道:“无论发生什么, 只要坚持你自己想要的, 都能咬牙找到一条出路。” 千梧含着嘴里尚余的最后一口甜不舍得咽下去, 许久才低声自言自语似地道:“我想要和你一起走出神经。” 江沉看了他一会, 把篮子里的巧克力一颗一颗全都放在他手心,“其实你想要的是不被束缚,从小到大, 你想要的都是这个。” * 晚上十点十分,千梧刚刚洗澡换了身衣服,浴室的灯忽然灭了。他摸着黑推开浴室门,门外已经不是豪宅里的走廊。岸边泊着一只小木舟,船夫背对着他们坐在船头,江沉也在岸边。 刚才还在走廊上聊天的玩家一个都不见了,蛋黄,赵含,关平,老薛……千梧最后的印象是擦头发时听到他们在外面玩成语接龙。 他走近岸边,江沉笑着说,“洗完了?” “嗯。”千梧踏上小木舟,“赶得很巧。刚洗完就拉闸了。” 江沉在他身边坐下说,“副本算是有点人性,都是让大家结了手头事才陆续出本。我眼看着他们几个走的,你洗澡,所以副本多等了你一会。” 原来如此。 千梧和小时候一样跟江沉胳膊挤胳膊地坐着。船夫安静撑船,身后的岛在视线中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千梧忽然想到刚来时,他在山雨中散步失去了意识,睁眼就是在木船上,只有沉闷的船夫和江沉。 江沉忽然叹了口气,“你说彭彭他们三个怎么样了?” 千梧有些意外,想了想道:“彭彭大吉大利,关键时刻又很机灵。他们三个跟我们在一起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拉出来都能独当一面。” 江沉点点头,“确实。第一个副本出来我们也是主动挑的人,没想到后来他们懒成那样。” 千梧没忍住笑起来,江沉也笑。指挥官先生笑过后轻轻叹了口气,平静而郑重地看着江面道:“希望还能遇见。” 这很不像江沉说的话,千梧看着他,果然他又紧接着说,“大夫和厨子都很有用,还有一个耍宝的逗你开心,你就不用想东想西了。” 一直沉默的船夫忽然回头,那张脸皮空白一片,但千梧还是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看自己。 “你的敏感分真高。”船夫腹中说道:“我第一次见到红色神经这么长的人,你有多少分了?” 江沉替他说,“八十分了,待会估计还会加。” 船夫点点头,“但蓝色神经是负的,真是很奇怪的玩家。” 千梧立刻问,“神经说触发极端条件会开出金色福袋,你知道这个条件是什么吗?跟分值有没有关?” 船夫摇头,“不清楚,从没有人触发过。我第一个副本就倒啦,送来送往这么久,从没见过金色福袋。你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千梧想了想,“刚进神经时,每次靠近真相都会有点兴奋。后来我有意识地开始克制,但这个副本,我发现根本没法抵抗内心的激动。除此之外,就是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有时候看自己也有幻影。” 船夫沉默了半天,才不确定道:“或许你应该控制一下红色神经的分数,我确实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敏感分。” 江沉道:“冷静分可控,偏偏敏感分不可控。人总是不能阻止自己的直觉。” “也是。”船夫肚子里发出怪笑,过一会又说,“那也没关系啦。你们都是高玩,在神经里不太可能死掉,享受神经就完了。” 享受神经。 这个字眼好像烫了千梧一下,他皱眉极不耐烦地别开视线。 “两位,前方审神之门。”船夫说。 空中红色的字迹和平时一样潦草,小船在下面稍停,这次先出了千梧的分。 【玩家千梧】 【饮酒需尽兴,冷静+5】 【阻止其他玩家死亡,冷静+5】 【弃妇李葡干枯在豪宅,敏感+5】 【李葡渴望将所爱彻底毁灭,敏感+5】 【玩家千梧:冷静+10,敏感+10,总数值上升】 【分值提示:玩家千梧敏感分90,冷静分-3】 “居然还有分值提示。”江沉点点头,“这次冷静分提升不少,下一个副本有希望回到正数。” 千梧心里也长松了口气,神经算分比他想象中坦荡,并没有刻意压着他的冷静分。 “也可能我们想多了。”江沉宽慰地拍拍他的腿,“心事不要太重。” “九十。”船夫还在啧啧感慨,“在此之前我见过的最高一个五十多,当时还吓一跳,想不到见到了九十的……你们这是第几个本?” 千梧说,“第九个。” 船夫立刻回头又看了他一眼,憋了半天才说,“真了不起。” 【玩家江沉】 【不要擅动老物件,冷静+5】 【饮酒需尽兴,冷静+5】 【辨识放逐者,冷静+5】 【弃妇李葡干枯在豪宅,敏感+5】 “倒酒和摔杯竟然都没有扣分。”江沉有些惊讶地挑眉。 千梧点点头,“倒酒只会触发BOSS的劝告,反而有利于推进线索,摔杯也是无关痛痒的尝试,神经有时候还是很公允的。” 【玩家江沉:冷静+15,敏感+5,总数值上升】 【分值提示:玩家江沉敏感分19,冷静分89.5】 江沉冷漠道:“我的敏感分应该是十九点二,第一个副本出来加了零点二,不要偷偷给我减分。” 江面上尴尬地寂静了片刻,而后神经愤愤地在“19”后又点上了一个“.2” “算分就老老实实算分,连最基本的公平计数都做不到,还怎么让玩家相信你规则的严谨。”江沉冷淡地像在教训手下一个不争气的兵。 船夫又回了好几次头,肚子里啧啧的声连成片。 “你们两个的分数够悬殊的。”他感慨道:“两个偏科玩家凑在一起,难怪安安稳稳组队这么久。” 江沉叹口气,“敏感分完全随缘刷,九个本还不到二十。” “没关系,说不定遇到一个有缘的本你的分数就嗖嗖嗖的上去了。”船夫似乎笑了笑,“好就好在有些副本并不设置刷分上限,我遇到过一个敏感分数四十多的玩家,四十多分几乎都是在一个本里刷出来的。” 江沉忍不住问,“怎么做到的?” “他说BOSS很像他童年走丢的弟弟,弟弟小时候一难过就喝加糖的小米粥。他们那一趟的玩家比较笨,找线索找了十几天,没有眉目的那些日子里他就每天给BOSS做小米粥喝,结果算分时算傻眼了,一碗小米粥三分。” 千梧听的好笑,“然后呢?” “等等。”江沉打断他,“什么意思,敏感分是BOSS给?” 千梧和船夫都愣了一会,船夫缓缓道:“你这样一说,还真有可能。” 千梧低声道:“神经像你,确实不太可能有很高的情感洞察力。BOSS给分倒也算合理,但应该也是要受到一些神经的限制,不然岂不是BOSS喜欢谁就拼命给谁分?” 他话音刚落,就见江沉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复杂,忍不住问,“怎么了?” 江沉道:“难道你前面的副本不是这样吗?” 千梧无奈道:“我可从来没拿过四十多分啊。” 江沉:“那下次反复盘BOSS试试。” “……” 这一次的福袋看着比平时小了点,但里面的内容量惊人。 千梧袋子里的巧克力哗啦啦倒了半船,花花绿绿的糖纸亮瞎人眼,他不得不和江沉费半天劲又一把一把塞了回去。江沉的福袋则很空,手伸进摸了半天才摸到东西,掏出来时吓了一跳。 是那支他用了很多年的钢笔,当时在轩辕副本里给千梧换了一顿好饭,没想到神经又还回来了。 江沉有些难以置信地将笔在手里来回掂量了半天,反复确认手感,又拔开笔盖仔细观看笔尖的墨迹。 “竟然真是我的笔。”他举着笔对千梧道。 千梧说,“神经有时候还能做点好事。” “不。” 江沉神情却忽然冷漠,他攥着笔仔细端详半天,说道:“这笔是我用来对你好的,它把笔退了回来,那顿饭就变成它为你换的。” 千梧:“?” 江沉冷笑一声,“在和我攀比吗?” 千梧:“……” 船夫忍不住问,“这段话我有点没听明白,抱歉,江上的日子太无聊了,我总是偷听我的船客讲话,请别介意……你们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千梧面无表情道:“他在神经里待时间久了,间歇性精神错乱。” 船夫了然点头,“确实。有时候人是会越呆越疯的。” * 没有往昔之门,也没有里岛的票。 这次副本里出来一切似乎都过于宁静,千梧在船舱里洗了个热水澡,用毛巾擦头发时对着水雾氤氲的镜子发了半天呆,才忽然想起为什么这么宁静。 大概是少了吱哇乱叫的彭彭,也没有随时随地都能变出一桌好菜的屈樱。 钟离冶也不在了,那个走起路来背着的药箱子里哗啦啦响的高个医生。 “诶。”江沉出现在浴室门口,叹了口气,“你说神经为什么把我们分开?不至于拆队吧。要拆也该拆我们两个才对,把他们分出去有什么收益?” 千梧捂在头上的毛巾顿了顿,水珠从发间钻出来,他不得不又开始囫囵,“我也想不明白。上一个里岛神经似乎在暗示我们进来的线索,或许他们也分别去了进入神经前的地方?” 江沉皱眉思考,“我也怀疑过。但钟离冶和彭彭是一张票,难道他俩是同一个神经入口?” “这很难讲。”千梧对着镜子认真地往后捣头发,试图让有些过长的头发不至于挡眼,“他俩确实挺投缘的。” 提到神经入口,刚刚放松一点的心情又有些焦躁。 千梧在心里默默盘算,洗手间找过,藏品登记处也去了,他和江沉那天同时接触过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奇异之处。除了这些就只剩下葛桐那个勤务兵,但那个老实巴交的孩子真的会和神经扯上关系吗? 江沉站在门口发呆,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千梧忽然问:“你再说一次,你进入神经前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江沉回了个神,“葛桐来跟我说你走了,当时——” 船桨拍门声忽然响起,千梧头发还没擦干,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 “这么快?!” 江沉也没想到,皱眉往门口走,提声问道:“这么快就下一个副本了吗?” “是!快点出来!”船夫在外头喊,“刚才好大一个浪,直接把船拍到岸边了,我差点掉水里!” “……” 原来神经里还有浪呢。 千梧心里的火直拱,愤愤地最后擦了两把头发,把毛巾往地上一扔。 “走吧。”江沉无奈地停下脚等他,他自己连个澡都没来得及洗。 外面天色昏暗,岛上阴森森地全是树影,岸边已经有二三十人。不同以往,所有人都挨在了一起,仿佛不敢上前。 江沉和千梧下了船,这次玩家应该不少,在他们身后,还有其他船只慢慢靠岸。他走入人堆,一回头才看见岸上前方五十米外有一个高高的木头架子,架子上摆着一个大木箱,箱子上有八个血淋淋的字。 面具自抽。 不得取下。 “这什么意思?我们连任务描述都不配拥有了吗?”人群中有人警觉道。 没人能回答,千梧环视四周,试图寻找一些能显示任务描述的东西,视线里却忽然闯入一个不安分来回乱窜的身影。 那家伙不知道从哪把鸭舌帽搞回来了,身边背着医药箱的高个一边到处找东西一边按着他不要乱动。 千梧忽然觉得心头亮了起来,他举起手朝那边挥了挥,“彭彭!”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诶!! 小神经:想我了吗?? 地板:……你是戏精吗。。。 第110章 七日面具 “千梧!我操!!千——呜呜” 钟离冶及时捂住了彭彭的嘴, 把他拖出人堆里,绕到千梧和江沉的后面。 大家陆续往这边看了一眼,倒是没有几个特别留意的。千梧看到彭彭后立刻往人堆里瞅,瞅一圈却没看见屈樱, 心里刚刚有些着急, 江沉无声地扳着他肩膀往后面示意。 他扭头一看, 最后两艘小木船正靠岸,屈樱从其中一艘上下来, 见到他们四个眼睛骤然一亮。 五个人意外重逢。彭彭用气声在千梧和江沉耳边做出歇斯底里状——“好久不见!!!”” 千梧笑着打量他,“好久不见,帽子回来了啊。” 江沉则只是冷漠一瞥, “咋咋呼呼的,竟然还活到了这个本。” “上个本我立了大功, 这是神经的奖励!”彭彭冲江沉扯了个鬼脸,一撸袖子, “看看老子分数涨的, 羡慕不?” 江沉漫不经心瞟了一眼,千梧也跟着瞅了瞅。红色神经倒确实长了不少,他基数小,这会瞅着像是比分开前蹿了一倍的样子。 江沉冷淡道:“碰到一个和你一样二得投缘的BOSS吗?” 彭彭气得干瞪眼, 钟离冶笑着说, “别说, 我们上一个本的BOSS是个离经叛道的小鬼, 彭彭还真差点和对方拜了把子。” “听到没??”彭彭冲江沉挥挥拳头, “放尊重点,现在是江湖你彭爷了。” 江沉笑笑,“那这个本就拜托彭爷罩我们吧。我们来得晚, 出任务提示了吗?” 彭彭一听任务提示忽然像蔫了的茄子,“唉,我和钟离冶是最先到岛上的,除了那块血呼啦的牌子之外啥也没有。” “还有那个木箱。”钟离冶补充道:“估计是要上去抽面具的,但我俩在瘟疫本里留下抽签PTSD了,不敢贸然行动。” 正说着话,牌子上那两行八个字忽然消失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众目睽睽之下,牌子上缓缓浮现任务提示。 【晚上好,欢迎登岛。】 【第十个副本:七日面具】 【人类数量:三十六】 【任务描述:这是一个充满善意又平平安安的大房子,诚邀人类试住。从今晚开始连续居住七夜,第八天早上人类可各自离开。由于某些离奇的诅咒,进入房子的人类必须戴着面具,面具非自愿无法解除,若自行解除则立即受到最残酷的诅咒。人类在房子中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不做任何事,但若一事无成,第八天早上将随机有一半的人无法离开。】 【由于副本机制特殊,暂时解除神经内所有其他限制。】 【祝人类们好运!】 红字一行行缓缓浮现,停留,又缓缓消失。 最后一行字消失后许久,岛上都没有任何声音。直到一个有点结巴的男孩说道:“zh、zh、这、这是——是是是!是什什什——是什么意!意意意!意——思——!” 大家在恐惧到头皮发麻的状态中活生生跳戏了。 彭彭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兄弟,你这个结巴有点严重啊?” 对方是个一米七几的小伙子,戴着顶黑色的棒球帽,脸蛋通红说道:“shshsh说、说正事呢!这这个龟龟龟、” 钟离冶皱眉:“龟儿子?” “龟龟规则也太、太太——太离谱了!” 钟离冶:“……” 彭彭震撼道:“我头一次见表达欲望这么强烈的结巴。” 千梧也笑了,倒不是觉得对方滑稽,而是看他说不明白话还很努力的样子莫名和彭彭很像。他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一眼彭彭,忽然觉得这俩人还真像,高矮胖瘦身材比例都差不多,以他画画的角度看,就连脑型都一样,还都戴着个帽子。 他忽然心头一凛,放眼往人群中一望,跟彭彭身材非常相似的还有五个,算上这个结巴是六个。 这个结巴没说明白什么话,倒是把冰破了,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个规则里面的玄机有点多啊?” “为什么强调这个房子平平安安?不是说有诅咒吗,有诅咒怎么能叫平平安安?” “没有背景,没有身份,没有NPC,也没有任何目标描述。这个副本流程约等于没有啊?什么都可以做又什么都可以不做,只要苟到第八天就能走?” “你瞎吗,没看见什么都不做就要随机死一半人吗?我踏马看到这个比例人都麻了。” “都戴着面具是要干啥,假面舞会?” 小结巴忽然又要发表意见,他的结巴太洗脑,一旦开口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听他说。 他涨红着脸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们没——没看见啊!它说姐、姐、姐、姐、姐——” 一姐就姐了二三十次,众人表情逐渐出走。 屈樱忍不住道:“你慢慢说,别喊姐,一共就十四个女生,都被你姐一个来回了。” 千梧闻言留意了一下,三十六人中确实是十四女、二十二男。 小结巴深吸一口气,“解,除。” 江沉开口道:“解除神经内所有其他限制。” 众人恍然:“哦——” 彭彭皱眉嘟囔道:“神经里有啥限制?” 大家一时半会都没想起来,千梧看着那一张张迷茫的脸,叹一口气,“我只能想到一条。” “我也。”江沉语气平淡。 玩家间禁止自相残杀。 人群中忽然静谧了片刻,结巴道:“西西西——想起来、来吗!” 彭彭咽了口吐沫,“不是我想的那个吧。” 无人应答,众人不约而同又回头看着那块牌子。 刚才的提示已经不见了,牌子上不知何时恢复了初始的八个字。 面具自抽。 不得取下。 “看来不得不抽面具了。”一个扎马尾的女人深吸一口气,“那我先来吧。” 她说着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很虔诚地闭眼祷告了一会,走上前去。 江沉靠近过来挨着千梧的胳膊,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有没有觉得这个女人跟屈樱的身形很接近?” “岂止是她,还有另外五个。”千梧看着她的背影淡淡道:“你没发现吗,除我以外的三十五个人,七人一组,身材和仪态都很接近,怕是连骨相都有五六成相似。包括你。” 他一边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人群中的六个人。 那是六个和江沉高矮胖瘦几乎一分无二的人,个个都腰杆挺拔,说是江沉手下调教出来的指挥官安全替身他也完全相信。 江沉显然也看到了那几个人,微妙地沉默下去。 那个女人把手伸进大木箱,她没有立刻抽东西出来,反而像是在里面挑挑拣拣,皱眉迟迟下不了决定。 “怎么样啊?”人群中有人焦虑地问,“我们前面有抽签元素的本都是不能真抽的,说是抽,但总是那一个东西撞进手里,冥冥之中都给你安排好了。 ” 那女人迟疑了一会,“我前面遇到的抽签本也是你说的那样。但这个好像有点特别,我换了好几个面具,摸起来还真有不同。” 立刻有人问:“都有什么?” 女人仔细感受了一会,“有个带把的,可能是鼻子很长。别的我形容不太好。” “带把的。”彭彭没忍住乐出了声,嘀咕道:“这形容绝了。” 钟离冶默默踢了他一脚,“严肃点!” “哦哦。”彭彭立刻板起脸摸了摸鼻子。 “你猜会有几种面具?”江沉问。 千梧想了想,“从骨相上分,七人一组,共五组,我剩在外面,应该是六种面具。” 他说这话时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静,被神经区别对待久了,竟然好像也有点麻木了,不再那么容易心慌。千梧定了定神,又淡淡道:“我只希望我的面具别是我想的那个。” 江沉叹一口气,“我也希望。” 大家排着队去抽,一个接一个,陆续都拿到了面具。 千梧习惯性留到最后一个,等江沉也回来,他翻过江沉的面具看了一眼。 是一个狮子样的脸谱,威严肃穆,不怒自威。和江沉身材像的那六个人全部都是狮子。 小分队里的几个人都抽中了不同的脸谱。除了江沉的狮头,彭彭拿到的是个笑脸大佛,钟离冶是个青面獠牙的魔鬼,屈樱是鹿头。 第五种脸谱出现在不同于屈樱的第二组骨相的女人身上,是鼻子很长脸色发赤的男人,就是一开始说的“带把”的那种。千梧认出来是传说中的天狗。 “天狗、狮子、笑脸佛、魔鬼、鹿头。”一个和江沉一样拿狮头的男人伸手指点了一遍,“现在是七人五组,三十五个,还剩谁?” 千梧平静举手,“我还没拿。” 他无声地吸一口气,走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中将手伸进箱子。 手迅速伸进箱子底端挥了一下,那一下的挥动幅度很大,几乎能带到箱子里一条对角线的长度,但却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千梧顿了顿又仔细摸,一个凉凉的硬邦邦的东西忽然撞了上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刚刚伸手进箱子里时里面什么都没有,就仿佛是辨识出是他的手后,临时生成了一个面具。 他提着那口气,将面具扯了出来。 像猫又像狐,圆眼小嘴,还有些毛绒绒的质感,看上去是个狡猾又无害的小动物。 第六种面具,仅此一副。 一个女生忍不住道:“好可爱啊。” 彭彭瞪大眼道:“诶这不是之前留留给你——” 钟离冶跺了他一脚,他一个急刹车差点咬到舌头,把后半截话咽下去,冲千梧干瞪眼。 千梧叹一口气,那种脊梁冰冷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拿都拿到了,就戴这个吧。”江沉低声道:“往好的地方想想,与众不同,起码说明你的生存概率大。” 千梧苦笑,低声道:“确实大,我甚至都不能算正常参与的玩家了吧?” 拿着笑脸佛面具的小结巴道:“他他他、他为、为什么——” “为什么不一样?”一个人替他把话说完,看着千梧,“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与众不同?” 人群中寂静,千梧似乎没有回答的打算,过了许久,江沉忽然道:“因为他是神经偏爱的玩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随手挽了下千梧的袖子,已经蔓延到手腕的红色神经十分夺目,人群中瞬间响起吸冷气的声音。 “先别相互怀疑了,我们进去吧。”第一个抽面具的女人戴上手中的鹿头面具,“大家进入房子之前都戴上面具,进去后我们走在一起不要散开,大家先做一轮自我介绍。按照前面副本的经验,这种以大房子为活动范围的副本,最好在一开始集体把房子走一圈,都没意见吧?” 众人纷纷点头,一个戴狮头面具的男人说道:“最好有计时的玩家。越是不讲述任务目标和流程的副本越危险,前面我走过很多这样的本,时间都是有迷惑性的。我有一块表,还谁有?” 江沉竖起手腕简单晃了一下示意,人群中陆续也有几个点头。 有表的几个聚在一起对了下时间,而后众人便都往远处的房子走去。 千梧走路慢,没一会又落在了后面。江沉走在他身边,蹙眉不语。 彭彭回头道:“今晚如果没什么强制流程,咱们就凑在一起碰碰吧?得把前面发生的事说一说,上次里岛我和钟离冶一不小心知道了点重要的线索。” 屈樱闻言挑眉道:“我也。是神经入口相关的吗?” 彭彭郑重点头。 钟离冶没吭声,他看了江沉一会,问道:“想什么呢?” 江沉说,“我在想刚才任务描述的口吻很奇怪。” 彭彭又惊讶回头:“哪里奇怪?不一直都是这么故弄玄虚阴阳怪气的吗?” “人类。”千梧淡淡道。 屈樱停下脚,“什么?” 江沉点头,“没错。这是第一次任务描述里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任何玩家字眼,凡是提到我们,它都用了人类这个字眼。有的地方显得很刻意。” 彭彭瞪着眼睛琢磨了一会,“还真是啊?我去,离谱的地方太多,都没注意这个细节!” 不仅是他,前面的人全都没提这件事。按理来说都是苟到第十个本的玩家,不该全体粗心,但这次任务描述确实有很多更能分走人注意力的,比如允许自相残杀的潜台词。 房子门口写着警示语:进入前请戴上面具,一经戴上不得取下。 大家进门前集体戴上了面具,江沉戴上那个狮子面具,千梧看了冰冷的面具一会,也在脑后捆上了自己那副。 房子里一片漆黑,先进去的人集体在墙上摸索着找灯开关,但半天也没个结果。 就在所有人骂骂咧咧的时候,千梧最后一个踏入门槛,而后大门在身后自动关闭,与此同时,大厅里砰然灯亮。 璀璨的灯光下,六种面具,清一色的制服。 女人们的尖叫贯穿耳膜,许久才停歇。一个人哆嗦着惊叫道:“怎、怎么衣服都变了?” 三十六人,六种衣服。相同面具的人有着完全一致的穿着,在亮得刺眼的水晶吊灯下,那些面具后仿佛一个个复制粘贴的机器人。尤其是戴笑脸佛面具的人,刚才看来还憨态可掬的笑脸此刻显得十足诡异。 只有千梧还穿着进来时他自己的衣服,大概是他单独用一种面具,所以也没必要强行换装。 一个戴着欢喜佛面具的人在千梧身边道:“钟离冶,你背在身上的药箱不会也被自动换在外面了吧??” 他话音落,千梧猛地朝他看过去,一个狮头、一个鹿头、一个恶魔也同时看过去。 那人自己也愣住,“我声音怎么踏马的变了???” 狮头冷声道:“所有的欢喜佛,张嘴说句话。” 人群中有人结结巴巴道:“晚晚晚、晚——晚上好!!” “晚上好!” “晚上好!” 都是一模一样的音色。 慌乱在无声地蔓延。随即,戴着相同面具的人集体开始试音,一阵混乱后,大厅忽然鸦雀无声。 站在千梧身边的狮头依旧很平静,狮子们自动替换的服装是黑西装,穿在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上潇洒极了。千梧靠近他,他下意识地挨上来。 千梧无声勾起嘴角,用小指在他手上划了两下。 虽然已经无法通过外表和声音识别出彼此,但小分队的人第一时间收拢,站在了一块。 大家疯狂讨论神经这么干的意图,屋子里乱哄哄,几个人直接吓哭了,又有人问允许自相残杀到底是什么意思。 站在千梧身边的鹿头忽然说话了。她的声音还是屈樱的声音,屈樱这一组其他人都是跟着她的音色来变的。虽然很难分辨,但这一刻千梧知道她就是屈樱。 屈樱颤声道:“是我眼花了吗?为什么有三十七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还有一个我! 地板:哦。 小神经反复拱:你不信?? 地板:有能耐站起来说话。 小神经:……我没能耐。 第111章 七日面具 “是我眼花了吗……为什么有三十七个人?” 颤巍巍的声音落下, 千梧几乎捕捉到了所有人呼吸停滞的那一瞬,全场静谧无声。 他视线飞快扫过在场的面具,七个狮子,七个笑脸佛, 七个鹿头, 七个恶魔, 七个天狗。 没有多出来的。 千梧皱眉道:“数错了吧?” “没、没有……”却是小结巴先回答道:“查查查、分、分开查……” 恐惧让他彻底结巴得说不出话,江沉开口道:“如果迅速过一遍人影, 就确实是三十七。但如果带着清点每一组面具人数的心思去分组清点,哪个组都没多人。” 千梧后背一下子凉了下去。 有人道:“大概那东西不想被轻易锁定在一个群体里,使了个什么障眼法, 能够迅速变化外形。” 大家谁也不出声了,眼神到处乱撞, 口中喃喃有词,全员都在清点。 千梧又试了好几次, 无论他在查人的时候多注意余光都没用, 看不到有人乱窜,可数字就是不对。 江沉让大家分组站在一起——放眼扫过去五七三十五,加千梧五十六。但只要所有人重新打乱,又会多出一个人影。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一个鹿头彻底炸了, 往人群后退两步, 抱着肩膀四处看。 一个狮头忽然道:“人类。任务描述上强调了很多次人类, 说明这房子里有不是人类的其他东西。牌子上还说玩家想要全部离开就不能一事无成, 还解除了自相残杀的禁令, 这说明什么?” 大家集体压抑了几秒,一个恶魔开口道:“需要杀掉混在我们之中的那个东西。可能有失败,允许误杀。” 话音落, 大厅内再次静悄悄,三十六个面具人在面具两个眼洞后打量着彼此。 千梧感受到江沉挨了上来,胳膊和他挤在一起,他心稍微宽了一点。 “不一定是这个意思。”千梧主动开口:“允许自相残杀很可能只是神经诱导我们死亡的一种机制,每个人都抱着这种想法的话,岂不是杀尽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最牢靠?退一步讲,成事也不一定指要杀死那个东西。已经是第十个本了,起码我们前面并没有遇到真正意义上要杀死BOSS 来逃脱的副本,你们也很少碰到吧? 一个笑脸佛平静地转过脸来,用那个嬉笑着的冰冷的面具对着他,面具后的眼睛却没有任何温度。 “可是纵容那东西混在我们之中,不正好符合一事无成的定义吗?你为什么要唆使我们放弃求生?” 千梧皱眉,“我没有让你们放弃求生,只是劝大家冷静下来——” 对方打断道:“你的衬衫有点透,红色神经那么清楚,却看不见蓝色神经。你的冷静天赋很差吧,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冷静?” 另一个笑脸佛说,“是啊。而且你本来就是异类——我们怎么知道你就不是那个脏东西?” 彭彭立刻怒了,“瞎说什么?!我们是一个队的,我可以确保!” 钟离冶和屈樱也做了担保,江沉没吭声,只是和千梧挨在一起,许久才开口道:“你们想怎么样?” 那两个笑脸佛对视一眼,一个冷笑一声,“不想怎么样。有这么多人给你保证,虽然不能全信,也暂时不能把你怎么着。但我们可不是你的队友,你少指手画脚。” 小结巴忽然拍了拍手,有些着急道:“别别别别、别吵了!我们每、每个人要,要定、定个暗号吧。” “怎么定?”千梧看向他。 小结巴深吸一口气,手指一个个点过另外几个笑脸佛,语速很慢尽力不磕巴道:“笑甲、笑乙。狮甲、狮乙……恶魔甲、恶魔乙、鹿甲、天狗甲,明白吗?大、大家家现在就在胸、胸口写上字。” “没用的。”屈樱叹一口气,“你要怎么确保那个东西混不进来?它出现时,只要随便顶替一个不在场的人就好了。” 江沉却道:“我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 另一个狮子点头认可,“刚才大家分组站,每组七人,三人一排,第三排空两个。这样一眼扫过去可以通过队形快速知道哪组异常。在这种情况下那个东西消失了,是打乱后才又混进来的。这说明它在我们能迅速清点时不敢出现。但我们不可能永远排着队说话,如果胸口上有大字,每个人都是特别的个体,也能提升一眼扫过去的辨识效率。这样起码可以确保当大家集合时它不敢出现,确保我们传递的信息是真实的。” “是个不错的主意,大家都来我这写代号吧。”一个鹿头女手从衣服领口摸进去,竟然掏出一支口红。 彭彭咽口吐沫,“我们身上的福袋都跟着自动换装一起没了,你哪来的口红?” 鹿头女笑了笑,“这是个小道具,划出来的标记夜里有荧光,水洗不掉,我一直藏在胸罩里。” 彭彭:“……” “想不到吧?神经没脱女玩家的胸罩。” 彭彭下意识搓了搓脚,气氛一度尴尬。 大家排着队去认领代号,千梧没急着动。旁边江沉抬头打量着这个房子,等他靠近时,千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其实还有一种数人的策略,比看字效率高,在不方便惊动大家排队时可以用。” 江沉嗯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 小分队五个人,除千梧之外的四个人每人同时盯和自己相同面具的,千梧负责剩下的天狗组。只有他们同时将每一组的人都盯死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能抓出多的那一个。 但这么做有两个条件。 一是不能让那个东西察觉到这个策略,也就是说不能当众公布。 二是要确保小分队里的人都是“真”的。 千梧只能确定江沉一个,因为直觉。尽管江沉此刻变成了陌生的嗓音,在他四周还散落着六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江沉”。但千梧对身边的这个人太熟了,熟悉到他只要稍微一动,一个语气词的使用,一个注视或挪开注视,他都能立刻认出来。 彭彭写完字回来,胸口上多了鲜红的两个大字——“笑丙”。 他气得一个劲地嘀咕,“什么啊就笑柄,能不能给我换个?笑甲也行啊。” 他身边的“恶魔”听了后叹一口气,“有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 “能不挑吗。老子帽子刚拿回来,又踏马被没收了,神经就没有一天是从早到晚都做人的。”他啐了一口。 鹿头女摸摸他的后背,“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暴躁了,等会看看,有厨房的话我给你做点绿豆汤降火气吧。” 其实如果小分队的人开口说话,千梧十分确信能分辨出真假,毕竟大家在一起走过那么多生死副本了。 他眼睛盯着这三个的动向,等江沉写完了字,说道:“我们先开个会。” 鹿头女写完了除千梧以外的所有人,低头在自己衣服上写了“鹿己”两个字。由于角度问题,她的字在大家看来是上下颠倒的。 “大家上楼吧,按照经验应该会有客房。” * 楼上确实有客房。 事实上这一次跟前面所有幽闭在特定建筑里的副本没什么两样,房子内的设施完善,食物储备也很充足。一楼公共区域,二楼三楼都是客房。客房一共二十间,意味着绝大多数人都要找一个室友。 如果说哪里不太一样,大概就是每间客房都很紧凑,走廊长而迂回,房子里的利用面积远低于建筑面积。 大家陆续找室友分了房,等到千梧他们挑的时候就只剩下二楼西边最堵头的几间,离得最近的是结巴。 结巴是“笑甲”,室友是个高冷不太爱说话的“狮乙”。 “那个——”屈樱转向彭彭和钟离冶,“我能不能和你们两个挤一挤?我有点害怕,不想一个人住也不想有室友。” 钟离冶立刻点头说好。 “那就这两间吧。”江沉指着最堵头的两间房,“我和千梧在倒数第一间,你们三个倒数第二间,有事情就喊。” 结巴和狮乙住倒数第四间,门开着,房子隔音不算很好,站在这能清楚听见结巴结结巴巴的声音。 他话真的多,又结巴又能说,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让人听久了脑仁疼。 没多久,狮乙就从里面出来了,一声不吭,但脚步却有些不耐烦。他走到走廊上敲了敲墙壁,似乎在判断有无空腔。 “有没有觉得面具像是代表了某种人格。”千梧忽然道。 江沉还没做声,钟离冶就点头,“有吧。” 虽然大家性格各异,但相同面具的人都有很强的共性。比如狮头的明显都有领导者气度,刚才出来带队和附和江沉的就是狮头。鹿头比较善于安抚大家,不够聪明但能从细节上尽力。笑脸佛普遍脾气好性格好。天狗都是内向不太爱说话的女生。 彭彭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通,猛地向左转看向面前的“恶魔丙”。 恶魔丙钟离冶:“?” 彭彭道:“说!交出你的老底!” 钟离冶无奈道:“就是恶魔啊,看我面具还看不出来?” “你?恶魔?”彭彭语气透露嫌弃,“算了吧,‘兽医’哥哥。” “恶魔一般的冷酷和定力,我相信。”江沉淡淡开口,“你忘了这家伙做司康饼的样子了?” 彭彭:“……” 千梧也一个激灵,想起了并不美好的画面,忍不住在面具后瞪了江沉一眼。 彭彭忽然指着他的面具道:“那千梧这是什么人格?跟温泉副本里拿到的小像是一样的啊。” “不知道。”千梧叹口气,“现在福袋都没带进来,什么道具都没有,也无从验证了。” 彭彭摇头,“不用验证,就是那个画,我记得很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怪吓人的……” 江沉笑着说,“可能是小可爱的意思。” 千梧:“……” 彭彭面具后的眼神十分空洞,转身道:“我不知道那怪物是什么,但你一定不是人,自己离队吧。” * 厨房有四个,但都很小,锅具也都是小尺寸。众人没办法,只能以宿舍为单位轮换着做饭。 彭彭作为小分队代表去跟人家石头剪子布,结果是最后一名,按照每组半小时来算,小分队吃上饭也要到夜里十二点之后了。 “唉,没了大吉小牌牌我是真的不欧了。”他坐在千梧江沉的床上叹一口气,“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老子不会死在这个副本里吧……” “别乱说。”钟离冶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小分队的人代号比较统一,除了江沉是个狮己,另外三个都排到了“丙”字。 “你们上一个里岛是什么情况?”江沉开口问,“我和千梧都回到了进入神经前的最后一个场景,应该是有一些启示意义,但我们完全没来得及猜出就直接进入副本了。” 钟离冶说,“我和彭彭也是去了进入神经前的场景。说来也巧,是在同一条街上。我去另一个兽医朋友的诊所拿东西,出来时袖子上带了一个用过的针头,我拔下来时刺了一下手指,那就是我的入口。” 彭彭点头,“嗯。我就在那个街上边喝奶茶边走,风把我的帽子刮走掉在电线杆下面,我弯腰捡起来,那个电线杆上贴着一个小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和我老爸一样,吓了一跳就进来了。” 屈樱道:“我也是,是在英的厨房里,我拿哥哥那把菜刀时不小心割破了手指,然后就进来了。” 大家进来的契机似乎都五花八门。 千梧皱眉道:“所以你们的入口分别是,废弃的一次性针头、电线杆上的小镜子、菜刀?这样来看入口是一样东西的概率更大,跟当时同时接触我和江沉的勤务兵没有关系。” “还有一个特点。”钟离冶推了下眼镜,“我们都是在里岛重温那天的情景,直到重新触发入口的一瞬,直接切换到下一个副本。” 江沉点头,“意思是,里岛的最后一个画面里就有入口的线索。” 千梧眉头拧在了一起,扭头问江沉,“我们里岛最后是在干什么?” 江沉唔了一声,“在拍卖那副你的神经肖像,就你脸上这张,《无名》,一元起拍,无人加——” “可以了。”千梧冷漠地别过头,“那一刻我们真实世界里压根不在一起,神经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让我们猜出入口在哪。” 钟离冶思索了一会,忽然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俩可能不是一个神经入口?坐在同一条船上也未必同一个入口。更何况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找到江沉有啥……呃……心理疾病,他搞不好真的只是被神经误拉进来的。” 江沉淡淡道:“如果是你说的这样,入口只与千梧有关,我们上一个里岛应该出现在山里户外。” “很烦!!”彭彭一下子站起来,愤愤地踢了一脚床,“狗日的神经!” 屈樱低声道:“别骂了,你都没有大吉牌了,小心神经真的搞死你哦。” 彭彭:“……神经爸爸对不起。” 江沉把每人盯一队的方法跟大家说了,除此之外还要约一个证明身份的暗号。 房间门关着,但谁都不知道屋里有没有脏东西,江沉想了半天,“你们还记得彭彭的小名吗?” 钟离冶严肃道:“你是说被别西卜附体的那个小鬼的名字吗?” 壮壮。 江沉:“嗯。我就不说具体是什么了,我们见面时随便说一两个字,能够和那字同音组个词就可以。” 彭彭,“zhuo?” 钟离冶:“……ji?” 屈樱憋了半天,“大……” 江沉点头,“都可以,但这三个字用过了,之后不可以用了。” 千梧绝望道:“要搞这么神叨叨吗?”江律好喜欢文字游戏。 江沉一本正经,“已经是最简单的方法了,还要假设副本里的鬼东西小学没毕业。” 众人:“……” 彭彭阴森森地伸手指指地板,“小心那东西从地下钻出来怒吼你一脸!” 话音刚落,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金属落地声,像是一口锅从高处坠下,随之而来是男人的一声惊叫。 彭彭整个麻了,千梧还没反应过来,江沉已经一把推开彭彭转身往门外走去。 所有人都乒里乓啷地下楼,刚刚到楼下,就已经能闻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顺着那股腥气找到最西边的厨房,“恶魔乙”手里拿着一把渗血的菜刀跪在地上,一个人脸朝下倒在他身边的血泊里,胸前的字压着看不见,但从面具形状能看出来是个笑脸佛。 笑戊后脖子被砍了一刀,皮肉翻卷。恶魔乙像疯了一样恶狠狠地一刀一刀持续地剁,直到死者背上也血肉模糊。 血肉四溅,狭窄的厨房里有如人间炼狱。 “你……你在干什么啊?”屈樱颤抖着道:“刚才不是说了,轻易不要对自己人动手吗?如果你有怀疑,拉着所有人开会不行吗?” “他就是那个鬼东西——”恶魔乙嘶哑地笑着说,“我刚找到了一块肉好像有点酸,让他凑上来闻,在他凑上来时,有两个错落的嗅声。” 彭彭舌头打结道:“你确定吗……” 恶魔乙点头,“我确定,你们相信我。我也是走了这么多本的老鸟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走的好几个都是要靠杀死BOSS活命的本,如果不是出手果断,我早就死了。” 江沉上前拿起那盒肉闻了一下,确实有一股很淡的酸味。他放下盒子问,“可你怎么知道那两个嗅声哪个是鬼?如果是鬼隐形在嗅呢?你杀死的可能是一个队友。” 恶魔乙猛地甩头,“不,不可能错。我叫他过来闻的时候他就有点犹豫,直勾勾地一直盯着我。如果他没问题,难道我有问题?”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血腥味忽然消失了。 众目睽睽之下,地上人的肉.体忽然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面具落在地上,随后两条腿也消失,裤管瘪了下去,然后是屁股、躯体…… “这是什么意思——”女生们遭不住地向后退,有人已经捂住了眼睛。 屈樱颤抖道:“人类是可以这么快速蒸发的吗??” 江沉有些意外地看着地上的情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恶魔乙,“竟然真的可能让你砍对了?” 很快,尸体的躯体全部消失,只留下两只胳膊仍旧包裹在袖子里,散落在地上。 大家等了许久,那两只胳膊并没有再消失的意思。 恶魔乙放下菜刀,咽了口吐沫,“这、这是什么意思……哪个东西的本体是……两只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我好像又听到有人骂我。 小神经:是谁呢是谁呢是谁呢? 小神经:抓不到是谁我好暴躁…… 小神经:地板!别睡了,你知道是谁吗? 地板:……是我行吗? 第112章 七日面具 “不太对劲。”江沉看着地上的两只胳膊, 眉头拧紧道:“虽然这种肢体迅速消亡的样子确实不像人类,但副本里的鬼怪也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杀死,要么——” 千梧开口道:“要么杀错,他只是一个普通玩家, 肢体的消亡是副本里特殊的诅咒。要么杀对, 这确实是一个怪物, 副本里可能不只有一个怪物。” “我,我有一个问题。”结巴忽然讷讷地开口, 看向地上的恶魔乙,“知、知道他不是人类,为、为什么就一定要立刻杀死他?” 恶魔乙一个激灵, “什么意思啊你?我又不知道那东西是干什么的,一下子撞上, 不先发制人难道任它宰割?还是你希望我掏出一个话筒采访采访它?和它拜个把子?” 结巴说,“我, 我没那个意思。没, 没事了。” “其实我也认同笑甲。”千梧看了眼结巴胸口的代号,“不要一上来就想着杀死鬼怪,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遇见鬼怪无故杀人的副本。刚才的场景,你好端端地做着饭, 基本没有误触条件的可能, 鬼怪即使真的出现也不会是想杀你, 你很可能错过了一个找线索的机会。” 屈樱点头, “是的。大家听听千梧的话吧, 我们一起走了八个副本,他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 大家闻言忍不住惊叹,结巴也扭过头看着千梧。 “这么强……”恶魔乙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一下子舔到嘴角溅上的血,又恶心地打了个激灵,“行吧,算我这次莽了。如果这真是个倒霉的哥们,副本出去我给他跪地磕头。” 他说着把刀拿到水龙头下冲洗,嘟囔道:“但这家伙怎么可能是人类啊,应该就是是个不太能扛的小怪。这房子里估计大怪带一群小怪,大家还是小心点吧。” 屈樱翻开粮食柜看了看,“晚上危险还是别分组做饭了,副本里不讲究,我用两个小锅做一点米锅巴,大家用热水冲开吃。” 有人答应,还有人干脆不想吃了,直接回去休息。 彭彭说,“那我们四个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你。” 江沉开口道:“恶魔乙留下,和我一起把你搞的这一大滩血处理掉。” 人都纷纷散了,恶魔乙嘟嘟囔囔地蹲在地上用一块小抹布擦那些血迹。江沉把地上泡在血水里的衣服拿起来扔掉,那两条胳膊就从袖子里掉下来,滚到墙边。 胳膊顶端光滑并没有被劈砍的截面,肉都是长死的,仿佛早就掉下来了。钟离冶平静地捡起那两条胳膊放在水池里洗一洗,仔细端详后说道:“它本身竟然是不流血的,也没有创口。真·医学奇迹。” 千梧:“……” 屈樱:“……哥,我还要在那里淘米呢……” “哦,抱歉。”钟离冶一手拿着一条胳膊让开地方,“我总觉得这个东西后面还有用,我们收好吧。” 话音刚落,彭彭立刻扭头看向他,脖子扭得太急,千梧在他旁边甚至听到了骨头咔吧一声。 彭彭惊道:“你要是敢留着这玩意,就搂着它另开一个房间睡去!我和屈樱相依为命。” 屈樱也严肃拒绝:“没错,不允许陌生人或陌生鬼的肢体进入房间半步。” “留着吧。”江沉淡淡开口,“你们怕的话就放我们床底下好了。我和千梧不怕。” 千梧:“……” 江沉扭头看了他一眼,面具后的黑眸里有些捉弄的笑意,“对吧千梧老师,这可是人类的肢体啊,刚剁下来就自动痊愈,这么有艺术灵感的东西——” “闭嘴。”千梧恹恹地别过头。 钟离冶惊讶问江沉:“你认真的吗?把这种东西带回房间,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为了敏感分。”江沉冷漠脸,“不是说直觉BOSS暂时不算敌对吗?说不定这东西能触发什么,让神经长点良心给我加加分。”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着玩笑,屈樱开始淘米了。江沉和钟离冶站在一起讨论,千梧听到他们是在讨论目前的分数。 钟离冶说,“你冷静89.5,千梧敏感90。你们两个的天赋科目估计这一个副本就能拿满。” 江沉点头嗯了一声,“现在问题是千梧冷静还负三,我敏感只有十九。不过我们这次遇到的船夫说,副本里的敏感分也未必有上限,如果幸运遇到投缘的BOSS,就可以在一个副本里肆无忌惮地刷敏感分,这倒是个好消息。” 钟离冶笑道:“那听起来形势还算好。这个本只要别出幺蛾子,让千梧把冷静提到正数,后面你再撞一个投缘的BOSS,我们出去就有望了。” 江沉轻叹一口气,“前提是放逐者们对宿主毕业神经终止的猜测是正确的。还有,上哪能找到跟我投缘的BOSS去。” 千梧忍不住插道:“确实很难。”毕竟江沉其实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家伙。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沉的人际优势渐渐退化,反正千梧开始有明显感觉是在大学时。 江沉做人冷淡而犀利,任人怎么示好也没有反应,甚至还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除了年级里实在割舍不下少帅家世和那张脸的爱慕者外,大家提到他都是“优秀、可靠”,但很少有人会介绍他是“朋友”。 反而千梧,温柔有礼,善于倾听,越长大越受欢迎,和江沉简直就是极端的两个存在。 “嘶!!” 当啷一声,屈樱忽然把刀丢在了砧板上,掐着一只手指往后退了一步。 千梧一激灵,回头问道:“怎么了?” 彭彭离她最近,凑上去说,“她切到手了。” “没事没事。”屈樱摆摆手,“我反应快,只切掉一点指甲,没碰到肉,别担心。” 千梧松了口气,江沉说,“小心一点,我们还不确定房子里的这些东西会不会有问题。” 屈樱点点头,继续拿刀切细小的葱花,嘟囔道:“这刀快得吓人,反而不容易切到手,是我刚才听你们说话走神了。” 大家没当回事,继续聊天,江沉闻言却走上前说,“把刀给我看看。” 那是一把很常见的厨师刀,从尺寸和外形上看并没有任何异常。江沉将刀刃横在眼前屏息注视了一会,忽然对千梧道:“可惜轩辕没带进来,不然可以让它们比一比。” 千梧惊讶道:“你从哪看出来这把刀有邪?” “到不一定是邪,只是觉得它很锋利。”江沉说着,忽然反手将刀刃劈向头顶的碗柜,一声沉闷的锃声,刀刃果断削入木质碗柜三厘米深,直至刀背都要没入,就像切开一张纸一样爽快。 江沉又把刀抽回来,用流水冲了冲递给屈樱,“难怪能一下子就砍断人的颈椎,用时小心点。” 屈樱在屋里做饭,留下彭彭和钟离冶陪他,千梧被江沉拉出了厨房。 千梧问,“要干什么?” 江沉一边抬头漫不经心地打量房子里的设施一边说道:“我忽然想起来今天刚进到房子时的一种感觉,只不过屈樱当时忽然说多一个人,被打岔忘了。” “什么感觉?” 江沉目光定格在旁边落地灯的灯柱上,“这个房子里的一切东西用料都很扎实。比如这个灯柱,一般灯柱只有外面一圈金属壳,里头空腔。但这个一看就知道是实心的,又笨重又扎实,沉得不像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那座灯。灯被举起来时,江沉整条胳膊的线条都紧紧地绷起来,不用再说,已经能让人感受到这个灯柱的分量。 江沉试了试又放下,“不仅是这个灯柱。房子里随随便便一把菜刀都锋利得削骨如泥,各种能被随手取用的家具摆设都是扎实的金属铸造,轻轻一抡就能让人开瓢。还有那把扫帚,你看到它的头有多尖了吗?” 他说的是楼梯下旮旯里堆放在一起的簸箕和扫帚,扫帚的一头是削尖的,平时一看只觉得设计不科学,但这么一说,就觉得它尖的让人浑身不舒服,好像随时能刺穿心脏一样。 千梧明白过来,“你是说这个副本里的种种暗示和设施,都在方便玩家自相残杀。” 江沉点头,“嗯。通常顺应副本设定行事很容易犯错,越是被暗示,我们越应该避免随便对自己人开刀,但那帮人明显不太信任我们的话。” 千梧无奈叹气,“大多数人只需要确保自己能活,有没有错杀其他玩家其实并不重要,就像刚才的恶魔乙,你看他说如果错杀就出去磕头时真的有半点于心不忍吗?” “那个。”屈樱从身后厨房门口闪出来,“食材都下锅了,得二十分钟。你们两个要是想找线索的话就去吧,我们三个在一起,等会饭好了拿到房间去。” 江沉点头,“正好,我想去二楼那几间杂物间看看。” 彭彭从里面追出来,“把这俩胳膊拿走!我的天,看得我心蹦蹦跳。” 千梧实在无力阻止,只得和抱着两只胳膊的江沉并排上楼。 余光里,那两条胳膊白里透着青青的血管,哪像是尸体上剩下的,简直就和一个大活人的胳膊没什么两样。 江沉抱着它们的样子无比严肃正义,就像抱着两杆枪。 千梧走了两步无奈道:“你能不能走我后面?” 江沉很温柔地停下脚说,“行,你在前面走,别回头。” 千梧走到前面去,转过一个楼梯拐弯,身后的灯光把江沉抱着胳膊的影子投到他面前的台阶上,他忽然一个哆嗦,只得又一次停住脚,“还是你走前面。” 江沉忍不住乐了,“有什么好怕的,两条胳膊而已啊。” 是人话吗,两条胳膊,而已? 千梧简直无力吐槽,勉强跟着正义的江少帅回到房间,眼看着他把两条胳膊踢进了床底下。 他忍不住说道:“我忽然想起大学时有人跟我说,太专注的人脑子都有点问题,让我少跟你混在一起。” 江沉闻言冷哼一声,走过来在他头上亲了一口,“说这话的人明显就是对你图谋不轨。” “无妨,只要他不把两条胳膊藏进我床底下。”千梧疲惫地叹一口气,“还是去找找线索吧,我现在一分钟都不想多再这个房间里呆着了。” 他一边往出走一边忍不住想。 虽然是拿副本里的东西吧,但他之前拿回房间的都是很有灵感的东西,什么红蜡烛,BOSS的日记,或者BOSS本人。江沉拿的这是什么鬼东西!两坨死肉,毫无灵性,只有恶心和恐怖。 “强行高敏感真的要不得。”千梧忍不住又劝江沉一次,“别为了一点分把自己逼疯,人还是要走正路啊。” 江少帅却十分固执,“是正路啊,让我观察观察再说。” 他们走出房门,隔壁里面的门刚好打开,头发湿漉漉的笑脸佛“笑甲”从里面出来,结结巴巴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喽啊!这这这、这——副、副副本ti——条件,还——还不——错!” 千梧听他说话实在是太累了,原本想走开,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说一句话就走的意思,反而站在了他面前。 他无奈,只得停下来继续听他说话。 这个结巴也挺奇怪,之前听说结巴的人在紧张时会结巴得更严重,放松状态会好很多。但刚才这家伙在底下严肃场合说话时反而结巴的程度很轻,这会又开始疯狂结巴了。 结巴继续道:“虽虽虽然fufu——房子小!但热热热、热水特、特别好!yuyu浴缸也很——大!” 千梧面无表情地听。 江沉忽然问道:“你是表达欲望越强时结巴得越严重吗?” 结巴一愣,“不不不、不是啊,我,我——一直这,这样。除,除了我很——慢、很慢很慢说话时,能,能勉强不、不结巴。” 千梧打了个哈欠,刚要说告辞,心里却忽然一个激灵。 他倏然回过头和江沉对视,江沉的眼神十分严肃,并不像在玩笑。 “你洗澡洗了多久?”千梧回头问他。 结巴一懵,“泡、泡、泡了一个大大大、哒哒哒嗒嗒嗒嗒——” “大澡。”江沉实在受不了了,“泡了一个大澡,是吗?泡了多久?” 结巴被他咄咄逼人吓得有点不知所措,使劲咽了两口吐沫,“不不不,不清楚,挺挺挺挺久地!我我我我还听、听到一一一一大堆人在在在走廊上噗噗噗跑!怎怎怎——怎么——” “不对。”江沉明白过来,一把推开他往楼下走,“刚才人堆里说话的那个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这个玩家说话可太累了。 小神经:简直想除掉他以省心。 地板:你好残忍。 第113章 七日面具 所有玩家都被喊了下来, 江沉确保每个房间都通知到了,然后把大家集结到一楼。 “三十五个,没错的。”彭彭认真清点了一遍,“这里面应该不会有被杀掉又被BOSS替换的吧?” 代号是鹿丁的女玩家道:“下来时我和室友对了我俩间的暗号。” “我们也对了。”一个狮子说, “大家应该都和室友有私下的暗号吧, 能确保彼此身份吗?” 众人闹哄哄地开始验身份, 千梧看着这些面具人,疲惫地叹一口气。 钟离冶道:“严格来讲我们没有任何方式能确保身份。如果房子里的鬼怪真的不止一个呢?如果它无处不在, 在我们私下商量暗号时就站在我们背后偷听呢?” 彭彭闻言忍不住,“那么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一个文字游戏——” “闭嘴。”江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个,我, 我们来理顺一下吧。”结巴深吸一口气,用极慢的语速道:“你们听我, 慢慢说,争取不结巴。” 大家看着他, 他显得有点紧张, 清了好几次嗓子才一个字一个字小心翼翼道:“我觉得只有一个BOSS,而且我认为恶魔乙错杀了好人。” 恶魔乙立刻扭头不悦道:“你懂?你刚才都不在场,听我们转述几句你就知道了?” “听他说完。”彭彭嘘了一声,“你心虚什么?” 结巴语速更慢了, “为什么说只有一个BOSS呢?如果有很多鬼怪, 做饭时大家基本两两散开, 是很好的下手机会。如果我是鬼, 我会和其他鬼同伴同时下手, 抓紧人类一无所知且警惕很低的好时机。不然等到现在,大家防备十米高,还怎么动手?” 江沉原本独自出神, 听到这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有点道理啊。” 结巴顿了一下,缓缓缓缓地说,“谢谢,但,但别打断。我,我沉浸在思路里比较不容易结巴。” 江沉:“……” 彭彭在旁边偷着乐,凑近千梧小小声道:“江沉拳头硬了。” “是啊。”千梧也想笑,费了大劲才憋住,抬头一瞬间却发现江沉正在瞥他。 即使隔着面具,也依旧发射出冷冷的不满的视线。 “噗——”千梧猝不及防地破了功。 有人都看过来。结巴深吸一口气,“能,能不能尊重一下结、结巴?知道我不、不结巴多多多费劲吗?” “对不起对不起。”千梧连忙摆手,“请继续。” 结巴叹一口气,酝酿了一会才重新开始组织舌头,“为什么觉得恶魔乙杀错人了?其一建立在只有一个BOSS的假设上,BOSS不会这么轻易被杀。其二,你们没有发现房子里到处是不该有的尖锐物品和沉重钝物吗?副本在引导我们大胆杀人,这更说明误杀可能性大。” 有人听了后开始下意识环视四周,江沉凑近千梧耳边低声道:“嘴笨了点,脑子倒不赖。” 千梧点点头。 结巴似乎被自己连续顺畅的表达刺激到了,语气激动起来,又开始结巴,“然然然后我觉得,这个豹豹豹豹豹抱抱抱——” “BOSS。”江沉无奈开口。 “别,别接我话。”结巴不耐烦地挥挥手,深吸一口气,把语速放到最慢,“我觉得,这个BOSS不,不太聪明。” 千梧一愣,“怎么说?” 大家都盯着他,他搓了搓手,“你们说他学我结巴,只重复第一个字,这么拙劣的演技,智商可能高吗?” 人群中安静了一会。 彭彭干巴巴道:“但我们当时还没发现,你意思我们更蠢。” 气氛一度尴尬,结巴却大义凛然地点点头,“是,是这个意思,没、没错。被、被你发现了。” “……” 彭彭毫无感情地转头对江沉说,“我想打他。” 江沉却没搭话,仿佛在琢磨什么事。大家在一起又总结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然后再次各自散去了。 其实千梧明显能感觉到这次玩家心不齐,每个人都在打自己的算盘。副本设定全员面具、容易混淆的外形、自相残杀……以及“一事无成”后随机50%的死亡事件。 这种种加起来,彻底断绝了玩家齐心合作的可能性。 “一个培养独狼的本啊。”钟离冶沉重地叹了口气,“你们觉得这个本能活着出去多少人?” 彭彭嘘了一声,“别说不吉利的,只要咱们五个相信彼此,谁都别掉队就行。” “你这种想法其实和他们没区别,都是保全最小利益体。只不过你的最小利益体比他们的大了一些。”千梧看他一眼,“没有嘲讽你的意思,其实我也是这个想法。这个本的设定就是要引导人这么想。” 屈樱叹气道:“这应该是最恐怖的一个副本了,越想越恐怖。” 大家一起上楼,彭彭他们三个还在激烈地讨论那个冤死的‘笑戊’到底为什么会在最后反常阴森森地盯着恶魔乙。千梧听了一会,回头低声问江沉,“想什么呢?一直不说话。” 钟离冶站在房间门口摆摆手,“我们睡觉了,夜里有事就喊,反正隔音不太好。” 江沉点了下头,跟千梧一起进入房间,他忽然道:“我觉得那个结巴其实没说错,只是当时一个玩笑岔过去了,大家没留心。” 千梧闻言停下脚,“你说他觉得BOSS智商低那一句?” 江沉点点头,低头又琢磨了一会才说,“不是智商低,而是有些……笨拙。这两者的差异很微妙,你仔细品品。那个东西能够随心所欲地隐形、伪装玩家出现、快速变换形体,这种能力我们在前面很多副本的大BOSS身上都没有发现,其实是一种比较高级的能力。但那个伪装结巴的漏洞确实非常低级,刚好当时我们都在关注死者所以才没注意到。它能力这么高,还会跟人捉迷藏,为什么学个结巴都学不像?” 千梧闻言心里颤了一下,忽然想起任务说明上反复出现的“人类”两个大字。 他一边思索一边分析道:“它很高明,能力和智商都绝对不低,但却无法正确地模仿一个结巴。这说明它其实不太懂人类,极大可能排除冤魂或恶鬼。” 千梧眼睛一亮,拍了江沉一下,“可以啊指挥官。” 江沉身子一僵,半天才无语道:“别打我。” 千梧迷惑道:“为什么?不就拍你一下,这么脆弱?” 江沉有些不自然道:“或者有机会我们换位体验下,你也试试被一个猫狐小可爱上来呼一巴掌是怎样一种刺激。” 千梧:“……?” “狮己先生。”千梧在面具后收起表情,冷漠道:“不要总是试图在副本里调情。” “我没有。”江沉叹一口气,“但你的面具真的很可爱啊。” 可爱这个词就不该出现在江沉的语言字典里。 千梧在面具后撇了撇嘴,“洗洗睡吧,我先洗。” “嗯,你先。”江沉在桌旁坐下,随手翻出一支笔一张纸,“我整理一下目前的线索。” 千梧走到浴室门口又忽然想起什么,提起一口气,扭头问,“你能不能把那俩胳膊从床底下拿出来?” “可以啊,你希望我放哪?”江沉低头刷刷刷地写着,头也不抬地问。 千梧面无表情地进入浴室,“放哪都行,最好别告诉我。” 客房很小,嵌套的浴室就更紧凑。 一进门右手边就是个很窄的洗手台,旁边是马桶,紧挨着是一米见方的淋浴间。要想在身后关上门,人得使劲往里靠靠,腿都要挨上马桶。 千梧最讨厌逼仄的浴室,看着里面狭窄的淋浴间忍不住开始怀念李葡副本的大豪宅。 “怎么了?”江沉从桌边站起来往床边走,路过开着的浴室门看了一眼,了然道:“嫌小?” 千梧:“嗯。” 江沉叹一口气,“凑合一下吧,明天我去摸索一下有没有大点的浴室。” 千梧一边听着他在背后的脚步声一边翻找抽屉里的毛巾,江沉走到床边,手撑着床弯下腰,床垫里的弹簧发出一些嘎吱嘎吱的声。 千梧想到他是要掏那两条胳膊,下意识往浴室里缩了缩,想要把门从身后关上。 然而他手刚刚要触碰到门,忽然静止,感受着身后的安静。 “江沉?”他忽然心里发毛,慢慢回头—— 好在江沉还在,只不过他蹲在床边低头看着床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动不动。 “江沉。”千梧立刻从浴室里出来大步走过去,“你怎么了,床底下——” 刚刚走到身边,江沉忽然伸手一把按在他身上,“别看!” 晚了,千梧已经蹲下了。 房间里的床脚很高,床下有近五十公分的空腔。在那幽暗布满灰尘的空间里,两条胳膊正在飞速滚动。蹲在近处的人甚至能听见地板上骨碌碌的摩擦声。 千梧感觉像有什么东西一把攥住了他的脊柱,刹那的恐惧令他浑身僵硬,江沉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那两条胳膊动得毫无逻辑,冥冥之中,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抓着它俩疯狂摆弄,如同小孩子玩积木,一会正反颠倒,一会左右掉个,过了不知道多久,其中一条胳膊忽然停住不动了。 ——它保持着一个竖着的方向,另一个胳膊跑到和它相同的高度,而后上下左右稍微调整了一下,让两条胳膊上缘下缘完全对齐,左右大概空了三十多不到四十公分的距离。 咔吧、咔吧,两声。 它们仿佛在虚空中对上了什么螺丝机关。 紧接着,那两条胳膊就在千梧和江沉眼睁睁的注视下,消失了。 屋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他们两个挨着彼此蹲在床边,谁都没敢喘气。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江沉才突然飞快说道:“间距三十五左右,很可能是肩宽。那东西是在凑齐一副人体,每一个不同的面具都可能对应着一部分人体,如果让它凑齐——” 千梧猛吸一口气,“问题来了,为了让大家都尽可能活着,我们应该阻止它凑齐人体。但如果那样——是不是反而算一事无成??” 到底该帮BOSS,还是该阻止它。 江沉起身把他也拉了起来,“房子里一定有其他线索,暂时还是要按照阻止它来行事。七个夜晚,这只是第一个,我们还有时间。得快点把这件事跟大家说,让他们不要再随便杀人了——” 话音未落,走廊外远处忽然传来巨大的门板撞击声,像有人踹门而出,紧接着两个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女人惊慌地喊:“救、救命!!救我!!救我啊,来人啊,救救我!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千梧和江沉飞快推开门跑出去,却见是胸口倒字的鹿己双眼红肿,边哭边喊,一路从走廊另一头逃命似地狂奔而来。在她身后追着的也是一个鹿头,代号鹿戊,鹿戊反手抓着一把梳子,梳子的另一头像尖刺一样锋利。 “鹿戊,你干什么!!” “停下!你是不是中邪了?!” 走廊上跑出来的其他玩家又惊又怕,想阻止又不敢上前,只能在她身后扯着嗓子喊。 鹿己已经跑到近千梧身边,鹿戊也很近了。隔着几米远的举例,千梧透过那个鹿头面具,清晰地看到了两双截然不同的眼睛。 ——鹿己泪水不止,瞳孔疯狂颤抖。而身后的鹿戊却仿佛一个活死人,双目空洞失神,像是失去意志的丧尸一样只顾着手持凶器靠近。 她嘴里喃喃道:“去死,去死,去死……” 鹿己吓疯,千梧和江沉的房间就是走廊堵头,她绝望地贴着墙哭喊:“救救我!救救我!” 千梧正要动,江沉已经先他一步从门里跨了出去,“你别动。”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控制仿佛被脏东西附体的女人,然而还不等他靠近,就见那人冲着鹿己挥起尖锐的梳子直向脸扎去。鹿己哭着往旁边挣扎,勉强避开要害,但那把梳子却扎进她锁骨下几厘米,鲜血瞬间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啊——”她发出尖锐的痛叫。江沉立刻上前一把反剪鹿戊的双手到背后,咬牙道:“来个人帮忙!钟离冶!” 钟离冶和彭彭赶紧跑过来,那女人不知为何力气大得惊人,三个大男人刚刚勉强控制住她,鹿己忽然爆发出一阵嘶吼的哭声,“要杀我!要杀我!你怎么不去死??给我去死!你去死!” 她喊着,反手拔出自己锁骨下的梳子,鲜血淋漓,她却一点完全不顾。说时迟那时快,江沉伸手拦了一把却还是晚了一秒,鹿己把那把梳子扎进了鹿戊的眼中! 早已失去灵魂的女人终于在三个男人的制伏下放弃挣扎,她缓缓脱力侧倒下。 面具上的眼洞漆黑冰冷,尖锐的梳子扎进那后面的眼球中,鲜血流淌,染红了面具,那个面具此刻仿佛终于不再冰冷。 “啊啊啊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鹿己一屁股坐在地上疯狂往后蹭了几步,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到墙,她又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推开江沉他们三个癫狂地往走廊另一头跑,边跑边喊,“杀了我吧!神经杀了我吧!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阴阳怪气尖叫道:我也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地板幽幽道:那你去死啊。 我不。小神经忽然一扭: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第114章 七日面具 房门紧紧关着, 彭彭坐在床边放空,过一会忽然趴下往床底瞄了两眼。 钟离冶拍他一下,“别看了,不是说胳膊自动消失了吗。” “我就看看嘛。”彭彭小声嘟囔。 鹿己已经跑没影了, 门外的鹿戊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消失, 最后只剩下两条腿。刚才那段歇斯底里的叫声却仿佛在走廊上挥之不去。 屈樱叹了口气, “安全起见,先别把拼接人体的猜测告诉其他人了。你们还记得别西卜吗?” 彭彭猛地绷紧后背, “提他干嘛?” 屈樱道:“副本流程虽然很不一样,但本质相似,BOSS在寻找几样东西, 而这些东西需要让很多活人死去才能凑齐。” 钟离冶抬了一下眼镜,谨慎道:“我认同。不管还有多少谜团, 副本任务流程已经算是清楚了。七天之内帮助BOSS完成拼接人体,需要每种面具的人都至少死亡一个, 我担心的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千梧。 猫狐面具,仅此一人。 江沉没看过来,他从回到房间后就一直眉头紧锁,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笔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 “诶。”彭彭伸手在他面前晃晃, “你想什么呢?” 江沉回过神来, 似乎欲言又止, 许久才说道:“我觉得面具多了。” 钟离冶挑眉, “什么意思?” “人体一般能分成几块?”江沉竖着笔轻轻点自己的手心, “头、上身躯体、胳膊、臀、腿。一共五个部分,可我们有六种面具。” 钟离冶想了一会,“或许还有脖子。” “脖子……”彭彭下意识摸了摸后脖颈, “靠,吓人。” 江沉神情不变,“好,那就算脖子。欢喜佛是手,鹿头是脚,还剩下恶魔、天狗、狮子和猫狐四个未知。这个副本真的只是纯粹拼拼图吗,死够类型的人就算完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彭彭小声说,“你咋不对劲,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猫狐只有千梧一个人这件事,我都要怀疑你是真是假了。” 江沉只是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因为不必担心。如果真是拼拼图,猫狐只有千梧一个人,那就不要拼。在我眼皮底下没人能动他,大不了完不成任务随机死一半。” 即使戴着冰冷的面具,那双眼眸中的坚定和冷漠依旧清晰。江沉的眼神只属于他,没有人能乔装的好。 众人陷入沉默,许久,一直没吭声的千梧忽然皱眉道:“我觉得,很分裂。” 江沉立刻转过头来,“什么?” “BOSS的态度很分裂。”千梧皱眉道:“它冒充笑甲出现时,反问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它,那句话让我感觉它对人类并没有多强的仇恨。但为什么刚才突然导致鹿戊发疯追杀鹿己?” 屈樱忽然想起来了,“恶魔乙说他听到两个嗅声,现在看来一个是笑戊,另一个是BOSS,这两个声音是分离的,说明笑戊当时并没有被BOSS‘附体’。也就是说,当时BOSS隐身状态和他俩共处一室,并没有做任何危险举动,无非是在一个人捧出一盒酸肉让另一人闻闻时,也好奇地跟着闻了闻。” “我不同意。”彭彭摇摇头,“两个嗅声只是其一,其二是恶魔乙看见笑戊忽然死死盯着他,眼神很不对。” 千梧站起来说道:“不行,得再去问问他。” “大晚上的,要不明天吧?”彭彭嘶了一声,“根据经验,副本里的晚上最好不要搞事情。” 千梧面无表情地拉开门,“根据经验,不趁晚上搞事情,永远别出本。” 彭彭:“……” 那两条大腿还在走廊上扔着,江沉索性勒令彭彭把它带回自己房间,“眼看着它消失后才允许睡觉”。 彭彭哭丧着脸,对着两条女人光溜溜的大腿鞠了好几个躬才敢行动。 * 恶魔乙开门开得不情不愿。 直到江沉一言不发站在他对面把他盯了个体无完肤,他才受不了地说道:“唉行了行了,说实话,我也觉得我可能杀错人了。” “怎么讲?”千梧立刻问道:“你不是一口咬定他有问题吗?” 恶魔乙咽了口吐沫,“起初是这样的。但刚才大家都看见鹿戊发疯的样子了,持凶当街追杀啊,那眼神,丧尸一样,卧槽老子现在回忆起来还浑身发麻。跟她一比——笑戊其实那个眼神压根不能算中邪了,那就不是一个体系的好吧!” 江沉冷声问,“那是什么体系?” 恶魔乙又不吭声了。 过了许久,他撇开视线看着地板,低声道:“其实在我决定挥刀前一刻,我在他眼睛里也看见了自己的眼神,就和他一样,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对方。只是当时我鬼迷心窍了,没多想就决定杀他保平安。” 千梧和江沉不吭声,他想了想又说,“刚才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如果当时我们的眼神相同,那说明他可能也是同时听到了第二个嗅声。就像我怀疑他一样,他在那一瞬间也以为是我有问题,所以才会那样盯着我——” 千梧不想听了,打断他道:“你刚说你鬼迷心窍了,明明看见他眼中你自己的倒影,还是决定杀他?” “嗯。”恶魔乙点点头,颓然地一屁股坐在床上,长叹一声,“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决定——就是那一刹那,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就觉得他非常可疑危险,尖刀就在手边,我就……我觉得这个房子有点邪,我平时做事还算冷静谨慎,绝对不会这么神经质,就像、就像上头了一样。” 从恶魔乙房间出来,走廊上已经空空荡荡,千梧和江沉走在一起,千梧低声道:“所以可以确认,刚才在厨房里,那个东西并没有附体或诱导任何人,它只是在恶魔乙说肉酸了来闻闻时感到好奇,凑过去跟着一起闻了闻,结果没想到那俩人自相残杀了。” 江沉嗯一声,“基本可以这样认为。但是这样一来,这种死亡触发机制就和刚才的鹿戊完全不同。” “或许有两种机制。”千梧淡淡道:“前面的副本里都是多种死亡触发,也不足为奇。”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彭彭他们屋,江沉推门进去问道:“腿呢?” 正坐在床上自己给自己顺毛的彭彭一滞,“咔咔两声就消失了……我说,你能不能别淡定的跟一走一过菜市场问鸡腿还剩不剩似的?” 千梧本来也觉得发毛,听到彭彭的描述后突然没忍住乐了两声,彭彭立刻又死死盯着他,片刻后糟心地挥挥手,“快走快走,你们两个魔鬼!!” 浴室里有哗啦啦的水声,显然是屈樱在洗澡。 旁边的钟离冶起身道:“你们两个问出什么了?” “他承认杀错人了,当时鹿戊的反常行为完全和他一样,只是被嗅声吓住了。”千梧叹一口气,“所以基本可以判断厨房里那东西没有直接的恶意,跟刚才发疯的姑娘不一样,房子里可能有两种鬼怪,大家晚上还是小心点吧。” 钟离冶点点头,“你们也是。” “我回去洗个澡就睡觉了。”千梧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肩膀,本来要洗澡的,被那两条胳膊打断,后面事情就又一桩接一桩。 回到房间,江沉找了块毛巾沾湿把床底刚才放胳膊的地方擦了擦。千梧把自己关进狭小的浴室洗澡。 原本他对这个浴室不满到了极点,只想简单洗洗就算。但打开花洒却发现热水条件很好,水压充足,水温稳定,微烫的热水沿着脖颈浇到身上的皮肤,刚才那些血腥和对着三十多个冰冷面具的恐惧好像都没了。 千梧在热水下发了一会呆,许久轻轻叹气。 副本归一码,里岛归一码。 上次显然是神经给他们的线索岛。彭彭钟离冶屈樱都顺理成章在岛上找到了各自的神经入口,偏偏他和江沉没有。 简直离谱,既没有共同接触的东西,也没有共同相处过的场景,他当时算半个心理疾病患者,江沉一直好端端地,怎么就两人被抓进来放在一条船上了。 还有猫狐……从温泉副本一直到现在,画像、里岛里的《无名》、这次的面具,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 千梧想到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戴着面具洗澡。 面具很邪门,摸起来厚重冰冷,戴在脸上却并没有什么不适感,洗澡时甚至能忘记它的存在…… 千梧随手拽下面前挂着的浴巾,浴巾后的墙上猝不及防露出一面镜子来,镜子里一只人形猫狐正在洗澡。 他差点被自己送走。 无语。 千梧匆忙擦干身上的水,立刻把浴巾挂回去遮住镜子,在狭窄的空间里穿好衣服拉开门出去。 江沉在外头站着,正在摸索墙壁。 “找到什么东西了吗?”千梧擦着头发问。 江沉摇了摇头,又摸了摸墙才说,“没有。” “我觉得房间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重要线索,明天还是去翻翻那些没人住的工具房或者仓库吧。”千梧叹口气,走到床边坐下,“热水还不错,只不过得小心浴巾背后挂着一个镜子,戴着面具洗澡真诡异。” 江沉点点头,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摸过了墙又摸摸桌子,拉开抽屉,手捏着抽屉上的圆形拉手攥了又攥,像没见过似的,又把抽屉推回去。 千梧擦头发的动作忽然一顿。 那个抽屉江沉早就翻过了,早前做笔记时的纸笔就是从抽屉里拿出来的。 江沉又推开浴室的门进去,千梧坐在床上往前倾了倾身子,见他伸手摸着他刚才说的浴巾,摸过后又攥了两把,像在感受那种毛绒绒的质感。 “江沉。”千梧忽然开口,声音平静道:“这么久了,手边没有相机也没有镜头,你说等我们出去,我还能继续做摄影师吗?” 那个身子一顿。 千梧注视着他,他只停顿片刻,而后继续检查浴室,一边到处翻看一边说道:“眼下不要想这么多了,这个房子这么怪,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检查一下?” 千梧没出声,许久,等那个“江沉”回过头来,他终于对视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黑眸。 他无声一笑,“行啊,从哪开始检查,你说吧。”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想了一会,“你说呢?” “我说?”千梧挑眉,随手在身边床上拍了拍,“先检查这个床头板吧,枕头背后的床头板有好几个抽屉,我不太敢拉开。” “好的。”那个“江沉”闻言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朝他走了过来。 擦身而过的瞬间,千梧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和江沉一模一样的身材,除了说话会有纰漏,眼神会有纰漏,其他地方都天衣无缝。 虽然双手双脚从其他体型的玩家身上收集了,但此刻看起来都是狮子类型的模样。 “怎么了?”江沉回头问他,“你怎么不动?哪里不对吗?” “没怎么。”千梧冲他一笑,“看你身材真好,喜欢你。” 对方愣住了。 他迟疑道:“喜……喜欢我?” “是啊。”千梧笑得更明朗,“最喜欢你了。” 对面那双眼睛里露出绝不该属于江沉的手足无措,甚至还有赧赧羞涩,许久,那个东西小声道:“我,我也挺喜欢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拍拍地板:喜欢你。 地板:…… 小神经用力拍拍地板:喜欢你啊! 地板:…… 小神经:你聋了吗!! 地板:我说不出口。 第115章 七日面具 意外收获一句“喜欢”明显拉高了那个东西的心情, 但他仿佛拙于表达情感,揣着那股激动劲不知所措。 千梧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他很听话,让检查床头就检查床头, 手覆上去摸索半天, 小心翼翼抠开最左边的抽屉, 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千梧道:“还有两个抽屉。” 床头的三个暗格都是空的, 他早就检查过了。他只是想拖着时间,江沉不知道去哪了,他想等到江沉回来, 看看这东西会有什么反应。 对方绕着床走到另一边,拉开右边的抽屉, “也没有。” 还剩下中间一个暗格,床板中间有一个镂刻的纹饰, 中间的暗格便比左右两边都往下沉, 手抠已经陷进床垫背后了。那东西一手撑着床,有些费劲地侧身过去,勉勉强强够到了手抠,抠开抽屉借着缝隙看了一眼, 摇头道:“都是空的。” 他松口气起身抻了抻衣服, “还有什么要检查的吗?” 千梧只是看着他, 回忆着刚才那明显不合逻辑的动作。 “屋子不大, 床倒不窄。”千梧语气平静道:“中间的抽屉好难够, 刚才我都怕你没撑稳栽到床上。” 对方闻言好脾气地笑了笑,“不会。” 千梧看了他一会,忽然说, “你坐一会吧,我给你倒点水喝,我洗澡前你不是说渴了吗?” “是有点渴。”那个东西立刻搭话,“我自己倒水。” 他毫不怀疑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 热水是千梧进去洗澡前烧的,盖子没揭开,这会最起码有八九十度。杯子拿不起来,他用手帕垫着举到嘴边,刚吹了两口,热度就透过手帕传到指尖,不得不又放下。 “喝水吧,我专门给你烧的。”千梧在他身后说,语气里没有半点退让,“一直以来都是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最近怎么突然不听话了?” 对方闻言明显开始犹豫,过了一会,他迟疑着弯下腰,嘴巴靠近杯子吹了半天,咻咻抿了两口水。 千梧似乎没了耐心,“你坐下喝,坐下不就不用非得拿起杯子了吗?这么高的个子,猫着腰干什么?” 那东西闻言没有再看他,反而彻底背转过身,指尖在杯壁上若即若离,像在试探。 他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帕子也不垫,拿起杯子到嘴边咕咚咕咚就是两口,烫得斯哈了两声,还有水沿着面具边流下来。 啪一声,杯子被放回桌上。 他委委屈屈道:“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凶我。” 千梧看着他,“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愿意坐下,还是无法坐下。” 小小的房间里仿佛忽然被抽干了空气,安静到可怕。 千梧从背后看着他,过了足有十几秒,对方的耳朵尖忽然颤了颤,像是有所警觉。紧接着,他回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脚。 “你今天晚上对我的态度好差。”他不自然地嘟囔着,“我出去跟别人说说话。” 千梧心里猜到大概是江沉要回来了,但他不拆穿,只是看着那个东西走到门口,他刚刚拉开房门,千梧忽然问,“房子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鬼怪,对不对?” “什么意思?”对方一下子回过头,下一秒意识到自己说破了,又有些尴尬地沉默。 千梧上前一步,“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它采取手段诱导人类自相残杀,帮你攒你需要的部件,对吗?” 那家伙没有说话,虽然隔着面具,但千梧却仿佛能看见他在面具后皱起了眉。 这个东西并不完全通人性,但喜怒哀乐却十分外露,这一刻明显不高兴。 走廊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就连千梧都听出来江沉要回来了。 他自然也听出来了,手按下门把手,一字一字道:“我——只是天真。” “……?” 下一刻,那东西一把拉开门,江沉刚好站在门外,两个狮头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江沉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东西就在他和千梧和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忽然消失了。 半晌,江沉震惊道:“怎么回事?” “你去哪了?”千梧反问。 江沉说,“去看了一眼鹿己,她精神状态很不好,房门都没完全关严,但人已经睡着了,时不时还在床上抽搐。” “噢。”千梧走到他身边把门推上,低叹一口气。 “刚才那位是房子里的第一种东西,貌似无害,像个缺爱的小朋友。”千梧说着顿了顿,有些难以置信道:“它总结它自己为——” 江沉下意识前倾,显然以为自己将要听到一条重要线索。 千梧面无表情道:“天真。” 江沉:“……” 千梧:“……” * 已经过了凌晨三点,江沉终于洗完澡,两人一起坐在床上。 “仅仅是第一夜,一波三折,信息量有点大。”江沉手上还习惯性地拿着一支笔一张纸,纸上有树状图似的结构。那是他思考时常常无意识画的,只有树状图,没有文字,只有他自己能回忆起每一个分枝代表什么。 “像你所说,它能走能摸能拿,但却不能坐下,这完全和目前已拼凑的肢体相对应。”江沉分析道:“它显然不是人类,但它对人类有接近的欲望,甚至愿意以顺从表达友好。虽然它能变化人形,但只有真正收集到人体部件时才能解锁对应的行动能力。” 千梧点点头,“他有手和脚了,但没有屁股,还不能坐下。” 江沉闻言笔尖顿了顿,言简意赅评价道:“真惨。” 指挥官先生评价完这一句后似乎有些走神,千梧想了想又分析道:“我问它,房子里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凶残的东西,那个东西负责诱导人杀人,帮它凑齐身体。它好像很生气,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强调自己很天真……呃,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这种自我介绍法。” 江沉没吭声,千梧扭过头,发现他还在出神,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我在想,它收集的胳膊是男人的,腿是女人的,最后的性别是不是主要靠屁股来决定?”江沉低声道。 千梧:“?”这是这种时候该考虑的问题吗? 江沉摆摆手,“当我没说。我听见你刚才说的了,以它的反应推断,另一个东西可能是它很信任甚至崇拜的角色。你说它像个古怪的小孩,那另一个东西——” “可能是它妈妈。”千梧想了想,“或者是主人,总之是它的权威者。” “睡觉吧。”江沉放下纸笔搂着他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你都困得睁不开眼了,有事明天再说。” 江沉的声音很轻柔,即使隔着一张冰冷的狮头,千梧也没感觉到什么膈应。 副本里的面具似乎很让人舒适,看着冰冷,但很快就能适应,或许这算是神经的一种人性化。 想到这千梧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再睁开眼时间已经到下午一点,他坐在床上默默无语了一会,打了个哈欠。 江沉推门进来,眼眸中有些凝重。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千梧打着哈欠问,“很严肃的样子。” 江沉摇摇头,“挨个辨别过,全员都在。现在他们各自去找线索了,只是个个都很独,经历过昨晚,现在这帮人连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局势很不乐观,但这正是副本存心设计的。 千梧叹一口气,“那你干嘛阴沉沉的,指挥官没带过散沙兵?” “不是。”江沉说,“我是觉得今天所有人都比昨天更警惕了,照着他们这个状态下去,别说瞒着,就算告诉他们房子里至少有一个怪物对人类没有恶意,他们也早晚自相残杀。” 千梧问:“你怎么想?” “我没有想法。”江沉语气平静,“不要轻易自相残杀,这句话已经跟他们重申过很多次,我没有义务一遍遍提醒。他们这样,用不了多久那个东西就会收集齐所有需要的部件。” 千梧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具,心里还真怪害怕的。 如果真要死在副本里,他十分希望能留个全尸,像其他人一样全身化了只剩下一个器官什么的,也太吓人了。 屈樱留了饭,简单吃两口后五个人就开始找线索。 这个副本邪门,江沉也不主张大家分散,哪怕效率低点也要确保五个人都在眼皮子底下。 千梧把小仓房的橱柜一格一格拉开,说道:“其实被冒充也无所谓,反而有机会多观察观察那个家伙。显然它目前没有恶意,只是个有点好奇的小鬼。” “还是算了吧您。”彭彭一边翻东西一边吃着一块小面包,他吃东西的时候屈樱拒绝看他,因为就像看着一个笑呵呵的大佛往嘴里一口一口塞,画面过于诡异。 彭彭边嚼边嘟囔,“等我们对第二种东西也有点基本了解您再开始秀,现在一切不明,很多线索还是脑补出来的,我心虚。” “没什么可虚的。”千梧坐在地上检查那些小格子里的东西,平静道:“第二种东西杀人的法宗是蛊惑你杀别人,又不是蛊惑你自杀。人要杀人总比鬼要杀人好躲,如果不小心是你自己被蛊惑,出去副本给死者磕个头也就罢了。” 彭彭闻言吓得一愣,立刻回头看着他,“喂喂,这话是你说出来的?” “是我说。”千梧依旧平静,“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规则罢了,没什么不能接受。” 江沉在旁边点头认同:“悲悯生命并不等于无条件仁慈。” 彭彭啧啧感慨着继续找,五个人关在一个小房间里,聊着聊着也觉得气氛没那么可怕了。 房子里很多间小仓房,每一个里面都塞满了橱柜,大大小小的抽屉格子不计期数,每一个格子都塞满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翻查难度很大。”江沉一边冷漠地刷刷刷翻着一个本子一边说,“根据经验,这反而说明有很大几率藏着线索。” 抽屉里的东西确实杂得惊人,有手表,有手帕,有男男女女的内衣,甚至还有假发。至于一些破笔烂书的杂物就更不用说了,千梧从第一个格子翻到最后一个,一无所获,只觉得浑身要散架子。 他长叹一声,“我开始后悔昨天话不投机惹怒那个家伙了。早知道就多说几句好话,直接认个朋友让它带我找线索。” “冷静。”江沉幽幽解释道:“这位玩家,不要忘记你这个副本的第一要义是保命,第二要义是把负三的冷静分摆正,推进副本线索不指望你。” 千梧叹气,“我知道。” 正沉溺于翻破烂,楼下忽然传来结巴的吆喝声。 “大大大大大大家!!!油油油油油油发——现!!” 彭彭醉了,“人生头一次听到这么震耳欲聋的结巴。” “我也。”屈樱叹气。 结巴连续喊了好几遍,差不多喊下来一半人。他不甘心地站在大厅大声说教,劝说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不要各行其道。一通七八百字的感言被结巴成了上万字,千梧听了半个多小时,耳膜快要被击穿了,原本下来的一半人除了小分队之外全走光。 结巴嗓子都累哑了,叹口气,绝望道:“他们真带、带不动。看看看、看不起结巴。” “我们看得起你。”江沉问,“你到底什么发现?” 结巴说,“我我我,我发现房子很——大,但但,但屋屋屋子都都都很小!” 江沉点点头,“确实如此。但我们昨天一进来就到处墙壁敲过了,都是实心墙,并没有空腔。” 结巴问,“我我我,我四、嘶嘶嘶嘶嘶嘶——” 千梧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不,你写写?”他敬重地给结巴递纸递笔,“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感觉你要说的话多,这样能快点。” 结巴倒没有不高兴,把笔纸接过来了,“可,可以。” ——我四处转过了,房子里的客房都差不多,但是浴室分两种。差不多三分之二是浴缸,还有一些是淋浴间。淋浴间有什么奥秘我不知道,但浴缸不对劲。浴缸太厚了,我怀疑缸底有东西。 江沉挑眉,“打破检查过了吗?” 结巴一愣,开口道:“没……” 江沉问:“为什么不检查?” 结巴:“我、我我我、我不敢。” “你这个胆竟然能活过九个副本吗。”江沉闻言转身上楼,“现在就去看看。跟你一个屋子的狮乙呢?” 结巴叹了一口气,“他他他,他嫌我结巴还还还能说,坚坚决不跟我一起起起了。他他他说他宁可死也不不不——” “宁可死也不跟你做室友了,好的。”千梧忍不住替他把话说完,对方很好脾气地点点头,还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江沉一边上楼梯一边淡淡道:“你脑子很灵光,但做事没谱,是怎么走到这么后面的副本的?” 结巴叹气,“说说说起来,我我的结巴还还救了我呢。” “怎么讲?”彭彭好奇地凑过来,“遇到和你一样结巴的BOSS了吗?” “不,不是。”结巴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有一个副本,最最最难的一个。BOSS也也伪装,只要完整回、回答一句话就就死了。但但但我一一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她,她,她,她累了。” “……” 钟离冶长叹一声,“确实,能够理解她。” “我们也累了。”彭彭语重心长道:“得治治,小兄弟,不能任由发展。” 结巴笑甲的房间很乱,床上被褥滚成一团,桌椅板凳也不在该在的位置上,他说他昨晚睡觉时怕有东西进来,用桌椅堵着门。 江沉简直无语了,笑甲却坚持说前九个副本他都是靠这招活命的。 这里的浴室虽然是浴缸,比千梧房间里的长了一点,但宽窄没变,仍然小得令人发指。六个人绝对不可能同时在浴室里站下,最后是江沉钟离冶在浴缸旁,千梧勉强把自己塞在洗手台旁边,屈樱彭彭和笑甲只能外边站。 笑甲把人领进来,自己不敢进,只在外面吼道:“小小小小心啊狮狮——” “别狮了。”千梧叹气,“他没事,你别打扰他就行了。” 笑甲哦了一声。 浴缸确实有问题,缸底的座基本有缸里一半深度,导致整个浴缸高的离谱,像笑甲那种个不高的人想进去得踩个小板凳。 江沉蹲下敲了敲,声音薄的发脆。 他敲了半天,说道:“这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什么意思?”千梧一个激灵。 江沉说,“缸壁很薄,但里面压根没有空腔那种回音,说明已经快被塞满了。” “你们往后退退吧。”钟离冶拿起一个小仓房里翻出来的斧子,说道:“我们把它破开。” 笑甲好像没见过这么简单粗暴的大阵仗,退到外头还一个劲抻着脖子瞅,又怕又兴奋的样子。 江沉说一不二,斧子拿在手里,一斧劈裂浴缸,顺着巨大的裂缝又往下狠劈了两下,陶瓷碎屑粉末满地,浴缸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完全劈裂。 裂缝终于蔓延到底部时,江沉动作忽然一顿。 紧接着,一股腐烂的味道在狭窄的浴室里蔓延开,屈樱掉头就往外跑,彭彭则直接yue了一声。 “别过来了。”钟离冶的声音努力维持镇静,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笑甲在后头捏着鼻子问,“里面是什么啊?不会是很多很多尸体吧,我靠!” “不是很多很多尸体。” 江沉放下手中的斧子,望着裂沟里刚刚露出的冰山一角。 “是很多很多腐烂的肢体。”他用尽可能平板的语气叙述,“有胳膊,腿,臀部,躯干,和头。” “头有点像那些船夫,没有五官,只有一层皮。”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啊,天气突然凉了。 地板:这就是你鬼畜摩擦的理由? 第116章 七日面具 那些腐烂的臭味凶猛地顺着浴缸裂沟扑出来, 千梧只来得及强迫自己瞥一眼,强烈的呕吐感便翻涌而来,他立刻转身往外,一直走到房间门口, 把房门也打开了。 江沉跟在后面出来给他顺了顺背, 虽然隔着面具, 但只透过那双凝重的黑眸也可知江沉现在脸色也难看得紧。 只有钟离冶和笑甲留在了原地,钟离冶拿毛巾捂住面具的口鼻处, 现拆了一根挂毛巾的杆子顺着裂缝捅进去,不断往里扒。 “你你你还要干什么啊我kkk靠!”笑甲站在门口捂着自己面具,“昨晚老老子还还在这个浴缸里快乐泡泡泡泡浴呢!” 刚去外面呼吸了一圈新鲜空气的彭彭回来听到这句差点直接跪了, “老哥,别说了, 你不怕啊?” “怕、怕什么!”笑甲改用双手捂面具,“就、恶心!” 恶臭越来越浓郁, 千梧真的受不了了, 两步走到走廊外。他本想回自己房间,突然想到淋浴间又指不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硬是被恶心的贴墙站着哪也不想去了。 大家都跑到走廊上来,过了差不多十分钟, 钟离冶才从里面出来。 “怎么样?”彭彭立刻上前。 钟离冶却远远一抬手, “别靠近, 我一身味。” 众人默默再后退半米。 彭彭咬咬牙还是上前去, “没事, 没人嫌弃你,等会洗洗就行了,你都看见什么了?” 钟离冶语气凝重, “残肢能拼六个人,从腐烂程度来看最远的至少有两三个月了,最近的也就几天前。” “几天前??”彭彭瞪圆眼,下一秒脏话飚了出来,“我草他妈!!” “这不是最诡异的。”钟离冶说着喉结顿了顿,看向千梧,目光最终定在江沉脸上。 “只有五个部位,没有脖子。”他轻声说,“脖子这个部位被头和身体分吃了,上下都多出一块,拼一起刚好是脖子。江沉你是对的,面具多了。” 千梧心里轻轻一颤,但是没有说什么。 江沉斟酌片刻后道:“先不管,去淋浴的房间看看。” 臭味席卷了整条走廊,单独行动的那些人也不得不被引了过来。 大家连续开了三个淋浴式的房间,洗手台、马桶水箱、隐蔽的镜子后的墙全都破开,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狮乙看着一地的碎砖片,“你们确定每一间浴缸房都藏着残肢?” “刚才又去其他人房间敲着听了三个。”彭彭咋舌,“听声全一样,你要是好奇就自己拿斧子劈去,我们拒绝二次伤害。” 狮乙叹了口气,“不劈了,只开了一个就这么大味,二十间客房可有十二间都是浴缸。” 代号是天狗丁的女人小声哀求,“我们可以重新组合一下房间吗?我不想睡在浴缸房了。” 像是都在等着这句话,她刚说完,住在浴缸房里的所有人都躁动起来。 然而一通抱怨后,人群中忽然安静下来,侥幸住淋浴房的没有人提出愿意接纳。 千梧打量着他们,面具后那一双双眼睛里藏着无数的算计和怀疑。这个副本里玩家分裂得比他想象中更加迅速和严重。 彭彭说,“我们小队的可以住一间吧,能让出一个淋浴房。” 还不等别人说话,江沉就道:“那就让笑甲住吧,你的房间现在没法住人了,优先最需要的人。” 这句话堵住了那些跃跃欲试的人的嘴,但很快就有人申请和笑甲做室友。江沉没管他具体怎么跟人协商的,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千梧跟了上来,刚才搜索几间淋浴房时没动这间,江沉显然是没有完全放心。 他等千梧进来后就反锁了门,进去把浴室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搬开,墙壁地板挨个敲了听。 “有问题吗?”千梧问。 江沉把那面镜子挂回墙上,又用浴巾重新遮盖好,“暂时没有。” 千梧想了想,“可能副本就是这样设计的,三分之二的房间是浴缸房,一旦被破解线索后就很难有人安心住,剩下三分之一的房间是淋浴房,可能是安全屋。” 江沉却没说话,他在狭窄的浴室里来回走了几圈,甚至抬头去拧了灯泡,仍然一无所获。 “我不太相信这两种房型一个有线索、一个没线索。”他低声道:“我只相信它们有不同的线索和不同的获取方式,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我们没找到。” 千梧点点头,走出浴室,打量着这间小房间。 “今天就是第二个夜晚了,今天过去,我们只有五天破解房子里的谜团。”他回头对江沉说,“我觉得等下去不是办法。” 江沉语气坚决,“那你也不要想今天住到浴缸房里去。” “我没那么想。”千梧下意识反胃,真的干呕了一下,定了许久才摆手解释说:“我只是希望昨天那个东西多把主意动在我们的人身上,或者说,我们不能再一起行动了,给它创造一点机会吧。” 外头的人已经分好了,笑甲挑选了两个狮头一个恶魔跟他同居,分别是恶魔甲、狮甲和前室友狮乙。 其实意愿最强烈的是天狗甲,都已经进了副本,大家倒是不在意男女同居的问题,但那个小姑娘有点惨,一看见刚才浴缸里的景象直接吐了出来,一部分吐在了面具里,由于副本禁止摘下面具清洗而惨遭结巴嫌弃。 “昨天那个疯了的呢?”千梧扫过外头的人,“她怎么不在?” 天狗甲被众人排斥在两米之外,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说,“她疯疯癫癫的,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翻,念念有词找妈妈。” “那,那,那是真的疯了。”笑甲叹一口气,“可惜。” 狮乙拍了拍手,“各位,距离七日之约还有五天多一点,我们现在发现的所有蛛丝马迹,除了让我们自己人心惶惶之外没有任何作用。接下来还请各位继续努力,我无所谓有独狼贪功不分享线索,只要能推进副本进度怎么都好。五天之后随机死一半人,这个结果大家都不愿意看到吧?” 众人默默点头,又各自散去。 千梧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开时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两个人是走在一起的。笑甲和狮乙算是在一块,但也是笑甲强行贴上去。他说自己怂,要傍一个狮子大佬保驾护航。 “其实我有一个疑问。”钟离冶轻轻扶了扶面具,就像从前扶眼镜那样,“为什么那些头上的五官会被抹去,和外面的船夫一样?” 彭彭说,“可能这个副本与船夫有什么联系,有船夫参加过这个副本,神经给了失败玩家一个复活的机会?” “不太像。”江沉摇摇头,“失败就是失败,如果失败者还能获得复活机会,世界上的很多秩序都会被打破。” 钟离冶闻言叹气,“既然你说绝不可能,那就是不可能了,反正神经随你。” 江沉没回答,他似乎也想不出答案,过了一会他转向千梧,“怎么不说话?” 千梧抬手轻轻摸着自己的面具,“我在想我自己,我是什么。” 五种面具,对应人体的五大部位。那五块人体能拼成完整的人,却是无脸的人。 无脸代表什么呢,就像外面的船夫那样,被剥夺了独一无二的标识,甚至不能称之为人。 但那个东西一直在搜集人的躯体,它不懂但又好奇。显然,它是想成为真正的人类。 “我可能,是脸。”千梧忽然说。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很可能是脸,就像我和前面副本里那么多BOSS都有些像一样。” 彭彭没吭声,但是肩膀缩了起来。 千梧脑海里忽然回忆起那两个死去的人,身上其他部位消无,只剩下BOSS需要的那一块。 如果是他,难道会只剩下一张脸皮吗? “也有可能是画。”江沉忽然道。 “嗯?”千梧回头,“什么?” 那双黑眸依旧沉静,对视上时会让人感到心安。江沉冲他无声笑了笑,“我觉得可能是画,如果你想,你能把人画得像照片一样真实,虽然在空白的脸皮上作画听起来也很诡异,但我们不妨找找试试,也许房子里会有些画笔和水彩。” 屋里传来冲水声,片刻后屈樱从里面出来,“他们都走了?” “嗯。”彭彭唉了一声,“人心不齐啊,其他副本玩家好歹貌合心离,这帮人连貌合都做不到。” 屈樱没吭声,往走廊另一头张望了一会,鹿己的房间门开着,里面那个女人疯疯癫癫地来回跑,时不时甩出半截马尾在空中。 屈樱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想看清,但刚一路过笑甲原来那间房,她立刻往旁边蹦了两下,发出一声噫。 “好臭。”她说。 千梧心里一激灵,不动声色地抬眼向她看去。 江沉彭彭和钟离冶也都抬起头来,四个人在背后盯着她。 屈樱似乎比平时活泼了一点。 她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那间房的门把手,把原本就关严的门又推了推,倒退两步,“噫——” “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样。”千梧忽然道。 对方闻言动作一顿,而后又好好地笑起来,“有吗?” “嗯。”千梧淡淡点头,“好像比平时好动。” 那个‘屈樱’闻言明显松了口气,改换上有些哀怨的口吻说道:“能不好动吗,所有人闻了这味都受不了吧,不过我确实站累了。” 她说着,径直走到布满灰尘的窗台旁,一屁股坐了下去,还往里面蹭了蹭,看着千梧。 就像在显摆,看啊,我会坐了。 千梧后背倏然一僵。 昨天,它还不会坐。现在只死了笑脸佛和鹿头,一个是手一个是脚,它不应该能够坐下。 除非,又有新一类面具的玩家死了。 冷汗顷刻间爬上了脊梁,千梧不动声色地用胳膊碰了碰江沉,江沉平静道:“坐着干什么,没人让你坐。” 那个‘屈樱’嘁了一声,“不是你们说我懒吗,我也没多懒,不就是爱坐了一点嘛。你们这些人真不够朋友,还好我们是好朋友,不然我就要生气不理你们了。” 千梧打量着它,“我看你不像是会不理我们的样子。” 这个鬼怪的伪装本领其实很差,在它开口说话前,能够完美骗过所有人,但一旦说话就会暴露,只因为它实在太不通人性,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像个天真的小孩。 那东西哼一声,“那你试试咯,我的耐心可是很有限度的。” 千梧不语,更审视地盯着她。 这样的鬼怪,会是杀掉那么多人,还把残肢藏在浴缸里的东西吗? 钟离冶凑近在耳边低声道:“我和彭彭去查查谁出事了,你们稳住。” 千梧不动声色点头,目光瞟了一眼房门。 屈樱在里面上厕所,随时可能出来。等到她出来,这个家伙就会消失。 江沉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说道:“别傻坐着了,千梧说他饿了,你跟我们去厨房吧,给他做点吃的。” “啊?”对方被这话吓了一跳,一下子从窗台上蹦下来,“做饭?” 她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露馅,又赶紧点头道:“行啊,做饭,走走走。” “不用太复杂……”千梧虚假地笑笑,边走边在脑海里疯狂思考什么样的菜肴能简单到不拆穿这家伙。 江沉忽然平静问,“会冲奶粉吗?” 千梧:“…… ?” ‘屈樱’眼睛一亮,“会!我当然会。” 江沉悠闲道:“昨天好像在橱柜里看到了奶粉罐和糖罐,劳烦给千梧冲一碗甜甜的奶粉吧。冲奶粉最需要大厨,一般人冲不出那味,千梧都喝不惯。” 千梧:“……” 江沉在侮辱BOSS。 ‘屈樱’更加兴奋地点头,“好啊好啊,哎,也只有我这种大厨能完成这么高难度的食物了。” 千梧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索性把江沉和那个BOSS甩在身后,领先了几个台阶下楼,边走边注意着时不时出现的其他玩家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各自找线索,三十多人忙成了一盘散沙。 走到厨房门口,江沉在背后问,“除了我们这几个好朋友,你还有很重要的人吗?” 千梧下意识放缓了脚步,走进厨房一边慢慢地拉开橱柜一边听那家伙的反应。 “没有了哇。”那家伙忧忧伤伤地叹一口气,“你们就是我的全部,起码现在是全部。” “那——”江沉想了想,“那也无所谓,好朋友不需要太多。对了,你有什么很讨厌或者很怕的人吗?” 千梧已经拿到了那罐奶粉,安静地回头看她的反应。 那个东西否认得很自然,没有丝毫犹豫和思考的痕迹,“没有。我很孤独的,你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她话音刚落,忽然顿住。 厨房里一片静谧,千梧和江沉一个在她面前,一个在她旁边,都死死盯着她。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仿佛被人点了穴一样,过了许久,忽然猛地打了个激灵,又恢复了正常。 “怎么了?”千梧紧张地问。 那东西摇摇头,过一会忽然笑起来。眼睛弯弯,即使隔着面具,千梧也能感觉到那是一个甜甜的笑容。 她有些生硬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我本来不怎么饿,只想给你冲个奶粉喝,但现在我也饿啦。” 千梧倏然一愣,江沉也僵住了,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她说着话,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那个声音越来越响,她揉着自己的肚子就像对待一个新生的小宝宝那样新奇又喜悦,还自言自语道:“啊,有饿的感觉了,真好,真好。” 笑甲的叫声忽然划破整个房子。 “死、死、死人了!!又又又又又——” “又死人了!!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笑甲:又又又又又又—— 小神经:又又又,切克闹! 地板:闭嘴,好吵。 第117章 七日面具 最新的两个死者一个在三楼仓库, 另一个在二楼楼梯口。 笑甲在三楼找线索,上个厕所出来就看见了尸体,原本打算努力淡定跑下楼找人,但没想到到转角遇到爱, 碰到的第一个人都凉了。 千梧和江沉赶到时, 除了真正的屈樱其他人都在场。 大概是有恃无恐, 那个伪装的东西竟然也没跑,头很铁地继续跟着他俩, 丝毫不觉自己已经被看穿。 千梧在人堆里找到钟离冶,“知道一个喜欢和哥哥玩心灵守护的小女孩吗?” 钟离冶神色平静,“知道, 她喜欢一个人呆着,那样会很有安全感。” 千梧点点头, 心里松了口气。屈樱平安无事,八成是钟离冶他们怕她和这个假的撞见, 故意没让她跟出来。 伪装成屈樱的那个东西好奇地转过头, “什么是心灵守护?什么小女孩?这是个故事吗?” 千梧对她笑,“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你都记不住,别问了。” “哦。”那个东西很乖巧地又扭过头,和所有人一样看着热闹。 他们来得晚了, 尸体已经消无, 只剩下衣服和面具。衣服上的代号显示两个死者一个是狮丙, 另一个则是昨天还杀了别人的恶魔乙。 千梧对狮丙的印象很淡, 这人似乎只说过一两句话, 和所有狮头一样沉稳冷静,并没有什么特别。 笑甲扯了一张纸,飞快地在纸上写。 ——“狮丙在三楼储物间死的, 当时已经化没了,只有衣服和面具。恶魔乙在二楼楼梯口,路过时明明还有一截身体,正要喊,身体也没了。” 在这东西伪装屈樱从屋里出来,一屁股坐在阳台上时千梧就知道有“屁股”对应的面具玩家死亡了。看来狮子代表屁股,恶魔代表躯体,昨天死亡的笑脸佛代表手,鹿头代表脚,现在只剩天狗。 围观的三十多人没人有空同情死者,一个恶魔说,“越来越嚣张了,杀人肆无忌惮。” 有人应和,“是啊。那个鬼怪不会在杀人拼凑人体吧,前两个死者都会剩一块部位,这次连部位都不剩了。” 他说着转向江沉,“手和脚好像都是你们收着的,它们消失了吗?” 小分队几个人原本站在一起,气氛忽然有些紧张。 千梧不动声色地瞟着江沉,江沉倒很坦然,“消失了,我们也怀疑是在拼凑肢体,所以天狗玩家要小心点。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我们还不确定这个副本的任务流程,到底该不该让那东西拼。” 那人闻言叹气,“这个房子里的东西对人类好大的恶意啊。” 话音刚落,千梧忽然感觉身边的‘屈樱’拳头攥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一嗓子调门很高,大家都看了过来,千梧在下面不动声色地攥住她的手腕,看向刚才说话的玩家:“胡说八道什么,你就不怕激怒对方遭到报应吗?” 众人闻言点点头又正常地转回去,千梧死死拉着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想被大家当成异类么。” 那东西一下子平静下来,她抬头看着千梧,面具眼洞后是一双有些哀伤的清澈的眼睛,许久,她沉默着把手腕从千梧手中挣了出来。 代号是天狗甲的女人忽然转头看向千梧,“那你是什么?” 千梧语气平静,“什么我是什么?” “我们显然是对应了五个部分,已知笑脸佛是手,鹿头是脚,恶魔是上半身,那么我和狮子应该一个是屁股一个是头,那你是什么?”对方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凭什么和我们不一样?” 江沉一哂,“等你红色神经到手腕,再来问这个问题。” “这也是我的问题。”那个女人语气冰冷而强硬,“九个副本就把分刷到这么高,为什么在这里还没有线索?你在藏着什么,是不是对你不利的东西?” 彭彭怒了,“怎么说话呢?一起进本,你不找鬼怪,反而找同路玩家的麻烦?” “我没有找麻烦。”那个女人说,“我只是觉得很怪,一句天赋大佬被神经偏爱就可以解释所有事情吗?独一无二的面具,独自游离在流程外,我前面可遇到过鬼怪化妆成玩家从一开始就在队伍里的副本。” 这句话让大家都骚动了起来,那些眼睛背后藏着各式各样的怀疑与恶毒。 千梧忽然笑起来,“你们以为,游离在流程外会是什么好事吗?” 彭彭挺身而出挡在他前面,“我再重申,我们小队从第一个副本就结盟了,从始至终都在一起,我们五个不可能都是鬼吧?你们适可而止!” 结巴忽然点头,“我我、我相信——他他他们叽叽几个不是呼——坏人!他他他们一一直在推、推动!” “无所谓你们信不信。”江沉碰了碰千梧的胳膊,转身道:“如果有对猫狐面具居心不良的人,大胆来试,看看能不能动得了他。但我警告你们,如果他被误杀,你们前面所有的分数积累都白费,各自流浪去吧。” 身后忽然鸦雀无声,千梧跟着江沉走了两步,结巴在后头喊,“他不不会是——” “我的意思很明确了,你们自己琢磨吧。”江沉淡淡道:“还有,既然这个副本可以随便杀人,那些不作为又心存歹念的,小心点。” * 钟离冶和彭彭没有跟上来。江沉和千梧带着那个鬼怪,他俩就留在人群中监测,这已经是他们一起走过这么多副本培养出的默契了。 伪装‘屈樱’的东西似乎情绪很低落,跟着走了一路也没吭声,直到江沉停下脚问,“刚才的讨论,你怎么想?” 那东西似乎难过到连装都懒得装了,垂着脑袋摇了摇头,“刚才的讨论我没听懂。” “没听懂?”千梧还打算抢救一下她的戏,“你是不是今天状态不大好,要不要喝奶粉?” 江沉不开玩笑,严肃看着她,“总有几句是能听懂的吧,现在看来这个房子里有脏东西在恶意杀人拼凑人体,你怎么看?” 她一下子抬起头,用力攥拳:“我有话要说!这个房子里没有脏东西!!” “哦?”江沉语气淡淡的,存心激怒她似地挑声问,“杀人盗人尸的,还不算脏东西?” “没有杀人!没有!!”那东西气得原地转了个圈,牙齿颤栗地怒吼,“这房子里没有脏东西,人类自己是奇怪的东西!是奇怪的东西!盗尸也不算!变废为宝还有错吗?!傻子傻子大傻子!” “……” 这个BOSS的表达能力可能需要回到小学重造。 但千梧听懂了,“我再问最后一遍,除了我们几个,你真的没有其他朋友吗?” 江沉索性更直白,“或是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或者哪怕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你认识的家伙——真的没有?” “你们知道我是假的吧,你们早就知道了。”那东西忽然站直了,抬头倔强地看着江沉,“你是好的人类,请不要再污蔑我,不然我会真的发怒。” 江沉不为所动,“所以真的发怒后会对我做什么呢?” 千梧浑身都绷紧起来,死死盯着那个面具后的眼睛。那东西似乎情绪到了一个极点,有什么重要的真相,呼之欲出。 她哼了一声,“那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千梧:“……” 江沉:“……” 那东西愤愤一跺脚,“那你就失去我了!再见!!!” 消失了。 比出现时更突然和嚣张,就那样无所忌惮地在两人面前瞬间消失。 许久,千梧疲惫地沉叹一声。 他想摸摸脑门,抬手却只摸到冰冷的面具,只好又放下手,“我感觉这个家伙的心智水平不太像是能说谎的样子。” “别西卜。”江沉若有所思,“有没有觉得它很像别西卜?有张狂的行事逻辑,但又十分坦诚,不屑于也不必要撒谎。” 千梧点点头,“我们得重新梳理下,如果这房子里只有它一个鬼怪,而它显然并不主动害人,那么现在到底在发生什么?” 江沉沉默地继续跟在千梧后面,他们到一楼把各个房间又巡视一圈,再回到住处时就见到了等在屋里的屈樱他们。 “哎!”屈樱看到他俩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刚上完厕所出来,彭彭就说我被冒充了?刚才喊那么大阵仗我都没敢动。你俩有什么新线索吗?” 钟离冶说,“可惜没来得及看到两个死者的尸体,不知道是鬼杀还是人杀。” 千梧正要回答,沉默了一路的江沉忽然像是自言自语似地低声道:“鬼怪不杀人,只有人杀人。鬼怪也不诱导人杀人,只有人诱导人杀人。” 在场都是一愣,千梧皱眉道:“前两句我认同,但是鬼怪不诱导人,这个还要想办法验证,至于最后一句——只有人诱导人杀人,什么意思?” 江沉看着他,“首先,你要相信它说的话,它没必要骗我们。此外,你还要相信副本的话,副本更不可能有假。” 什么副本的话? 千梧心里忽然闪过了刚上岛的任务牌。 江沉道:“任务描述的第一句话是,这是一个充满善意又平平安安的大房子,诚邀人类试住。” ——这是一个充满善意又平平安安的大房子,诚邀人类试住。由于某些离奇的诅咒,进入房子的人类必须戴着面具,面具非自愿无法解除…… 千梧忽然觉得心脏跳得很快,他咽了口吐沫,“充满善意,是说那个家伙。平平安安,是说其实这房子本身不会对玩家动手。” 钟离冶倒吸一口冷气,“这么重要的交代,所有人都忽略了。” “因为大家都会直接往后看任务描述,而且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是神经在放屁扯淡。”彭彭紧张地揪着他的袖子,“什么意思?副本不会对玩家动手,但副本赋予了玩家间自相残杀的权力,引导我们自相残杀后刚好为那个家伙拼一具身体,拼好了就算完成任务?” “可能是这样,但还不够。”钟离冶说,“第一,我们还不知道脸要怎么获得。第二,玩家间彼此怀疑和自相残杀的进度太夸张,这中间一定有一个诱导角色,除了鬼怪,还能是谁?” 千梧忽然觉得后脊梁一凉,萌生了一个让他心里发毛的想法。 放逐者。 进入这个副本后变数接连而至,一直没顾上考虑放逐者。 钟离冶显然也想到了,缓缓舔了下嘴唇,“对啊——这个副本是放逐者的天堂,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杀死其他人,只要在杀人时不被发现,不成为众矢之的,就可以利用这个副本一直收割。 “操。”彭彭骂道:“我头皮开始麻了,所以三十多人中有多少是放逐者?” 屈樱道:“这样说来,刚才那两个也有可能是放逐者杀的吧?” “不是。放逐者亲自杀人未必生效,之前船夫讲过,要利用副本机制杀人才算数。” 江沉忽然回头走到门口,平静深邃的视线穿过走廊,落在另一头的一间房门上。那扇门一直半开不开,让所有人都能时刻看见里面人发疯癫狂的样子,也正因为此,那个人在进入副本第一天就退出了大家的关注范围,如无意外能一直苟到最后跟着出本。 ——被‘中邪’室友追杀到头,反杀后神经失常的鹿己。 “我猜。”江沉淡淡道:“第一天意外被恶魔乙杀死的笑戊不算,被她做戏反杀的鹿戊也不算。但从鹿戊之后,所有因为玩家间相互猜疑而死掉的人,人头都会被神经算给她。一劳永逸,这份相互的猜疑正是她昨晚策划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在地板上小幅度震荡着。 地板:你、你在干什么? 小神经:在以我的方式和你互动。 地板:…… 第118章 七日面具 走廊另一头的门一直开着不大不小的一条缝。最初有人路过时会往里看一眼, 但这种警惕并没有持续多久,连续几次都见到里面的人发疯痴呆,渐渐地就不会再关注。 甚至,路过时心里还会有那么一点怜惜。一个终于被神经折磨疯的人, 看见她时或多或少会投射到内心深处恐惧不安的自己。 但那些人不知道, 导致他们深陷恐惧、相互猜疑自相残杀的那场戏, 正是她导演的。 杀人于无形。 鹿己又开始在房间里疯跑了,隔着一条走廊, 千梧远远地看见间或有凌乱的头发或身影从门缝里闪过。 “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她是怎么让室友发疯追杀她的,有道具么?” 钟离冶想了想, “应该有。到目前死了四个人,其中三个死得悄无声息, 多半是被其他玩家疑神疑鬼杀掉的。只有鹿戊是中邪追杀她被反杀,这个中邪如果不是鬼怪作梗, 那就必定和她有关。” 彭彭简直瞠目结舌:“她把道具藏哪了啊, 咱可都是被迫换过装的,我连那块吉字牌都没带进来。” 屈樱忽然说,“第一个副本里琪琪用来蛊惑我的东西是个小香囊,发挥作用的是里面的干花。以此类推, 她用来让室友中邪发疯的东西应该也是个花花草草。” 千梧好像忽然想明白了点什么。 他还记得昨天刚进入房子时, 那个女人把手伸进领口里摸出一根口红, 给所有人写了名字。她说, 她把随身的小东西放在了内衣里。 江沉冷嗤道:“藏东西还真不含糊。” “藏什么?藏哪?”彭彭忍不住动手捣钟离冶。钟离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他一下把眼睛瞪圆了:“所以她那么大的胸可能是假的,胸罩里全是道具!学到了!” “你能不能别咋咋呼呼的?”钟离冶无语斜他,“清醒点啊, 你是个男生,这你能学到什么鬼东西?!” 两个人又开始日常打闹,屈樱也乐着加入了讨论。 千梧一直看着走廊另一头,那个女人睡一会呆一会疯一会,疯也疯得跌宕起伏,大多数时候毫无规律地跑跳,偶尔发出几声被人掐着脖子似地窒息的叫声,给房子里的恐怖气氛再添把柴。 这会她就开始加戏了,门里发出一声混着嬉笑的尖叫,尖叫声停歇,那个阴森森的笑却回荡在长长的走廊里一重又一重,片刻后,从门缝里漏过一只眼睛。 那只眼很大,乍看去是小孩子般天真而癫狂的神色,但当千梧远远地与之对视,那一瞬,眼中却有一股阴森,和冰冷的鹿头面具融为一体。 不知为何,千梧竟忽然产生一种与副本无关的鬼念头。他觉得神经会很喜欢这个玩家,虽然她是个外面来流浪的放逐者。 “别看了。”江沉拉住他。 熟悉的体温传递到手腕,千梧回神间,门缝另一头的女人又跑了,他索性跟着江沉等人回到了房间。房门一关,心里的荒诞感也就此隔断。 “放逐者咋办呀。”彭彭疯狂叹气,“难道要对她动手吗?” “为什么要动手。”江沉语气平静,“她没有对我们出手,我们就不管她。神经里活命各凭本事,井水不犯河水吧。” 彭彭听了忙不迭点头,“那就好,我还怕你要杀她呢,我可不想干这勾当。” 江沉听了不过一笑,像听了个笑话,他说道:“今天晚上凑合挤一挤吧,明天开始大家找线索都散开,如果走运被BOSS找上了就好好套套话。对了,小心其他玩家,每人都准备些趁手的东西防备。” 彭彭立刻道:“屈樱你还是跟着我吧,女孩子在这种无禁令的副本里太吃亏了。” “哦?”钟离冶忍不住挑衅,“你就能打得过那些狮头和恶魔?” 彭彭哇了一声,“兽医,我比你能打吧,你也就是个子高,腰细腿长并不代表你武力过人。” 隔着面具,钟离冶的笑容依旧传递出一种斯文的气质,“但是我知道一拳打在哪里能让人就地瘫痪,你行吗?” “……”彭彭纷纷地一捶桌,“恶魔果然是恶魔,真可恶啊。” 屈樱叹着气拍彭彭的腿,“你说不过他的,老老实实做你的吉祥物吧。” 他们又七嘴八舌地吵闹开了,千梧隐约记得屈樱刚进入副本时话不多,但逐渐被彭彭带的有点话痨,包括钟离冶也是。 但屈樱很少和其他人开玩笑,她只愿意疯狂跟彭彭聊天,完全把彭彭当闺蜜。 江沉进到浴室洗手,千梧跟进去,听到他叹一口气。 “吵,是吧。”千梧笑着靠在门口,“你是不是第一次跟这么多人同一个房间睡觉?” 江沉倒还算淡定,“还行,军营里十二人的宿舍也住过一个月。” 他边说边擦着手上的水,有意无意地往外瞟了一眼——彭彭正坐在床上他昨天睡过的地方上下晃,把屁股底下的被子完全搞皱,整张床嘎吱嘎吱响。 指挥官先生的眼神十分隐忍。 千梧没憋住一下子笑了出来,“他要是你手下的兵——” “我会让人一天练他十个来回。”江沉冷淡地把毛巾往架子上一撂,“今天出事前我在翻的那个抽屉里好像有能当颜料的东西,记不清了,我去看看。” 千梧挑眉,“这么晚?” 这个副本里的时间很微妙,感知上无非过了小半天,但所有钟表指针都已经指向夜里十二点,包括他的身体也跟着有些困了。 江沉嗯一声,“反正没什么可怕的,你们四个别动了。” 千梧只得叹气,“那我们分一下今晚怎么睡。” 江沉闻言已经跨出浴室的脚又跨了回来,“请把我和彭彭隔到最远。” * 千梧趁着外面三个还在聊天干脆冲了个澡,擦身体时他取下那块浴巾,再次看见了背后的镜子。 下午江沉取下过那块镜子敲背后的墙,江沉很确定墙是正常的。千梧看了它一会,还是动手小心翼翼捏住镜子两边的边缘,把镜子拿了下来。 镜子不大也不重,放在地上靠墙立好,露出背后的瓷砖。那些瓷砖明显比别处更干净一点,但千梧伸手敲了敲,听半天也没听出异常。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懒得把镜子归位了,只把浴巾胡乱挂回去。 出去时外头甚至比刚才还吵,千梧推开门发现屋里竟然还有别人,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笑甲和他那两个室友都在,此外还多了两个女生,一个天狗一个鹿头。 他一出来,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结束了,笑甲说,“七七七千梧!你你出来了!” “怎么了?”千梧皱眉扫过屋子里满满当当的人,“怎么都跑到我们房间来了?” 本就不宽敞的房间里塞了九个人,光床上就坐了五个,千梧忍不住担心地一直瞟看起来并不太坚固的床脚。 彭彭说,“笑甲他们有发现,就等你了。” “等我?”千梧有些惊讶,“等我干什么?” 笑甲正要解释,狮乙就按住了他,开口道:“淋浴房浴巾后的镜子有玄机。我们也是偶然触发的,当狮头、鹿头、笑脸佛、天狗和恶魔五种玩家同时照那面镜子,镜子里会有变化。” “什么变化?”千梧心头不由自主地抖过一阵战栗。 “示范给你看。”狮乙大步走进浴室,把他立在墙角的那面镜子拿了出来,平放在床上。 镜子很小,要想五个人的脸都挤进去需要费点功夫,笑甲磕磕巴巴道:“实、实在是走,走大运了!我我眼瘸,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新来的天狗女忍无可忍打断他,“好好的镜子,他眼花非说有一道裂纹,我们几个人刚好组队在一起,一起凑上去看,阴差阳错五张脸全都凑进了镜子里。” 千梧问,“少一个都不行吗?” “不行的。”狮乙摇头,“少一个人,镜子都只是普通的镜子。” 房间里配置充足,五个不同面具的玩家同时照镜子,最后一个玩家凑进去后,众目睽睽之下,镜子里所有的面具都发生了变化—— 笑脸佛微笑的嘴角耷拉下去,变成哭丧脸。嘴角的变动让整张脸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是个佛像,而是像人参果一样的东西,五官也变回果子上的沟壑。 恶魔的表情则更加狰狞和干瘪,原本鬓角装饰的碎发变成了绿色的血,獠牙长到鼻翼,也不再像恶鬼,而是某种粗鄙的野怪。 狮头、鹿头的变化比较小,如果要说有什么共同点,大概是视觉上更偏近乎妖。从前只是单纯的动物面具,现在却有了一些山精地怪的感觉。 这些变化都还算和原本的面具同根。但天狗的面具却完全颠覆,镜中的女孩脸上一片空,五官被全部抹除,仿佛只是在头上套了一个皮肤色的头套,把面目彻底遮盖。 那个天狗女的肩膀轻轻发着抖,许久,她受不了地闪出镜子的范围,镜子里其他玩家的面具跟着同时变回了平时的样子。 “情况就是这样了。”那个女生左手掐着右手手腕,极力隐忍,声音里却仍带着哭腔,“大家不是推测狮子和天狗一个是臀部一个是头吗?现在破案了,我的面具是空白,对应浴缸里的景象,天狗对应头。下一个死去的天狗会贡献一颗头,可能是别人,也可能是我。” 屈樱小声地安慰着她的情绪,其他人又讨论开。他们说了半天不可避免地又绕回之前的问题——到底是要帮助BOSS拼凑人体还是该阻止它。 千梧没吭声,他走到镜子前,镜中只有他一人,还是那副妖狐的面具。他索性双手把镜子拿起来,调了调角度,让自己和五个人同框,镜子里另外五人的面具重复了刚才的变化,而他自己依旧不变。 “放下吧。”屈樱小心翼翼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的事我们之后再商量,不要钻牛角尖。” “我没有钻牛角尖,只是想再看一眼五种面具的镜像变化。”千梧声音淡淡的,“狮头和鹿头还原成对应的动物精怪,笑脸佛应该是一种有人相的果子,恶魔则像是山中恶鬼。这四个家伙算是同源吧,都是土地精怪那种,但这个天狗我看不懂。” 天狗应该是某个传说中的山神,神与恶魔鬼怪有本质区别,压根就不可比。 屋子里寂静了许久,狮乙叹气说道:“我觉得这些符号必然是有对应线索的,应该还是在房子里的某些文字资料中,大家明天白天再努力找一找吧。” 笑甲用力点头,“那那那我我们两、两个小队合合合、盒盒盒……” 彭彭深吸一口气,“合作是吧?行。” 笑甲如释重负,“还还还还有信任。” 那些人走了,千梧把镜子又重新拿回浴室,立在墙脚。 屈樱站在浴室门口犹豫道:“你别往心里去,对你的区别对待我们早就有数了,等你把冷静分数摆正也许就——” “我没事。”千梧无声地笑了笑,回头看她一眼,“谢谢。我只是觉得这间淋浴房不应该仅此而已。” 屈樱一愣,“啊?已经算很大的线索了吧,这还不够吗?” “只是一种直觉。”千梧叹口气,“但确实毫无依据,也跟对BOSS的感知无关,这个副本有些奇怪,我对那个时不时冒充我们的小鬼感知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话音刚落,外面门把手被压下,江沉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啊?”彭彭仔细打量了他一会辨真伪,“找到那个颜料了吗?” 江沉摇头,“没有,白天看到的是几个彩色毛线团,我记岔了。” “那还这么久。”彭彭哼一声,“我们这边倒是有重大发现,笑甲来说的,想不想听?” 江沉没立刻回答,他一直向里走,直到探头往浴室里看一眼看到了千梧,才停下脚回头道:“什么重大发现?我回来晚是因为在走廊上又碰见了那个智障儿童,它大半夜很无聊的样子,乔装成一个鹿头和我聊了一会人生。” 千梧脚下一顿,“聊人生?” “嗯。”江沉点点头,“我们好像想多了,这家伙压根不用套话,问什么说什么。它说除了我们几个之外确实没有亲朋好友,也没什么监管人,但它很久之前是有几个小伙伴的。” 彭彭:“有多久?” 江沉停顿片刻,“应该是很久吧,它重复了十二个很久,我差点以为它也结巴。” “……” 千梧问,“什么小伙伴?” 江沉叹气,“一些和他有着共同梦想的家伙,但它们都被梦想杀死了。我问梦想是什么,它不肯说。反正我听不懂,你要是闲可以去外面溜达溜达,它似乎并不打算立刻走,而且很乐意聊天。” 千梧闻言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走廊上空空荡荡,确实有一个鹿头女孩在到处溜达。 她的姿态极其不端庄,甚至可以说是为所欲为——两腿劈着叉,两手叉腰,背对着千梧趴在前面某间房门外偷听。 “……” “嗨。”千梧朝她轻声打了个招呼。 那家伙听到声音后一个激灵,立刻回过头来—— 江沉说的没错,它很乐意聊天,听到有人喊它明显激动起来。 然而就在千梧正要开口说下一句话的瞬间,那个东西回过头看见了他。 而后,那种激动的感觉蓦然消失了。 “是你啊。”它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盖的失望,话音落,不等千梧开口,又拖长声调打了个哈欠,“好困,好无聊,我走了。” 千梧一愣,“啊?你——” 走廊上忽然空空荡荡。 那个家伙莫名其妙地表达完嫌弃后,瞬间消失。 身后的门打开,彭彭探了个头出来,小心翼翼伸出食指在背后戳了戳他。 “哇哦。”他大无畏地小小声问,“这算不算第一个嫌弃你的副本BOSS?” “原来你也有今天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不可能会被所有人喜欢的啊。 地板:你竟然也有这么懂事的时…… 小神经:除了我。 地板:…… 小神经:怎么不说话? 地板:我,我就不喜欢你。 小神经:你乱讲。 第119章 七日面具 在神经里这么久, 千梧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失眠的滋味。 早起时江沉被他的两个黑眼圈吓了一跳。 “不就被BOSS嫌弃一次吗,不至于吧。”江沉忍不住帮他捋背,“这个BOSS有点奇葩,不能怪你自己。睡不着多难受啊。” 彭彭满嘴泡沫地从浴室里探出头来啧啧啧, 含糊不清道:“优等生终于不及格一次, 体验非同寻常吧?” 钟离冶从后头给了他一下, “刷你的牙。” “我没有介意这个。”千梧疲惫地叹气,顿了顿又无奈道:“好吧, 我确实有点介意它嫌弃我,但睡不着是因为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江沉放下刚刚掏出来的纸笔,“什么事?” 其实也没有具体的事, 只是很多微妙的违和。 比如那家伙明明能够坦率地和江沉交心,但却回避解释那些杀死它朋友们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朋友现在去了哪, 也不解释它自己在城堡里存在的意义。 再比如,它口口声说说喜欢他, 但当无聊在走廊上期待有人陪聊时见了他却又十分嫌弃。 “屈樱呢?”头痛, 千梧放弃了思考。 彭彭在里面咕噜咕噜漱口,把水吐掉说,“她去女生的房间借浴室了。你洗澡吧,洗个热水澡就不那么昏沉。” 千梧嗯了声, 摸下床走进浴室。里面太狭窄, 他进去了, 彭彭出来时就得使劲侧着身。 “噢那个镜子我挂回墙上了啊。”彭彭好不容易挤出去, 回头指了一把里面的淋浴间, “镜子轻立不稳,洗澡地上湿很容易倒。” 千梧点点头,翻出自己的浴巾, 进去掰开花洒前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具总觉得浑身不舒服,想了想又出来,翻出江沉那条浴巾遮了上去。 今天是第三天了。 副本提示第八天早上会离开,但行动清算的截止期是第七个晚上,到现在任务流程仍然很模糊。这个副本好在没有绝对的处决机制,但也因此暴露了于他而言最大的弊端——很难刷冷静分。 识别放逐者或许算,但神经通常只奖励第一个知晓的人,这些分数大多数时候都是算在江沉头上的。 哗啦啦的水声中,浴室门忽然被拍响。 千梧一个激灵,伸手压下花洒,水声停了。 江沉在外面又拍了两声门,“别洗太久,屋子小水温高,你一宿没睡容易缺氧。” “嗯。”千梧闻言把水龙头往凉水的方向稍微调了调,暂时没有打开,“出什么事了吗?” 江沉语气有些凝重,“等你出来说吧,没有大事。” 千梧快速擦干身上和头发的水,出来后发现笑甲他们又过来了,屈樱也回来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不说话,千梧正惊讶,江沉对他说,“刚才笑甲他们清点人数,又少了四个,包括两个天狗。现在人体的五个部位齐了。” 千梧心里咯噔一声,“少了几个?四个?昨天大家各自回房间后?” “是。”狮乙语气有些空洞,“也就是说,在半夜到清晨这几个小时内,又有四个人死于自相残杀。但我们找不到杀人者,大家都不给自己找麻烦,杀了人也不会承认和解释。” 千梧感到一阵窒息,窒息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他才问道:“谁死了?” “四个女孩,两个天狗分别代号戊和庚,两个鹿头代号丁和庚。现在鹿头组死亡最多,七剩四,四个里还有一个是疯的。” 江沉看着他,没有顺着他的话茬聊鹿戊是真疯还是装疯的问题。 在这样的副本里能够放下猜疑和陌生玩家组队的都不容小觑,笑甲这组是有几个聪明人的。这些人或许也看出鹿戊有问题,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去聊放逐者。 笑甲结巴道:“女、女孩很,很容易,死。在在这个副本里,quququ——确实,力量缺、缺陷。” 钟离冶嗯了一声,“他们都在赌,无所谓杀对杀错,杀到只剩自己才好。” “这个副本应该不只有一个放逐者。”千梧想了一会说,“已经是第十个副本了,知道BOSS可能在拼凑人体,就算不明局势的玩家要杀人也不会杀到天狗头上去,只有放逐者才会无所顾忌地推进程。” 彭彭忽然问,“今天早上有人撞上BOSS吗?” 笑甲一愣,“听听听听你们意思,你你们早、早就碰、碰到过了!” “嗯。”千梧随手把浴室门关上,隔绝里面湿热的水汽,往房间里走了两步,“看样子你碰到它了?” 笑甲唏嘘了一声,“嗯。不不不得不说,它它的伪装简直不不不、堪堪堪——” 彭彭:“不堪一击。” 笑甲重重点头,“对。我我一大早上睡、睡、睡” “睡不着,出去散步碰到它了?”彭彭又帮他说话,顺着往下猜,“它又欠欠地上来说话,和你说它很无聊,还说了它那些被梦想杀死的朋友?” 笑甲震惊,“你你你们什么都、都知道啊!” 江沉问:“昨天我没来得及搞清楚,它的朋友到底是几个?” “五个。”笑甲努力字正腔圆,把话说顺,“我怀疑,是,面具对应的。也,试探了。” 千梧:“试探出什么?” 笑甲一字一字道:“它们,都,不是人。曾经,一起在房子里。” “还有呢?”屈樱紧张时下意识抱着胳膊,上前一步,“它们被梦想杀死,那有尸体吗?尸体在哪?” 笑甲一愣,“没,没问。” “……” “还干什么了?”狮乙问,“我在楼梯上面看到你和那家伙聊了至少有十分钟。” 笑甲闻言有些支吾,像是不好意思,许久才道:“我,我教它,怎、怎么磕巴来着。” 众人:“……” 彭彭简直大开眼界,“这东西还带传授别人的?” “它它想学。它很好奇嘛。”笑甲叹一口气,缓道:“它很耐心。它,不嫌弃我,还,很、很感兴趣。” 大家又开始疯狂问那个BOSS的细节,千梧站在人圈之外,没有加入对话。江沉也出来了,坐在桌旁又掏出纸笔,在纸上继续写了几个关键词。 此前江沉写下的BOSS关键词是:不通人性,无恶意,天真。 他笔尖顿在无恶意上,片刻后干脆地划掉,改换成‘偏善意’,想了想又在天真后加上两个词:好奇、模仿。 “很完整了。”千梧突然开口。 江沉抬眸看着他,“嗯?” 一宿不睡嗓子有些哑,千梧喝了口水低眸看着纸上的字说道:“我们画人物讲求神和形。这几个词已经足够定位出非常精准的‘神’,还差‘形’。但形目前也不算完全空白——” 他说着自然地从江沉手中取下笔,在纸的下半部分随手勾勒起来。 “如果以人的手法来画它。我偏向认为它是个小女孩,不胖不瘦,一米五八到一米六之间,皮肤偏麦色。它天真好奇,所以眼尾不能有上挑的妩媚,它还有股不通人性的空灵,所以最好是圆眼,不要丹凤、不要杏目,连眼睑下至都不能要。” 千梧一边说着,一个小女孩的形象已经在纸上生动活现起来。 每一个画画的人都有自己的习惯,比如有很多人在画人物时习惯从眼睛开始。但千梧没有惯性,他都是想到什么提笔就画了,哪里的特征点最强,就从哪里开始。 画完一双圆眼后笔尖又停顿住,片刻后补全了鼻子,却没有再画嘴。 “下半张脸就是目前不清楚的地方了。”他搁下笔,“嘴唇的形状、笑是怎么个笑法,这些都很重要,但目前我还想不到。” 屈樱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忽然问道:“你们说,他的梦想会不会是成为人类?他想要拼凑人体,对人好奇,连结巴这种不是什么好事的特征都要模仿,我觉得它的意图其实是很明显的。” 其他听到的人也停下讨论,狮乙说,“这个也是我们小队讨论的结果,但是天狗的头没有脸,它需要一张脸。” “你你,你可以的吧。”笑甲忽然看向千梧,语气笃定道:“我其实知知知道你,你你你是是画家。” “我是。”千梧点头,“我也可以在空白的脸上画画,能画得像真人一样,但缺少‘画布’和‘颜料’。” 在这屋子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一个女生忽然说,“颜料的话,我知道。我也学过一点画画,昨天搜房间时搜到了几管干了的颜料,有白色、赭色、黄色、红色、墨青,足够调和肤色了。” 彭彭闻言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追问,那个女生顿了顿又说,“但那个抽屉里不仅有颜料,还有一个天狗面具。有人在天狗面具上强行贴了一张纸,在那上面画了一张女人的脸。” “天狗面具?” “嗯。”她小心翼翼点点头,“所以早上数人时我特意留意过,那个面具不属于这次进本的玩家,可能是前面玩家留下的。” 彭彭感慨地叹一口气,“怎么想的啊,在面具上贴纸画画,那可能画的像吗?再说了,天狗玩家死后消失的只有头,面具是剩下的部分,就算把面具画好了,人家BOSS收不收啊。” 局势似乎又陷入了僵局,那个女生主动提出要去把颜料给千梧拿回来,她胆子小,他们队的人都跟她一起。江沉抬眼看了彭彭一眼,彭彭立刻心领神会,“我也跟你们去吧,这屋呆久了发闷。” 对方并不介意被盯着,很和善地点头,“嗯,多来几个人也好,打开抽屉看到那么一张假脸其实挺吓人的,我昨天晚上就一直没睡好。” “等等。”千梧忽然叫住他们,“刚才忘了问,你们说死四个人是清点人数时发现的,那有人见到过天狗刚死去时的样子吗?” “有。”狮乙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平静道:“其中一个女孩的室友下楼做早饭,刚做好端回房间,就见她倒在血泊里,是被人用一根筷子插在了胸口。她说天狗死后的消无方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千梧下意识上前一步。 “其他人是身体消失后衣服才相应地瘪掉,而且由于关键部位不是头,头都是和面具一起消失的。但天狗玩家是面具先从脸上滑落,而后身体才消失。面具滑落时,她的脸上是空的,蜡黄一片。” 房间里忽然一片死寂。 狮乙显然也知道这些话很恐怖,他自己都下意识捋了捋胳膊,“是真正意义上的空,连眼洞都没有,所以可以排除天狗玩家本身就是无脸人进来的。天狗这个面具确实很特殊,不仅给BOSS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头,而且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在死后被剥去面目的。” “我知道了。”千梧忽然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们去吧。” 那些人走了,彭彭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他听出了千梧的意思,似乎不是简单的“知道了”。 门一关上,屈樱立刻问,“知道什么了?” 江沉先开口道:“之前进副本的玩家们方向错了。浴缸里和镜子里那颗头都是没有脸的,BOSS只收集身体部位,所以自然也没有脸。天狗类的玩家死去后五官自动消失,这只是顺应了副本的设定。副本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另外给BOSS找一张脸。” “刚才狮乙说皮肤蜡黄,仔细想想,那天我在浴缸里看到的几个还没完全腐烂的头,都是蜡黄的皮肤。”钟离冶说,“这不太合理,皮肤那么黄的女人比例应该不算高,但凡死的都让我们碰上,这就很有问题了。说明——” 千梧没听他说完就转身往浴室大步走去,“说明这个副本里BOSS收集的不是五个部位,而是六个部位。头只是头,除了头之外,它还缺少一面人皮。” “你要干什么去?”钟离冶放下抱在胸前的胳膊,有些僵硬,“就算那个皮是出在你身上——” “皮不是出在我身上。”千梧一把推开门走进浴室,刚才洗澡的水汽还没完全散去,里面又热又潮。 他的语气很冷静,“我上学时也参加过一个非盈利的公益活动,需要设计人脸,主办方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张仿真人脸皮。也是参加了那个活动我才知道,人脸不大,但需要用来包裹整颗头的那张皮却不算小,怎么形容呢——” 他说着已经径直踩进淋浴间,地板上没完全漏掉的水打湿了鞋子,他站定在墙前,扯掉江沉那块浴巾,又一次把镜子拿了起来。 “就像这面镜子差不多大吧。” 这块镜子很轻,从第一次他拿起时就觉得了。刚才彭彭也随口提过一句——不够沉实,立在地上可能打滑。这违背了房子里的东西要么尖锐、要么钝重的潜在设定,只是谁都没当回事。就连江沉在排查浴室时,也只排查了它背后的瓷砖和墙体,却唯独没有敲敲它。 千梧把镜子放在地上,黑眸盯着它许久,拿起昨天钟离冶带进来的小锤子对着镜子四角分别敲击。 裂纹爬满被水雾洇湿的镜面,最后一声哗啦声后,镜面的玻璃终于四分五裂,稀里哗啦地掉落下来。 江沉大步上前,把他往后拉了一把。 “不会有鬼的,我猜这里只有一张空白的皮。”千梧拨开他,蹲下,把镜子里露出的那个和它几乎同等大小的盒子拿出来。 镜子不能算空心,自然也不能算实心。 它很轻,因为只有外面一层薄薄的镜面,里面藏着一个轻飘飘的黑丝绒盒子。 千梧把盒子拿到外面床上,深吸一口气,打开盒盖。 一张洁净无瑕的仿生皮在盒中悬着。 它四角下面分别有纤细的支架,让它完全架空在这个盒子里,纤尘不染,在黑暗中静静等待被开启。 这才是淋浴房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我也想要新的皮肤。 地板难得主动响应:你想要什么样的? 小神经想了想:快要圣诞节了,我想要绿色和白色,条纹的。 地板:那不是圣诞,那是毛毛虫。 小神经:…… 第120章 七日面具 “齐活了?”钟离冶看着那张仿生人皮也愣了好一会, “五个身体部位凑齐,颜料也有了,空白人皮找到,这还有个绝无仅有的画家。” 转机出现的有些猝不及防, 他算了好几遍, 瞪着千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屈樱也有些恍神, “这个本还真算是平平安安。” 江沉看着那张皮不作声,许久才开口道:“但今天才第三天。” “我也觉得有点太顺了。”千梧紧接着说, 在心里过了一遍目前的进度,深吸一口气,“这个本到现在为止还对BOSS一知半解, 我不太敢就这样了结,总觉得有陷阱。” 钟离冶确认了一下房门关紧, “谨慎点是好的,更何况你这个本还必须得把冷静分摆正。现在还有几个问题没解决, 画面具的事可以先搁置。” 江沉嗯一声, “无非来龙去脉三件事。那家伙是什么、为什么要拼凑人体、它这五个好朋友应该就对应着五种面具,那杀死它们的所谓梦想究竟是什么。” “还有一件事,最重要的一件事。”千梧把盒子盖起来藏进床头的暗格抽屉里,低声道:“要知道它要的究竟是什么。” 真的只是一具拼凑的人体吗。 * 彭彭回来时带了一把颜料, 就像那个女生说的那样, 是若干管挤了一半又干掉的颜料。千梧撕开质地很软的铝管, 里面龟裂成块, 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就是颜料的味道。 “这个还能用吗?”彭彭听说人皮后兴奋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给大佬递笔,“都干得要掉渣了, 你要是能画,我昨天还见过毛笔,马上去给你翻。” “不急。”千梧摆摆手,“画肯定能画,用水掺一掺就能用。颜料多吗?” 彭彭点头,“挺多的,满满一大抽屉,我随手抓了几管给你。” “那先不急。”千梧犹豫了下,“人皮的事先压着不要说出去,搜找进度还不过半,先把房子里能搜的东西都搜一遍再说。” 三层可搜查的房间很多,且每一间房都有数不清的抽屉、暗格、千奇百怪的杂物。 千梧死也不相信这么大的内容量只为了藏那几管颜料和画笔,更何况颜料还是满满一抽屉。 小分队的人完全散开,就连他和江沉都分两道,他独自一个人搜三楼最大的一间杂物房,花了一下午时间才搜过一半,除了吸入一鼻子尘土外别无所获。 走廊外时不时有人经过,但很少有说话声。除了笑甲他们在副本里临时组队,余下所有人都还坚持单打独斗。千梧中途出去透口气,远远地看见了鹿己,她一边嬉笑一边在走廊里疯癫地跑跳。 ——那个女人在房间里装疯一天两夜后,终于等来了五个部位全凑齐的局面,现在也开始行动推进下一步线索了。 他一直觉得鹿己和他见过的所有放逐者都不同,她比那些所有人都更享受神经。每每眼神交汇时,那双疯癫的眼中蕴着虚妄的餍足,其他放逐者机关算尽只为了尽快找到一根稳定的神经,继续刷分争取毕业,而她却仿佛只是享受这种猎杀的快感。 “独一无二的面具。”一个阴惨惨的女声忽然在他耳边响起,阴冷从每一根汗毛尖上抖过,千梧猛地回神,才发现鹿己已经走到身边。 她时不时向上蹦一下,像一个神经质的多动儿童,笑盯着千梧,“你有大线索!对不对!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大线索!” “我有。”千梧说,“你要用什么秘密来换吗?” 鹿己弹跳的动作突然停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半米外看着千梧,“秘密?我有什么秘密?” “不知道,大概是只有见多识广的放逐者才知晓的秘密,关于神经,或是关于副本,什么都可以。”千梧语气很平静。 对面那双眼中演绎了几天的癫狂刹那间消失无踪。 一抹狠戾闪过,而后,即便隔着面具,千梧仿佛也看见了她嘴角的讥笑。 “果然有明眼人。”她哼笑起来,肩膀抖了抖,又猛地抬眸犀利地望着他,“我知道很多,你拿什么跟我换?” 千梧:“我知道那个BOSS——” “嘘!——”对方摇头打断,浮夸地竖起一根手指在面前,鹿头更显得冰冷恐怖。 “我不在意这些,谁知道线索、谁推动副本结束,我不在意!我又不是为了刷分来的。”她啧了一声 ,“最近的六个人头里,我约莫着有两三个是其他放逐者动手,也就是说至少三条命算在我身上,我要的已经够了。” 千梧看着她,“你还差几个?” “三个,所以能快出本最好,因为我也不希望再让他们自相残杀了。”鹿己啊哦了一声,“这次,玩玩而已。你们这条神经的指标太无趣,我不稀罕留在这,我要给自己留一点选择的余地。” 千梧懒得回应这种把灵魂出卖给神经的变态。 “既然谈不成交易,那还浪费时间干什么。”他淡漠地转身走开,“井水不犯河水,离我的小队远一点。” “金色福袋!”那个女人忽然在他背后大叫一声。 千梧脚步蓦然一顿。 他立刻回过头,“什么?” “金色福袋。”鹿己伸手指着他的手腕,红色神经已经到达腕线,鹿己啧了一声,“你的分数一正一负,正的马上就要满了,既然是你的天赋指标,这个副本结算就一定能满吧!我能期待在你这看到金色福袋到底是什么吗?” 千梧转回身来,审视着那个女人眼中好奇而贪婪的神色。 “你知道金色福袋的触发条件。” 女人点头,咽了口吐沫,“我知道。我去过一根神经,那里崇尚鲁莽和杀戮,在海上遇到了一个很有见识的船夫。他曾经也是第一个副本就带所有人活下来的天赋者,神经赏赐给他过一本规则手册。” 千梧心中一动,“规则手册?” “解读神经的手册。”鹿己说,“神经的潜规则数不胜数,但最基础的两条,一条是,福袋是神经在以它的方式爱你。另一条是,神经怜爱天赋者、神经最恋爱极端的天赋者。所以船夫从最初就猜到一科满分一科负分是金色福袋的触发条件,但他不小心死在即将达成的前一夜。” 千梧没说话,过了许久,他问道:“你听说过有人达成吗?” “没有。”鹿己遗憾地摇头,“那也是我追求的,所以我想找到一条能让我偏科的神经,安顿下来。谁会不想要神经最高的怜爱呢?” 千梧忍不住心想,有啊,我就不想。 不仅不想,还觉得你们都是变态。 他忽然觉得一阵恶寒,转身离开,冷声警告道:“还是那句话,井水不犯河水。” “希望你能让我看到金色福袋降临!”那个女人在后面尖声喊道。或许是装疯装得深入骨髓了,她又癫了起来。 千梧心里纳闷,就算达成极端条件,那也要等到神经海上结算时才能打捞福袋。 这家伙不会天真以为能求他带上船吧。 等那女人癫走了,千梧才重新推开刚才的房门。 屋子里依旧满是灰尘,这会天色暗了,厚重的灰尘感压得人胸闷。 千梧实在翻不动了,昨晚失眠,他现在只想吃一大碗屈樱煮的红豆沙年糕,然后洗澡睡觉,补一补彻夜未眠的亏空。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看着空气中扑朔的灰尘,那些灰尘仿佛从一开始就在,源源不断地落在屋子里的一切东西上,像是永远落不完一样。 灰尘这么大的房间,艺术家应该远离,或许该让带兵的来。江沉搜东西快,丢给他好了。 千梧长舒一口气,眼带笑意转身重新拉开门。一只脚迈出门口,走廊上灯光明亮,与背后的晦暗在一道门的两端泾渭分明。那些光好像很难透过这道门照入房间。 千梧忽然脚步一顿,片刻后,他静默地转过身看着这间屋子,伸手开灯。 啪嗒。 屋里的灯亮了,和走廊外一样的光明。 啪嗒。 屋里的灯又灭了,走廊外的灯光依旧照不进来。 千梧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重新审视着这间房。 每到下午五六点,房间里就会暗下来,开灯时不明显,不开灯的话就能清晰地看见每一粒飞舞的灰尘。盯得久了,仿佛产生一种幻觉,那些灰尘扑簌簌下雨一样覆盖着屋子里的一切。 ——右手边最远处的墙角除外,那里仿佛有一道会让灰尘让路的结界。 千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盯了足足一两分钟,再三确认那里被灰尘绕路,心跳忽然加速。 他一声不响地走入房间,反手在背后关上门,大步走到那个角落。角落里有数不过来的堆在一起的干花,有些插在瓶瓶罐罐里,有些直接飞在外面,花枝花杆上全是刺,搅在一起,让人望而生畏。 而如果凑很近看,那些缠绕在一起的花枝和墙壁拐角处微妙地让开了一个空,就像是用那些干花在遮挡什么。 周围没有手套,千梧去隔壁找了一只扫帚,过来把那些干花挥开,终于露出被围裹在角落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塑料方块钥匙扣一样大小的东西,里面封着张画。 画上从左到右是六个东西:有人相的果子,獠牙精怪,鹿精,狮精,还有两团空洞。 那两团空洞就像两团不规则的火苗,不仅没有形状,也没有颜色,能够在画上“存在”完全是因为轮廓有种微妙的阴影,所以能让人认出来那里有两团东西。 千梧盯着那个东西许久,缓缓地把它翻过来,看着背面歪七扭八的文字。 ——那些字不是写的,而是一小块一小块从各种地方撕下来的字粘贴拼凑出来的。 笑笑、怪怪、鹿鹿、狮狮、天天、三无。 千梧猛地咽了口吐沫,把钥匙扣攥在手心里出去找江沉他们。 走廊上时不时会路过几个人,不只是他们在找线索。 千梧平静地走到楼梯口,四下无人,他不由自主地在灯光下摊开手掌。 黑眸中心的瞳孔骤然锁紧。 画上的五个东西消失了,只剩下最右边一团空洞。 翻过来,原本的贴字也不见,变成了新的两行字。 ——大家都死了,只剩下三无。 ——但三无不会放弃的,三无仍旧友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地板今天又哑巴了,但小神经不会放弃的,小神经仍旧努力盘它。 地板: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就是被你盘哑的? 第121章 七日面具 笑笑、怪怪、鹿鹿、狮狮, 这四个名字毫无疑问对应上了房子里的四种面具。 千梧轻轻摩挲着最后一团空洞和背后的字,或许三无是BOSS的名字,而天天对应了天狗,原来天狗和三无的本体都是空洞, 因为虚无, 所以天狗面具在镜子里映射出来的是一片空白。 千梧找到江沉时, 江沉正在一楼尽头的那间小厨房里。 远远地,他看见江沉正在烧热水, 桌上放着两个挂好茶包的茶杯,而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身材纤细, 戴着猫狐面具,还有一头柔软的黑发。 千梧从背后看见他, 迷茫地停住脚。 那家伙正热烈地和江沉唠嗑,小动作多得离谱, 边说话边抻懒腰, 没一会功夫,右脚忽然向外一撇,双手在空中打开,妖娆地冲江沉劈了个半叉。 原本冷淡地准备茶水的江沉不由得停下动作认真看了他一会, 千梧走近, 听见江沉评价道:“世界名画。” 千梧:“……” 大概是感受到乔装的正主靠近, 三无犹豫了一会, 但最终还是没舍得消失。 “这么明目张胆了吗。”千梧平静地分走一个杯子, 轻轻拨了拨茶包,“我在房子里找到了一个小东西,好像是你掉的。” “啊?”它顿时紧张起来, “什么东西?” 千梧不语,水壶开关弹起来,江沉取下壶给千梧的杯子里倒上开水,也问道:“什么东西?” “一张夹在钥匙扣里的画。”千梧说,“像小孩子画的,画上有六个好朋友。” 三无闻言一下子绷直了腰杆,千梧看着它,隔着两张猫狐面具,两双一模一样的黑眸注视着彼此。 这还是千梧第一次看见另一个“自己”,感觉十分奇异,他欣赏了一会“自己”的慌乱,忽然问:“天天的本体和你是一样的东西,是么?因为形体虚无,所以画不出准确的面具,你就随手画了天狗。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又偏偏是天狗呢,天狗是神明,和你另外四个朋友本质有别。” 热茶滚烫,江沉把之前晾凉的水兑了一点进去,千梧吹两下喝了一口尝尝,觉得温度刚好,就把杯子捧在掌心里。 三无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静,低声道:“因为天天一直很崇拜神,但我们六个从来没见过神明。之前有一个人类在房子里,他身上带着一个叫御守的东西,御守背面有山神天狗,我照着画了天天的遗像。” 遗像。 千梧立刻问,“面具果然是祭奠品。那它们是怎么死的?” 三无不吭声,头偏开一个角度,眼神有些倔强,像是学生时代和江沉争执的他。 恍惚间,千梧第一次觉得真的在它身上看到了人性。 江沉开口道:“你刚才不是和我说,你的梦想是不再孤单吗?” 千梧倏然回过头,看了江沉一眼,又重新看向三无。 三无有些哼哼唧唧,似乎不太愿意跟江沉以外的人说这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它格外喜欢江沉。 江沉说,“既然你们几个是好朋友,你们的梦想应该相同,所以它们是因为孤单而死?” 三无压抑了好一会才摇头道:“其实不算好朋友,只算志同道合的伙伴,我们有相同的梦想,但无法成就彼此。”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江沉皱眉,他一直没什么耐心,出不需要揣摩别人细腻的情感——除了千梧。 似乎察觉到江沉的不爽,三无解释道:“意思是,它们从生到死,我从始至终,都还是孤单单地存在着。” 提到这个,三无的神情忽然很落寞。面具后的那双黑眸微垂,语气也淡了下去。 千梧想了想,“所以你搜集人体是想要融入人类?那样会让你不再孤单?” 三无没吭声,它抬头盯着江沉。 莫名地,千梧感到它在逃避这个问题,而它之前几次逃避回答的方法都是突然消失。 “在我们之前,房子里来过多少次人类?”千梧鬼使神差地问道。 三无眼神转向他,目光有些空洞。 “五次。” 它轻声道,而后安静无声地再次消失。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慌张的脚步声,笑甲狂奔到厨房门口一个急刹车,“可可可、可找到你你俩了!” 江沉问:“怎么了?” “我们找、找、找到了!一一一、一把、刀!”他说。 千梧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又有人死了。什么刀?这房子里有不少刀。” 笑甲猛地咽了口吐沫,“ 放放、放、死了!被被——盒盒盒子上写写、弑、是是是……” 江沉:“……我想打人。” 好在狮乙紧接着跑过来,飞速解释道:“来看看。又有人死了,但这次杀人者没有藏着,是他的室友。被杀的人藏了一个关键道具,被他发现,两人在争夺中过失杀人。” 千梧立刻问:“什么道具?” 狮乙说,“一把刀,封在盒子里,盒子上写着,弑邪刀。” * 弑邪刀不同于房子里所有的工具刀,它大概半米长,有着布满镂纹的青铜刀柄,漆黑的刀刃锋利无比。 然而据不惜杀室友抢这把道具的玩家说,在争执中他室友拿这把刀砍他,却没想到这把刀无法对人类造成伤害,所以他才有机会反杀。 杀人的是天狗丙,因为藏道具被杀的是鹿甲,又是两个女孩间出事。 钟离冶用一块手帕垫着手执那把刀,沉声道:“你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什么叫无法对人类造成伤害。” 刀锋之薄利触目惊心,甚至让人看一眼都觉得不舒服。 “可以。” 那个女生有些紧张地吞了两口吐沫,把刀拿过来在右手上,伸出左胳膊,“看好了。” 她的右手拿着刀缓缓向左手臂切下,众目睽睽之下,那把刀在即将触碰到手臂时,刀身无声地断开,直接越过了手臂,就像是一左一右两块磁铁隔着手臂吸在一起。 刀“切”过手臂,又恢复了原样,仿佛不曾一分为二。 千梧简直被副本秀得头皮发麻。 “所以它叫弑邪刀。”江沉若有所思,“这是副本的一个设定,这把刀不能杀人,只能杀邪。” 谁是邪? 三无死了五个伙伴,而在他们之前,房子里来了五拨玩家。 千梧和江沉交换视线,彼此明了。 天狗丙激动地把刀从钟离冶手上夺了回去,“这把刀是我室友藏的,我为了它杀人,现在它是我的了!找到它,这个副本已经很清楚了,我们是要组织BOSS拼凑人体,用这把刀杀掉它!杀了它,大家全部平安出本。” “你冷静一点。”江沉冷冷道:“神经奖赏冷静和敏感两种指标,推进进程不属于任何一种,抢这把刀对你有什么好处?” 女人猛地一顿。 江沉像是认真思索了几秒钟,“而且万一杀错了,你的冷静分还要扣掉。我的冷静分爆表,反正是要一直闯本刷另一个指标的,扣点也无所谓,不如把刀交给我,这个风险我来替你扛?” 女人:“……” 千梧简直被江沉这种堂而皇之不要脸的精神震撼了,转过头惊艳地看了他一眼。 笑甲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不要脸但无、无可拒绝!” 江沉:“嗯。” 那把刀就那样易主了,在这样一个人均老狐狸的副本里。 千梧简直醉了,一言不发看着江沉把刀递给钟离冶。 “这上面好像有液体痕迹,闻闻是几种。” 彭彭抓紧了钟离冶的袖子,小小声不忿道:“钟离冶是军犬吗,还闻闻。” 钟离冶极专业地接过来,仔细闻了一会,摇头道:“都没什么味道。” “或许不是都没什么味道,是你闻不出来。”江沉说着把刀拿回来重新放进盒子里,“这个先留着吧,下次要是碰见BOSS,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动手。” 一个男玩家冷冷道:“时间快要来不及了,第七个晚上之前如果没有反转,你必须动手,不然我们会抢刀。” “那是当然。”江沉拿着盒子看他一眼,“谁都想活命。” * 门关紧,两个盒子放在床上。 左边的宽扁形盒子里架着仿人皮,右边的长条形盒子里供奉着弑邪刀。 “又来了,双向选择都能通关的副本。” 随身的军刀被副本没收,江沉只好抛着一只厨房里拿来的水果刀,刀尖指向左边,“为它画脸,集齐人体,实现它的心愿,肯定不算一事无成。” 众人默认,江沉又把刀尖指向右边,“或者,杀死它,某种程度也算了结了它的孤单,大概也不算一事无成。” 彭彭弱弱举手,“道理是这样,但我倾向于第一种,它还挺可爱的吧?” “既然两条路都明了,肯定不会走第二条路的。”钟离冶按下他的胳膊,叹一口气,“头皮发麻啊,又是和温泉副本里一样的事情,正邪两条路都通,在神经里的玩家渐渐都会找到最顺从本心的方式走下去,逐渐对神经生瘾。” 屈樱轻声说,“就像鹿己一样,她其实已经……不想离开神经了吧。” 江沉手上的刀尖在左右两个盒子间来来回回地轻点,许久,他转过头问,“怎么不说话?” 千梧猛地回神,看了他一会才道:“我在想另一件事。” “什么事?” 鹿己,金色福袋。 千梧大概复述了一遍下午的对话,不确定道:“我在回顾自己进入副本后的所有行为,敏感分有没有不好说,但冷静分很可能没有。这个副本逼迫性弱,没有绝境反应事件,反而很难刷冷静指标。” 他说着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冥冥之中,他觉得神经仿佛是故意的,把这样的副本安排在了这个节点。 这样一来,一旦他敏感分稍微高一点,出去后达成条件,金色福袋必然触发。 “先别慌。”屈樱安慰道:“冷静分没有,敏感分也未必有。目前为止你俩所有对BOSS的推测都是在讨论中相互促成的,甚至,我觉得江沉和BOSS的关系更好一点。” 彭彭闻言忙不迭点头,“对对,这个副本很奇怪,BOSS莫名其妙地不太亲你。” 这是另一桩奇怪事了。 千梧皱眉沉思许久,嘶了一声,“所以我不确定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在两条路中做出抉择,怪异之处很多,虽然目前看起来和主线没什么关系,但……” 千梧说着,语气又弱了下去,他看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脑袋里很乱。 “你还好吧。”江沉走过来揉了揉肩膀,“这件事反正不着急,你画一张脸用不了多久,我们可以再等一阵。住满七夜是强制流程,本来也没有想立刻动手的。” 千梧点点头,嗯了一声。 钟离冶说,“我们来捋顺一下。房子里住了六个东西,分别是三无和它的五个同伴,他们六个都觉得孤孤单单,或许还对人类有好感,希望能和人类成为朋友。在他们入住后,先后进来五拨玩家,这五拨玩家都忽视了这些鬼怪的真实想法,和我们前期一样陷入对鬼怪的恶意揣测中,不仅相互残杀,还找到弑邪刀,分别杀了那五个鬼怪,现在就只剩下三无。” 江沉点头,“应该就是这样,各种线索都能合上。今天在千梧来找之前,三无跟我说面具是它和从前的朋友爱玩的游戏,它们喜欢用面具乔装打扮,因为面具在某种意义上有人脸的暗示。从前六个家伙都在时,它们会画一个面具,然后一个一个传着玩,有点像人类消失后做的一种游戏。” “传着玩?”千梧猝然抬起头,心尖上一颤。 江沉不明所以地嗯一声,“是,怎么了?” “没什么……”千梧按压下心头忽然涌起的烦乱,“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你这么说忽然觉得有点慌……说不清的感觉。” 江沉安慰地拍拍他,向桌边走去,“你是不是没听说过所以觉得有点恐怖?其实无非是个很简单的小游戏,这里刚好有昨天笑甲他们找到的一个面具。” 他说着拉开抽屉掏出一个废弃的面具,把面具递给彭彭,彭彭递给钟离冶,钟离冶递给屈樱,屈樱递了过来。 千梧指尖忽然一颤,没有接。 “怎么了?”屈樱见他不接,又一头雾水地改把面具递向江沉。 千梧忽然大声道:“等等!” 一屋子人直勾勾地看着他,江沉没有接面具,“没关系,你想到什么了?” 千梧沉默。 他的心跳得非常快,快到隐隐有耳鸣,口干舌燥。 他缓缓向前走两步,接过屈樱手里的面具,而后转身递给江沉。 江沉没有问为什么,自然而平静地伸手接。在那只手即将捏住面具边缘的一瞬,千梧忽然道:“知道了!” “什么?” 千梧深吸一口气,“我们的神经入口!不一定需要我们共同接触过的东西,也可能是,我接触过,你即将触碰。或者是你接触过,我即将触碰。” 四下寂静,彭彭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瞪着,而千梧和江沉对视,视线中只有彼此。 江沉忽然垂下手,没有再去接那个面具。 “懂了。” 他低声道;“《诸神黄昏》,是你的那幅画。” 那幅画是千梧煎熬痛苦到极点时的作品,于他而言本是折磨,但或许因为那幅画让江沉下决心插手,又成为了他的救赎。 江沉在主持人最终将拍卖槌落槌的一瞬间,进入了神经。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哼,知道了又怎样,还不是要屈服于我,弱者。 地板:你在内涵我吗? 小神经立刻蹭起来:当然不是啦。 第122章 七日面具 彭彭他们去找笑甲睡了, 给江沉和千梧留下一个清净的晚上来消化今天发生的事。 “第十个副本的第三个夜晚。” 哗啦啦的水声中,江沉仿佛听见一句低低的呢喃,他以为是幻听,直到看着热腾腾的水汽在对面瓷砖上又结出一颗水珠才意识到什么。 浴室里的水声忽然停止, 半分钟后, 江沉带着一头的湿气从里面出来。 千梧果然就站在门口。 江沉松一口气, “我就说好像听到你在外面自言自语,怎么了?” 千梧回过头来, 猫狐面具还在脸上,但或许是这几天看习惯了,江沉也不觉得违和, 反而这副面具显得黑眸更加沉静。玻璃体清澈剔透,所以每一丝情绪都无比纯粹。 江沉常常觉得评判一个艺术家首先要看对方有没有一双不藏尘埃的眼, 就像千梧这样。 “我在想神经的本质。”千梧声音坦率而低沉,他把毛巾递给江沉, “还记得那句话吗, 只有在外面无法再生存下去的人才会进入神经。你很可能是受我牵连意外进来的,但除你之外,来到这里的人确实在某种意义上都有点不正常,要么在神经里被彻底淘汰, 要么刚刚好心里阴暗或癫狂的东西和神经吻合, 彻底陷于神经。对于他们而言, 神经确实是恩赐。” 江沉用千梧递来的毛巾擦着头发, “嗯。事物总是一体多面, 神经也一样。只是神经或许没有意料到,会出现第三种人。” 在神经中获得了自我救赎,且未曾沉迷的人。 “那些死去的人都拼命想出去, 活下来的那些在活过一个又一个副本后,却渐渐地不再想出去了,我们是神经的意外。”江沉把潮湿的毛巾丢回浴室,给千梧到了一杯热水,让他捧在手心里。 他走到桌前,从洗澡前换下来的那件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展平,只有两张名片大小。 千梧扭头看过来,好奇问,“你又写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观察日记。”江沉看他一眼,“你的。” 千梧微讶,“我的?” “嗯。” 千梧简直难以相信,“已经有好几次被副本强制换过衣服了吧。” 江沉语气淡定:“那就要感谢我一直以来都只穿衬衫的好习惯,这几次换装都偏正式,神经可能图省事,我的衬衫就没变过。” 千梧简直说不出话来,走上去捏住江沉指间的那张纸,江沉并没有抗拒,松手让他看。 字体小而干练,像江沉学生时代随手抄在书签上给他的留言。 - 他睡不着,酗酒,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 - 他厌恶别西卜,但同情壮壮。陷于鬼怪的故事里,自己身上的病态反而淡了。 - 双生子的阿鼻地狱,这个故事精准地踩中了他的审美,虽然他绝不可能承认。 - 阿九是另一个走向悲剧的他自己。他替阿九发泄,是替自己发泄。 - 他又烧画了。神经罪恶,但这份罪恶却容他卸下了最重的枷锁。 - 汤泉山热,他一直发脾气,心灵痊愈后果然还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又难搞。 - 埃德蒙与道格拉斯都是所爱,我猜到他会这样想。神经确实很会讨好他。 - 他大概自己没有意识到,轩辕第一次出鞘朝他飞来时,他的神情有多威风骄傲。 - 敏感是他心中无法封印的巨兽。共情的快.感也是。 千梧扫到最后一行字,眼神毫无防备地颤抖起来。 “九个副本。你和所有玩家都不一样,你是带着极端的淡漠进来的,所以你并没有经历过纯粹的恐惧逃避时期,反而是被治愈,开始享受,逐渐沦陷。” 江沉平静地把纸从他指尖抽回来。 千梧深深吸气,一口又一口,直到过多的气体把胸腔灌满。 “所以我还是在逐渐接受神经。”他带着些迷茫说道。 “是。” “是也不是。” 江沉快速修正了自己的答案,把纸片贴着内壁又放回口袋里,“你的潜意识在逐渐接受神经,但你的显意识只会比刚进来时更加抵触它。人都是有思想的,不会任由自己沉沦于潜意识。” 千梧沉叹一口气坐在床上,“你怎么不去当心理医生呢。” “我确实很想。”江沉语气一本正经,“你不会忘了吧?从前试图成为江律的那个人也时不时会翻一些神经学的书籍,我一直觉得律师和心理医生在某些层面上有相似性。” 千梧被气得直乐,“比如用那套教科书般的理性气死客户气死病人气死男朋友,是吧。” 江沉挨着他身边坐下,也笑起来。两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挨着无声地乐了半天,江沉忽然说,“你给我一个答案吧。” “什么?”千梧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维,“什么答案?” 江沉想了一会,“人的潜意识是本能,顺应本能会快乐。但人的显意识是思想,违逆思想会痛苦。其实直到今天,我也拿不准该怎样爱你。” 房间里安静无声,他们凝视着彼此。 过了很久,千梧说,“你爱的是我这个人吧。” “嗯。”江沉眼神柔和下来,伸手在他后脑的头发上揉了揉,“知道了。” * 第三个夜晚结束,所有的线索、两种完成任务的潜在方式都已经明了,但距离交卷还有四天。 接下来的这几天千梧简直无所事事,在房子里各个房间遛弯乱翻。 房子里有很多从前玩家留下的痕迹,包括一些私人物品。根据钟离冶的推测,如果前面五拨玩家都和这一次的人数相当,那么前面每一拨人都至少死了一多半。 “其实我不太懂。”彭彭一边跟着千梧瞎鼓捣一边嘀咕,“三无和它的五个小伙伴应该是地位平等的BOSS,前面五批玩家每次都用弑邪刀杀死其中一个。那他们不能算一事无成了吧,怎么还死那么惨?” “或许不是第八天的随机死亡机制导致的,而是前面的自相残杀。”钟离冶两手按着太阳穴长吁一口气,“别说前人了,就算是我们,如果不是江沉冷静控局,笑甲他们也算听劝,也很难说要死多少。” “还要数我们这次碰到的放逐者比较特殊。”千梧声音平静,“鹿己害人只为了自己的恶趣味,她并不贪人头,恰恰相反,因为瞧不上这条神经的指标,她还刻意压着人头数想要换地方。” “放逐者绝了。”彭彭疯狂搓自己的面具,“快点快点结束吧,我好想念我的脸皮本皮啊。出去后一定好好揉揉自己的小脸蛋。” 屈樱忍不住吐槽,“出去后请你先洗洗脸。” 彭彭嘟囔道:“都在要死要活的神经里了还那么讲究?” 屈樱立刻反问:“难道在神经里就能不要脸了?” 他们又拌起嘴来,钟离冶立刻加入屈樱的阵营一起怼彭彭,怼了几个来回看彭彭不高兴了,又只好叛变帮着他一起跟屈樱抬杠。 千梧早都习惯了这种剧情,一边随手翻着抽屉一边溜号。 江沉又不在。 少帅向来果决,他的理性分析告诉他线索已经充足后,他就不再进行无意义的搜找了。这几天他总是喜欢泡一壶茶找一间一个人的屋子里坐着,随手扯纸写写画画,他说他在复盘前面的副本,想要更明确地分析神经的脾性,提前帮千梧算算这个副本的分。 “我都懒得跟你吵。”屈樱直接对彭彭翻了个白眼,又白了钟离冶一眼,“叛徒,以后你少来和我一起怼,我就知道你又要叛变。” 彭彭拍拍肚子,“那就先息战,我饿了。晚上吃什么啊?” 屈樱放下手上的东西,“食材还很充足,你想吃什么?” “能包包子吗?”彭彭问,“我好久没吃过包子了,我想吃纯猪肉馅。” 屈樱道:“行,下来帮忙剁馅。” 千梧正出神,就被彭彭晃了回来,“走啊,一起下去劳动。” “嗯。”千梧吁一口气起身道:“你们先走,我去喊江沉一起。” 江沉最近经常被三无缠着。 千梧不止一次在路过江沉门口时看见一个冒牌的‘自己’或‘彭彭’跟江沉叭叭叭唠个没完。大概是能感知到小分队的人对它最有善意,它酷爱抓着他们几个唠嗑,彭彭钟离冶和屈樱都被抓过,不过只分别有一次,它最爱的还是缠着江沉。 江沉身上有一种生人莫近的冷漠,这股子冷漠好像反而让它觉得很刺激,隔三差五就找江沉“交心”。 但它没有主动找过千梧,一次都没有。 甚至千梧仔细回忆下,三无只单独和他相处过一次,就是它刚刚解锁了人类的胳膊时。但严格来说那次并不能算三无来找他,因为三无出现时他在浴室里洗澡,而对方无非是趁着江沉不在伪装成他的样子来感受下获得上肢行动力的滋味,甚至没有预料到他会那么快洗完澡出来。 也是纳闷了,这个副本里的BOSS对他没有半点兴趣,一颗心全都扑在江沉身上了。 千梧一边琢磨着一边下楼,无意识地皱起眉。 老实而言,看到一个家伙在江沉旁边绕来绕去,他有一种微妙的不悦,无论那家伙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别的。 江沉前两天待过的那几间房都没有人,今天已经是第六天,即将迎来第六个夜晚。按照原计划,千梧会在明天白天开始画画,等到傍晚三无再来找江沉时,把新的人类面具送给它,彻底完结它的心愿。 江沉昨天还说,他跟三无委婉说过千梧是画家,要送他一幅脸谱画,但三无好像并没有很激动。 种种事情连在一起,仿佛总有一丝难言的不安在跳动。 千梧一边挨个房间推门找,一边深吸气,在脑内把所有线索都捋一遍,让一切再次推导指向他们的分析,才能勉强从那种隐秘的不安中挣脱出来。 一楼最角落里的厨房背后有一间很厚的小门,小门里是一间只有七八平方的茶歇间,三面墙都摆满了摞放各种杯碟碗筷的橱柜,剩下一面墙开着一扇大窗。 那个小房间没有灯,全靠窗外自然光采亮,千梧推门前扭头看了眼厨房的窗外。 这会已经日落,如果没有灯,屋子里想必是很昏暗的。但其他房间他都找过了,江沉只能是在这。 推开那扇厚密的小门前,鬼使神差地,他停住了手。 他无声靠近,耳朵轻轻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声音。 三无的声音很小,需要很仔细才能听清。 “然后天天就死了啊,我看着人类用一把可怕的刀插入它的心脏,我躲在角落里活活吓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房子已经空了,除了又多出一些人类的尸体外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好把那些尸体封进浴缸,又哭着告别了天天的灵魂。” 江沉忍不住开口问,“它和你一样都是一团空洞吧,你们还有心脏?” “它那时候乔装成人了啊!”三无好像重重拍了下桌子,“我们的形体确实是空洞,所以那把刀插哪都会死的,只是刚好它那时候是人型,那帮人把刀捅进它心脏了呀!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讲故事?!” “行吧。”江沉叹一口气,隔着一道门,千梧仿佛能脑补出他无语按鼻梁的样子。 “我也很想认真听,但这段故事你讲了五遍了。” “没有哇!第一次讲!”三无尖叫。 江沉说,“不,你把你五个伙伴的死亡故事都讲了一遍,但都是这一套说辞,除了名字换一换之外,连语助词都没有变过。而且每次,都以你吓昏过去结尾。” 三无的声音弱下去,“是事实嘛。这个房子像是有诅咒,我们都陷入了这个循环。” 里面安静了一会,而后千梧忽然更真切地听见江沉的声音,像是提高了几度。 “所以你到现在都没有明确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你和你的朋友们一定要靠乔装成人来摆脱寂寞。” 三无语塞了好一会才说,“准确的说,笑笑、怪怪、鹿鹿、狮狮都是有形体的东西,要么是山精,要么是小动物植物,它们都天生对人类有好感,但因为一些原因被人杀死了,死后执念还是对人类有好感,就变成了非鬼非怪的东西。但我和天天不一样,其实天天的名字是之后改的,它的本体也是三无。三无的意思是,没有脸,没有身,没有牵绊。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所以很想要一个身份。” “你想彻底拥有人类的身份?”江沉问。 三无嗯一声,过一会又说,“也不完全是吧,我想要牵绊,所以要一个身份,是不是人都无所谓。就像天天虽然最崇拜神明,但它不一定要成为神明,它也无非只是想要一份牵绊。” 三无忽然站起来,“我好像感觉有人要过来,这个房间太闭塞,我的直觉都不太准了,先告辞,回头再聊吧。” “等等。”江沉叫住它。 千梧耳朵贴在门上,听见江沉低沉道:“我有一个疑问。” “嗯?” “你亲近人类,凡是不抗拒你的人,你都很愿意和他们聊天。”江沉语气平静,“那你为什么不找千梧?” 三无似乎犹豫了一会,“你是说戴猫狐面具的那个,是吧?” 江沉:“是。” “他……”三无嘶了几声,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出口。 千梧忽然觉得一种很微妙的紧张,无声地咽了口吐沫,只能更紧地贴着门。 过了仿佛足有半分钟,三无终于说话了。 “千梧他……他是人吗?他不是吧。” “我一直拿不太准,你们好像都觉得他是人,但我在他身上基本感知不到人类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他不是人,他只是我的爱罢辽。 一片安静小神经怒拍地板: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不嫉妒吗! 地板幽幽道:不嫉妒。你只是一个口嗨怪。 第123章 七日面具 “如果你们非说他是人, 那可能是我错了,我的确没有很大把握。”三无最后还是退步了,“而且我也不是抗拒他,只是难得遇到人类愿意理我, 我当然抓紧机会优先跟人说话了, 他只能往后排排。”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江沉的声音有一点似有还无的颤声, “你从前遇到过和他一样面具的人吗?” 三无摇头,“他是第一个。这房子里有诅咒, 我们六个其实是五种东西,进来的人类总是会自动戴上这五种面具,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新的面具。” 见江沉不说话, 三无扭头看了看门,“我真得走啦, 这屋子闭塞,我总感觉有人在偷听。” “对了。”它又回过头, 冲江沉安慰地笑, “是什么无所谓吧,虽然我没顾上和他说话,但我也蛮喜欢他呀。我的那些伙伴本来也都是千奇百怪的东西。” “嗯。”江沉看着自己的手,“他确实很讨人喜欢, 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 三无闻言完全转回身, 郑重道:“是, 无论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都不应该有偏见。最起码我和死去的五个家伙都是这样想的。” 在它消失后, 江沉很久都没从椅子上站起来。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在彻底黑下去前,他忽然摸出那张记录线索的纸。他习惯用树图去梳理前因后果, 前面发生的种种在纸上都归结于千梧分化越来越大的两个数值,而那两个数值的末端,指向了“金色福袋”。 笔尖顿在那四个字下面,直到洇出一颗墨,江沉写下最后几个力透纸背的字。 ——最高赏赐:鬼怪。 嘎吱一声,厚重的小门被推开。 外面的光线闯入房间,千梧也出现在门口,他踩在光与晦暗的边界,面具下的黑眸沉静如初。 “一张人类的脸皮,并不是三无真正想要的东西。”千梧说:“如果只是帮它凑齐人体、画出脸皮,我们还是会被判定一事无成。正确的两条破局之道应该是杀死它,或者成全它的理想。” 江沉没料到他一进来是说这个,反应了好一会才低声反问,“帮它扮成人不就是它的理想吗?” “那是治标不治本。”千梧笑了笑,进来站在江沉面前,“刚才听它最后的话我终于想明白了。它反反复复提到诅咒,其实诅咒就是副本里的规则,只不过玩家能够理解,但局中的BOSS不能理解。规则是只要有人死,一部分躯体就可以被房里的怪物收集起来,并赋予怪物对应的行动能力。问题是这种解题思路是规则引导我们的,而三无和他的朋友都不想害人,收集这些躯体可能只是他们一种无聊取乐的行为。” 见江沉一声不吭,千梧以为他没听懂,叹口气又说,“就像一个小孩很喜欢博物馆里的雕塑,但他只是喜欢,他不会去偷去破坏。有一天雕塑不小心碎了,被工作人员扔到垃圾箱里,他就捡一些碎片回去自己拼凑着玩。” “本质上,能让他开心的方式是多带他去博物馆看雕塑、感受它,而不是直接搞一堆碎片来给他黏着玩。”千梧随手拿起柜子上掉了一个手柄的茶壶,把手柄和茶壶在江沉眼前分开,“只是我们进入副本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小孩黏碎片,所以我们全都被副本机制蒙蔽了眼睛。” 千梧把茶壶和把手丢回桌上,长吁一口气。 “两个出本方式。简单的,直接杀怪。困难的,摸清楚这一套逻辑后给它真正想要的。”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千梧一口气说完后灌了一杯水,还没等到江沉应声,有些烦躁扭头盯着他:“什么意思啊,不说话是不认同还是什么?你怎么开始玩这种让人猜心思的把戏了。” 江沉苦笑,声音有些沙哑,“都听到了,为什么还是这个反应?正确的出本思路现在不是最重要的事吧。” 隔着一张小圆桌,千梧的眼神终于渐渐和缓下来,像是松开了绷紧的一根弦。 他叹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其实我早有预感。” “从西里尔副本出来,我照镜子看见金发就有一种预感了。”他反复翻着手心手背,无奈笑道:“后来知道了猫狐小像是留留照着我画的肖像,进来这个副本我又戴上那样一副面具,我就在想,在神经心目中,如果要把我打造成一个鬼怪,可能本体就是那么个东西。所有玩家进本,每个人都在规则中有自己的死亡和贡献机制,唯独我被隔离在外,说明什么?这不是偏爱,这是因为我已经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了。” “当然了,最终想明白是在察觉神经入口之后。”千梧抬眸看着江沉,“最后一个里岛,我们一起搜过拍品登记处,你说那张清单是完全比照现实当天的拍品来的,唯独多了最后一张画。画的名字是《无名》,画上就是这幅猫狐。” 千梧停顿下,喉结在白皙修长的颈上轻轻滑动,许久他说,“最后一个拍品就是诸神黄昏,在那幅画里,我玩了一个梗。” 江沉开口,“光明神巴德。” “是。”千梧嘴角勾出一个清浅的有点狡黠的笑意,“在神话中,光明神巴德之死引起了诸神乱战。巴德在神话中是金色头发,天真愉悦,但我把他画成黑发黑眸,沉郁阴霾。我是心血来潮恶搞自己,算是某种臭画画的自作清高吧。” “我知道。”江沉神色却很从容,“看到那幅画时我就知道了。画家的呼救,不然我不会下定决心迈出那一步。” “所以《诸神黄昏》那幅画上严格来讲没有巴德,只有一个我自己的符号,也可以理解为,无名人士。”千梧伸手握住江沉的手,“神经给这个无名换了一幅面孔,它早就想好要把我同化成神经里的鬼怪了。只有这样,我才会永远无法出去。” 最后一点自然光线消失,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 外头彭彭在走廊上挨个屋找他们出去帮忙剁馅,彭彭的声音在那片光亮中显得十分热闹。 千梧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平静,不是认命的那种平静。他扭头看着江沉,江沉似乎在安静地思考,在思考后,这个人总是能指出一条路。 “如果一切都是神经的筹划,那么开启金色福袋不可避免。” 江沉终于开口了,说话恢复平时交代事情那样有点快的语速,他轻轻点了点桌面,“成为鬼怪后,你会失去神经指标,也就失去了出去的方法。” “除非神经自己结束。” * 晚上,千梧吃了屈樱包的包子,回到房间还是很够义气地把那张仿生皮拿出来画,就当是送三无的小礼物。 他斟酌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最终敲定要给三无画出怎样的长相,然后开始伏案动笔。 门虚掩着,外头江沉和三无唠嗑的声音朦朦胧胧的。 今晚江沉好像变得热情了很多,甚至开始主动找话和捧场。 “狮狮有点自大,唉,大家都要听他的。第一个死的就是他,我们都说了不要盲目出去招呼人类,会把人类吓坏的,他偏不听,结果人类照着他就是一刀……” 江沉说,“嗯,人类好坏。” “我不是那个意思。”三无说,“当然这么干的人确实挺坏,但我想重点表达的是狮狮很自大,不听我们几个的建议。哦对了,你就是狮狮的面具,你肯定特别受不了我这么说吧?” 江沉停顿了片刻,犹豫道:“还行。” “你能真诚点吗?明显意见不同还顺着我,你敷衍人类幼崽呢?” 江沉停顿了更长时间,“或者你换一个伪装,不要装成千梧,装成我们队里的彭彭吧。” “为啥?” 江沉编了半天,“我很喜欢彭彭,愿意跟他无保留地探讨问题。” 千梧趴在桌上小声乐,外头三无愉快地吹了个口哨,“早说啊!我看你俩天天在一起,还以为你俩关系最好呢!” 如果三无是个人,应该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下巴尖尖,有点精怪和倔强,但眼睛要偏圆,因为本性憨厚纯良。重要的是年龄感,千梧不知道它存在了多久,但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家伙年龄不会超过八岁。 外头江沉和三无开始聊人类的饮食文化起源,三无听得半知半解,但不懂装懂,江沉则努力装作看不出来它在装的样子,两人交流得费劲但真诚。 千梧一直画到了天蒙蒙亮。 还剩亿点点细节,可修可不修的那么亿点点。他却有点困了,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修着图。 混沌中,他听见外头有人从窗台上蹦下来落地的声音,而后三无说,“你今天心情好好啊,跟我说这么多话,但我得先休息会了。” “嗯。”江沉说,“去吧。” 那个脚步声往远走了几步,江沉忽然又叫住它,“三无。” “嗯?” 江沉低低问道:“在神经里做鬼怪是种什么感觉?会很孤独吗?” “神经是什么?”三无费解,“鬼怪是指我?哎呀我都说了我不是鬼怪,鬼怪还有个品种呢,我就是个空洞,我是三无!” “都差不多。”江沉执着问,“在这当一个不是人类的东西,看着这么多人来人往,会孤独吗?” 三无很郑重地嗯了一声,“当然。所以我很想要摆脱孤独嘛,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共同的理想,我的那几个伙伴也不会死啦。” 江沉立刻问,“那你想离开这个房子吗?” “想呀。”三无唏嘘一声,“当然想了,这可是牢笼!” 外面安静下来,被吵了一宿的千梧终于放纵睡意昏睡过去。 在最后一刻,他依稀听见一声苦笑。 三无仿佛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但有时候我会有种感觉,我好像就是被这个牢笼设计出来的东西,我去不了外面。能不能实现理想,也是设计出来的,和我自己的努力没有关系。所以我很想做人,人类多自由啊。” * 千梧一觉睁开眼,外头好像还是很昏暗。 脑袋里是睡多了的浆糊似的昏沉感,他一寸寸缓缓坐直,僵硬的脊背酸爽无比。 “几点了。”他皱眉嘟囔道。 回过头,江沉就坐在床上随手翻着房子里找到的一本杂书,抬腕看表,“晚上九点半。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得想个办法把你压在胳膊下的那张脸谱抽出来。” 千梧带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静坐看了他一会,一捶桌,“都不把我弄到床上去睡?” “你是画着画睡着的,谁敢碰你啊。”江沉也很不客气,“万一画上多点少点什么,你又找到借口乱发脾气了。” 千梧活活气乐了,慢吞吞地抻个懒腰,“行了,空白面具拿来,把这个贴上去,贴好一点,然后你拿去送给三无吧。” “我?”江沉放下书,有些不明所以。 千梧哼笑,“促膝长谈一整夜,不就是在刷BOSS好感度吗?” 江沉见他识破索性不装了,轻轻托走那张仿生皮,冷淡道:“毕竟难得有BOSS给机会。” 千梧揉揉饿扁的肚子,“我倒挺好奇这个副本你能刷到多少分。对了,交给钟离冶操作,得是能拿手术刀的标准才能贴得严丝合缝。” 第七个夜晚,所有人都凑在一个大的杂物间里吃了顿宵夜。 笑甲看着盒子里贴好的面具,唏嘘道:“太太太、太牛逼了!我感觉像、像、像见——见到真人了!” 屈樱也止不住地瞟着面具,“这两天看大家都是怪物面具,冷不丁看到一张真人面具,反而觉得有点怪异,唉,总在神经里脑子都要不正常了。” 一直装疯卖傻的鹿己冷笑一声,“在神经里的人应该没有脑子完全正常的吧?” 她眼神冷冷带着嘲讽地扫过众人,钟离冶无声一笑,“不装了么。” “都要结束了。”鹿己恶狠狠把勺子怼进面前的蛋羹里,“你们这根神经真是无聊至极,最好早早终结!” “早早终结?”千梧立刻扭过头,“宿主通关则神经结束,这件事是真的?你也这么觉得?” “这么激动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找到宿主了呢。”鹿己打了个哈欠,一边往嘴里舀蛋羹一边说,“不是告诉过你,我认识一个船夫,那个船夫拿过一本解读神经规则的手册吗?” 千梧立刻道:“你只说了福袋和奖赏的规则,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神经宿主啊。”鹿己摇摇头,“你可能不知道,放逐者的船夫和普通玩家的船夫不大一样,有那么固定一小撮船夫只渡放逐者,所以应该有很多放逐者都见过那个船夫,这也是为什么放逐者知道的比你们多了。” 江沉忽然把手中的餐刀搁在桌上,发出一声极具分量的声响。 “直接说,手册里关于神经始末和放逐者的规则,到底是什么。”他语气冰冷,“不说的话,你会死在这个副本里,我向你保证。” 鹿己在面具后眯眼看他,似乎在度量自己和他的实力差距,但她很快就选择了妥协,无所谓地一摊手,“不是不说,是没意义。听起来会让想要出去的人很有动力,但操作起来很难啊。” “神经的出现不是无头无尾的,它生于某一个现实中精神崩溃的人,在他身上找到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就是这个人的神经入口,拉进来了宿主,也就生出了神经。” “第一个入口创建后,会有无数个子入口随机生成,离那些入口最近的现实中绝望的人会被同时拉进来,所以大家入口各异,彼此间也并不相关,如果真要说,算是有缘人。” 所有人都笑不出,只有鹿己一个人病态地咯咯乐了几声。 千梧紧紧攥着拳,深吸一口气,“所以第一个被拉进来的人就是宿主?” “是吧。”鹿己回忆了下,“手册上说,神经从第一个入口进来的人中选择宿主。不过都是一个入口一个人,我好像没见过一个入口进来两个的。” 小分队面面相觑,彼此交换视线,谁都没有吭声。 直到江沉打破问,“所以,宿主毕业神经终止果然不是一个传说,而是解读手册里明白写着的?” “是。”鹿给这次回答得很干脆,“神经有一个很哲学的特质,它只在它存在时贪恋进来的每一个人,但它并不贪恋自己本身。说白了,活就活得热闹点,不然死了也行。” 江沉长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餐刀,向后靠在椅背上。 “也就是说,它不会阻止宿主刷分。” 笃、笃、笃门被敲响,所有人默契地停下交谈。 彭彭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江沉,我是彭彭,你让我晚上十二点前来找你。” 千梧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彭彭,一言难尽地咽了口吐沫。 彭彭用手和嘴型比划:我要不要藏起来? “不用。”江沉随手拿起桌上盛放着面具的盒子,“我出去一趟。” 江沉的腕表今天一天都戴在千梧的手上,他眼看着江沉拉开门,门外闪过‘彭彭’的影子,江沉反手推了下门,没推死,留了一条缝。 “这是什么?”三无惊喜道。 千梧看着秒针无声转动,还有不到半分钟十二点。 江沉说,“送给你的面具,你有身体之后戴上这个面具,就不需要再乔装成别人了。” “哇!!”三无非常激动,一把抓起面具,“这么爽!诶?这是画的?我去,好真啊,看不出来,你还有一双巧手啊。” 还有十秒钟。 千梧清了下嗓子。 三无:“你能不能帮我戴上,我先把这个笑笑的劳什子面具摘了,你——” “三无。”江沉打断他,“你很招人喜欢,有没有这个面具都不重要,我们做好朋友吧。” 声音落,走廊上忽然一片寂静。 咔哒。 秒针归于子夜十二点。 房子里第一次响起了报时的钟声。千梧回过头,顺着门缝,他看见了他画出来的那个小姑娘,惊愕地抬头看着对面高大的狮头面具的男人。 而后,三无消失了。 悄然,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我,只博爱,不自恋! 地板:……您可太会包装自己了。 第124章 金色福袋 刚刚获得可爱小女孩面具, 只一刹那,在房子里神出鬼没了整整七天的三无忽然消失。 “人呢?” 彭彭抽身起立,走过去一把拉开门。 江沉的对面是整条空荡的走廊,廊上的灯光比平时更加刺眼。但仔细观察会发现, 这个房子里灯光的亮度一直没变过, 这么亮的光就应该如现在这样刺眼, 反而从前才像是被幻象蒙上了一层纱。 玩家中显然也有人观察到这一点,谨慎道:“什么意思?我们交任务了?” 千梧收回视线, 伸手捏着面具的下缘。 “要么和守本BOSS结下羁绊,要么杀死它,这就是副本的设定。”他轻声道:“任务交了, 这个副本实质上结束了。” 笑甲目瞪口呆,“就就就这——么轻轻轻飘飘一句话?我我我要和你做做做盆盆盆友?” “就这么一句话, 但这句话并不轻飘飘。”千梧仔细捏着面具下缘。戴了这么多天,面具仿佛和人脸更加贴合了, 摸起来似乎比第一天晚上柔软和薄了很多。 他顺着下颌的地方缓缓向上揭。 “喂!”笑甲吓得直接站起来, 啪一声拍在他手腕上,“疯了你?” 狮乙也紧跟着起身道:“任务要求是进入这个房子的人类不得解除面具,就算你自信副本已经结束,但流程还没完, 不要挑衅神经。” “不要挑衅么。” “连挑衅, 都不可以么。” “奉劝你们控制一下对神经的顺从吧。” 千梧缓缓把面具向上揭, 露出嘴巴, 露出鼻子, 露出眼睛,一直到额头。还有最后一点时,他动作停了。 对面所有人一声不吭, 直勾勾看着他这种发疯不要命的行径。 “如果这个面具还是第一天的硬度,不可能做到一点点地只揭起一部分。”千梧轻声说着,又把面具戴了回去,“只要没有完全揭下来就不算解除,没有解除自然不算违规。我只是透透气,防止它趁我不注意,真的要永远黏在我脸上了。” 笑甲的眼珠子瞪得比弹珠还要圆,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看你长得清清秀秀的!刚得要死!!” “你不是结巴吗?”千梧抬眸,神色平静,“不装了?” 笑甲脸色一变,“我去……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千梧笑笑,“不算看出来,只是一直觉得你很可疑。结巴一般会尽量不引人注意,你倒有时候就像故意用自己的结巴折磨别人似的,虽然是保护色无可厚非,但也过于恶趣味。” 装结巴没法害人,但能够自保。因为更容易被大家记住,更容易扮演老好人获取情报,放逐者最初杀人时也不会选择这么明显的目标动手。 神经里的人,不管看起来有多平常或多不平常,都可能只是一种保护色罢了。 千梧看了他一会,收回视线低头莞尔,“高明又有点可爱的做法。就是容易把自己装坏了,小心点,别真变成结巴。” 笑甲咽了口吐沫,“谢谢……谢谢关心……?” * 最后一夜,房子里似乎比前几夜都寂静。人还是那些人,但却显得十分寂寥。 千梧吃饱肚子后回去洗洗就睡,一觉睡到后半夜,不知怎的忽然醒了。 他睁开眼翻了个身,江沉听到动静也几乎同时翻身过来,显然一直没睡。 “这个面具太可恶了。”千梧忍不住吐槽,“看了这么多天都不习惯,突然被一个狮头转身盯着还是怪怪的。” 江沉揉了揉他的肩膀,“你有想过我们结算后可能就要分开了吗?” “嗯。”千梧疲倦地隔着面具重重按了按脑门,“但你应该会来我的本,或早或晚吧。” “怎么讲?” 晚上有点凉,千梧本能地往前拱了拱,在被子下面搭着江沉的腿。 江沉的体温一直很有保障,即使睡同一床被子,如果老老实实各睡各的,江沉那一半被窝也永远比他的更要热烘烘。 千梧满足地叹气,“神经依附于你的偏好生出了敏感和冷静两个指标,这套指标其实有BUG——敏感虽然得分难,但丢分也难。只要你永保冷静,天长地久,早晚有通关出本的一天。” “宿主终有一天要毕业,神经会终结,失去它贪恋的一切,除非宿主本人愿意永远留下。”千梧又拱近了一点,“只有我,或许能左右宿主的意志。如果神经真的继承了你的干脆果断,就该索性让我们面对彼此,早早做一个了结。” 江沉深吸一口气,“听起来你已经很了解神经了啊。” 千梧在被子底下低笑,“我只是很了解你。” 妖狐面具下,那双黑眸依旧。江沉从来没在千梧之外的第二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一双眼,灵动而沉静,就像千梧本人,把原本矛盾的两种气质融合得那么好。 那双眼睛忽然靠近,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忽然有东西遮住视野,他本能地闭上了眼。 千梧隔着两个面具虔诚而温柔地亲吻江沉的眼睛,留下片刻触觉记忆,凉凉的,很柔软。 他松开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虽然掐指一算神经迟早得让我们碰面,但还是有点不安,鹿己一直在叫嚷着让她亲眼见到金色福袋,她不会傻到以为我们会带她上船吧,我怕关键分数会提前结算,所以先亲再说。” 江沉看了他好一会,低声温柔问,“所以这是暂时告别的吻?” “是债权吻。”千梧笑着摇头,“如果我真成了鬼怪,坐在副本里无所事事,就等你来找我时把这个吻还回来。” 江沉在被子底下的胳膊从他背上滑下来,攥住他的手,攥得很紧。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放心吧,我一定找到你。” 他们拉着彼此的手又昏沉沉地睡去了。在人生的每一道最沉重的关卡,他们似乎都反而十分平静地陪伴着彼此。 江沉很少做梦,千梧曾经不止一次嘲笑他过于迟钝和冷酷,所以才连梦都生不出来。但这一晚,他梦到了小时候,千梧刚刚转学出现在班上没多久,那天他带着他爬上楼顶,看着学校背后的江水和多福山。 小千梧的眼睛和多年以后一样亮,他指着多福山时的那份天真经年不衰。 江沉在梦里一个劲吸气,终于把小时候没好意思说的那句话说出来,“你怎么这么好啊?” “哈?”正在滔滔不绝山脉光影的千梧被他吓得一口噎住了,紧接着开始疯狂打嗝。 “你,嗝,说什,嗝,什么呢?”他皱眉道:“嗝,你是不是,嗝,故意的?嗝,吓我?” “不是。”江沉连忙帮他顺背,“我只是觉得你很勇敢,一个人转学,一个人画画,还美滋滋地爬房顶看风景。” 千梧打嗝打得有点崩溃,顾不上回复他,捏着鼻子闭气好久才缓过来。 “你就是说我厚脸皮,是吧?”他缓过来立刻就冲江沉挥起了小拳头。 江沉在梦里极力忍住了一声心化了的叹息。 “不是。”他努力保持自己儿时近乎于木讷的严肃,“我是说你很可爱,你要一直这样长大啊。” “你在放屁。”小千梧毫无成年后一流艺术家的包袱,出口成脏,“装什么大辈啊,我之前看你还以为你靠谱呢。” …… “不是吧,江沉这么不靠谱吗?” 大大咧咧的声音忽然灌入耳朵,紧接着江沉感觉有人一下一下地戳着他肩膀。 “醒醒啊,要走了。” “之前不都是千梧睡大觉吗,你怎么也醒不过来了,我靠。” “再不走可能会生变啊。” 江沉手指动了动,忽然发觉旁边的半张床空了,他一个挺身坐起来,顿时后脊梁发寒。 彭彭那张久违了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 “千梧呢?”他顾不上太多,立刻扭头看向身旁空了的床。 彭彭朝浴室门口一努嘴,“连他都比你醒的早,里面洗澡,别人都走得差不多啦。” 毛玻璃背后确实有一个隐约的人影晃动,江沉盯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一会,这才长松一口气。 他如释重负地将手指穿插.进发间,突然动作又一顿。 他的面具也不见了。 彭彭吹了声口哨,“早上起床后就没了,楼下墙上还有字,就等你俩收拾完咱们就出发。” 正说着话,千梧从里面出来,那张猫狐的面具也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这阵子在面具后闷久了,大家的肤色都比之前显得有些苍白。 江沉洗漱好下楼时,彭彭还在和屈樱疯狂讨论放逐者鹿己。 “她真的太尼玛喜欢神经了,我感觉她妈就应该直接把她生在这里。”彭彭呸了一口,“听她说完那句话,再嘿嘿一笑,老子去年的鸡皮疙瘩都死灰复燃了。” 屈樱嘶一声,“别说了别说了。” 江沉忍不住停住脚,“她到底说什么了?” 钟离冶解释道:“大家摘下面具后脸都发白,但她是最惨白发青的,我们见了她都吓一跳。” 彭彭抓抓头发,“我嘴欠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贫血啊?结果她摸着自己的脸皮说—— ” 彭彭声音一顿,低下头让头发遮住眼睛,缓缓抬头阴森森一笑,“贫血不好吗,贫血的话,神经赏赐给我的血液可能会更美味呢,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楼梯背后转角响起。 “妈呀!!” 彭彭脚底下一滑,钟离冶立刻抓住他脖领子,勉强没让他一屁股坐地上。 江沉也被这一惊一乍搞得很难受,但他说不好是彭彭更恶心还是突然出现的鹿己更吓人,秉持对自己队里人的回护,默默选择了没有吐槽。 鹿己面部瘦削,颧骨很高,眼眶深陷,配合离奇青白的肤色确实不像健康的人。 她走过来冷冷地朝江沉嗤笑,“原来天赋者挑队友会选这种背后说人的蠢货吗?” “不需要你来评价。”千梧先江沉一步开口,“你怎么还不走?看不见墙上的提示吗?” 一楼最空白的那面墙上出现了黑色的任务提示。 【恭喜完成三无的心愿】 【早就说过,这是一个平平安安的大房子】 【三无也很可爱呢】 【卸下面具的人类不属于这个房子,请尽快离开】 江沉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在“人类”两个字上徘徊了许久。 鹿己在旁边懒洋洋地抻了个抻腰,“这房子里就剩下我和你们了吧?我什么时候走用得着你管?” 她说着,转身往里面的厨房走,“我还要找点吃的呢。” 江沉感觉自己太阳穴在跳,低声道:“她一定还隐藏了什么关于神经机制的信息。” 千梧缓缓收回视线,看向墙上,“或许触达极端条件后结算真的会提前,做好准备吧。” “做什么准备。”彭彭无比火大地往外走,“现在就走,出去就是岸边,直接上船,她还能游泳跟上来?” 房子的门倒是一直开着,岸边确实就在目测五十米外,岸边还有两只船,显然一个是接小分队,另一个是等待放逐者。 千梧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走吧。” 小分队很有默契地同时加快脚步,江沉走在最前面,江沉出门后,千梧一只脚刚要踏出去,却忽然顿住。 在那一瞬间,熟悉的感觉突然又来了,就和他进入神经的那一天一样。仿佛有人在他脑子里划了一根潮湿的火柴,让潮意沿着神经爬遍全身,他的头立刻眩晕起来。 这一瞬间的停顿无人察觉到,只一刹那,身后的三个人就先于他踏出了房门,原本已经往外走了两步的江沉却忽然回头。 千梧:“我好像……” 江沉却没看他,那道视线从他身边穿过,看向他背后。 千梧忽然打了个冷战,猝然回头。 墙上原本的任务描述不见了,鹿己仰头笑眯眯地看着墙上一行行逐渐出现的血色大字,啧啧感慨道:“果然是实时结算,船夫诚不欺我。让我看见这一幕!希望我也有达成的那天。” 【极端条件,提前核算】 【玩家千梧】 【入本前分数:敏感90;冷静-3】 【三无是好奇的,不通人性的。敏感+2】 【三无是善意的,对人友好的。敏感+3】 【三无的真正心愿不是做人,而是获得一份人类的羁绊。敏感+5】 千梧的心跳仿佛静止,他随着那一行行刷出来的分数判定,逐渐攥紧拳头。 墙上最多只容纳六行字,写完第三条敏感分,停顿了几秒钟,而后三行加分项消失了。 接下来的字出现得很慢,仿佛一笔一划,千梧甚至觉得虚空中能感受到神经边写边笑。 【最好阻止他人自相残杀。冷静+2】 数字2落下,墙上许久都没有出现新的字。 千梧心口的血都在发冷,江沉在他背后开口道:“这不合理。” 墙上忽然飞快而癫狂地被写道:【特殊副本,自相残杀即为淘汰机制,神经不额外奖励保护他人的行为。但阻止他人自相残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自己被杀的概率,因此计2分】 和每一次被江沉质疑一样,神经飞快写下论据后又飞快抹掉,又恢复了正常的书写速度。 【玩家千梧,第十个副本,提前核算。】 【玩家千梧,敏感100,冷静-1,触发极端条件】 【恭喜玩家千梧获得金色福袋】 鹿己回过头无比兴奋地对着千梧笑,那双眼中仿佛死灰中燃起一簇阴火。 千梧心想,江沉此刻应该坚决地回到房子门里的这一侧,和他站在一起。但不知为何,江沉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挡在了门外,迟迟没有出现在他身边。 而他,忽然间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金色福袋四个字,一切感官仿佛在渐渐地消失。 “江沉。” 千梧挣扎着终于回过头,“江沉。” 背后是一片黑暗。 * * * 眼前那片突然出现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消失时,江沉和彭彭、钟离冶、屈樱,还有远处的鹿己,五个人一同站在岸上。 房子消失了,千梧也消失了。 众人傻眼,彭彭和屈樱几乎同时哭了出来,钟离冶立刻转头四顾——四周都是茫茫的神经之海,那两只小船仿佛没有动过,但原本安放着副本房子的地方已经成为方寸间的小孤岛,地上空空如也。 “千梧!!” 彭彭疯了一样踉踉跄跄地跑,“千梧你在哪?!” “千梧!!”屈樱哭着喊,“千梧你出来!” “别喊了。”江沉语气依旧冷静。 只是那冷静中,多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他缓缓扫过孤岛平整的地面,视线忽然落在不远处的一捧碎石中。碎石中心仿佛支出一截东西,他迈步往那走去才忽然发觉双腿像过电流一样麻,一脚踩在地上竟然觉得腿软,很努力才没让自己身子趔趄。 蹲下扒开那几颗碎石,露出了掉落在沙地上的一支铅笔。 浅银灰色的笔身,简约大气,笔尾有象征工匠世家的图腾,还有昔日他刻上去的字。 千梧专用。 江沉蹲下摸了半天,终于舍得把它捡起来。 在笔的下面,一个小小的纸角露出来。江沉愣了愣,才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也从石子下面抽出。 “写了什么?!”钟离冶立刻走过来,“是神经的线索还是——” “是千梧留下的。”江沉看着那几个字说。 “他说了什么??”彭彭和屈樱立刻小跑过来围住他。 纸上确实是千梧的字,字迹比平时更狂狷和潦草。 “日落八分钟。” 落款:大妖千梧。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微笑:欢迎加入神经的世界。 第125章 无尽 笃笃笃很钝的木头敲击声把正浅眠的江沉叫醒, 他躺在船舱里狭窄的床下铺,长腿放不下,脚不得不探出床沿, 身上的衬衫已经滚出了些褶皱。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有些许疲意, 但并无消沉, 看向门口时便已恢复沉静。 “怎么了?”江沉问。 彭彭咽了口吐沫,“没事,就是问问……几点了。” 正常而言, 叫醒一个正在睡觉的人问时间绝对要挨打,但江沉神情却很平静,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表盘朝下压到了床上, 甚至还随口说了句抱歉。 “九点十五。”他看一眼腕表, 又补充说,“晚上九点十五。” 彭彭长叹一声, “上船已经十五天半了。” 江沉翻身坐起来, 整理了一下袖口,“吃的还够吗?” “不太够了。这趟福袋确实开出来不少食材, 但谁能想到要呆这么久啊,前几天没想着节约。”彭彭骂了一句神经,语气又低下去叹口气, “屈樱都两顿没怎么吃了, 偷偷给咱们省粮。但我估摸最晚明天晚上, 我们就得让船夫找地方靠岸吸血。我们三个倒是无所谓,神经的施舍什么的……倒是你……” 江沉毫不犹豫地一点头, “我也可以的。” 一点营养剂罢了。 彭彭嘶一声,搓搓手,“但千梧不是……” “千梧是被神经拐走了。所以我就要坚决不接受神经的喂养, 哪怕饿死?”江沉的眼神平静而犀利,按了按他的肩膀从他身边侧身出去,“这种想法五岁不能更多。” 今天是从七日面具副本里出来的第十六天。 江沉还记得千梧走前的最后一刻。金色福袋出现之后,那栋房子顷刻间消失不见,前后左右尽是能吞噬掉一切的黑暗。他看见千梧攥着金色福袋,仿佛不受自我控制地走向难测深渊。最后只剩下沙滩碎石堆里的一支铅笔和一张字条。 剩下的人只能登上来接的木船,和前面的九个副本一样走流程。不过这一次,没有里岛也没有往昔之门,他们在狭窄的船舱里闷了超过半个月,食水告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抵达下一站。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忽然放在面前狭窄的边桌上。 钟离冶在他对面坐下来,“最后一个茶包了,屈樱给你留的。她睡觉前饿的发慌,说睁眼还不到就让船夫带她去吸干神经的血。” 江沉手捂上茶杯,笑笑说了句谢谢。 这几天他脑海里反复浮现千梧的最后一眼——在彻底走入黑暗前,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即便到那一刻,那双黑眸依旧沉静,带着不屈的信念感。 “我说,其实我们离出去也不远了。可能神经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故意拖着我们的进度。”钟离冶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江沉露出的手腕上。 从三无的副本里出来,江沉的蓝色神经只生长了短小的一截,目前离满分还差五分。倒是红色神经飞升。上次的船夫没有造谣,鬼怪真的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敏感分数的上限,他原本敏感只有十九分,这次直接加到了五十五。 钟离冶开了个玩笑,“你跟三无一共聊天十二次,它就给了你三十六分。我现在庆幸千梧虽然敏锐但性格疏离,不然从第一个副本开始跟BOSS拜把子,可能三个副本就大妖了,到时候我们连现在这些对神经的认识都没有,那可真是灾难。” “也不一定吧。” 江沉终于把茶杯捧起来吹了两口,“前面大多数副本结算时会提示敏感分上限,也许不是每一个BOSS都有影响神经的能力。三无它……挺特殊的。” 钟离冶一愣,“哪特殊?它就是个不存在的东西,完全是配合副本机制设计出来的,跟之前那些BOSS比反而显得卑微,最无足轻重。” 江沉喝了口茶,挽起袖子看着自己一长一短两根神经,低声道:“正因如此,或许是神经对它有亏欠,所以愿意顺从它消失前的心意。” 他从来不会洞察除父母和千梧之外任何人的情绪,但或许是三无常常装成千梧的样子出来,聊了几次天后,他发现自己竟然会在说话时稍微顾及一下三无的感受。 也正因如此,他很清晰地记得第六个夜晚,他和三无在房间外促膝长谈到凌晨,三无离开前忽然低声说的那句话。 ——“有时候我会有种感觉,我好像就是被这个牢笼设计出来的东西,我去不了外面。能不能实现理想,也是设计出来的,和我自己的努力没有关系。” “被设计出来的一种机制产生了思想,但流程结束,机制也就结束了。”钟离冶长叹一声,“要是这样说,神经觉得欠它也说得过去。这条神经虽然有很多罪恶,但也确实有点人性。” 江沉不说话,钟离冶以为他又在想走丢的千梧,立刻笑着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是吧?毕竟你是宿主,神经跟着你多多少少得沾点人性。” 江沉回过神来,却并没有伤感神色,反而似乎若有所思。 “神经确实沾了不少我的影子,我在想,有我的影子,应该就会有我的弱点。” 钟离冶一愣,“你什么弱点?” 彭彭从隔壁栋里探出头,“不是吧老哥,您还有弱点?太爱千梧算不算弱点?” 钟离冶笑着虚踹了他一脚,“聊正事呢,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两性频道广播台词。” “其实不算错。”江沉思索着低声说。 神经继承了他的强原则性,每一个副本都有不容转圜的处决机制,对成全机制的鬼怪也毫无同情,物尽其用罢了。此外,它还很难忍受被他人质疑它设计出的机制,但当他第一次指出神经结算不合理时,一番争论后,神经虽然暴怒但依旧妥协了,只因为那是它自己设定的评判规则,它在心里也认同了江沉争论的观点。 江沉为人处事的原则性像一张稠密而坚固的铁网。但这张铁网有一处漏洞。 通!通!通! 通通通!! 突然响起的木头撞击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远处的厢栋门口,屈樱睡眼惺忪地探头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到下一个副本了吗?!” 众人恍然大悟,彭彭一下子站起来,“我去,终于到了啊!老子都快呆傻了,都没反应过来!” 船夫在外头沙哑地喊道:“我终于看到前面的岛了,手都要划废了,你们赶紧准备进入下一个副本吧。” “知道啦!!”彭彭抻着脖子喊,喊完缩回来嘿嘿笑了两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有病呢,别人都盼着多休整,就咱们盼着赶紧进入下一场生死局。” 屈樱走出来整理了一下头发,“毕竟——” 话没说完,彭彭立刻冲她挤眼,她戛然住口,有些尴尬地看着江沉。 江沉看出她刚睡醒脑子有点懵,只是平和地笑笑,“毕竟千梧走丢了,我们着急把他找回来。直接说没事,有什么可避讳的。” “行了行了,不用上火没饭吃了,大家准备一下吧。”钟离冶起身拍拍手,“彭彭跟我去收拾公共区域,船上别落东西,有什么生活物资都带着。” 彭彭掐了个响指:“得嘞。” 江沉的福袋最多,收拾的时间也最长。千梧走后他身上所有的福袋都自动还回到江沉的衣服口袋里,只除了那把轩辕刀。 江沉清点完所有福袋走出船舱,半月以来皆如白昼的神经之海上终于迎来了日落,海上的岛越来越近,他远远望去,岛上是一片白茫茫,不像从前那样有茂密的树木或村庄。直到船开得近了,江沉才认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彭彭一声惊呼,“竟然是雪啊!是雪山?” 钟离冶看了半天,“地势有高有低,我好像还看见了滑雪场和缆车,有房子吗?” “有。”江沉凝视着远处白茫茫一片中露出的一点木色。 “有一个小木屋。” 彭彭在旁边观察他的脸色,“那我就忍不住要问了,千梧他……” “他不会滑雪。”江沉脸色依旧平静,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沉下去,“虽然他很不耐热,但也绝对不喜欢酷寒,所以……可能这个不是他的副本。” 彭彭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安慰道:“神经上的副本那么多,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与其把希望寄托于我们找到他,不如寄托于你趁早毕业。神经结束了,被关进神经里的人,无论是BOSS还是什么的,总归是要回去的吧。” 江沉点点头,“确实,不管怎么样,兵来将挡就是了。” * 这一次从海上驶来的一共有三条船,难得除了小分队外的船上也都是组队的玩家,都是两人队,之一是两个女孩,一个剃光头面色冷漠,一个双马尾大眼萌妹。另外的一队则是两个男人,大的那个目测五十有余了,瘦骨嶙峋,但眼神明亮矍铄,还留着看起来很可靠的大叔胡,年轻的也就是高中生年纪,瘦弱白皙,在冷风中仿佛一吹一个跟头。 来这的人没有一个穿冬装,江沉他们还算好,从前的副本积累下来,每人都能匀一件风衣外套。但其他玩家就比较惨了,那个男高中生短袖短裤,直接自闭。 彭彭看得很稀奇,抓着屈樱小声嚼舌头,“五十多了还能活到第十一个副本,太强了吧。” 屈樱啧一声,把他胳膊打下去,“你五岁吗?还说这种话。” “本来嘛。”彭彭揉揉胳膊,又感慨,“不过这次的人看上去都很……都很……” 他要说的话好像烫舌头,很了半天也没很出所以然。 “都很有风格。”江沉替他总结,嘴角终于划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眼神中仿佛燃起一点高光。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东西,长相打扮也各有特点,让人过目不忘。 这种情况在此前只出现过在歌姬副本里,但那次是因为副本机制特殊,参与的玩家都是神经刻意筛选过有“明星潜质”的,那样才算是勉强公平竞争。 秃头女冷冷道:“那边有一块牌子忽然竖起来了,应该是任务指示牌,去看看么。” 她话是个问句,但并没有等待他人意见的意思,自己已经往远处走了过去。双马尾女生在后面小跑着跟上她,“刚姐等等我啊。” 大家都往那边去,江沉眼神凝视着远处,“我们也过去。” 如果规则没有很明确的玩家特征要求,那只能说,把这些人划拉到一起很可能是BOSS本人的审美使然。 如果是这样,指向性就很明确了—— 江沉走在那些陌生玩家的后方,眼神扫过每一个人。美与丑,荒诞或乖张,这些人都毋庸置疑足够吸引视线,用千梧的话说,是有灵感的人。 江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雪山的山脚下竖着一个蜂巢样式的信件箱。箱上挂锁的位置是空的,被称为“刚姐”的秃头女已经拉开门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来。她把纸展平,皱眉瞅了两眼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从信箱顶端拔出一根五厘米长的钉子,在彭彭倒吸冷气的声音中用那颗“图钉”将任务纸随手摁在了信箱上。 “大家一起看。”她冷冰冰地开口,“都老鸟,合作,少坑,懂?” 众人沉默片刻后默默点头,“懂……” “我滴个老母亲。”彭彭使劲揪着钟离冶的袖子,“这女的是个女金刚吧。” 名字刚人更刚的秃头女金刚回过头,冰冷的眼神扫过彭彭,落在双马尾大眼萌妹脸上,忽然柔和了下来。 她往旁边挪了半步,“你站那么远能看清吗?” “猛女柔情。”彭彭趴在钟离冶耳边不怕死地嚼舌头。 双马尾小跑过去,和她挤在一起。这两个女生一个目测一米七八,一个目测一米五八,双马尾比女金刚矮了一个头。她踮起脚努力地看着纸上的小字,声音甜甜软软地读起来。 “第十四个副本:无尽。玩家数量:8人。” “任务描述:窗外和雪山,卧塌与睡床,树叶与茶汤,烧物和豚骨。项链和支票,修罗和烈火,石膏与雕塑……生……与死。” 众人对着简简单单的几行字沉默许久,久到短裤男孩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入耳。 彭彭感慨道:“我有一种上学做阅读理解的感觉了……这里每一个字我都认识。” “但连在一起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钟离冶说。 彭彭沉重地一点头,“嗯!” 老男人咂摸片刻后说道:“老套路了,应该都是能在房子里找到的东西。大家碰见类似的东西要小心点,不要随意碰动。” “可能没这么简单。修罗和烈火显然不是寻常物件,窗外和雪山就长在那,也不是我们能避开的东西,更何况还有个生与死。”女金刚说着忽然停顿,扭头又低头,看向身边的萌妹。 双马尾一捶手,“这题我会答!这是对应的关系,前面的所有都和生与死对应。窗外是生,雪山是死,卧榻是生,睡床是死,以此类推。” 短裤男哆哆嗦嗦道:“我想提问,卧榻和睡床的区别是?” 老男人皱眉,“听起来没区别。还有,修罗是生,烈火是死?好像也有点怪怪的。” 四个人集体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女金刚忽然扭过头来看着江沉,“你们四个,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四个人都不吭声,一起盯着那张纸最上方的字。 双马尾啧一声,“不要这个态度嘛,刚才不是还答应了合作共赢吗?” 屈樱有些艰涩地开口,“不是不合作,只是……” 双马尾:“只是什么?” 钟离冶收回视线,面色凝重地推了下眼镜,“这上面写的,这是你们的第十四个副本?” “对啊。”双马尾女生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屈樱转向老男人和冻得哆哆嗦嗦的男孩,“你们也是?” “是……”男生说,“大家不都一样吗?神经里副本难度递进,为了保证公平,进入同一个副本的玩家都是处于相同阶段。” “不一样。”江沉终于开口了,“我们前面只走过了十个副本。” 小分队里少了千梧,已经对于走出副本非常不利。神经这回居然直接让他们跨越了四个本,空降在第十五个。 如果这个本里没有千梧,那就应该是神经的另一种心思了。 有人说过,如果宿主被杀死,所有玩家会被流放,神经再也没有制约,会永远存在,为所欲为。 江沉忽然想起这些天漫长仿佛无尽头的海上漂流,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们。 小分队其他人神情都很难看,显然都已经明白过来了。彭彭嘴唇哆嗦着,脸色煞白,却说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岂不是再也找不到千梧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谢谢。他一个人在神经里……会像三无一样很孤单吧。” 江沉闻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彭彭扭头,“你不慌吗?” 江沉没回答,许久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谢谢。知道自己可能被神经坑死在这了,还想着他。” “千梧是我们的朋友啊。”彭彭长叹一声,眼眶发红,又揪了揪江沉的袖子,低声道:“还是你的男朋友。” 江沉没出声。这里温度估计低于零下三十度了,一层风衣压根抵御不住,此刻他骨头缝里都叫嚣着冷。随着呼吸,眼前的白烟向上向远处飘去,和白茫茫的景象融于一体。 他的视线却越过所有人,落在那张任务纸的最上方,看着那个稀松平常的“十五”,片刻后,又向后挪了半寸,落在“无尽”两个字上。 许久,江沉的军靴在雪地上蹭了蹭,他转身沉静道:“走吧,被神经搞死之前,先找到这个小木屋。”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不要总是妄想自己能猜透神经的心思。 地板幽幽道:压根没想猜好吗? 第126章 无尽 厚重的大雪覆盖了整座山脉, 越往山上走积雪越深。约莫半小时路程后,一脚踩下去雪便已没过小腿肚。 江沉吸进肺里的每一口气都仿佛一把刀,睫毛和眉梢上结了一层霜点, 冰雪下的黑眸更加犀利沉静。 “他好像快要冻死了。” 彭彭在江沉耳边自言自语似地嘟囔, “好歹是大小伙子, 怎么这么怕冷啊?能借他的衣服都借他了。” 短袖短裤的男生裹在江沉从前穿脏了的大衣里,不幸的是没人有多余的裤子分给他,大衣下仍然是两截光溜溜的腿, 一脚没进雪里,拔.出来时腿上挂着半凝固的冰碴。 那孩子嘴唇已经乌青,哆哆嗦嗦地抓着老男人的袖子一步一步挪。 “救、救救……”他半闭着眼含糊不清地说, “我不想……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我已经过了十、十四个副本了。我要,我要活着离开……” 一直沉默赶路的江沉忽然有些动容, 停下脚朝他看过去。 老男人搓热了手心抓着他的手, “再坚持一下,绕过这个陡坡就是小木屋了。” 话音刚落, 男生一脚没拔起来,身子一矮,顿时向前方的雪里扑去。 就在冰雪灌进鼻子前,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 把他用力往上提了提。 江沉看他一眼, “哪怕光着腿,你这也太夸张了, 这么怕冷?” “我怕冷,也怕怕热……”那家伙牙齿打颤,但还是勉强对搭救他的人一笑, “男生也有娇气的,没办法。” 江沉眉心轻轻颤了一下,许久,从腰后摸出神经还回来的那把军刀,在一众人的低呼声中把自己大衣上的两条袖子割了下来。 “有绳子吗?”江沉扭头看着缩成一团的屈樱,“我记得阿九副本里拿了不少。” 屈樱哆哆嗦嗦地摸向口袋,“有、是不少。” 两条袖子当裤腿,一直提到大腿根还不止,用绳子匆匆一扎,能帮快要冻死的人再挺几公里山路。 高中生哭了,“谢谢。” “憋回去。”江沉依旧一脸冷漠地继续往前走,“这种鬼天气还敢在外头流眼泪,我看你是嫌命长。”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他们沿着最陡峭雪滑的一条路走到顶,终于看见了小木屋。 “妈的。”老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雪坡,后怕地骂娘,“干他娘!没在路上冻死摔死真是命大。” 江沉两条胳膊已经冷得没什么知觉了,他站在门口打量着这座小木屋,和欧洲所有雪场附近的出租房没什么区别,走上前推开门,“进吧。” 屋里的红砖壁炉生着火,火焰噼啪作响。一进门,冻僵的脸颊上就传来胀痛,江沉轻轻动了动面部肌肉,打量了面前的起居室一眼。 组合沙发宽敞松软,地毯上丢着若干个抱枕,茶几上摆放着坚果和巧克力的篮子。木屋门的正对面是四扇落地拉窗,窗外是巍峨雪山。 “好暖和!!”后面的人带着哭腔吼道。 一进门右手边就是向下的楼梯,彭彭咣咣地踩着楼梯往下跑,江沉打量一眼这间温馨的起居室,沙发离壁炉算近,背后大片开阔的空间摆着一张餐桌,餐桌旁有开放式厨房。 彭彭在底下喊,“卧室和洗手间都在这!两个大床间,一个儿童房,儿童房里两套上下铺,刚好够我们睡。” 女金刚松一口气,难得地有了一丝笑模样,转身低声温柔地问双马尾,“烤火取暖的,睡地下一层会特别燥,你能行吗?” “能行。”双马尾疯狂搓着两边冻红的脸蛋,“死人堆里都睡过了,有什么讲究的。” 江沉闻言看了她俩一眼,两人笑呵呵地说话,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屈樱去厨房挨个拉开橱柜,又检查了冰箱,“食材很丰盛,也能打火,吃的不愁了……我的天,有烤箱啊,甚至还有洗碗机。” 彭彭在底下吼,“下面还有洗衣机和烘干机!电暖气!” 钟离冶拿盆出去舀了一盆雪进来,让冻得最厉害的人轮着搓雪活血。所有人都下楼到浴室里去了,江沉却还留在上边。 他沉默地拉开每一个橱柜审视柜子里贮藏的甜食——撒满糖霜的麦芬,大块巧克力豆曲奇,厚重的黄油烤饼。这是副本风格设定最统一的一次,房屋和食物都是纯粹的美式格调,这让他有些焦虑。 千梧不太喜欢这种风格,尤其是传统美式甜食,他嫌太简单粗糙。 江沉翻了半天,没翻到让他安心的线索,只好又踱步回沙发附近。眼神扫过茶几上那几篮非常普通的坚果,回过头,目光忽然停顿在壁炉上方。 壁炉上方的台子上放着不少杂物,烛台、马克杯、粗毛线杯垫、台历……还有一只小巧的银托盘。 托盘上安静地躺着九支串好的棉花糖,刚好比进来的玩家多了一人份。 江沉的眼神忽然颤了一下,他的手指也在抖,犹豫一会才走上前去,拿起一串棉花糖,在壁炉上方比了比。 烤棉花糖,把棉花糖烤化后,丢进热咖啡里。 如果这颗棉花糖有夹心,那一定得是草莓味的。因为糖霜化进咖啡已经很醇腻了,要一点酸甜来中和。 江沉咽了口吐沫,在还散发着凉意的大衣上蹭了蹭手,轻轻撕开一块棉花糖。 鲜红的一点夹心,在雪白柔软的糖里悄然出现。 他深吸一口气,攥拳在嘴边吹了两口,把棉花糖又放回托盘里。 “江沉!”屈樱在下面喊,“你来看看——” “来了。”江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踏着木头楼梯下去。楼下有三间睡房、浴室和仓库,五道门都是从一个窄小的廊厅开出去的,这个廊厅不到两平方,两个人同时站着就要相互侧身。 江沉站在浴室门口,被里面人堵得进不去,只好站在外面问,“怎么了?” 屈樱指着壁架上说,“看了一大圈,这是房子里唯一摆出来的雕塑。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有条项链,但不知道是不是唯一。雕塑和项链,都是任务描述里提到的意象。” 雕塑是一尊拿着长矛的铠甲兵,摆在壁架上,看不出什么特别。江沉只随便扫了一眼,直觉千梧应该看不上这玩意,便没有评价,只问道:“什么项链?” 彭彭费劲地闪了个身,拉开抽屉让他看,“喏,看着像个古董,没人敢碰。” 一条银链,保养的不算好,已经有些发乌,上面挂着几块祖母绿。 江沉见过珠宝无数,但一眼看过去还是愣了一下。 “顶级绿宝石,成色这么稀罕,就随意挂在银链子上?”他难以置信地低声自语。 “是不是!”彭彭一拍大腿,“我就觉得这绿色特透亮!我果然识货!” 女金刚皱眉,“确定是银链子?” “ 嗯。”江沉看了那条项链两眼,顶级珠宝随手抓条链子一串扔进抽屉,再嘟囔一句“毫无灵感的东西,不如拿去换点吃的”,这倒像千梧能干出来的事。 “房子主人再有钱也不至于这样吧?”双马尾感慨道:“好诡异哦。” 众人跟着感慨:“好诡异。” 女金刚朝江沉看过来,眼神中似乎有些探究,江沉只好也跟着说了句诡异。 “各位,我们上去看看吧。假定这两样东西都是任务描述里的,那么我们先把这些可疑物找全。”老男人拍拍手,像带幼儿园小孩一样,“一个一个上楼,别抢别挤,每一步踩稳。对了,上去后先把窗帘放下,我们不要随便看窗外,窗外也是个关键词。” 窗外早都看过了,四扇拉窗正对着小木屋的大门,一推门进来谁都躲不开,真要有什么凶兆也晚了。 但江沉本来也不觉得外面空旷的雪山能有什么线索,懒得多纠结,便随手放下了纱帘。 纱帘柔化了外面刺眼的日光和雪光,屋里显得更加慵懒。屈樱又重新走到橱柜前,逐个拉开检查后摇头道:“任务描述中的食物部分有茶汤、烧物、豚骨。但我只能找到红茶茶叶、排骨、猪肉牛肉鸡肉……都是半成品,所以这几样可能要我们自己来烹饪。” “要烹饪的话是不是得找食谱?”女金刚皱眉说,“关键道具应该不是随便就能做出来的。对了,这里没有书房?” 老男人叹口气,“没有,连个书柜都没有,书房可是找线索的好地方啊。” 屋里不约而同地沉默,而后大家一起叹了口气。 “窗外和雪山,卧榻与睡床,树叶与茶汤,烧物和豚骨,项链和支票,修罗和烈火,石膏与雕塑,生与死。”钟离冶推了推眼镜,“假设烈火就是这个壁炉,食物可以想办法烹饪,修罗可能是什么装饰品,支票或许藏在某个角落,那树叶又是什么?这雪山雪岭的,哪来树叶?” 无人知晓谜底,大家低声合计了几句,小分队的人不约而同朝江沉看过来。 江沉一直没加入讨论,他坐在沙发里,长腿在地毯上伸开,看着窗外黄昏下的雪山。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四位。”江沉忽然开口,目光缓缓从窗外挪回屋里。 老男人挑眉,“什么问题?” 江沉看着他们,“你们进过十四个副本,进入副本都是什么时间?” 老男人想了一会,“大多数是晚上,半夜的也有,毕竟神经之海上始终白昼,只有在马上抵达下一站时才会日落。对了,这次时间算最早的一次,折腾这么久,太阳才刚下山啊。” 女金刚点头,“我们也是。” 屈樱带着深意看了江沉一眼,明白过来他在想千梧字条上那句“日落八分钟”,点头轻声道:“嗯,大多数都是天黑之后了,但也有例外,阿九那个副本我们就是从早晨开始,老物件估值副本也是。” “但那两次我们都不是从海上入本,而是从里岛。”江沉立刻说,“如果只以从神经之海直接入本来考虑,他们两组二十八个本,加上我们的,将近四十个样本全都是天黑后。” “只有这次,看日头应该是在下午四五点钟入本,折腾到现在——”江沉扭头看着窗外,一字一字真切道:“日落黄昏。” 双马尾问,“为什么这么在意时间?任务描述好像没有线索指向时间。” 江沉一顿,收回视线,“单纯觉得奇怪罢了。越到后面,出本线索就越藏匿在细微之中,每一丝异常都不能放过。” “我能插句话吗。”一直站在窗帘边看着外面的男生忽然举手示意。 他是冻伤最严重的一个,尽管搓了半天雪,但此刻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肤都红胀着,有的地方皲裂出了血丝,看着人都像沧桑了几岁。 不过江沉倒是在这会才发现,这家伙虽然瘦削娇气,但肌肉很紧实,线条排布完全不像是随便练的,至少算半个专业。 男生咽了口吐沫,“如果山上没有树叶、房子里没有任何树叶相关的东西,那么,或许我知道树叶是什么。” 彭彭立刻上前两步,“什么?” 男生顿了顿,“落叶飘。” 江沉心头忽然一颤,猛地抬眼看过去,对方神情却很平静,跟刚才雪地里冻哭的家伙判若两人。 “什么?”双马尾怀疑自己没听清。 男生又重复了一遍,“落叶飘。滑雪里的一种术语,来源是在单板斜滑降后滑出Z字型,如果从远处看,滑雪者就像一片树叶在空中飘落,因此得名。” 房子里鸦雀无声,那男生重新又扭头看向窗外,“我想,如果最后的最后没有其他树叶出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需要有一个人去滑雪,但……”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但,外面的雪山巍峨陡峭,并不像普通的雪场一样有规范的滑道。无论从何处滑下,结局都将是埋骨深渊。 “你……” 江沉正要说话,眼前忽然猛地一黑。 “什么情况!”彭彭一声尖叫,“钟离冶!钟离冶!” “别一惊一乍!”钟离冶气急败坏道:“天突然黑了而已,你是不是智障!” 不怪彭彭。 原本灿烂的黄昏在一瞬间被黑夜代替,外面的雪山隐匿在一片深灰黑的夜色中。屈樱轻轻踩下旁边的落地灯开关,一簇暖光亮起,她走到窗边撩开纱帘,灯光把屋里八个人影八张面孔映在玻璃上,外面的雪山反而模糊难见了。 彭彭嘟囔道:“这副本BOSS纯属有病吧,这他妈拉闸拉的就欠揍!最烦这种故意一惊一乍的,别有一天犯在老子手里,把他脑壳都打——” 江沉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再说一个字,此时此刻,我立刻把你脑壳打爆。” 彭彭:“?” “快闭嘴吧。”钟离冶绝望地捂住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玩家内卷,神经笑了。 地板:好好说话,不要蹭。 第127章 无尽 江沉有时候会陷入对人类的质疑, 这份质疑对且仅对彭彭。 在钟离冶让他闭嘴后,这家伙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张着一张大嘴瞪眼瞅着他, 一副“原来这样啊”的表情, 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但也是这样一个家伙, 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好多个生死关头,他能通过一个眼神便理解自己或千梧的意思, 没出过任何差错。 女金刚冲江沉冷声问道:“有什么是该我们知道的吗?” 江沉瞟过她孤傲的脸色不作声,低头看了眼腕表。 黄昏持续了很久,绝不止八分钟, 但具体多久他也不知道。或许还有其他时间点能够标记黄昏的开端, 从那里算到骤然黑夜刚好八分钟。可惜,没有摄影机的情况下, 人不能站在时间的尾巴反向计时。 “我在跟你说话。”女金刚语气冰冷, 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盯着他,“隐藏线索要么就藏好了, 要么就一起分享,你这样是在激怒其他人。” “我没什么好说。我不是放逐者,如果有余力并不介意拉别人一把, 但也仅此而已了。”江沉索性在松软的沙发上躺倒, 军靴搭在沙发扶手上, 他注视着拉窗,仿佛能透过人影看见背后的雪山。 女人眼眸中顷刻间涌出怒意, 她正要上前,男高中生便和事佬似地拉住她,“算了算了, 大家都是一头雾水来的,就算他知道点BOSS的线索也强不到哪去,还能和BOSS拜把子不成?” 江沉闻言却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低声道:“这倒确实没有。” “但也许睡过觉呢。”彭彭打了个哈欠,“别掐架了,坐下来一起合计合计吧。” 女金刚冷笑,“一起睡过觉?有没有领过证?” 江沉面色平静,“还没,但有这个打算。” “放屁!”女金刚一脚踢翻了地上一只锡壶,在叮咣声中愤愤坐进离江沉最远的豆袋,“晦气,这么高难度的本碰见你们这伙人。” 江沉坐起来,给钟离冶腾了一块地方,所有人都在沙发附近坐下了。 无人说话,双马尾走过去调了一下壁炉,里面噼里啪啦的火焰更加旺盛,屋里暖烘烘的让人想睡觉。 彭彭把小分队所有人都介绍了一遍,最后指向江沉时说,“这我们二当家的,江沉。我们都听他的。” 江沉核善地看了他一眼。 “二当家的?他不是你们老大吗?”双马尾随手把棉花糖放进壁炉里烤了烤,拿出来分给大家,“老大是谁?” 彭彭接过来咬了一口,嘶着说,“老大暂时离队,不在这。” “未必。”江沉也从盘子里拿了烤棉花糖出来,盘子里一共有九支,他稍作犹豫后又多拿了一支,抬眸问道:“不介意吧?” 双马尾发出了愉快的笑声,“看不出来,你喜欢吃糖啊。” 江沉没回答,但他也没吃。等所有人都拿了棉花糖,他把手中的两支放回托盘里,又把托盘护在手边。 彭彭活跃气氛是把好手,他开了头,剩下的人也都做了自我介绍。 短裤男生叫邵雷,体育学院大一新生,确实算半个运动员。 老男人是手艺匠,让大家喊他老石。 双马尾叫田田,做装修设计的。 “我叫沈柔。” 女金刚毫无感情地一开口,所有人都用看鬼的眼神朝她看了过去,只有双马尾还人如其名地甜甜地笑着。 彭彭咽了口吐沫,“柔?认真的吗?温柔的柔?” 女金刚连瞟都懒得瞟他一眼,又说道:“我开了两家体验馆,教客人花艺和茶道。” “……” 鸦雀无声。 双马尾笑得更甜了,搂着女金刚的胳膊,“惊不惊喜?她可是个宝藏女孩。” 女金刚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江沉觉得自己胃不太舒服,索性站起来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开放厨房区域瞟了一眼,屈樱立刻跟着起身,“晚上想吃什么?” “对了,我们有主厨。”老男人满足地伸伸腿,“可以煮一碗浓汤吗?甜的咸的都行,这鬼天气,就算屋里很暖依然让人想喝浓汤啊。” 屈樱点点头,“面包奶油汤?” 众人一致点头。屈樱便走过去拉开橱柜,翻了一会又说,“真不错,有起酥油,噢!还可以放点黑松露。” “她太厉害了。”彭彭走过去霸占了江沉的座位,和钟离冶蹭在一起烤火,小声说,“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来神经,我可能一辈子也认识不了你们这么多厉害的人。” 钟离冶笑说,“你也不差什么啊。导游这职业确实普通点,但你不是还有副业吗?我觉得能给人料理白事是要很强大的心脏。” 彭彭哦了声,“这倒是。不过我跟你说,白事上最糟心的不是鬼啊魂啊那一套,而是答对那帮家属。白事主持多了,我都成人精了。” “怎么讲?”钟离冶颇有兴趣。 彭彭叹一口气,“家产分割啊,丧事花销啊,反正都是钱呗。珠宝存款不动产,听起来应该是律师管的事吧?但我在白事上也没少见人因为这个打起来,越有钱的越麻烦,现场针尖对麦芒,我这个做策划兼主持的都费心死了。” 江沉原本靠在操作台上看屈樱和面,身子忽然颤了一下。 他回过头,“你说什么?” 彭彭立刻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摆摆手,“我错了,无意内涵,饶了我。” “不是。”江沉皱眉大步朝他走过去,“你说珠宝存款不动产?” 彭彭迟疑着屁股往远离他的方向蹭了蹭,“是……是啊……” 江沉转身到旁边开阔的大餐桌旁,从口袋里抽出纸笔,低头飞快写了起来。 窗外和雪山,滑雪,运动员。 卧榻与睡床,家具,装修设计师。 树叶与茶汤,茶道。茶艺工作室。 烧物和豚骨,食谱,主厨。 项链和支票,家产纠纷,白事策划。 修罗和烈火,死者,医生/将军石膏与雕塑—— 江沉问道:“老石,你是做什么手工艺的?” 正在抽屉里大海捞针翻线索的老男人回答:“石膏,陶土,都做。要是逗小孩的话,橡皮泥也行。” 江沉笔尖在纸上狠狠一顿。 还剩最后一条,生与死。如果修罗烈火对钟离冶,那么生与死就是他。反过来,就是钟离冶。 女人冰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你还挺聪明的。” 江沉背后一麻,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这个出乎意料神不知鬼不觉站在他背后的女人。 他一直都很警觉,这大概还是第一次被人靠近都没有反应。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彭彭走过来把那张纸抽走,和钟离冶一起看了一会,“唉,钟离,你觉得你和江沉该怎么排?” 钟离冶想了想,“我是大夫,生与死和我更符合。江沉是指挥官,修罗和烈火虽然抽象浮夸了点,但确实更贴合他的职业特征,但——” “但什么?” 钟离冶不确定地观察了一下江沉的神色,低声道:“我依稀觉得这个描述里,生与死才是重头戏。这样来看,应该对应的是江沉。” 女金刚难以忍受地吸气,“你们组的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为什么江沉一定要对应重头戏?” “不是跟你说过吗,他可能和BOSS睡过觉。你自己不信,还问问问,问尼玛呢。”彭彭翻了个白眼,从她身边挤过去,“让开点,你妨碍我们小队内部交流了。” 双马尾忍不住在一旁叹气,“和BOSS睡觉……说的我都快信了。” 周围吵吵闹闹,女金刚实在气不过,跑去围观屈樱做饭了。 江沉还在看着那张分析的字条,一条线索对应一个人,初步看下来还算靠谱,之前关于前者生、后者死,一生一死为一组的猜测也能有落脚点,把这些词组看作每个人的生死条件,比如邵雷只去窗外可生,但去雪山则死。 似乎能说通,但也有几个是说不通的,比如修罗和烈火、卧榻与睡床,还有生与死本身。 副本的名字叫无尽。没有交代任务,也没有交代获胜条件。守关BOSS可能是千梧,而他还手握着千梧留下的字条,“日落八分钟。” 这些线索全都零散地铺在一起,他想不到任何东西能够串成线。 一只有些凉的手忽然覆盖在江沉的后脖颈上,江沉打了个寒颤,回头却见是钟离冶。 “不要逼自己太紧。”钟离冶神情严谨而专业,抬手摸了摸他脑门,“刚在外头你冻得不轻,有点发烧了,别想了,今晚先好好休息吧。” 江沉低头不语,钟离冶叹着气从福袋里翻出一颗药,“这是之前在副本里囤的感冒药。江沉,不要把自己逼垮,无论是或不是,你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很长的路。 江沉仿佛被这四个字触动了,他终于松开手说了声好,就着彭彭递来的水把药吞了。 差不多四十分钟后,八个人围坐在宽大坚实的木质餐桌旁,一起喝屈樱做的面包奶油汤。 用勺子轻轻敲破起酥面包上的一层脆壳,把面包浸到下面的奶油汤中,舀起一勺入口,香脆而浓郁,带着柔和的甘甜。 热汤喝进肚子里,整个人更暖了。江沉此时此刻终于有了点发烧的感觉,脸颊都像是蒸起来了似的。所有人都在感慨屈樱的厨艺,只有他默默埋头喝汤,困倦地眼睛快要合上。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想到,这大概算进入神经以来最好的甜汤。 可惜千梧不在。 “十二点了。”钟离冶忽然说,“我没看错吧,刚才那个钟的时针忽然飞速拨动了五圈?” 江沉一个激灵,睁开眼抬头往对面墙上看去。 准确的说,不是12点,秒针还差了半圈。 他开口道:“确实有问题。虽然突然天黑,但原本房子里的时钟没有变化,开饭时应该是六点多快七点,你没看错。” “卧槽,我感觉要凉。”邵雷立刻把勺子放下,慌张起身,“肯定有事情要发生,咱们,咱们要去哪?这个区域安不安全??” “你先坐下。”女金刚无语道:“会发生什么不得等发生了才能知道?这不安全,楼下就安全吗?” 邵雷深吸一口气,“你说的也对,但我就是忽然觉得好慌,怪了……” 江沉沉默不语,眼睛死死盯着正在无声靠近12的秒针。 他的身体很热,呼吸也有些轻微的喘,但此刻他的神智却十分清楚。 周遭的一切都在他视线范围内,如果有BOSS出没,他会第一时间看清对方的脸。说不定,还来得及把对方按住。 叮叮咚咚的铃声响起时,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是一首圣诞儿歌,秒针已经指向了十二,这就是夜晚十二点的提示铃。 彭彭一脸喷薄而出的问号。 只有江沉,江沉猛地站起来,呼吸急促,双手死死按在粗糙的木桌上。 这是千梧用了很多年都没有换过的手机铃声。小时候他在江家度过第一个圣诞节时母亲送了他一部手机,他就把手机的铃声设置成了那年家里勤务兵放了一宿的儿歌。 江沉忽然觉得身边空了一下,但他无暇顾及,他大步走到沙发旁边,环顾四周,“千梧!” 声音回荡在小木屋里,周遭却是死一般寂静。 “千梧!!” “江沉,别喊了。”屈樱透着冷意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你没有发现吗。” 江沉皱眉回过头,“什么?” 身后六个人集体惊恐地看着他,女金刚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 江沉忽然觉得不对,六个人? 女金刚,双马尾,老男人。 屈樱,彭彭,钟离冶。 邵雷不见了。 “他人呢……”女金刚声音打着颤,“大活人,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屈樱讷讷道:“现在我不觉得是……他了。他应该不会这样吓我们……吧。” 江沉仍旧没有吭声,准确地说,他顾不上发表议论。 他的目光落在沙发旁的小桌几上,那里之前放着他专门留下来的托盘,托盘上有两支烤好的棉花糖。 两支烤棉花糖不翼而飞。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其实是我吃了,嘻嘻。我一支,地板一支。 地板:你说谎良心不会痛吗? 第128章 无尽 小木屋各个房间都找过, 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桌上吃到一半的奶油汤已经快冷了,但无人再有心思品尝。 黄昏突兀地结束, 午夜十二点突兀地来临, 而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十二点后, 小木屋里所有的灯都无法再点亮,只有壁炉仍旧在旺盛地燃烧着,那里聚集了光与热。长沙发能坐三人, 两个短沙发各能坐一人,还有两人坐在茶几旁的豆袋上,脚踩着毛乎乎的地毯。 “好邪门。”彭彭嘟囔道:“一个同伴不翼而飞, 明明是该感到害怕和担心的时候, 我坐这烤火却渐渐觉得很放松了。” 钟离冶轻轻拍了拍他的腿,“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可能这是副本的体贴。” “你们几个真是奇怪。”女金刚冷笑一声, “对待生死如同儿戏,到现在摸不清死亡触发规则, 下一个可能就是你们,希望你们到时候还能说出副本体贴这种话来。” 彭彭闻言气得绷直了腰杆,似乎想还嘴, 但瞟一眼江沉郁沉的脸色, 还是把话吞了。 壁炉前安静了半晌, 他还是忍不住怼了一句,“那你现在开始痛骂副本, 让我们看看能不能推动进程。我真纳闷了,就你这样还叫沈柔?真是完美地躲开了父母的期许啊。” 沈柔正要怼回去,一直默默伸手在壁炉前烤火的双马尾忽然低声道:“其实我也有种不太正常的松弛, 和从前副本里第一个死者出现后完全不同的心情,就好像,潜意识告诉我邵雷还没死。” “你们说,他是死还是活?” 沈柔转向她,神情柔和下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可能还没死吧,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老男人思忖着自言自语道:“还没死,那就是被副本的鬼怪抓走了。” 语落,一直坐在沙发里沉默的江沉忽然抬了下眼皮。 “被鬼怪抓走了?”他的黑眸中倒映着火焰跳动的影子,沉郁终于消散些许,眼睛亮了起来。 老男人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还很羡慕的样子?” “确实。”江沉道。 双马尾看着火像是发着呆轻声说:“但下一个,可能是我。” 江沉朝她看过去。她好像很怕冷,两只手一直伸在壁炉旁,脚上套着小木屋里翻出来的厚袜子,踩着厚实的地毯,还在脚背上盖了一条粗毛织的围巾。 双马尾垂眸道:“按照你的推论,窗外与雪山是滑雪,指向体院学生邵雷。那么第二个就是卧榻与睡床,是家具,指向我这个装修设计师。” 周遭安静了片刻,彭彭恍然道:“对哦。” “窗外和雪山,卧塌与睡床,树叶与茶汤,烧物和豚骨。项链和支票,修罗和烈火,石膏与雕塑,生与死。”双马尾很平静地背了一遍任务描述,“按照提示,消失顺序应该是邵雷,我,沈柔,屈樱,彭彭,钟离,老石,最后是你。你和钟离冶的顺序可能会对调。” 沈柔的眼神空洞了一瞬,“大家最后都会消失吗……” “如果不能阻止这个流程,都会消失的。”双马尾语气很笃定,“我有一种预感,这个流程能打断甚至有可能逆转,但如果我们八个人都消失了,或许就无法了。副本会在安静中结束,安静消失的人被安静地处决,无人生存。” 江沉不作声,他垂眸看着双马尾盖着围巾的脚。 其实他并不是在看女生的脚,而是看着双马尾踩着的这块地毯。有灯光时木屋里可看的东西太多了,他一直忽视了地上的东西,这会只有壁炉附近的东西被照亮,这个地毯就很醒目。 这是一块很美式风格的黑胡桃木色羊毛毡地毯,厚重扎实,覆盖了起居室大半地面,茶几就压在它上面。 地毯没什么图案,只有简单的几何设计——距离上下左右边缘差不多五公分的距离,分别有平行于边缘的若干线条,线条间距或大或小,有一种重影的效果,离远看会有空间感,就像是一幅相框。 其实很普通,但不知为何,江沉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而且像相框这件事,或多或少让他有点介意。 另外几人还在讨论,他却溜号了,弯腰从一角把地毯掀开一小块,往下看了看。 “怎么了?”老石停下讨论,跟着他弯腰瞅向地毯下面。 下面是和别处一样的木地板。 老石:“没什么异常啊,为什么关注地毯?” 江沉没回答,他不死心地又往深掀了一段距离,绕开被茶几压着的地方,提着地毯边缘弯腰走了一圈。 什么都没有,江沉掀着地毯一直走到茶几压着的地方,“彭彭。” 彭彭和钟离冶一左一右把茶几抬起离地几公分,江沉又继续掀开剩下的一块区域,他蹲在地上用手掌把黑暗下的那片地面摸了一遍,叹一口气。 沈柔冷笑一声,“你看着实在不像带队活过了十个副本的智力。” 江沉很沉着地把地毯铺回去,回到沙发上坐下,“说得对,前面确实不是我带队。” “是你那个睡过的BOSS吗?”沈柔更讽刺地嗤笑一声,“得了吧。” 她站起身到餐桌旁收拾碗筷。小木屋里所有照明的东西都用不了了,但电并没有被切断,其他类型的电器可以正常使用。她按了按洗碗机上的按钮,研究明白后就把大家剩下的食物倒进水池,把碗一个个捡进机器。 江沉还在琢磨千梧到底是什么机制,他绝不相信千梧会杀人,除非他被神经抹去了一部分记忆。 不,抹去记忆也不会杀人,人的记忆或许会消失,但本心不会。 “呵。” 沈柔忽然冷笑一声。 她一边把最后几个碗摞在一起一边说,“看着一脸心事重重,胃口倒好。” 江沉回过头,“你说什么?” 沈柔没好气地把碗往洗碗池旁一墩,朝桌子左侧中间的位置抬了抬下巴,“你刚不是坐那吗?我们讨论时你不搭腔,就知道闷头吃,最后大家都半饿着肚子,只有你吃饱了吧?” 江沉花了几秒钟消化她这句嘲讽背后的潜台词,一下子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我吃光了?” 沈柔当场翻白眼,“装傻无效。” 不知是发烧还是怎么,江沉一瞬间掌心里出了一层汗。 他确实觉得头热脑涨一直低头喝着汤,但他喝得很慢,在出事之前无非尝了三五勺。屈樱做的分量不小,盛汤的双耳碗又宽又深,那一碗汤可以说约等于没动过,就连面包壳也只是敲碎了一点点。 江沉脸上出现了罕见的迷惑。 千梧他……有这么饿吗? 还是说,做了妖怪果然不一样,一秒钟就消灭了棉花糖和一大碗甜汤。 “你——”江沉犹豫下后扭头对屈樱道:“要不然,再做点吃的吧。” “哈?” 屈樱还没说话,沈柔吓得手滑把碗掉进了池子里,一脸难以置信,“你搞笑呢?还有心思吃?” 江沉无力反驳,沉默片刻后只能点了下头,“发烧了,很饿。” 沈柔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仿佛罩了一块铁。 足足过了十秒,她才面无表情地捞起碗继续收拾,仿佛再也不愿意跟江沉搭话了。 屈樱走过来低声道:“你是觉得……他,吃不饱吗?” 江沉嗯了一声,“不仅是这样,你做点重糖的,兴许能勾他半夜出来。” 屈樱犹豫,“可……” “没有灯,我知道。”江沉摸出一枚福袋,把红烛掏出来,“这个多少有点亮,麻烦了。” * 时钟指向一点时,楼下三个新认识的玩家都睡了。有两张上下铺的小房间被留给了四人组,江沉最后一个洗完澡出来,彭彭和钟离冶正在小黑屋里穿着睡衣摸黑唠嗑。 两张上下铺都是儿童床的尺寸,一米七以上的人睡就伸不开脚,比船舱里还紧巴。整个小黑屋就像一条狭窄的杂物间,那两张床更是呈直角堆在一起,别说屈樱还没下来,光是三个大男人已经非常拥挤。 “为了表示对女孩子的尊重。”彭彭叹一口气,“我和钟离冶商量了一下,决定待会让屈樱睡上铺,另一张上铺空出来,这样她自己约等于单间了。” 江沉吓一跳,看了眼底下两张怼在一起的极其狭小的下铺,“那你俩——” 彭彭深吸一口气,“肯定不敢打扰大少帅你,我俩决定搂着睡。” 钟离冶拘谨地推了推眼镜,“什么搂着睡,意思是,我俩决定挤一挤。” “得搂着吧。”彭彭绝望道:“这么小的床,不搂着还不掉下去一个?” 钟离冶无语片刻,“那我睡外边,行了吧?” “那我也得搂着你。”彭彭嘟囔,“我哪能让你掉下去啊。” “……” 江沉被这个神经大条又有点烦人的队友给搞乐了,屋里十分干燥闷热,他靠着床头闭目养了一会神,觉得嘴唇已经干裂得疼了起来,嗓子里也像是含了一把沙。 房门被推开,屈樱轻声道:“我给千梧留了热巧克力,还烤了一盘曲奇,一半黄油味,一半可可味。” “辛苦了。”江沉说,“晚上就交给我吧。你们晚上睡熟点,听到什么也别动,我怕他不肯出来。” 彭彭没憋住笑得嘎了一声,立刻捂住嘴,小声嘟囔,“搁这逮耗子呢。” 钟离冶果断踹了他一脚。 江沉无心开玩笑,只要提到千梧,他心就揪着。 到这一步,这是千梧的本已经是板上钉钉,这对他们、对这条神经里所有玩家而言都算是个好消息,只是他不知道神经对千梧做了什么。 凌晨一点一刻,黑黢黢的房间里,另外三人都睡熟了。 江沉等的就是这一刻,小时候他和千梧半夜溜出来在江家的大房子里行动,一般都是在一点一刻到一点半之间出动。 江沉在黑暗中无声地起身离开房间。 整个小木屋里都一片漆黑,他完全凭第六感和摸索找到了楼梯口,回头看一眼无人跟出来,于是掏出红烛摩挲。 摸了好久,这个千梧遗留道具才不情不愿地亮了一簇火苗起来,但光亮很微弱,半死不活的。 江沉只得勉强用了,他没有穿那双走起路来咣咣作响的军靴,脚隔着一双袜子踩在有些木刺的台阶上,回到楼上起居室。 空气中黄油饼干的甜香未散,但周围没有任何身影。江沉在楼梯口站了一会,他的直觉也同样告诉他,千梧不在这。 火光与烛光幽暗,他心情沉重地拿着蜡烛走到厨房操作台旁,倏然一僵。 烤盘上是一张光秃秃的烘焙纸,一整盘饼干不翼而飞。 江沉感觉自己在烛光后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揭开旁边盛热巧克力的壶盖,拎起来在烛光下往里看了看。 也是空的。 来晚一步。 江沉感到窒息。 窒息中,还有一丝说不清的焦躁。他呆呆地站在空巧克力壶和空托盘前愣了一会,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此地,他竟然和二十年前的妈妈产生了共鸣。 有一阵千梧很挑食,妈妈为了哄他多吃蔬菜,会用甜食引诱。但常常是被勤务兵叫走处理一件紧急事务,一个转身回来,千梧面前的点心盘空了,蔬菜一口没动。 大概……妈妈那时就是这么一种窒息而焦躁的心情吧。 江沉站了一会,忽然又觉得有点好笑,他低眸无奈而心酸地勾了勾嘴角,随手把空壶和托盘也放进水池。 客厅里空荡荡,壁炉里的火也比睡觉前稍微弱了点,但火光还是足以照亮沙发区域。 江沉扫了空荡荡的沙发和茶几一眼,无奈地拿着红烛转身下楼。 走到楼梯口时,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静谧中,男人高大的身形仿佛忽然僵住了,许久,他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再次落到那块地毯上。 地毯上的几何线条在之前看像是相框,但在此刻微弱晃动的火光下,光与影仿佛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透视感。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怎么形容呢…… 江沉抖灭了蜡烛,无声地走近,隔着袜子又踩上那块地毯。他稍微侧了侧身,不让身子挡着壁炉的火光,看着脚下地毯边缘的线条。 其实,不像相框。 更像是一道门。 很熟悉,又很陌生。因为那是一道在他生活中消失了足够久,但却又永远横亘在他记忆中的一道门。 江沉喉结动了动,弯腰两手端着茶几下缘,一用力,把茶几翻了过去。 之前钟离冶和彭彭是抬着它垂直向上,没有左右挪动,江沉的关注点也不是地毯,而是地毯下面。 但这会茶几完全翻过去,才暴露出它下面压着的毯身。 ——它下面压着的地毯上,有一柄黄铜色门把手的图案。这样完整来看,这个地毯的图案就是一扇门。 江沉盯着“门把手”几秒钟,毅然决然地伸手在那附近用力地推了下去。 天旋地转。 空间感仿佛在一瞬间被彻底剥夺,又在一瞬间被重新灌回。江沉站在记忆的门框,回头,背后是一片吞噬的黑暗,面前是九级向下的台阶。 整个空间举架高达八点二米,比大学里最受欢迎的图书馆更恢宏。栋栋书柜顶天立地,需要靠楼梯和取书器才能拿到最上层的书。而最远处一个书柜角落里还有一处小小的软床,那是曾经父亲溺爱千梧,让勤务兵放进来的,瞬间打破了藏书房庄严巍峨的氛围。 江家老宅的书房。 江沉心跳仿佛停止了,他不动声色地反手在身后关上门,踩着台阶下到地面,往记忆里专门放艺术集、画册的那一排书架走去。 拐过熟悉的拐角,他听见了一个很熟悉的翻书和咀嚼声。 一头漆黑软毛的八九岁的千梧,穿着他记忆中熟悉的睡衣,坐在小梯子上咔嚓咔嚓地嚼着黄油饼干。 他一手拿着一个小小的取书器,远处两米外的书架上架着一本画册,小千梧很怕弄脏书,一边吃饼干,一边用取书器的夹子端艰难地把两米外的画册翻了一页。 听到声音,他一下子回过头来,瞪着眼睛瞅江沉。 “你谁?!”小千梧震惊,下一秒立刻又说,“你没看见我!” “……” 江沉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妖千梧(划掉) 小妖千梧(对勾) 小神经叹息:我可真是个伟大的造物主啊。 第129章 无尽 小千梧两声尖叫后, 整个藏书室更显得空旷寂静了。 江沉看着他足有一分钟没说出话来,在这一分钟里,小千梧中途就无聊地撇撇嘴扭回头, 继续吃饼干看画册了。 迷惑太大, 江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脑罕见地宕机, 意识到这一点,又延长了宕机的时间。 他回过神来听到自己下意识问了句跟任务完全没关系的话—— “你竟然不认识我?看我,就不觉得我像谁?” 小千梧噎了一下, 回头瞅他半天,把嘴里饼干渣子咽了,“像一个冷血无趣的大人。” 江沉:“……” 千梧不是没礼貌的孩子, 这句硬生生的挖苦让江沉愣了一会。 江沉眼神黯然下去, 许久才低声道:“你叫千梧?” “你怎么知道?”小千梧一边嚼饼干一边晃着脚,“我叫千梧, 我是个小妖怪。” “你有朋友吗?”江沉停顿下,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江沉的……好朋友?” 小千梧又一噎,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他, “江沉不就是你吗??你不就叫江沉吗!” 江沉眼睛瞬间一亮,正要开口,对方又皱眉道:“还好朋友……哪有这么直白套近乎的, 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啊。” 江沉:“……” “你真不记得我了?”江沉难以置信, 伸手在自己大腿附近比着, “我这么大的时候,和你这么大的时候, 忘了?” “我知道你啊。”小千梧打了个哈欠,“房子里配送来了一批艺术品给我挑选,一共七件, 虽然艺术品本身似乎不知情,但我一开始就浏览过你们了,这算是认识吧?” 他说着托住自己的脸颊,叹一口气,“甜食果然是诱捕之物啊,竟然被发现了,让我这个订货者好没面子。” 信息量略大,江沉皱眉消化了好久,最终最介意的却是一个数字。 “一共七件?” “七件?” “七??” “是啊。”小千梧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哦了一声,“我还是要挑选的嘛,没有艺术灵感的我就不收藏了。” 江沉眉心开始抽搐,似乎隐约猜到了是谁在八进七的规定下惨遭淘汰……虽然被挑中显然不是好事,但这一刻他仍然不爽到了极点。 小千梧看着他的眼神果然充满了无法出口的遗憾和抱歉。 “灵气嘛。”小千梧低声婉转地安慰道:“这种东西与生俱来,没有……也不能过分责怪自己。” “好吧。”江沉努力接受了被嫌弃的事实。 他再次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除了小妖怪千梧,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那么,让我猜猜。”江沉说,“你挑中了七件艺术品,每天收藏一件,今天是第一天,你收藏的是邵雷。” “对哟。”小千梧很坦诚。 江沉顿了顿,“他已经死了吗?” “死?” 小千梧愣了一下,像是被他这句可怕的话吓了一跳,很久才摇头,“死什么死,只是被我收藏了而已。” 江沉注视着他,“你是人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小千梧努力琢磨了一会,“我是小妖千梧,可能不是人。” “不是人也不能这样。”江沉语气严肃甚至严厉,“不管你是不是人,都不能把别人当成收藏品收藏起来,人类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你把邵雷弄哪去了?还回来。” 小千梧哼一声,“你有病吧,你让我干嘛就干嘛,你怎么不让我去死?” 江沉眼神平静,“如果我让你去死,你会吗?” “当然不会。”小千梧撇撇嘴,“放弃吧,不要试图用这种方式吸引我的注意力,你不符合我的审美,无论你怎么折腾,我都不会收藏你的。” “……” 江沉看着他从梯子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下来,忽然觉得这个家伙其实并不太像千梧。 他的行为喜好,一举一动,都十足是千梧。但他的言语间透露出的脾气和小小年纪的价值观,又与千梧背道而驰。 如果非要说,江沉倒觉得他更像是神经。 只有神经会觉得这一切是赏赐。 “不要用冷冰冰又很凶的眼神在背后瞪着我。”已经走到小床边的千梧忽然背对着他说道:“你看得我后脑勺发凉。” 江沉还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和千梧有多大关系,有没有什么掌控玩家生与死的处决能力,不敢轻举妄动。 他最终还是不愿意放弃,改换了小时候父亲的口吻:“别的不提,你理应知道半夜不好好睡觉还出来捣乱是错误的吧。” “所以呢。”小千梧坐在小床上,晃着脚冲他笑,“我错啦,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 不能怎么办。 小时候不能,成为男朋友后就更不能了。 江沉败了。 离开前,他在门槛驻足,回头扫过那浩瀚的藏书。 有一种隐秘的预感,邵雷就在这中间。千梧喜欢看画册,他或许就藏在某本画册中,找到那本画册,就可以“复活”邵雷。 * 踏出门槛的一瞬,猛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江沉再睁开眼,又回到了昏暗的起居室。他踩在那块地毯上,身边壁炉里的火焰仍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门把手的图案只是象征性地被压在茶几下,茶几不算重,哪怕是被人随便踹上一脚都会暴露。而只要有人动了念头,尝试推一推地毯上的把手图案,就能进入这个里世界。神经并没有设置阻碍玩家进入的机制。 这说明什么?神经在潜意识里甚至可能是希望玩家找到他的,而找到后,玩家一般会怎么做? 江沉心头发冷,忽然又想到小千梧对他的造访完全没有被侵犯的不安,他甚至察觉不到玩家可能想要伤害他。 如果是那样,就会很麻烦。 江沉站在火光与昏暗的交际处,出神了好一会。 而后他回过神来,把茶几又搬回原本的位置,收拾了巧克力壶和光秃的烤盘,重新点亮蜡烛下楼。 踩着楼梯下到最后一级,红烛忽然熄灭了。黑暗中似乎有一刹那比之前更加安静,江沉眼眸一凝,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反应,反手抓住身后人的肩膀。 很柔软,女生猝然急促的呼吸声随之响起,但江沉没有犹豫,直到把那人扭在自己身前。 “放手。”双马尾咬牙低声道:“没做亏心事,慌张什么?” 黑暗中,江沉辨认出她的轮廓,片刻后松开了手。 “什么时候出来的。”他的声音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在你弄烤盘时。”双马尾似乎无声地笑了笑,黑暗中,她没有之前那样和善平易,反而有些冷漠的咄咄逼人。 她低声说,“我第一次出来时,你不在房间,也不在上面。我在下面找了一会,又听见你弄烤盘的声音,所以说—— 你刚才离开这个木屋了?” 江沉没作犹豫,“没有。” 他又紧接着补充道:“我就在上面找东西,没看见我是你的问题,不要装神弄鬼。” 他说着便冷漠地转身往四人的房间走,双马尾却在身后没动,在他手刚刚要搭上门把手的一瞬,她忽然用极低的声音在背后说,“你果然是和这一关的BOSS认识吗?” 江沉脚下一顿。 “和BOSS睡过,这么荒谬的话,难道竟然是真的。”她还在低低地自言自语,“烤棉花糖,你多要走一支,但并没有吃。BOSS出没的一瞬间那两支棉花糖就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你碗里的面包汤,我明明只看你喝了几口,一整罐就那样空了……还有那些饼干,你让队里的女生专门烤的宵夜,不要告诉我你刚才是拿着那些点心出去看雪了。” 江沉还没来得及回头反驳,忽然感觉一道寒光在眼侧闪过,而后,冰冷的刀刃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如果真的是那种关系。你会不惜把所有的玩家都葬送在这里,包括你队友,甚至,也包括你自己么。” 江沉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回过头,从口袋里掏出红烛。 红烛这次很配合,自动自觉地亮起一簇光。在幽暗的烛光中,江沉看着对面那双带着震怒的女孩的眼眸,第一次露出一点欣赏的笑意。 “没有看错。”他说,“沈柔外强中干,你们队活到现在,你才是带队的。” 脖子上的刀刃更近了一分,划破皮肤表层,牵出一丝凉凉的痛意。 “不要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双马尾眼眸冰冷,“逼急我,我会杀人。不必质疑,走到今天,我自有杀人且不被神经惩处的底牌。” “我相信。”江沉轻声说。 “我刚才,去见了一个NPC。” 对面的瞳仁骤然一缩,“然后?” “他和我希望的那个人,像也不像。”江沉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思忖,“即便是同一个人,也被神经篡改了。不过我很确定,他只是一个重要的线索NPC,不是会伤人的BOSS。” “为什么?”双马尾皱眉,“不要为了保女友给我胡编!” 女友这个字眼让江沉愣了一下,但他只是笑笑没有多解释,只是把手缓缓伸进口袋里,“因为我也有底牌。” 仿佛一本厚重法典的生存法则在烛光下摊开,江沉刻意直接翻过了前面几页,打开最新一页。 一片空白。 “你有你的底牌,我也有我的,这就是了。”他摘下法典上的羽毛笔说道:“每个副本我都有一次验证副本角色的机会。只能验一个人,如果这个人是BOSS,这本法典上会直接浮现跟BOSS相关的所有线索,如果只是个普通线索NPC,名字就会消失。” 双马尾眼睛瞪大了,似乎不肯相信还有这种BUG一样的道具。 “这是我独自一人带着一百个玩家从第一个副本里逃出来的奖励。”江沉神色高冷而真诚,没有半点说谎的样子,他甚至在空中挥了挥红烛,“看到这个没,这是我们第一个副本里的BOSS,名叫唐剪烛,那个副本后她干脆跟我跑了出来,还让我女友——不太高兴。” 双马尾用看鬼的眼神看着他,又死死盯着那根红烛。 江沉不多说,直接把生存法典翻到第一页。 【唐剪烛】 【#1 禁迟到】 【#2 禁嫁娶】 【#3 生死轮,旁人不可涉足】 【#4 以血划血】 【#5 禁蔑视线索】 “我没有骗你,这就是我写下她的名字后出现的线索。因为有了这些线索,我们离开第一个副本只用了两天,一百个人只死了两三个,船夫说这是个奇迹。”江沉说这话时轻轻挑了挑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意。 双马尾瞪了他好一会才松开那把匕首,“好吧,但这些还不够说明你刚才的话。” “无妨。”江沉目光投向手里的红烛。 “剪烛。”他平静开口,“你是副本里跟出来的家伙吗,是就给个回应。” 两秒钟后,红烛不情不愿地缓缓熄了。 黑咕隆咚中,江沉仿佛听见了双马尾难以自抑倒吸冷气的声音。 “如果你跟了我们一路,就再亮起来。” …… 红烛十分之不情愿地挣扎地亮起了一个小火星,半死不活地杵着。 “看到了吧。”江沉随手把它甩得更亮,“接下来,看着。” 他轻轻摸了摸那只羽毛笔,翻回最新一页,在空白的纸上端端正正写下了“小妖千梧”四个字。 双马尾屏息凑过来看,梧字最后一划墨迹刚刚洇入纸张的纹路,四个字就瞬间消失了。 “看,名字消失,虽然浪费了这个副本的验证机会,但也说明了他只是一个线索NPC。”江沉满意地笑笑,转身把法典收好,“所以并不存在我袒护这一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双马尾瞪着他,“既然这样,线索NPC和你有关系,你岂不是能直接打听到线索?” 江沉闻言面色有些尴尬,“这个,倒是有点困难。” “为什么?” 他不听我的我能怎么办啊,江沉心说。 然而他最终只说道:“他可能有点失忆,不太认识我。但我对救人的方法有一个猜测,田田小姐,明天可能就到你了,还希望你配合一下。” “怎么配合?” * 终于送走了心思细密得恐怖的女生,江沉困意全消,发烧阵阵冒冷汗的感觉更强了。他轻轻用手蹭了下被划破皮的脖子,裹紧大衣无声地推开小屋的门。 黑暗中,亮着几簇幽暗的烛光,木然的三张脸差点把他直接送走。 江沉:“!” 江沉:“……” “干什么……”他虚弱地扶住额头,反手关门压低声道:“一个个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卧槽!!你骗小姑娘真是一套一套的。”彭彭瞠目结舌,“我们三个在这听你秀啊,卧槽,生存法典怎么会听你的话?” “没听我的话。”江沉笑了笑,“只是法典规则一开始就写了,这个笔可以修改规则一次,但不能无中生有。我只是大胆猜测,强行写无中生有的东西会自动失效,果然是这样。” 彭彭两手隔着被子砰砰砰给他鼓了个掌,“牛。” 钟离冶按下彭彭,“怎么样了?真的见到千梧了?” 屈樱也立刻问,“他还好吗?他还记得你吗?他有没有……” “好像,不是他。” 江沉神色忽然淡了,走回到狭窄的下铺床坐下,又把法典掏出来,重新翻回新的空白的这一页。 他对着空白的纸张似乎发了一会呆,而后又掏出那张千梧留下的字条,展平轻轻放在法典之上。 “我见到了……他说他是个小妖怪。”他低声喃喃。 “但留言的是,大妖千梧。”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千梧千梧就知道千梧,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愚蠢的人类。 地板:说这话时可以不要蹭我吗? 小神经一顿:当然不行啦!我最喜欢地板啦! 地板:…… 第130章 无尽 第二天清晨, 趁着没人醒,江沉又去了一次地毯里世界。 也是昨天回去后,他才忽然想到自己离开得太轻率, 毕竟那可能只是一个晚上12点之后才存在的通道。 门把手处的地毯与其他处无异, 手覆上去只感到扎实的触感, 然而推动地毯的感觉顷刻便被晕眩代替,再晃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书房门口了。 小千梧还没醒, 在角落里的小床上,盖着被子睡得很香。 江沉停顿片刻,放轻脚步缓缓走下台阶。 他下来时刻意脱掉了鞋子, 直到踩下最后一个台阶, 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脚踩着下面的花岗岩地面,江沉无声地松一口气, 转身往书架中拐去。 “来干嘛。”小千梧稚嫩带着困意的声音忽然响起。 江沉脚下一顿, 有些僵硬地回过头。 小千梧并未转身,仍旧背对他躺着, 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好没礼貌啊,不知道别人可能在睡觉吗?” 江沉沉默片刻,“这书房不是你一个人的吧。我猜这书房属于这个木屋, 你只是木屋里的一个居客?” “这都被你猜到了。”小千梧语气恹恹地, “我确实只有书房的使用权。” 就和现实世界一样, 千梧只是在江家来去自如的一个受宠的孩子。 江沉心里松了口气,“那想必, 同为居客的我也有权利来这看书。” “你随便啊。”小千梧不甘愿地往墙角缩了缩,“但不许出声,不许吵我睡觉。” 江沉倒是没想到能这么轻松地获允在书房中自由通行, 看着小千梧被子下露出的半个屁股愣了一会。 他安静地走进书架之间,找到昨天小千梧看画册的那一处。 “告诉你啊。”小千梧在远处角落里又打了个哈欠,带着瞌睡嘟囔道:“来就来,别带着一大群人都跑来跟我抢书看。” “不会的。”江沉语气温柔,“只有我下来。” “最好是。哼。” 江沉随手拉下一本画册,不经意地勾起嘴角。 即便在现实世界中,他也很久没有回过江家老宅,更遑论书房。但此刻站在这,和千梧一起度过的童年岁月还是扑面而来,他几乎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小时候千梧最喜欢的那本画册,又顺着记忆找到了几本收录了跟雪或运动相关的插画集。 江沉把那几本画册从头翻到尾,没找到半点跟邵雷有关的线索。 “好像有人在上面走动了。”小千梧不知何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软毛睡得乱七八糟。 江沉放下画册走过去,“那我就不方便从那里出去了。除了地毯,还有其他通道吗?” 江家的书房有一条能通向酒窖的小路,酒窖就能通向外面。但这条通道是单向的,从酒窖里推不开那扇门。 小千梧用惊艳的眼神看着他,“你很懂啊。” 江沉沉稳地一点头,“如果这是我家的书房,我就会这么设计。” “跟我来吧。”小千梧跳下床。 跟在小不点的千梧背后,江沉在心里忍不住地感慨。 即便知道这可能是神经捏出来的一个家伙,他还是会忍不住地看着他,这种心情实在太复杂。 门还是有的,但位置与现实中不同,开在了与小床斜对角的墙角,推开那道窄长的盆栽柜,有一道仅四十公分宽窄的小门。 小千梧把他领到门边,自己先往后退了两米,而后才说,“你开一条小缝出去,别让雪飘进来。” 江沉笑笑,“知道了,你回被窝里吧。” 他伸手摁住门把手,又忍不住说,“睡觉把被子盖好,不要露半个屁股在外面,这里没有木屋那么暖。” “你很啰嗦。”小千梧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才是多穿点好吧,外头就是冰天雪地,还穿着袜子,脚冻掉哦。” 江沉笑笑,伸手推门。 门把手按下的一瞬,小千梧的声音又忽然在他耳后响起,“拉。” 江沉于是改势为拉,门开的一瞬,外头呼呼的风雪就灌了进来。他下意识眯起眼,一步踏出去立刻反手关上门,在还有一条缝时又忍不住回头,想再看一眼小千梧。 然而手上门的触感消失了,回过神来时,自己穿着棉袜踩在冰雪里,身后是小木屋起居室的落地拉窗,隔着拉窗,里面正凑在一起做早饭的几个人都是一惊。 太冷了,江沉赶紧绕回屋前门进去。 沈柔第一时间怒目转向彭彭,“你们不是说他发烧在屋里昏睡吗?” “是啊。”彭彭瞪大着眼,没有半点说谎被戳到脸上的不自在,反而瞪着江沉,“你什么时候跑出去了你??还还还穿着袜子??烧糊涂了吧!怎么不直接去打雪橇!” 茶几已经回到了正常的位置,钟离冶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沉一眼,江沉明白过来,只不动声色地穿上棉拖鞋道:“出去吃了一口雪,下面太干热,有点熬不住了。” 他开口时嗓子哑成一片,青色一片眼圈里写满了疲惫,倒真像那么回事。 沈柔只得咽下怒意,改皱眉道:“算你赶上,粥刚好,盛一碗吧。” 屈樱已经把粥盛了出来,用勺子简单舀一舀,走过来放进江沉手心,“安心喝粥吧,别太担心了,没事。” 江沉宽慰一笑,“有你们这些队友,确实安心。” 他说罢便一个人窝进沙发小口喝着粥,彭彭在身后跟钟离冶嘀咕道:“你有没有觉得千梧走后他人变软和了。” “是人变木了才对。”钟离冶轻声叹气,“他得是脑子木了才会遵循礼貌说两句软话。” 彭彭恍然,“有道理啊。” 老男人笑着说,“你们队伍氛围真的很好。不过邵雷在时我们也相处的很愉快,虽然年龄差很多,但那小子是跟谁都能相处舒服的性格。” 江沉抱着粥碗,又止不住地开始走神。 不知为何,刚才在最后踏出门的某个瞬间,他好像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千梧的气息。好像在他背后的不是小妖怪,而是真真正正的千梧,可惜他一步踏出,再回头时身后的里世界已经消失了。 想着想着,思维渐渐地涣散开。一宿未合眼的疲惫夹着感冒发烧的势头袭来,江沉几乎是下意识地放下了粥碗,把两条长腿也架上沙发,枕着扶手昏昏睡了过去。 梦里果不其然是小时候,无数个记忆碎片飞快地拼接,他与千梧在老宅的走廊上躲勤务兵,千梧坐在书房的楼梯上喝妈妈煮的巧克力,还有千梧刚刚报道那天,站在讲台上奶声奶气地说,我叫千梧。 千梧第一次冲他伸出手,是那天日落,他带着他一起爬上食堂的楼顶,指着多福山在江水上的影子说,“山也有时不想撑在那里。” 山也有时,不想撑在那里。 汗意瞬间从茂密的发间钻出,江沉被一阵心悸猛地拉回现实,反应过来时已经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冷汗爬满全身,心跳在胸腔里咚咚咚,太阳穴炸开似地疼。 明明好像只有很短的几个梦境片段,但他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外面一片金光,不像是正午,倒像是邻近夕阳。 钟表指向了下午5:35。 身后那几个人还在桌子旁边低声讨论着线索,桌上摆满了他们今天一整天翻出来的东西。 彭彭说,“所以据你推测,现在是十一月是吗?” “嗯。”老男人说,“看日头是的。” 屈樱问,“十一月的日落一般在几点?要日落多久呢?” “每个地方都不太一样,这里我估计要在五点半之后到六点之间了,日落……也就不到十分钟吧。你们队的人怎么一直在关心日落?” “九分钟。”江沉一下子站起来。 身后的人吓一跳,屈樱愣了一会才说,“说什么呢?” 字条上明明写的是,日落的第八分钟,哪来的九? 江沉心跳仍然很快,冷汗像是要把他人打透了,他猛一下起身才觉得眩晕,还有前心贴后心的饿。 但他顾不上踉跄,只匆匆说道:“每天的日落有九分钟,从第二分钟起到第九分钟,在这八分钟里,是多福山在偷懒,灵魂从山体里溜出来。它也有时不想撑在那。” 江沉越说声音越低,黑眸深处却仿佛有一簇光,愈发坚定。 说罢,他缓缓转身,望着外面夕阳之下的雪山。 “在这八分钟里,山或许也不想撑在那。” “多福山是什么山?”双马尾皱眉道:“外面的雪山叫多福山?你是不是搜到了什么线索?” 江沉不再回答了,他轻轻阖上眼,记忆中千梧温暖而清稚的笑容犹在眼前,他终于想起那年那天那时。 那天最后给千梧桃子吃时,他扫到过一眼手表,不知为何,那细枝末节的记忆在此刻忽然无比清晰。 差一点点,晚上六点。 差一点晚上六点,落日沉入江水,那就是他们两人往后余生的开端。 “江沉,你还好吗?”屈樱试探地走上来,拉了他的胳膊一下,“你是不是睡觉做梦了?你整个人在哆嗦,你烧得太严重了。” 钟离冶闻言也走过来要伸手探他额头,然而江沉却躲开了。他仿佛一个逼近真相的孩子,一边看着外面的雪山,一边不断回头瞟着时钟,他反复吞咽吐沫,只等着那一刻。 另外三个玩家很默契地没有出声,双马尾不知道跟沈柔说了什么,沈柔也没有继续追问。 七个人一起安安静静等到时钟指向5:50之后,江沉不再看时间了,他回过头看向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落日将远处的雪山投出一道昏暗而庞大的影子,那道落在雪原上的影子却随着日落偏移而无声地发生变化。昨天那时他们或许还在路上,但此刻隔窗远望,却十分清晰。 ——山体的影子不断变得瘦削,最终像是被突兀切断的一个瘦削的肩膀。 江沉忽然勾起了嘴角。 “多福山。”他低声道。 双马尾终于按捺不住,“到底怎么回事?” 江沉看着远处的山影随日落缓缓变化,许久,在心里终于做了一个猜测。 “机窍在茶几下,你们把茶几竖起来,地毯上有门把手,推一下门把手,能进入里世界。里世界是书房,或许邵雷就在里面。”他如实道。 彭彭三人闻言吓了一跳,钟离冶冲他挑眉,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直接说了出来。 江沉却没多做解释,他平静地看着另外三人搬开茶几,推动地毯,紧接着在他眼前消失。 “疯了你!”屈樱跑过来,手按在门把手上却又犹豫,“就不怕他们伤害千梧!” “千梧现在不在书房里。”江沉顿了顿,“我猜,小千梧和真正的千梧无法同时出现。” 他说着,伸手覆盖上那处毛茸茸的门把手图案,稍作停顿。 耳边仿佛又响起今天早上从暗门出来前,小千梧在他身后说的那个字。 那一声如是轻柔,像贴着他耳边,远远超过了千梧小时候对陌生人保持距离的标准。 只有做了爱人,千梧才会在他耳边低声窃语。 “拉。” 江沉喉结微动,一把攥住毛毯的门把手图案,用力向外一拉。 拉门与推门,两个里世界。 门的另一侧,没有漫天漫地的雪,只有一偏金色夕阳。落日披洒在汩汩流淌的江水上,远处山尖上坐着一个身影。那道身影在面前的红日衬托下潇洒而落寞,黑发在晚风中轻轻向后摆动,他右手随意地搭着一柄长刀,古朴简陋的刀鞘上还坠着珍珠,珍珠亦染尽了夕阳的晖光。 千梧回眸,清冷的黑眸被落日镀上一层金红,他平静而深邃地注视着江沉。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靠风花雪月破解副本,卑鄙,可恶啊! 第131章 无尽 江沉不自觉地走到千梧身边,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他走这一路什么有用的事都没想,满脑子都循环往复着一个念头—— 他和他, 居然只分离了半个月吗。 感觉上不是, 仿佛已经在无声的痛苦中煎熬了数年之久。 久到甚至远超现实世界里分手的三年。 江沉罕见地产生了一种不靠实际的想法, 他觉得或许只有在再次相见时,才会知道究竟有多思念。 “你来的比我想象中快。”千梧侧过脸含笑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眸中的瞳光比往日更清亮,亮得让人想下意识退后, 仿佛保有距离才是尊敬的。 然而江沉却没躲开,不仅没躲开,他反而更靠近了, 近到两人的袖子又蹭在一起。 千梧看他一会, “你脸怎么发红,呼吸还有点重, 是不是感冒……唔……” 江沉已经不由分说咬住了他的嘴唇, 轻轻的撕咬只一瞬,而后便拢住他脑后温柔地亲吻。怀里的人独坐山尖时气质更孤寂犀利, 眸光雪亮近乎于妖,但亲吻起来却还如往日熟悉,依旧是千梧。 许久, 千梧伸手推开江沉。如果放在平时, 千梧这会一定气喘吁吁, 但此刻他呼吸平稳,红唇娇艳如血, 那双黑眸更亮了。 江沉察觉到他这轻轻一推的力道比平时重了不少,估计是成为大妖后本能的变化,所以也没多问, 只说道:“在这半个多月,没什么不痛快的吧?” “没有。”千梧又在山尖上坐下了,腿垂在空中,在呼呼的风中惬意地轻轻晃着。 他在硕大的金红落日前轻轻勾起唇角,“我没想到自己会是个闲散大妖,似乎除了看看这落日无事可做。” 江沉低头看着他,此刻什么也不想问,只想重重揉一把那头软乎乎的黑发。 他这样想着,也确实这么干了,大妖千梧被他揉乱了头发,很没架子地伸手自己捋了捋,又轻轻拍拍身边。 江沉也坐下了。 “这个画面很熟悉。”江沉说,“神经为了讨好你还搞了这一套多福山的配置。不过这条江仿得不好,小时候那条江两边有桂树,风一吹桂花香——” 话音未落,千梧淡然地朝向江面一挥手。虽不见桂树,但刹那间风中席卷着淡淡的桂香,顺着呼吸仿佛入喉般清甜。 江沉愣了一下。 千梧无声一笑,“在属于我的黄昏里,我想要什么,神经都会给什么。” “属于你的黄昏。”江沉咀嚼着这六个字,眸光轻缩。千梧转头看向他,两人对视片刻,江沉却什么都没说,回过头继续看着江。 千梧有点发愣,只能看着江沉望着缓缓下行的落日放空。 过了一会,江沉又扭回头来。然而他依旧什么都没问,只是情难自禁似地,又凑近轻轻在千梧嘴唇上亲了亲,亲过后意犹未尽,又按着头吻了眼睛和额头。落日在二人注视彼此的余光中缓缓沉入江水,江沉最终把能吻一吻的地方都吻过一遍,便和他蹭着脑门坐着。 “还有多久?”千梧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低声问。 声音里带着些指挥官难得一见的逃避似地慵懒。 千梧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软和下来,“也就半分钟,一共只有八分钟,你从那边慢吞吞走过来就用了很久。” “嗯。”江沉终于想起还有一个地方没亲,满足地亲了亲他的耳垂,“明天我跑快点。” 日落八分钟。 江沉也是在拉开门的一瞬才懂了,这并不是什么大妖千梧留下的通关线索,这只是指引他来约会的字条。 巨大的落日终于轻轻颤抖着缓缓地彻底沉入江水,黄昏顷刻消逝,温暖的金红的光芒消失,连同背后的多福山与江水都渐渐消去。 江沉隐隐又感受到一股冷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拉回雪山中。 “明天我还来。”他对千梧说,“等着我。” 千梧终于忍不住问,“不讨论一下出本的方式吗?” “明天再讨论。”江沉说,“神经不可能把重要的事情让你知道,今天只是副本的第一个白天,我还要再多找一些线索,而且——” 千梧的轮廓在渐渐消失,江沉自己也能察觉到马上就要离开,即便没回头,仿佛也能感觉到身后有黑暗渐渐吞噬过来。 但他很镇定,对即将消失的千梧温柔一笑,“而且我早就想好了,进入你的副本后,第一次见面只在一起待一会,不讨论沉重的东西。” 千梧的表情无奈极了,在彻底消失前,他说道:“八分钟是神经把我强行转化成妖的限制。正是因为只有八分钟,我对副本知之甚少,但我知道副本描述里一定藏着重要的基础法则。” 话音落,黑暗与晕眩包裹了江沉,他仿佛被塞入洗衣机里毫无道理地飞快抡了一圈,再睁开眼时差点吐出来。 眼前是熟悉的小木屋,身后噼噼啪啪的壁炉中还烧着火。彭彭他们三个还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看见他刚刚惊喜要说话,推门去藏书房的另外三个人也突然出现,回到地毯上。 于是彭彭强行把那句“看到千梧没”吞了一半,僵硬地叫道:“看到——你们出来了!我好高兴!” 沈柔用看傻子的眼神问候了他。 “怎么样?”江沉面色沉静如初,一点没有刚刚幽会过小别半月的男友的喜悦。 双马尾皱眉,“下面确实像你说的是很大的书房,但……” 但里面没人。 她忌惮两人昨晚的秘密谈话,没有把后半截话说出来,但江沉自然读懂了。 老石说,“刚才我们冲动了,不该听你一句话就冲进去的,还好没出事。仔细想想从进来到现在,你一直表现得太自我,又带了一整队,反而让我们放下了警惕。” 江沉坐回沙发上,没有再去复原已经把秘密暴露给所有人的茶几,不过一笑,“如无必要,我确实不会害人。” “但你会利用人。”双马尾盯着他,“让我们三个都下去,你和你小队的人一动不动。我们这几分钟里还没来得及认真翻找就被一阵强制眩晕送了回来,那你们队的人在这几分钟里做了什么?” 屈樱三人都不吭声,彭彭站在众人背后,瞪着眼睛瞅江沉,用眼神谴责他。 快编啊你,我们干了什么! 江沉闲适地喝了一口在下午发烧昏睡时屈樱给他放在沙发边几上的红茶,开口道:“我在找我男朋友。” 彭彭:“!” 众人:“?” 双马尾:“男朋友??男??!” 江沉捧着茶杯把放凉了的红茶都喝了,勉强压下刚刚亲过千梧的燥热,“昨晚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吧。” 他这话是对双马尾说的。 又过了一阵,听完双马尾艰难地讲完昨晚的事,所有人都围坐在沙发周围陷入了迷思。 彭彭他们三个也在迷思,但迷惑的不是昨晚发生了什么,而是江沉到底脑袋里在转什么。 江沉把玩着手里的白瓷茶杯,听彭彭小声和钟离冶嚼舌头,“以前我以为自己从来都看不懂千梧,我大错特错了。” 钟离冶难得没让他闭嘴,而是认同道:“嗯,果然啊,跟艺术家比起来,上位者才是最难懂的。” 彭彭沉默了一会,忍不住更小声问,“这个上位者是什么意思?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话音刚落,江沉一巴掌抽在他脑壳上,啪一声清脆,迷思中的另外三个玩家不约而同都是一哆嗦。 “那你找到你男朋友……不是,我说那个BOSS……找到了吗?” 江沉面不改色,“没有,找到了我还在这吗?” 众人:“……” 不无道理吼。 江沉不擅长聊天,会非常自然地把天聊死。 室内安静了一会,他自己像是终于把思路捋顺了一些,问道:“你们在下面除了排列整齐的书架之外,还有看到什么别的东西吗?” 沈柔难得脾气温和,“别的是指什么?” 江沉想了一下,“比如有没有哪本书在架子上突出来,或者掉在地上。” 双马尾叹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昨晚你和我约定好的事,我一下去看到那些书就明白了。但下面所有书都排列的很整齐,没有掉落在外的,尤其是放艺术作品集和画册的那两排,我重点看过。” 她顿了顿,又犹豫着说,“情况不如预料中乐观。如果邵雷真像你说的变成一本画册,恐怕也是没有自我意识的画册,不然不可能我们都下去了,他还不想办法弄点动静出来。” “这就有些离谱了。”江沉闻言皱起眉,千梧所说的收藏品十成十就是画册相关,他不会想收藏别的东西。 “今晚就要到我了。”双马尾吞了吞口水,“实不相瞒,我有点紧张。” 江沉说,“别急,他的藏品不可能和画无关,也或许不是画册,而是夹在画册里的东西。” 昨晚江沉和她达成的交易是,如果双马尾变成一本画册,就在有人路过时从架子上摔下来。如果变成被夹在画册里的一页画,就在画册中把自己尽可能卷曲起来,像是给画册加了一个厚厚的书签,这样一眼飞快扫过书脊上端也能发现哪本有异样。 “我去做点吃的吧。”沈柔深吸一口气从豆袋上站起来,攥了攥双马尾的手,“别害怕,如果真是你——” “他不会伤人。”江沉语气自然而肯定,目光只在两个女孩脸上停留一瞬,淡淡道:“放心。” 仿佛有种指挥官神奇的魔力,他说了放心后,两个女孩都不再嘀咕了。 沈柔在听到男朋友的故事后离奇地变得温柔了一些,煮粥时还多问了一句江沉的口味。 趁着那几个人在厨房里边忙边热切地讨论书房里的见闻,彭彭他们凑了过来。 “咋回事啊老大。”彭彭小小声问,“到底看没看见千梧啊?” 江沉闻言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嗯。” “看见了!”彭彭用气声发出一声惊吼,屈樱连忙问,“他还好吗?” “还好。” 钟离冶问,“有什么线索?” 江沉说,“第一次见面,不谈线索。” “只诉衷肠是吧?”彭彭两眼一翻白差点昏倒在沙发上,又不死心地爬起来揪着江沉的大衣袖子问,“你离谱,他不能和你一起离谱吧,他有没有说什么?对了,千梧有没有什么变化?变帅了吗?有没有超能力?长没长尖牙?会飘吗?吃不吃人?” 江沉闻言面无表情转过头看着他,“吃。” 彭彭脸色一白。 “每天的日落八分钟,他要吃一个人,连续三天饿着就会死。”江沉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我和他说好了,每过三天就送下去一个人,昨天今天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也就是说,明天——我想挑一个话最多的。” 彭彭抬腿骑上沙发背,马不停蹄连滚带爬地跑了。 厨房正热烈讨论的三人吓一跳,双马尾叫道:“你没事吧?四肢健全的大活人为什么能从沙发上反向摔下来!” 沈柔一脸隐忍,“你们队伍的智商配置实在是太古怪了。” 彭彭懒得搭理江沉,索性跑到厨房跟那三个人大聊特聊,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江沉在背后看了他一会,忍不住哼笑一声。 不得不承认虽然此刻对副本仍然毫无头绪,但心情非常之好。 唯一的遗憾是时间太短,他已经迫不及待到明天日落了。甚至无心去思考怎么把被小妖千梧藏起来的玩家救出来,恨不得时针秒针一扒拉,立刻明天黄昏。 钟离冶依旧严肃地低声问:“千梧到底说什么了?” “确实没说太多,他知道的也很少。虽然这是属于他的副本,但神经显然不够信任他,反而是底下那个小妖更像实质BOSS。”江沉语气一顿,又压低声带着些不确定道:“但我听他的意思,大概是说两件事,一是,神经似乎也没厉害到随随便便化人为妖,神经强行维持他的妖怪身份要受到时间束缚,二是他猜测有重要线索藏在副本描述里,或许会是这个副本最基础的法则,也就是我们逃生的关窍。” 江沉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口袋里两张字条,左边是大妖千梧留下的“日落八分钟”,右边则是大家一起默写下的副本任务描述。 江沉眼神在两张纸上徘徊了许久,“归纳一下,应该是两个关键词。一个当然就是日落八分钟,另一个……不太像是任务描述,我倾向于认为是藏在副本名里。” “副本名?” 钟离冶和屈樱原本看任务描述的眼神默默同时向上移,落在了十分之不起眼的副本名上。 无尽。 江沉神色平和,一边思索着一边轻声道:“维持千梧的妖怪身份要受时间限制,但副本里必须一直有BOSS,还得是一个遵循神经设定、替神经履行副本规则的BOSS,以此推测,小妖千梧应该就是神经比着千梧捏出来的一个傀儡。小妖千梧和大妖千梧交替,虽然是两个人,但存在时间竞争。” “而竞争双方,明显是小妖强势,大妖千梧出现的契机只有每天黄昏的八分钟。神经非常警惕他,即便只有八分钟,他甚至也没有任何使命,只会坐在山头上看看风景。” 屈樱忍不住小声感慨,“那还好,我好怕他做妖怪后辛苦。” “日落八分钟,大概就是这样了,是一条关于BOSS的线索。”江沉嘶了一声,“还应该有关于副本机制的线索。” 他仿佛陷于学生时代自己梳理辩诉逻辑时的自言自语状态,说着把千梧的字条压在下面,看着任务描述的那张纸。 “窗外和雪山,卧塌与睡床,树叶与茶汤,烧物和豚骨。项链和支票,修罗和烈火,石膏与雕塑,生与死。” 低沉柔和的语气停顿,江沉指尖压在最后三个字上,又说了一遍,“生与死。” “无尽。” 远处厨房里的讨论声不知何时也停了。 彭彭趴在沙发背后露出两只眼睛,“到底什么意思啊?天黑的好快,我感觉比昨天更快了,双马尾田田小姐姐不会马上消失吧。” “都是同一种东西。”屈樱忽然说。 彭彭嘴张得更大了,无声的一个啊? 江沉眼中蕴起一丝笑意,嗯了一声。 窗外和雪山——小木屋窗外即是雪山。 卧榻与睡床都是寝具,树叶与茶汤都是茶件,烧物和豚骨都是饮食,项链和支票都是财产,修罗与烈火都是故事中的符号,石膏与雕塑都是手工艺。 以此类推,生与死,或许在这个副本中也是同一种东西。 生即是死,循环往复,生死无尽。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沦于黑暗,刚刚把粥盛出来的沈柔忽然道:“各位,时间——” 时钟已经再次指向了晚上11点59分,秒针再转一小会,双马尾就要消失了。 而江沉却仿佛感受不到死亡迫近的压力,黑暗中,他的眼神愈发深邃明亮,从福袋中摸出生存法典,飞快翻到新的一页。 昨晚那里还是空白,而此刻,上面出现了第一条被参悟验证的法则。 【大妖千梧】 【#1 生如死,生死无尽】 提示着午夜12点的圣诞儿歌声再次突兀地响起,江沉的手按着法典上的那行字,回过头。 众目睽睽之下,双马尾寂静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讲个笑话。 小神经:大妖千梧,只有八分钟。 第132章 无尽 寂静午夜, 江沉又推开了地毯上的门。 今天他来的比昨天更晚了点,小千梧已经躺在床上,见他从门口台阶上下来, 机警道:“不是说过不会带一群人下来打扰我吗。” “所以我一个人来了。”江沉语气平静, “你有见到别人吗?” “倒是没有。”绷直的脊背松懈下去, 但小千梧转瞬又挑起眉毛,“但我今天有一会不在这,回来时总觉得这里的气味变混杂了。” 江沉没搭他话茬, 反而问道:“有一会不在?什么时候,去了哪,去了多久?” “不要管我的事, 你是大总管吗?”小千梧皱眉用看怪人的眼神瞪着他, 转身把被子一蒙,闷声道:“我睡觉了, 你要看书可以, 别弄出声。” “嗯。” 江沉转身向里走了几步,又停下脚, 回头看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脚和屁股。 尽管猜到他无非是神经比着千梧小时候捏出来的一个傀儡,但…… 江沉还是忍不住地折返回去,给他仔细掖了掖被角。 然而小家伙极度不满, 很反叛地在被子里一通扭曲, 语气臭着道:“不要来搞我!” 江沉在心里叹气, 千梧小时候并没有这么难搞。 “冻感冒了会打喷嚏。”他用哄孩子的口吻,“万一看画册时没忍住打了喷嚏, 弄脏画册怎么办?” 被子下扭曲的一团消停了。 江沉轻轻勾起嘴角,看来这个基础设定还没跑偏。 “我有点失眠,来这看会书就回去了。”他温柔地摸摸小千梧的后脑勺, “你乖乖睡觉,我不出声。” “你为什么睡不着。”小千梧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八个艺术品选七个,唯独没有选中你,你伤心了吗?” 江沉微妙停顿,“某种意义上,确实有点。” 小千梧没再吭声,并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这倒很像千梧,千梧一直觉得有没有艺术性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安慰也无济于事。 江沉踏入书架间的过道,脚步声轻若于无。过了一会,他在书架背后听见角落里的小床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这小妖怪倒真不和他见外,一点防范心都没有,睡得很香。 江沉随手抽出一本书翻开摊在手里,视线穿过书架往小床那边看了一眼。 他心里估摸着,小妖千梧是神经按照千梧小时候捏出来的家伙,虽然不算完全一致,但总归只是个心思干净的小孩子设定,单纯地生活在书房里,也不觉得收藏上面的人类有错,因为那就是神经赋予他的观念。 他或许不知道外面大妖千梧的存在,也不知道这个副本、这个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样一想,小孩子何其无辜。 江沉在心中叹息,又把那本书放回去,向陈列作品集和画册的那两排书架走去。 同记忆中一样,艺术类书籍摆放了整整两排六个大书架。按照家里书架的承载量粗算,至少有三四千本书。江沉站在书架的一端,猫腰顺着那些书脊从一端看向另一端,如意料中并没有找到任何异常。 登高趴低从每一列的书脊上方摸索过,虽然这个法子效率高,但整整六个书架,江沉全检查完后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并没有任何画册突出,或是明显有内页折起。 外头小千梧已经彻底熟睡,甚至在睡眠中咂了几次嘴。 江沉眉头紧锁站在艺术区书架旁,足足默立了五分钟,才略带迟疑地转身往其他分区走去。 千梧小时候最爱逛的无非是故事杂谈和艺术鉴赏两类,其他分区他不太熟悉,找了一会才顺着书架上的标识,在“通识教育”那一排书架中找到了“运动”标签。 如果没在画册里,那只可能是跟各自线索有关的书。 运动类的书目不多,粗粗一看不足百册,江沉视线飞快扫过那些书脊,终于定格。 那是一本黑色硬壳的书,大概三公分厚,黑底烫金的字,名为《绘说滑雪》。 滑雪,绘本。 江沉眸光一凝,立刻把那本书抽了出来。 确实是一本手绘风的滑雪教学书,每篇通过一个手绘漫画小故事讲述一个动作要领,与其说是滑雪教学书,不如说是少儿科普绘本。 江沉飞快地翻,终于在“落叶飘”那一篇里,看到了一张贴纸。 ——准确地说,那是一张手绘贴纸,裹着黑色羽绒服戴着护目镜滑雪的大男孩,贴在四格手绘漫画里,是这一篇绘本故事里的主角。贴纸只在主角第一次出现时贴着,后面主角再出现就都是正常手绘了。 江沉依稀从贴纸男孩的轮廓里察觉到一丝邵雷的气质,当即果断把贴纸从书上揭了下来。 而后,他眼看着这一篇里所有手绘的主角同时安静消失,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 江沉不动声色把贴纸揣进口袋,放回书,安静地走到过道上往小床那边看了一眼。 ——小妖千梧果然只是个天真的小孩子,睡得依然香甜,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江沉终于放下心来,又踱步去家居生活书架找到了家装分区,按照邵雷滑雪绘本的思路,一通排除后,锁定了两本可能藏着双马尾的书。 一个叫《绘说和风居》,另一个叫《主人与睡床的故事》。 第一本还是绘本,江沉优先把宝押在它上面,但是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反而是第二本故事书,那里在讲到一张藤编床时提到了制作者,再向后翻一页,书里夹着那位手工艺大师的手绘风肖像书签,很薄的一枚书签,即便是按照江沉之前想到的方法也不可能筛查得出。 江沉松了口气,将那枚书签也抽出来和贴纸一并放好。 做完这一切,腕表显示已经快到凌晨五点。千梧小时候醒的极早,那时候他好像一个精力旺盛永远用不尽的家伙,江沉记得无论晚上一起行动到多晚,小千梧第二天都会在六七点就起床。 于是他果断见好就收,走过去又帮再次蹬被的小千梧掖了掖被子,无声地离开书房里世界。 一阵眩晕后,熟悉的壁炉火焰噼啪声又在身后响起。 木屋里晚上不能用灯具,守在外头整夜的众人把房子里有的、福袋里带的,反正到处能翻找到的蜡烛和手电棒全部点亮,一起围坐在沙发和豆带上等着他。 江沉出来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先看见了茫然大眼瞪小眼对视的邵雷和双马尾。 两人都还维持着消失那一瞬的样子,尤其是邵雷,理论上来说已经被小妖千梧“挟持”进书里超过一天一夜了,但他面容一点憔悴都没有,大大的眼睛里还写满了困惑。 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滴可疑的汤渍。 过了好半天,他茫然地瞅着大家伙,“咱这干嘛呢?” 众人:“… …” 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邵雷用行为解释了自己目前的认知水平,只见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地毯,懵了一会,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扭头看向空荡荡的餐桌。 “不是吧。”他嘶了一声,“那首诡异的圣诞儿歌把咱们从餐桌旁变到沙发周围了?还把桌上的面包汤和碗筷都变没了?为啥!这桌子是午夜禁区吗!” “……” 江沉困惑了一会,忍不住皱眉看向彭彭。 彭彭一脸问号,你看我干什么? 江沉: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很像,可能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双马尾长吸一口气,“所以,前面所有的猜测都是对的。” 江沉收回无奈和彭彭对视的目光,轻轻点头,“看来是的。” 八个玩家再次凑齐,凌晨五点本应是深睡眠的时刻,但这会八对熊猫眼都瞪得很精神,屈樱甚至给大家煮了一锅热腾腾的燕麦粥。 外面下了雪,风卷着细沙一样的雪簌簌地冲洗着窗玻璃,风雪交加的雪山冷夜,小木屋里烛光幽暗,壁炉前八人围坐,各自捧着热乎乎的粥碗。 大家坐在一起把所有线索都捋了一遍,江沉也几乎把能说的都说了,除了大妖千梧之外。 “所以底下那个是你男朋友……的呃幼崽期?” 邵雷咽了口吐沫,干笑道:“哈哈,世界之大……” 江沉没有否认,只是捧着粥碗看着窗外的风雪,以及窗上映出的自己的眉眼。 双马尾说道:“底下的小妖喜欢收集人类做艺术品,但他并不害命,只是让人暂时消失,只要找到对应的书籍把贴纸或是书签什么的带回小木屋,人就会回来,而且目前看来除了记忆断档之外没有任何伤害。” “生死无尽,我有点明白这个副本的意思了,也太意识流了吧。”老石点头叹气,“要是他不知疲倦地反复把人收藏起来,江沉反复把人带出来,那这个副本还有完没完了?破局之道到底在哪?” 周遭安静了一瞬。 彭彭他们三个一直都没说话。或者说,他们知道更多,所以反而更慎言,怕扰乱江沉的计划。 同样一直沉默的沈柔看向江沉,“问题其实在你这里,你觉得,除了底下那个只有七八分像你男友小时候的家伙之外,这个副本里还会有其他BOSS吗?” 江沉沉默片刻,“你什么意思。” 沈柔说,“意思是,如果你坚信这是你男友的副本,你最好希望他还没有出现,底下那个不是他。因为……” 江沉抬眸,沉静的眼神却冰冷犀利如刀锋,他看着沈柔,“因为什么?” 沈柔犹豫了,倒不是害怕,而是忽然有些不忍。 双马尾拍了拍她的手,平静接话道:“不管你男友是不是另外的BOSS,现在副本流程已经明朗了,既然底下小妖是唯一履行机制的NPC,生死等同,无尽循环,大家都是老玩家了,出本方式还需要过多讨论吗?” 江沉反而笑起来,唇角上扬,眼眸中却愈发冷厉,“直说吧。” 双马尾一针见血,“切断循环,结束副本。这是一个杀BOSS的本。” 杀BOSS两个字落地,小木屋里却仿佛更加寂静了。寂静到壁炉里的火焰噼啪声忽然变得有些刺耳。 江沉却没有暴怒,他只是毫无感情地,又看了她一眼。 “是吗。”他略带思忖,竟然像是在认真考虑她的话,过了一会才说,“但我有种预感,小妖怪是杀不死的。” “什么意思?” 江沉握着瓷碗,“如果BOSS没有故事,没有心结,没有杀念,那么杀死BOSS切断流程,这个判断确实是合理的。但他只是一个普通NPC吧,昨晚我不是给你看过我的底牌吗,验证过了,他只是一个替副本推进流程的NPC。” 双马尾愣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昨晚的事。 江沉继续道:“通常这种NPC身上都没什么线索,一旦被玩家杀死却又会破坏副本机制,搞出没必要的麻烦,所以我猜神经会设置强制保护,又或者,你们杀死他后,会自动刷新。” 众人哑口无言,过一会老石才咳了一声,“我认同。” 一直沉默的屈樱站起来说,“大家,再给江沉一点时间吧,这个本很显然是他的个人抉择本,我们都是陪跑。现在才过了一天两夜,全员安全,不要太急躁。” 钟离冶点头,“急躁反而容易踩中陷阱,都是老人了,都明白的吧。” 另外四人只好点点头,邵雷搓了搓脸,叹气道:“算了,先回去睡吧,黑灯瞎火也做不了什么。明天大家休息足了一起吃个早饭,然后再好好翻翻房子里的其他线索,我也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这种时候,邵雷和彭彭仿佛失散多年亲兄弟的特质再次得以体现,两人默契地一唱一和,几番劝说,终于把所有人都哄了下去。 江沉则一直没动,他独自窝在沙发里,盖着一条厚实的毛毯,看着外面窗外呼啸的风雪。 楼下终于归于安静后,他又点亮了红烛,把它轻轻立在沙发扶手上,掏出那本生存法典。 漆黑的雪夜,窗的里侧,烛光下的黑眸平静中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江沉手指轻轻摩挲过那支羽毛笔,又翻开最新的这页,看着上面不久前出现的第一条法则。 【生如死,生死无尽。】 过了许久,他轻轻闭上眼,低声道:“虽然副本里没有死亡机制,可以苟得安稳,但如果想活着离开这里,就要——” 乌黑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闭着双眼的男人低声自言自语道:“就要斩断副本流程,杀死BOSS,杀死……大妖千梧。” 语落,周遭一片静谧。又过了一会,他才睁开眼。 纸上悄无声息地浮现了第二行字。 【#2 求生于副本之外,需杀死,大妖千梧】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这是送给你们两个的牢笼,喜欢吗。 第133章 无尽 “需杀死, 大妖千梧?” 狭隘黑暗的房间里,江沉看着面前三张僵硬的脸,许久才收回视线, 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不可能杀死千梧, 这样一来这个本能把我们两个永远困死在这。一个是宿主, 一个是它最偏爱的玩家。很不错的想法。” 江沉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对面的几个人却更加迷茫了。 彭彭咳嗽两声,“那个, 它就没想过大妖千梧迟早暴露,会有其他玩家对大妖千梧动手吗?” 江沉抬眼笑着问他,“你觉得这里有哪个人能在我眼皮底下动手?” 彭彭一下子噤声了, 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对面那个窝着长腿坐在狭窄床架里的男人眼中没有半点笑意, 如果真要说有点什么,大概只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让人坚信, 尽管在外面是强权正义的代名词, 在这里也能做出任何极端的事。 江沉看了他一会才挪开视线,伸手搓了搓发烧有些烫的脸颊。 “就这样吧。”他说, “目前的线索到此为止,既然没有处决机制,天长地久, 容我再想想。” 没人敢不容。 江沉施令之后便背过身躺下, 地下室干热得让人头痛, 他闭目忍耐了一会,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片钟离冶之前给的药, 也没就水,就那么默默地吞了。 他很少感冒,小病也不吃药, 军队里摔打过的,都不信感冒药这种自欺欺人的东西。 身后三个人小声讨论着线索,屈樱忽然说,“如果以后就一直在这了,各位怎么想?” 江沉没回头。他听见彭彭犹豫了一下说,“也不见得好,也不见得不好。困在这确实是毁一生,但就算从这出去了,也难说死在后面哪个副本里。这事吧,你让我选我还要纠结,现在等于强制选择,我也没啥好说的。” 钟离冶轻轻嗯一声,“我也差不多,算是能接受吧。” “只要咱们几个还在一起。”彭彭抻脖子往江沉的方向看了一眼,以为他睡了,就把声音压得更低,“那也行啊。我在外面也没啥亲旧,咱们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 面壁闭目的江沉忽然开口,“不会困死在这的。” 身后安静了一瞬,彭彭试探道:“没睡啊你?” 江沉没回答,只说,“必有一线生机,不要小看千梧。” 钟离冶问,“难道你寄希望于千梧自杀?” “怎么可能。”江沉闻言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我是说,即便是只有每天八分钟生命,他也是副本里的大妖。和前面所有守本BOSS都不一样,他不是神经捏造出来的,他有独立的意志。” 身后沉寂了一会,彭彭崩溃地抓着自己头发,“啥意思啊??” “等等吧。”江沉又闭上眼,“我也还在想。” 大衣下面,他的手还捏着生存法典的硬壳,拇指轻轻摩挲着露在外面的羽毛笔。 限用一次,不可无中生有。 这是他走到现在唯一的底牌。第二条规则不能划去,划去也无济于事,只是白白舍弃唯一的出本机制罢了。但这张底牌还是要用,而且要用在刀刃上。 “明天。”江沉忽然又说道:“在房子里找一找,我想要画纸画笔和全套的水彩。” 彭彭愣愣道:“咋?还要给千梧送玩具啊?” “嗯。画笔和水彩找不到也行,或许可以用其他材料自制,但画纸必须要有。纸,布,都行。” “只有八分钟啊哥。”彭彭坐在他背后,想戳又不敢戳,只好疯狂叹气,“宠男朋友要有个度!” 江沉说,“八分钟,我们两个也做不了什么,看他画画正正好。” 彭彭:“……” 好一个做不了什么。 江沉又说,“我希望能找到。” 上学时,无论什么样的案例,他都会给对方辩诉留下一线生机。只要找到那条隐秘的逻辑链,就能稍微倾斜天平,哪怕只倾斜一丝。 这么做没别的原因,江沉只是不习惯把人逼到真正绝境,而且也有些享受那种操纵局势的感觉。 这一次,也一样,希望神经像他这个宿主一样,也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 * 说要找画笔画纸,彭彭他们三个虽然觉得无语透了,但第二天还是非常耐心地帮着找了起来。 找还不敢大张旗鼓地找,毕竟另外四人不知道江沉决定每天偷偷陪成年男友画画。他们只能发动所有人一起找线索,趁着大家全在乱翻,偷偷进行。 小木屋和前面几个副本一样,又是一个很耐翻的房子。房间不多,但收纳不少,各种千奇百怪的暗柜翻开,彭彭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快能从眼眶里掉出来。 江沉独自坐在浴室里挨个抠开瓷砖后的那些暗格,正翻找着,钟离冶忽然出现在门口。 “这个给你。”他说,“帮不了别的,只有这个,量不多,差不多够十天。” 他手心里是一个小药瓶,江沉挑眉,“这什么?” “从外面带进神经的。被拉进来时也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抑郁焦虑不轻,靠这玩意入睡。”钟离冶说。 江沉愣了两秒,而后才意识到这是安眠药。 “你想好了,就把这个给屈樱,让她每天下午烤一点霜糖饼干。控制剂量,让所有人在日落的八分钟睡一小会,三四天内应该不会被发现。”钟离冶说,“但这事迟早会败露,杀死大妖千梧的推测不难得出,你和另外四位早晚得刚一场。” “我明白。”江沉语气淡淡的。 “明白就好。”钟离冶把药放在洗手池上,转身走到门口才又低骂了一句,“妈的,我算是彻底背离医德了。” 江沉原本心情沉重,倒是被他这一句逗笑了,看着他走出去才意识到,或许这就是神经的另一层目的。 如果其他玩家有不甘,他会做出什么来真的很难说。 到了那一天,或许他也不会想回到现实了。 很有手腕。 江沉一边翻捡着暗格里的杂物一边想,算没白找宿主。 午饭是屈樱做的,江沉没怎么吃,一直在下面翻东西。 直到下午五点之后,从楼上飘下来黄油和糖霜的香甜味,屈樱的饼干烤好了。 “江沉。”屈樱站在楼道口向下面喊,“你不爱吃甜食也上来坐会,我们发现了点东西。” 大家围在一起喝红茶吃饼干,今天外面的风雪更大了,屋里也更显得暖和,几个女孩子裹在毛毯里嚼饼干,倒是一副恬淡满足的样子。 “喏。”双马尾把用衣篓盛着的东西推到江沉面前,“今天找到了这些,到此为止,任务描述里除了生与死外的其他物品都找到了。” 邵雷一样一样说着,“窗外和雪山,卧塌与睡床,这都是现成的。树叶找到了,柜子底下书签盒里有几枚干树叶,茶汤、烧物和豚骨都可以下厨烹饪。项链第一天就在浴室里发现了,支票在冰箱底下的小铁盒里,修罗和烈火出现在一幅画里,石膏与雕塑也是第一天在浴室发现过。” 江沉问,“修罗和烈火出现在一幅画里,画在哪?” “那一整面储物柜后头。”老石说,“上面全都是灰,像是被遗弃的摆设画,你来看看吧。” 江沉跟着他走到冰箱旁边,两人一起推开了储物柜,露出立在后面的画框。 那幅画和储物柜等高,宽度近似单组柜,是一副色彩和线条都极其华丽夸张的油画。江沉看到它后黑眸一凝,不动声色地用手大致量了量长宽尺寸。 “怎么了?”彭彭机警地问,“这个尺寸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江沉神色淡到看不出任何情绪,“很标准的私密拍卖尺寸。” 彭彭很没出息地问,“什么叫私密拍卖尺寸?” 钟离冶替江沉回答,“我倒听说过,富豪们最喜欢定制的壁画尺寸,据说是百米以上走廊的任何角度都能看清。” “那是夸张的说法,主要是这个尺寸很适合用作拍卖品。”江沉平静道:“通常私密拍卖厅都是容纳三十五到五十五人左右的空间,展台尺寸相对固定,这是一个水晶灯下最清晰和得体的尺寸。” 大家都纷纷点头,听得懂的和听不懂的都无所谓,没人当回事。 江沉也没多解释什么,他捏了捏陈旧的木质画框,用拇指顶开背后的贴片,卸下其中一条短边。 “干嘛?”邵雷问,“拆画啊?” “我就看看。”江沉从侧面瞄了一眼画纸。 在修罗和烈火的画纸背后还有另一张纸,大概是因为被夹在中间,纸张比前面的画更白一些。江沉随手拿把餐刀小心地抹进两张纸之间,把上面那幅画往上撬了一下。 众人:“?” “第二张画纸,空白画纸。”江沉眼眸中抹开一丝释然的笑意,“太好了。” 沈柔问,“你在一个人打什么哑谜?不想分享下吗?” “不想。”江沉脸上的笑容一瞬即逝,又恢复了冰冷的语气。 他回头面色不善地看了沈柔一眼,目光又穿过众人落在沙发上的烤盘上。 屈樱手艺太绝了,无论是马尾小萝莉还是无情女金刚,也无论是娇气大男孩还是风霜老男人。 ——没人能拒绝她使出浑身解数精心烘焙的饼干,没有人。 而在食用了过量精致碳水和糖霜后,坐在热烘烘的壁炉前,小睡一会也就非常正常。 江沉看着烤盘上最后两块饼干,冷酷无情道:“这么好吃的饼干你们还剩,是人吗?” 沈柔:“?” “快把饼干吃掉。”江沉冷着脸转身往楼下走,“我白糖过敏,闻到甜味会死。” “你有毛病吧你。”沈柔气急败坏地骂,看着他走到楼梯口驻足,回头望着墙上的钟,以为他真的担心自己闻久了会过敏而死,又走到沙发边,捏起了两块饼干。 双马尾跑过来,沈柔和她分享了一半。 两个人把饼干吃了,彭彭招呼另外的人到沙发上坐下,开始编江沉的糗事给他们当笑话听。 甜食使人放松,十来分钟后,沙发周围或坐或躺的众人都打起了哈欠。 江沉依旧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直到包括下药者屈樱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歪在沙发里睡着了。 外面的金色黄昏美如世界尽头。 江沉不动声色地回到橱柜后,从画框中小心翼翼抽出那张雪白画纸,卷起收进福袋里,又一次拉开了地毯上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江沉:开门,送玩具了。 小神经探头探脑:我的吗? 江沉闻言停顿,扭头看着地板上的东西,面无表情一脚踏了上去。 第134章 无尽 千梧还在昨天的山尖上坐着, 江沉过去,发现他身边地上的碎沙石中划拉出两只小熊,再旁边丢着刀王轩辕, 刀身插回刀鞘一半, 还剩半截半死不活地晾在外面, 显然已经了无生趣。 “你用这把刀画画?”江沉出于对兵器的同情不禁多看了轩辕两眼。 千梧回眸,挑挑眉笑得很灿烂,“一分钟速成简笔。” 说是速成, 但并不简笔,即便是粗糙的碎沙也划出很多细节。江沉仔细看了两眼,在他身边坐下了。 千梧成为大妖后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 但他一举一动眉眼间的风情似乎被放大了很多, 让人一瞥便心惊。 “我给你带了一张画纸和一根画笔。”江沉努力制止自己沦陷在男友的美貌中,“但暂时没找到颜料, 你能画画吗?” “可以。”千梧点头, “虽然每天只有八分钟的生命,但神经确实给了我一些解闷的东西, 画画用具齐全,我只是懒得铺开架势。” 江沉确认道:“画纸也有吗?” 千梧干脆从怀里掏出一只金色的福袋,随即又从里面摸出一个崭新的素描本来。 江沉笑笑, “我说的是很大的画纸。” “多大啊, 太大画不了。”千梧打了个哈欠, 翘起腿躺倒下去,看着落日缓缓缓缓地沉入江水, “虽然只有八分钟,但不得不说这种慵懒惬意的日子还不错,我暂时没那么犯画瘾, 只想静静地发呆。” 江沉于是把画纸从福袋里拿出来,画纸已经卷成轴,千梧余光里瞄到画轴的长度,愣了一下,坐起身道:“这种尺寸?拍卖品的尺寸?” “我想要你画神经的入口。”江沉神色很平静,“与神话设定有悖的那幅《诸神黄昏》,光明神巴德位于诸神中间。要百分百复刻那天拍卖会的作品,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能有。” 千梧费解地皱眉,“画它干什么?你也不可能画个神经入口推门就出去了吧,对了,这个副本出去的条件是什么?” 江沉把画轴的另一端轻轻搭在他手心里,“杀死,大妖千梧。” 千梧脸上的表情逐渐出走。 “杀死谁?”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江沉。 江沉神情堪称从容,甚至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大妖,千梧。” 千梧:“……” 那双清亮的黑眸迷茫了一会,而后又霎时激起怒色,江沉眼睁睁看着他胸口起伏越来越大。 在千梧开口骂人前,江沉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神经有病。” “……” 千梧呼吸稍平复,又瞪着他,“你堵我嘴让我骂不出来,很郁闷啊。” 江沉笑着抬起头,又忍不住伸手在那头柔软的黑发上团了一把。 千梧神色凌厉地瞪着江水,好一会才说,“确实是死局,神经认准了你不会杀我。” “如果我杀呢。”江沉扭头看着他,“大妖千梧死了,人类千梧会一起死去吗?” 千梧果断道:“会。” “我还是我,并不是分化出来的另一个形态,三无不也说过吗,那时他就觉得我身上人的气息很淡了。”千梧又说,“而且如果我是分离出的一个大妖,神经也犯不上设置每天八分钟的约束了。” 江沉叹了口气,“我猜也是。” “那你想怎么做?” 江沉看着江水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有八分钟的相处,他很舍不得聊这些事情,落日西沉,他只想按住千梧一次次吻他,吻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一起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醒来时,他还在他怀里。 江沉从幻想中艰难地挣脱出来,说道:“有一个大概的想法,不确定能不能行,需要你配合。” “配合什么?”千梧有些难以置信地戳戳那个画轴,“配合你画出神经入口??” 江沉点头,稳重地,“嗯。” “每天八分钟??” “嗯。” “我要画很久的你知道吗?!” “嗯。” “……” 江沉忽然感觉耳边一阵风,本能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然而在做出反击前,另一种本能又遏制了他。 使得他被大妖千梧恶狠狠地摁在了地上! 千梧一手虚扣着他的喉咙,另一手十指插.进他发间,攥着他头发往后抓了一把,“江律很多时候非常欠揍,知道吗?” 江沉很欠揍地又嗯了一声。 “这怕不是你杀死我的某种手法?”千梧在他颊边咬牙切齿,“每天八分钟全部用来画画,画到天荒地老,直到郁结而亡。” 眼看着最后几寸落日即将沉入水面,相聚的时间如此短暂,江沉却没忍住乐出了声。 他这一乐,千梧立刻压上来堵住他的嘴,狠狠地吻了他两口,“除了画呢!” “还有一样东西没找到。”江沉被他胡乱搞得咳嗽了两声,逗他时又止不住笑,“还没找到神经让我用来杀你的刀。” “……” 千梧不由分说,一拳顶在他肩窝,施力按了按。 “你信我。”江沉在他耳边轻吻,“底下有几个玩家不太老实,我不确定自己能忍他们多久。十天,给你十天,把画画完。” 千梧:“……” “乖,宝宝。”江沉又在他耳边哄了一句。 千梧咬牙微笑,缓缓挤出一个“滚”字。 在离开之前,江沉看到最后的画面是千梧一脸愤怒地捡起地上的画轴,又忍不住伸手轻轻掸了掸上面沾着的沙土。 * 一来一回不过八分钟,起居室里,所有人都还在睡着。 江沉一点没有偷溜出去约会的愧疚,甚至随手拉走了彭彭身上的毯子,也在一个豆袋上躺下了。他闭着眼,困意上头,等到听见有人翻了个身后才放纵自己睡去。 梦里,他回到了上一个副本,三无的大房子,隐蔽在一楼尽头厨房里面的小茶水间。 刚刚偷听完三无讲话的千梧就坐在他手边,低声道:“诸神黄昏,在那幅画里,我玩了一个梗。” 这句话在梦境中循环往复,江沉依稀觉得越睡越热,热到大汗淋漓,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直到又一个梦境恍惚,他好像回到了慈善拍卖的那一晚。万众瞩目的灯光中心之下,戴着白手套的拍卖师缓缓揭开那幅画上的罩纱——璀璨光线落于画上时变得柔和迷离,中央的光明神巴德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瑰丽人间。 “诸神黄昏,在那幅画里,我玩了一个梗。” …… “他真的不会死吗。” 彭彭很没信心的声音忽然闯入耳朵,随之钻入感官的还有一股冷风。 江沉猛地坐起来,汗透的后背在一阵风中冷得刺骨,坚强如他也裹在毯子里打了个寒战。 邵雷把刚刚推开一条小缝的门又关上,长松一口气对江沉道:“你可算是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你们队上的大夫都要拿针扎你人中了!” 江沉浑身好像从骨头缝往外呼呼地冒着冷气,感冒发烧的难受感前所未有地清晰,他裹在毛毯里止不住地打颤。 屋里已经一片漆黑,窗外雪夜昏沉,厨房隐隐有饭菜的味道。 江沉嗓子哑得不像话,“我睡多久?” “谁知道?”沈柔叹着气递过来一杯茶,“前两天精神紧张,昨天晚上发现生死可逆后大家才松下来,都很疲乏了,今天下午也不知道谁牵的头,反正都睡着了。” 邵雷说,“我是最先醒的,反正我醒的时候你就已经睡着了,不过那时候你脸没有现在这么红,也没烧成这个样子。” 江沉听他这样一说才伸手摸了摸脑门,只觉得凉凉的没什么感觉。 钟离冶叹气道:“自己摸没用,你再烧真要肺炎了,从现在开始必须三餐准时吃药。这里有酒,晚上给你搓搓脑门和手心,物理降温。” 江沉只嗯了声,嗓子很痛。 他一直看着对面的钟表,一过了23点,秒针分针就走得飞快。大家都看着,但已经没人在意,屈樱招呼江沉来喝点粥,邵雷拿着江沉喝光水的杯子又和双马尾一边说话一边去里面重新烧茶了。 江沉没动,他盯着时间,等待十二点的到来。 按照任务描述顺序,今天应该是沈柔被“收藏”。沈柔本人状态良好,表示并没有过度忧虑,只希望大家尽快找到她把她弄回来。 但江沉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圣诞儿歌的声音响起时,原本站在壁炉前伸手烤火的沈柔消失得很安宁。 看到她消失,站在旁边的老石只是感慨地啧了一声,彭彭象征性哇哦一声,屈樱则笑道:“下一个是豚骨与烧物,那明天就是我了。江沉一定要在后天中午前把我找回来啊,不然这房子里大家要挨饿。” 江沉却没回答,只是转过头看着她。 在她背后,原本一起聊天冲茶的邵雷和双马尾忽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邵雷,田田。”江沉盯着他们,语气平和,“茶泡好了吗?” 无人回答。 屈樱终于意识到不对,她缓缓回过头。 邵雷和田田好像丢了魂一样静止,眼神空洞。但那两双空洞的眼却死死盯在屈樱脸上。 江沉立刻大步朝洗碗柜走去,在他一把拉开屈樱的一刹那,田田反手抽刀一挥而下,刀锋擦过屈樱的鬓角,只差一点就能削掉她的耳朵。 田田声音空洞道:“为什么要轮到你,为什么要轮到你,明明我们才是最先被选中的艺术品!” 邵雷也在旁边开始找刀,僵尸一样跟着叫,“我要被收藏!我要被收藏!” “……” 江沉把屈樱护在身后,一边忍着发烧的虚脱感一边从后腰抽出军刀。 脑中忽然回忆起昨晚小妖千梧意味深长的发问。 “八个艺术品选七个,唯独没有选中你,你伤心了吗?” 江沉眉心狂跳。 彭彭在他身后翻开生存法典,绝望地哀嚎一声,“第三条!” #3 被收藏是荣幸,如果前面的人回来了,那么小心,他们会嫉妒。 作者有话要说:千梧:江沉是最讨厌的甲方千梧把笔丛山尖上往江里一抛:不干啦。 第135章 无尽 #3 被收藏是荣幸如果前面的人回来了, 小心他们会嫉妒。 江沉脑子里把这条新的规则琢磨透之后,也已经制住了突然发狂的邵雷。 邵雷好像中了丧尸病毒一样,跪在地上嗷嗷叫, 江沉捉起他反剪双手, 军靴死踩着脚腕, 让他动弹不得。 “找绳子!” 彭彭和屈樱一起制住双马尾,钟离冶和老石翻出绳子把两人一圈一圈缠在凳子上,背对背绑在一起。 歇斯底里的喊声几乎要把小木屋炸了, 江沉眉头紧锁,最终一人一个毛线球堵住了嘴。 “唔唔唔!” “唔!!!” 五个人重新回到沙发旁坐下,彭彭整个瘫在了钟离冶怀里。 “咱们凉了啊。”他绝望地看着天花板, “他们要疯到什么时候?” 老石喘着粗气说, “要做好他们一直疯的心理准备,根据你们说的规则, 只要见过有其他人被收藏, 理智就会瞬间瓦解,这个过程很可能是不可逆的。” “不要啊!”彭彭哀嚎, “力气贼大,两个都差点制不住。要是每天都把收藏品救回来,每天多一个丧尸, 少一个正常人, 咱们坚持不了几天。” 江沉锁眉不语。 的确坚持不了太久。三天后发狂的会是邵雷、彭彭和三个姑娘, 钟离冶被收藏,外面的就只有他和老石。 屈樱轻声说, “如果不去救被收藏起来的人呢?” 老石苦笑,“那被收藏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之前大家消除了恐惧,是因为江沉已经掌握寻找藏品的基本逻辑, 零点被收藏,一两个小时内就会被救出来。 老石盯着江沉,“如果不立刻救出被收藏的人,留在外面找线索的人越来越少,成功的机会也降低。更何况,你让里面的人如何信任最后一个人在离开前会把大家救出来?” “我相信。”屈樱说,“可以先不救我。” 彭彭默默举起了手,用胳膊肘撞撞钟离冶,钟离冶说,“我当然也可以。” 老石见状苦笑,“在神经里这么久了,怎么还有人相信人性这种东西?虽然是一起走过十四个副本的队友,我对邵雷也不见得有这么信任。” 江沉起身,“按照顺序你是最后一个,先别管这么多,安心找线索吧。” “你不去捞沈柔了?”老石在他身后问。 江沉停住脚,“暂时不。你很想立刻救她?” “当然不想。”老石无奈地笑了笑,“捞上来只是徒增阻力,只是可怜她下去前还以为马上就能回来呢。” 彭彭叹一口气,“只能安慰自己被收藏的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什么痛苦了。” 被收藏的人不具备意识,正因如此,才更和死了没有区别。 江沉没再理他们,军靴咯吱咯吱地踏着台阶下楼去。 浴室里所有暗格角落都被他翻了个遍,但玩家们住的房间还没有。按照直觉,神经会为他准备一把杀死大妖千梧的刀,除此外,还有任务描述里最后一条线索,“生与死”。 楼上两个被捆死的家伙呜咽声隔着地板显得有些发闷,田田和沈柔房间有巨大的衣柜,里面衣服塞爆,从没关严的缝里挤出来。老石和邵雷屋里则有顶天立地的储物柜,五排十五列,有些大格子里还塞着更细分的小格子,找起来又是浩大工程。 江沉放过那些橱柜,分别掀开两张床的床板,一个里面塞满发霉的柴禾,另一个是实心,都没藏东西。 钟离冶跟过来说,“连夜把这些柜子都翻一遍。” “不必了。”江沉踏着军靴离开房间,站在有些狭小的方厅里,低头看着靴子片刻,抬脚把鞋一只一只拔了下来。 钟离冶,“怎么了?” “关键线索和其他线索不会遵循同一套逻辑。”江沉说,“我刚才忽然想到一件事,得再去里世界看看。” 之前他一直忽略了一条逻辑。 任务描述里,指向七人的物品都能在小木屋找到。被收藏后,邵雷变成了人物贴纸,让漫画更完整;双马尾则变成艺术家书签,算是书外注释。 所以某种意义上,所谓的收藏价值其实是为了补足有缺失的绘本。 江沉手按在地毯上,钟离冶追过来,“万一他质问你两个收藏品丢了,你怎么办?” “他不会的。”江沉果断摆手,“千梧收藏的东西基本从不回看。” 钟离冶:“……” 江沉想了想,“要是实打实的作品集兴许还会偶尔翻翻,但故事绘本毫无可能。” “……” 那还收藏个屁啊。 江沉从钟离冶复杂的神色中品出了这句话,无声笑笑,“是挺奇怪一人,还很难搞。” 屈樱担忧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做?” 江沉施力推“门”,低声说,“我要找到对应生与死的那本书。” 大学时,江沉曾坐在图书馆窗边拿着卷宗出神,回神时发现千梧正在用一根铅笔远远地比量着他与窗外的树影。 那时千梧说,“极端的事物都有其艺术性,你也不例外。” 这句话在江沉记忆中深刻无比,因为那是千梧含蓄的表白。 推“门”进入里世界,眩晕的几秒钟里他在琢磨,他怎么就没有收藏价值了。 ——除非对应生与死的那本书里,已经被其他东西占据,不需要用玩家来补足。 * 里世界书库一片空阔和安静。 小妖千梧睡得很沉,呼吸声在空旷的书库中轻轻起伏着,这次他倒是盖全了被子,但是睡姿清奇,是趴在床上撅着屁股睡的,下巴枕着枕头,也因此呼吸中带了细微的一点鼾声。 大概是生病的人心里柔软,江沉被眼前画面击中,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 许久,才无声地转身走入书架中。 属于沈柔的画册很好找。江沉没用几分钟就在一本茶道绘本中找到了随书“附赠”的一片茶叶贴纸。贴纸上画了一个光头尼姑,仔细看会发现尼姑一脸凶相,显然是被丑化过的光头女金刚。 江沉记住绘本的位置,把书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开始寻找“生与死”对应的绘本。 最可能出现的区域是民俗和哲学两类,但他花了超过两小时,看到眼睛都疼了,也没什么收获。 江沉在一列列顶天立地的书架间走了几个来回,忽然想起什么,倒退几步,转身走入右手边。 漆黑的金属列匾上有两个端正的烫金字:法律。 江家的书库里收藏了很多古代法籍的原本,都装在漆黑的大盒子里。江沉印象里,因为那些大盒子堆在一起打破了书籍陈列的秩序感,所以勤务兵专门找了几个不起眼的格子放着。 他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个角落,盒子上贴着从前江元帅亲手抄写的标签,江沉用手指比着挨个捋了一遍,终于在最深处的一个盒子里看到了父亲用瘦长古体写的两个字。 极刑。 盒子拿起来,里面咣当一声闷响,有东西从一头滑到了另一头。 虽然是和其他盒子差不多的分量,但里面显然已经不是古籍。 锋利的军刀刀刃切开蜡纸,骑缝割破黑盒四边的防尘封条。 江沉静默地揭开盒盖,看着里面露出一把漆黑雪亮的刀。 刀柄做旧出铜色,但一碰便知是真金。触手冰冷刺骨,握在手中久了,又仿佛有一种肌肤相亲的温度。 江沉执刀于眼前,目光扫过薄而锋利的刀刃—— 刀刃刻“死”,刀背刻“生”,刀末端与手柄衔接处刻着两个字:江沉。 这把要杀大妖千梧的刀上,写着他的名字。 一个冷淡而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为什么拿刀。” 江沉执刀回头,站在他身后的是小妖千梧。顶着一头睡乱的软毛,警惕近乎冷酷地看着他。 他一起身,小千梧倒退两步,“别过来。” “我不会伤害你。”江沉把刀别在腰后。那把刀没有刀鞘,刀刃锋利无比,但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却没有割破半点衣服的布料,仿佛与他融为一体般自然。 江沉走过去,蹲下揉了揉小妖千梧的头,“书库里藏刀很不安全,我要把它带到上面去。” “哦。”小千梧不后退了,被他揉着头,毫无笑模样地盯着他说,“不会伤害我,那你要伤害谁?是他吗?” “他是谁?”江沉立刻问。 小千梧顿了顿,“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又重复一遍,“我只觉得有一个人在分享我的时间。每天,我看画册时都会忽然眼前一黑把书掉在地上。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得了怪病,但你们来的那一天,叫屈樱的那个姐姐在上面泡了茶,茶很香,我忍不住顺了一杯下来喝。” 江沉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茶凉了?” “嗯。”小妖千梧点头,“眼黑之前我刚喝一口,茶还很烫,但回过神来时已经变得温了。从那天起我才意识到,我好像会在固定的时间里消失几分钟。是消失,不是晕倒,因为我坐在很高的梯子上,不可能每次只有书掉下去,晕倒的人却能坐稳。” 小妖千梧抓着江沉的袖口问,“那段时间里你下来过对不对?我是不是消失了?” 江沉沉默许久,“没有。” “没有下来过,还是我没有消失?” 江沉说,“我没下来过。” 小妖千梧长叹一声,松开抓着他的手,但转而又问,“那明天你能来吗?你看看我到底怎么了,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 “对不起。”江沉摇头,“明天我有其他事要做。” 小妖千梧闻言紧紧地抿着嘴巴,有些不甘心地瞅他一会,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失望地转身往小床边走。 炸起来的一撮毛还在脑后支棱着。神经比着千梧的样子来塑造这个小妖,其实已经算是相当成功了,因为千梧的脾性也是这样。他很少开口求人,如果被拒绝,绝不会软磨硬泡,而是默默走开。 江沉看着他忽然又有点心软,在背后说道:“反正只消失一小会,也没太妨碍你的生活吧。” “话是这样说。”小千梧愤愤地一头扎回被窝里,捂住头面壁嘟囔道:“但我就想安安静静把那本画册看完,总是被中途打断很烦啊。” 江沉正要说话,小千梧忽然又把被子一掀,凶狠地瞪着他。 江沉:“?” “我有一种玄妙的预感。”小千梧伸手不客气地指着他,小豹子一样危险地眯眯眼,“如果真有一个家伙在和我争抢时间,在我消失的那几分钟里,你一定是去和他狼狈为奸了。” “……” 江沉一阵窒息,但还是软着声音说,“狼狈为奸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你承认了!” “我没有。”江沉叹着气搓自己烧红的面颊,“你一个小朋友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 “你走吧!!”小千梧突然暴怒,发狠宣泄一样地在床上疯狂跺脚,“从现在开始我不欢迎你了,快走快走!!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江沉:“可我……” 话还没说完,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打在他头上,他眼前一黑,剧烈的眩晕感前所未有地强烈。江沉睁开眼,看着面前在漆黑中噼啪燃烧的壁炉火焰,差点吐出来。 胃里一阵反酸和绞痛,从来没有“晕机”过的指挥官对着空气愣了一会。 而后他低头攥了一把身下毛绒绒的地毯。 他竟然,被那小妖怪赶出来了。 第136章 副本的终结 第二天白天小木屋里死气沉沉。 彭彭他们还是不信邪地去翻那几间卧室了, 从早上翻到下午,老石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都擦了好几道血口子,是被抽屉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划破的。 江沉已经病得喘气都带沉重的杂音了。他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喝茶, 尽管高烧不退, 那双眼眸却犀利沉静依旧, 只是眼中没有一分一毫情绪,只映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山上又下雪了,不是前三天细沙一样的雪, 而是鹅毛大雪,扑簌簌地落在玻璃上,又翩跹落下。 楼下传来凌乱的踩楼梯声, 老石先露出头来, “我们出去一趟。” 看日头,刚好快要到日落。 江沉回过头, 老石站在门口, 钟离冶他们三个也从底下上来了。 钟离冶说,“一直困在木屋里, 都没出去走一走。我们三个打算在附近找找线索,你生病就别动了,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吧。” 江沉知道这是钟离冶他们主动提的, 目的是把老石在日落之际支走。 老石戴上衣柜里翻出来的毛皮手套, “抓紧点, 日落很短,太阳下山后天一下子就黑了。” 彭彭戴着一顶有些滑稽的皮帽子, 还有心思开了个玩笑,“天黑不会有狼吧?” “那你们得抓紧我,我看到巨大的猛兽会失智。”屈樱推开门, 被灌进来的冷风冲得往后退了一步,又赶紧拉彭彭过来一起挡住了风口,怕吹到一直在发烧的江沉。 “走了啊。”老石站在门外冲江沉摆摆手,“你都发呆一天了,实在想不到线索就闷被子里好好睡一觉吧。发烧的人能想明白个什么!” 木屋的门被风雪卷着“砰!”地一声关上,桌上的茶杯都震得响了几声。 马上就要日落了。 江沉这才从沙发里站起来,这次发烧得很离谱,药也吃了,但就是不退热。他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感觉四肢的力气都逐渐被从身体里抽离出去。多少年了,都没有过这种对身体支配无力的感觉。 双马尾和邵雷还绑在一起,但从日出起这两人就昏睡了过去。估计规则是白天昏睡,晚上变身,反正基本是废了。 江沉走过去替他们稍微松了松绑,给两人嘴里都塞了块巧克力,让巧克力慢慢融化给他们续命。 而后他把剩下的一大排巧克力掰碎了丢进小铜锅里,加一点牛奶,开火煮起来。 火苗安静地舔舐着铜锅的锅底,巧克力很快便融化入牛奶,用勺子轻轻搅一搅,丝滑香甜。 日落到来,江沉捧着盛满热巧克力的杯子来到山尖上。 千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旁边铺着那张巨大的画纸,纸上是一片空白。 “完不成,也画不了。”他见到江沉第一句话就充满控诉,“《诸神黄昏》虽然只是破罐破摔被我拿来自我羞辱的商业画,但复原起来少说也要四十个小时。一天八分钟,你敢不敢做个除法?” 落日在他背后,映得那双黑眸中的凌厉也波光粼粼,生动十足。 江沉犹豫一下,“好的,不要发火……虽然你这边毫无进展,但我没闲着,我已经找到杀你的东西了。” “……” 千梧一时无语,干瞪他一会又忍不住伸出手,“给我看看。” 江沉勾了勾嘴角,从后腰抽出那把刀小心翼翼放在他手心。 “刀背是生,刀刃是死,末端刻着你的名字。”千梧看了一会,有点被震撼到,“神经让你用这把刀杀死我?用江沉,杀死千梧?” 江沉点点头,带着点奚落淡淡道:“是不是很有想象力。” “真不愧是以你为宿主。”千梧面无表情,“果然冷酷得离谱。” 江沉攥了攥他的手,扭头注视着身后空白的画纸,低声道:“到这一步,我更确信自己的想法。但就差这一步,必须得要这幅画。” “我大概能猜到你要我复原这幅画是想干什么。”千梧在耀眼的日晖中眨了眨眼,又说,“其实第一次以大妖的身份在副本里苏醒之前,我做了很长的一段梦。” 江沉立刻问,“梦到什么?” 梦到慈善拍卖会之前,再之前,他与江沉分开的那三年。 千梧看着日落的眼神有些出神,好一会才说,“从三年前我离开我们的公寓,一直到拍卖会开始前,失意得意,生病封笔,启笔复出,就像过小人书一样很快。最后一段梦最清晰,我梦到在拍卖开始前,站在登记处最后看那幅画,那幅画真是我最破罐破摔的一幅作品,昧着良心把它交出去前,我把它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就像画它时那么仔细。” 风好像把千梧的声音吹得很远又带回江沉耳边。 千梧又低声说,“你说我究竟是梦见自己仔细看了那幅画一遍,还是在刚刚成为大妖时,亲自重新画了那幅画?” 江沉问,“你在副本里多久,有印象吗?” “十天。”千梧回答得很干脆,“第一次苏醒的八分钟算一天,算到现在,今天是第十天。” 这是来到副本的第四个黄昏,也就是说在江沉来之前,千梧的记忆只有六天,可从他开启金色福袋到江沉走入这个副本,神经里明明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这中间的时间都去哪了。 千梧对着落日眸光微睐,“我这一觉睡得有点长啊,难怪做了那么长的梦。” 江沉一下子从他身边站起身。 “怎么了?”千梧抬头,又有些不安地转头看着落日,“还有三四分钟就日落了。” “你等我一下,很快。”江沉说着转身向来时“门”的方向跑去,“等我!” * 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江沉好像烧得越来越厉害了,炙热的感觉顺着脸颊爬上耳根,又爬上脑门,脑袋里像是烧着一山熔岩,就要喷薄而出。 但他的思路却在这一刻忽然清晰无比,毫不犹豫地冲入“门”,剧烈扭曲的眩晕感结束后,他出现在地毯上,不作停顿,又猛地推“门”而入,再次眩晕,睁眼便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书库。 没有小妖千梧在,江沉第一次放肆地踩着军靴在岩石地砖上踏出声响。他径直穿过书架,在艺术画集那一列的书架前看见了第一晚小妖千梧用来看书的梯子。 小妖千梧早已经不见了,梯子上还放着一个胖胖的红色马克杯,杯子里留着一点温热的巧克力,是江沉煮好倒了一满保温杯后还剩下的一点。被他偷来了。 梯子下方地上,朝地板摊开散着一本杂质大小的画集。 江沉第一个晚上来到这里小妖怪就在看画。但那时他把书架在对面远远地用夹子翻页,习惯和千梧小时候一样。 千梧从小就宝贝画册,怕弄脏纸张,看画时很少直接用手翻——除非那是宗教或神话性质的作品。一旦沾染上宗教或神话,在千梧的概念里只属于商业画,不属于纯粹的艺术。 江沉心跳越来越快,他走到旁边一弯腰捡起了那本书。 摊开摔在地上的那一页,是一副缩印的色彩绚丽神秘的油画。 北欧诸神——奥丁,弗雷,海姆达尔……诸神的身体和脸庞与黄昏下卷曲绚烂的火烧云相融,昭示着盛大的消亡。 在神话里,诸神黄昏的高潮是巴德之死。传说中,光明神巴德美好但脆弱,一旦巴德死亡,就会引发诸神大战而后世界消无。然而在千梧版本的《诸神黄昏》中,本应已消逝的巴德神端坐画面中心,其他诸神乱战后消陨得与落日和云相融,唯独他却还轮廓清晰,直视人间。 那幅画一出来,所有人都在赞美这种荒谬矛盾下的艺术性。但江沉知道那无非是千梧情绪绝望时玩的梗,他把巴德作为自己的符号,像在呼救。 在这幅画里,巴德即是千梧,是旧日千梧。 而此刻画册上那幅与《诸神黄昏》一模一样的缩印图中心,原本属于巴德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 江沉毫不犹豫,一把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 落日还有最后三分钟。 千梧站在山尖看着下面汩汩的江水,忽然又听到身后一阵熟悉的奔跑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江沉手里抓着一幅杂志尺寸的画,不由分说,一把按在地上雪白的画纸上。 那幅熟悉的画闯入千梧视野,江沉气喘着说,“不是梦,大妖千梧是开启金色福袋后立刻转换完成的,只是十天之前你做的事情记忆被神经抹掉了,你梦见看画,其实是画了这幅画,藏在书库的画册里。” 缩印画按在纸上的一瞬,原本平凡普通的画纸忽然渲开明烈的色彩,从四周向中心一点点显色,《诸神黄昏》在金红的天空下逐渐复原。 颜色渲染到中间,到了缩印图上原本留空的地方,但迅速铺开的线条与色彩没有停顿。记忆中的巴德轮廓逐渐显现。 江沉的心跳仿佛静止了,他攥住千梧的手,万籁寂静中,他却仿佛听见了轰隆的塌陷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多福山,多福山一如往日。塌陷声似乎不来自背后,而像是他头脑深处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千梧忽然问。 江沉点点头。 千梧攥着他的手紧了紧,“或许是神经崩塌的声音。” 最后复原的,是巴德的眼睛。 那双眼眸漆黑深邃,明明带着偌大的绝望,但却倔强地拢着中心一簇光点,像在寂静中大声呼救。 如同酒会上遥遥一面,却在江沉心底掀起轩然大波的眼神。 “旧日千梧。” 江沉轻声说。 他的目光柔和带着疼惜,从画上偏移开,落在那把刻着“江沉”的刀上。 日落的最后一分钟,江沉翻开生存法典,摘下羽毛笔。 限用一次,不可无中生有。 江沉眼神落在“需杀死,大妖千梧”几个字上,落笔,将大妖二字狠狠划去! 顷刻间,纸上的大妖二字墨迹消失,后面的字自动前移,规则变更,羽毛笔消失。 【求生于副本之外,需杀死,千梧】 脑海里愈响愈烈的轰隆声在规则变化后戛然而止,但那不是终结,而是在等待着更加天崩地裂的崩塌到来。 千梧忽然笑了一声。 他松开攥着江沉的手,弯腰拿起刀,放在江沉手心里。 江沉回头看他,却只看见千梧挑唇而笑,黑发在风中猎猎,眼底仿佛有最顽强的生命力星星点点地绽放。 “动手。”轻柔的声音被风吹到江沉的耳畔,“用名为江沉的刀,杀死旧日千梧。” 背后那轮巨大的落日金盘又一次沉入江水。 江沉将那把锋利的匕首,果决划破画中心的光明神符号。 第137章 终 · 重返人间 锋利的刀穿透画中巴德的胸膛, 鲜血顺着刀刃淋漓而下。从四周诸神开始,色彩和线条飞速褪去,最终画上的巴德也消失了, 被刀扎在中心的变成了千梧的脸。 画上是进入神经前最后一刻的千梧, 撑着一把漆黑的大伞, 脸颊上晕着几分醉态,黑眸黯然而落寞。 江沉还是心痛了,他伸手想去碰一碰画中人的脸, 然而手却被身边千梧一把攥住。 山脉与江流在千梧身后迅速分崩瓦解,整个世界都在轰隆作响,而千梧却站得很稳, 眼眸坚定而生机盎然。 “还有收藏品吗?”千梧问。 江沉心口一凛, “沈柔。坏了,我给忘了。” 指挥官从不出错, 但这次是百密一疏。 自从进入这个副本, 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差,保持清晰的思路也只是靠救千梧的一股执念吊着罢了。 “无妨。” 千梧回过头, 看着震荡大地上随之战战的那把刀,“就用刀王来救人一用吧。” 大妖千梧的形态还未散去,千梧抬手出刀, 轩辕锃地一声华光出鞘。漆黑雪亮的刀刃在千梧手心之下, 无需触碰, 跟随他的意念行事。 刀刃破风而出,一把破开正在收敛的黑暗, 江沉侧过头,看着千梧眼眸愈发漆黑,深邃之中, 似乎有一道光在无声地呼啸。 他是那样的果断,快意潇洒,连神经也阻止不了他。 轩辕一刀劈开里世界的门,千梧疾步冲上前接住刀把,带着江沉直接穿梭入书库。小妖千梧已不见踪影,书柜上所有的书都在地动山摇中扑簌簌地掉落,江沉一眼看见正迅速下坠的茶道绘本,千梧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无需多言,轩辕一啸,将书册从中斩开,削落那枚贴纸。 黄昏,书库,雪山,木屋。 一切都消无,江沉眼中的一切都归于一片茫然的空白。 视线里只剩下和他紧紧相握的千梧,千梧在轻微地气喘,白皙的手臂上又缓缓出现了两条神经。 红色那条已经生长至手腕,蓝色那条仍然是反向生长,但这次,蓝色神经只闪了一下,就消失无踪。 “你的……”他惊讶地看着江沉。 江沉随之低头,翻过自己的手臂内侧。 蓝色神经终于生长至手腕,红色神经也猛地拔高了一截,然而仍然只覆盖了大半条手臂。 江沉叹一口气,“我的敏感差太多了,果然不能靠一个本刷满,看来我们还得……” 话音未落,红色那条神经也一闪,而后消失了。 两人手臂上都只剩下一条神经,是各自的优势项,千梧的满分敏感,江沉的满分冷静。 “这是什么情况。”江沉忽然严肃下来,注视着那两根神经,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千梧轻声道:“鹿己说,神经生于某个精神濒临崩溃的人,在他身上找到入口,再从第一个入口进来的人中选择宿主。” “我们两个的入口都是这幅画,也许它没有在我们两个之中做选择。我们都是宿主,它选择了两个人。” 江沉看着逐渐从两人手臂上分离的那两条神经,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们早晚会通关,这个副本是为了抉择,两种解决方式,要么一起沉沦困在这,要么一起出去。” “神经从来,没有打算把我们分开过。” 话音落,红色和蓝色神经终于在空中汇聚,而后一同静默地消失。 仍然是一片白茫茫,这一次,没有任务结束的提示,没有船夫,也找不到其他任何人。 神经甚至没有出一声,仿佛已经于寂静中消无了。 千梧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人算鬼还是算妖,他只觉得浑身都很空,神思、心情,一切都是近乎于空白的清明,像新生儿一样干干净净。 倒是江沉,忽然在他耳边笑了一声。 “不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吗。”江沉一边说着,手指穿插在千梧指间,轻轻攥了攥。 千梧下意识问,“什么很奇妙?” “全世界都没了。”江沉缓缓将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又看进他眼中,低声温柔道:“但我们,却回到彼此身边。” 千梧心里一动,瞳孔轻轻颤着。 这是江沉说过的最浪漫的话。 话音落下后,仿佛有一点湿漉漉的潮意在身体里开始蔓延,顺着万千神经,钻入每一个毛孔。千梧看见江沉背后的白亮越来越刺眼,他忽然觉得头很晕,是酒醉得很厉害的那种晕。 猛烈的眩晕感如预期而至,单这一次,只停留了短暂的瞬间。 …… …… 睁开眼前,熟悉的沙龙香钻入鼻子,耳边忽然响起如雷的掌声。 千梧猛地睁开眼,却见周围坐着一众熟悉或陌生的穿礼服的男女,而江沉就在他身边,与他共坐在一张小圆桌的两侧。 江沉还穿着那套进入神经前的军部礼服,宽阔的皮带在礼服两襟之间露出一截,修长笔直的腿收束在军靴中。 拍卖厅里一片幽黑,聚光灯下,戴着白手套的拍卖师揭下了罩纱,四周响起一片惊艳而克制的低呼。 江沉偏过头来,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千梧,眼神珍视而眷恋。 “听说诸神黄昏源于巴德之死。”指挥官的嗓音比平日更加低沉,“这是你创作的灵感来源吗?” 葛桐凑过来问,“少帅,你嗓子怎么突然哑了?是不是感冒了?” “嗯。”江沉神色沉着,“烧了好几天,回去吃点药就好了。” “烧了好几天!”葛桐眼睛圆了,“我竟然不知道!副官会杀了我的!” 江沉却抬手把他凑在自己耳边的脸拨开了,目光停顿在台上水晶箱之中的画作上。 诸多神祇融化在黄昏天际,神情与云一并消融。在画的中心有巨大的留白,仿佛那是一道白色的旋涡,绝望之中的神祇与晦暗人世都将消陨于此。 没有巴德,巴德已死,才有诸神黄昏。 这幅画被神经改了。 千梧也怔怔地看着画,现实被修改,如梦似幻,但他此刻却非常确定自己身处现世。 一个没有神经和副本的世界,只有他和江沉,和万千与他们无关的人或事。 主持人开始喊价,江沉左手拿起举价牌,牌子举起时,戴着漆黑皮手套的右手从桌面上伸过来,攥住了千梧的手。 四周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比之前更加激烈,甚至没有人再关注拍卖的动态,所有人都在盯着江沉这一举动。 千梧甚至听见了手机拍照的快门声。 江沉却依旧沉着坚定,等待主持人叫价三次,随着一声成交,拍卖落槌,他才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 最后一件拍品找到主人,灯光亮起,管弦乐队再次开始演奏。 舞会随即开始,江沉和葛桐交代了两句让他去盯着画,在前奏结束前,借着舞步将千梧一把揽入怀。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重聚,那么一切都值得。” 高大英朗的军官将脸埋在千梧纤细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温柔道:“留步,陪我跳完这一支舞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番外预计会写从前的恋爱、彭彭和钟离冶、小分队现世的团聚。 这本写了真的很长时间,由于工作爆炸中后期更新不稳定,自己心态也崩过好几次,第一次写无限流基本把能犯的错误全犯了,非常谢谢坚持到现在还在陪伴我的大家,非常、非常感恩。 番外会从这周六开始更新,下一本写校园文《百万学神UP天天搞我》,那本设定还会调,正文更新大概要在3月了,具体我会在这本文正式完结时再交代。 -- 评论区抽20个100点,和前面攒着的红包一起,下次更新时一起抽哦。 周六晚上见!